接下來幾天,宮內外一片平靜,似乎真的什麽也沒生。


    先說太安這頭。左歆然來找他並沒給他留下什麽不好的想法,他倒是覺得,昭寧身邊的人是這樣的——把公主的事情放在第一位——才可靠。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慮了,他覺得最近太子偶爾看向他的時候,眼神都深得不見底。


    太安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麽一迴事。要知道,以太子的身份,如果真知道了什麽,想反對簡直太容易了,根本不需要故弄玄虛。而如果說不知道吧,這情況也古怪了點。不過,他現在是肯定不會主動跑到太子麵前坦承事實的,所以他就裝他沒注意到。這件事不難,因為還有更著緊的事情在等著他去做。


    至於玉瀾殿那頭,左歆然的日子可就沒有他那麽輕鬆了。那天她被昭宥攔住,就知道大事不妙。雖然她原本打算是死也不說的,但是架不住昭宥是有備而來——他已經看見了太安和左歆然在談話。然後昭宥再問了幾句,句句直指中心,這就實在遮掩不住了。


    實際上左歆然也的確都沒說,但是昭宥非常容易地就猜出了她找太安做什麽,然後再反推迴去兩個當事人到底是什麽狀態,似乎他都親眼看到了一樣。甚至連他們最早開始的時候是國宴這樣的事情都現了,直把她說得冒冷汗。


    左歆然現她之前完全不知道太子的水準。雖然他們太子平日裏看起來和名字一樣,寬厚待人,但是到關鍵時刻,想瞞住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現在,左歆然一迴想起那種眼神就汗毛豎立。她怎麽能忽略呢?如果太安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將來要做天子的太子又怎麽可能比他還差?昭宥這是不管事則已,一管起來就是天下盡在手中啊!這對大越來說是件好事,她隻是不知道,對昭寧和太安是不是好事了。


    這件事給她帶來的震驚過大,她花了好幾天才把事情從頭到尾徹底梳理好,這階段連昭寧也現了。“歆然,你最近怎麽了?”她在一天課業結束時問,“好像比我還……”心不在焉?


    “微臣沒事。”左歆然趕緊迴答。但是這答案明顯是完全相反的,她簡直要在心裏咆哮了。任何一個人被太子要求對這件事保密的話,恐怕都會緊張吧?而且她還經常要見到昭寧,要控製住不露餡也是件難事。最後還有一點,太子殿下說起話來溫文爾雅還帶著笑,但是話語內容卻完全不是那麽迴事?這個感覺和公主也差太遠了!


    左歆然覺得,她頭一迴深刻明白了,什麽叫做“伴君如伴虎”。在這種情況下,為了她自己的小命和公主的幸福,她決定小心點兒,看一步走一步。她還想在朝中一展宏圖呢,可不能在現在就預先得罪了將來的天子。


    昭寧有點狐疑,但是沒有深究。她沒想到他們已經被現了,還在考慮別的事情。比如說,即將到來的考試。普通人能做的是送人到考場外頭,然後殷殷囑咐;但是這件事在他們身上明顯做不到,她隻能想著書信了。不過她暫時還沒想到特別深遠的影響,隻是單純地希望太安能考好罷了。


    等待的日子簡直度日如年。昭寧把信出去了,因為害羞,修修改改以後很短,大致意思就是考試加油。太安的迴信也很短,讓她不用擔心。隻不過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前,昭寧怎麽可能放心?


    所以在開考的那一日,昭寧帶著左歆然以及隨行侍衛出宮了。她倒是沒打算握著太安的手送他進去什麽的,因為這件事肯定是太安他爹太曲做,她隻覺得能看對方一眼就好。


    左歆然陪著她上了貢院附近最高的茶樓,看著窗戶外頭遠遠的貢院大門就直翻白眼。這到底能看見什麽啊?果然陷入愛河的人都不能用常理來衡量嗎?


    至於太安,此時正站在貢院門外。有一大群士子都在等著進場,鼓勁告別的人都有,他和太曲實在不顯眼。


    “盡力就好。”太曲覺得自己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到嘴邊,說出來就這麽一句。他帶太安從洛都來雍都已經有七八年了,似乎不久之前太安還是那個在早點鋪裏問為什麽來雍都的小不點,但現在太安都已經長得比他還高了。他知道自己嚴格,兒子平素也努力到令人心疼,其中的苦他們父子都知道,這時候實在說不出別的話了。


    太安安靜地點頭。他看著他爹,注意到太曲鬢邊上已經悄悄地冒出來幾根華。


    他依舊記得,前朝天子禪位之後,大部分朝臣一瞬間都斷了經濟來源。他們家過了好一段時間的潦倒生活,最終為了照顧太曲師傅鄒南子的遺孤,不得不離鄉背井來雍都。鄒南子當初是極力支持前朝的,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當今帝後寬仁,太曲不見得能通過考試成為太子師,那他們一大家子說不定早就餓死在街頭了。而他在雍都這麽些年,也確實現了,民眾過得比當初洛都天子統治下好,而且要好得多。


    那他還有什麽可求的?不過是爭取在太曲之後,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叫爹爹安心養老,自己安穩度日而已。而如今,就是再往上加一條,和心愛的人一起安穩度日。


    太曲看著他,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那去吧,爹會等你出來的。”


    太安又點點頭,但是並沒有挪動腳步。“若是兒子能夠高中,可否求爹爹答應一件事?”


    “什麽事?”太曲略有意外。太安一向乖巧,從小到大就沒自己主動要什麽東西過。現在又是在這種時候說出來,他直覺覺得會是件大事。“隻要爹爹能做到,定然答應你。”


    “兒子聽說,近來有幾位大人很喜歡和爹爹走動。兒子隻求一件事,若是他們想結親,請爹爹一定迴絕了。”太安鎮定地說。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而且還知道他爹之前都是以學業為重給拒絕了;這迴他要是考出來,那肯定擋也擋不住。但是他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可不能在這環節上壞了事。


    “你這是已經有中意的姑娘了?”太曲愣了愣。他還以為他兒子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現在看起來完全不是。不過也是,他兒子都跟著南巡北巡各一趟了,如果還和一個還沒出過門的書生一樣,那可就糟糕了。


    太曲想了想,覺得這件事雖然出乎意料,但是還不錯。他已經是內廷官員了,兒子又跟在太子身邊做事,大部分想結親的人打的什麽主意他也知道,隻不過從來不說而已。雖然還不知道是哪個,但他相信太安的眼光。而既然他兒子已經心有所屬,那拒絕別人的理由也很簡單了。“這有何難!”他哈哈笑了起來,“隻要你好好考出來,哪家的姑娘娶不到?”


    這還真不一定,他看上的姑娘,就算是狀元也不一定能娶到。太安一看就知道,太曲根本沒想到公主那方麵去。這也不奇怪,畢竟公主那樣的天之驕女,階級差距太大,一般人都會下意識地剔除考慮。不過他要的就是太曲的那一句話,所以並沒有多說。“多謝爹爹。”然後他才轉身朝著排隊入場的地方走去。


    太曲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掛著微笑。他已經很久沒這麽輕鬆地笑過了,太安幫他做到了這點。雖然他隻說了要努力,但是他知道,太安肯定會做到比他想象的還要好——從小就是這樣。所以,與其說他擔心太安的考試成績,不如說他更好奇太安看上的姑娘。他兒子平時好像也沒和女孩子有什麽接觸吧?難道是一見鍾情?他把這件事翻來覆去地想了一刻鍾都沒有頭緒,最終決定,等殿試完畢之後,他再好好詢問一下太安。


    兩天考試時間讓人心焦,而放榜前的兩周無疑讓更多人心焦。在此期間,太安依舊進宮,從他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蘇文軒和伍正平輪番上陣,想從他嘴裏套出考試情況,或者故意說點什麽刺激他緊張,結果都沒有用。這讓他們再次出了哀歎,說無論是多好的姑娘家,看到太安也一定敗退。


    “雖然我覺得你肯定考得不錯,但是你也好歹露出個別的表情吧?”伍正平說,故意用一種酸溜溜的語氣。“還是說,現在的姑娘們都吃你這一套?”


    蘇文軒在一邊和他唱雙簧。“是啊,我光用腳趾頭想,就知道放榜以後你家門檻都要被媒人踏平了。這麽說起來,表情是什麽的確不重要,嗯?”


    “別說得太早了。”太安倒沒有被他們一說就飄上天,“這才隻是一個開頭而已,後麵還有殿試呢。”


    這下就連吳修永也開口了。“一定要說這個的話,我覺得就憑你和太師傅這些年的表現,陛下和皇後應該會給你更高的評價才對。”


    太安對他們這群人都無奈了。不過這時候課間休息時間到了,這無疑拯救了他。“別說了,要開始上課了。”


    正從裏間向外走的昭宥把這些話都聽到了耳朵裏,腳步微微頓了頓。太安果然一如既往地謹慎,步步為營。在內心裏說,他是很欣賞這種性格的,因為明顯隻有這樣,才能穩妥地做好大事。重點是,據左歆然那裏的消息,寧兒也比較上心。他默默地在心裏盤算了起來。也許這件事他該在殿試前先告訴父王母後,好讓他們提前考校一番?


    太安還不知道他即將被他的頂頭上司賣給最終決策權者,隻覺得他們太子殿下看起來越來越不好捉摸了。至於昭寧,還根本不知道這迴事,現在正派人努力打聽閱卷結果。隻是這件事不怎麽容易,丞相孫期是主考,他做事也是縝密的滴水不漏型,什麽消息也沒放出去。


    最後昭寧沒辦法,隻能祭出最後也是最有效的一招——去和昭律撒嬌順道打聽。隻是她剛到天門宮外頭,就聽說她太子哥哥已經在之前進去了。當著昭宥問的話肯定會被現,她趕緊攔住了準備通報的宮人,轉身折到花園,等著昭宥走了她再進去。


    左歆然給她做陪同,見到這種情況,隻能在心裏拚命打鼓。太子除了偏心妹妹之外,其他都不怎麽偏倚,說他這時候是來幫太安打聽消息的實在不大可能。而最近又沒有其他什麽事情,在這節骨眼兒上,太子需要對帝後說的事情簡直就是唿之欲出。而如果這件事已經上達天聽,她就必須得考慮先給昭寧提個醒了——如果有個什麽萬一,也好做個準備不是?


    昭宥一從天門宮出來,就得了手下稟告,說是公主剛才來了又匆匆走了。他隨便一想就知道他妹妹想做什麽,不由得有點頭痛。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就已經這麽上心了;若是真等到後麵的話,豈不是無論別人說什麽、她都死心眼認定一個了?


    不過話說迴來,他還以為他算比較早知道的,卻沒想到這件事在北巡的時候就已經被母後看出了苗頭。這就完全不怪他了,是不是?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話,他才不要自己送上門——昭寧是他妹妹,按照規矩,基本沒有妹妹在哥哥前頭成婚的。


    想到剛才母後是用一種怎樣的語調問他有沒有中意的人選,昭宥覺得腦袋更痛了。寧兒倒是好,直接弄成了個青梅竹馬,但是叫他往哪裏挑一個現成的太子妃啊!他在今天之前根本就沒考慮過這件事!


    聽說昭宥離開了,昭寧這才轉頭進去。她要去撒嬌,自然不帶著其他人,所以左歆然就在外頭等她。這是她要做的事情之一,盡可能陪著昭寧。她在天門宮外等昭寧這件事也做過無數遍,不過今天尤其擔憂。因為她覺得太子很有可能已經把這件事情捅上去了,又無法揣摩帝後的意向,自然慌。雖然這些天她已經把朝中合適的人選都想過了幾遍,覺得太安若是能順利奪冠的話,那事情就有七八分穩妥了,但是在成績出來之前還是擔心。無論如何,她都希望昭寧在什麽事情上都順順利利的。


    不過顯然她需要擔心的不止這個。因為就在她各種思量的時候,又聽到了那一把讓她聽著背後毛的溫和聲音:“孤聽說,你的誌向是入朝?”


    --


    不管等待的半個月有多麽難熬,它們最終還是過去了。等放榜的那天,貢院外的告示牌早早地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人擠人腳踩腳。不過在這之前,昭寧已經得了從帝後那裏來的直接消息,樂得根本坐不住,恨不得馬上插上翅膀飛到宮外去。而等在自己家裏的太安,不多久也迎來了登門拜訪的一波又一波客人。因為今年春試,榜赫然題著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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