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在下雪。宮燈沿著曲折的廊橋懸掛開去,映得到處都是一片溫暖的橙黃。雪花落下的時候,微微折射著晶瑩的光,一閃一閃的,有些迷蒙的夢幻氣息。水邊上也結了冰,有幾株早梅開花了,清淡悠遠的暗香隨著冷風飄散開來,有幾絲夾著細雪鑽進了湖心亭子的掛簾裏。


    裏頭燃著腳爐,雪花飄進來就立刻化開了。裏頭隻有一個人,昭寧自己,而她正對著桌上的燭光把玩一隻小手爐,似乎十分專心致誌。但是如果了解她的人都能看出來,她完全是心不在焉。說句實話,這周圍風景是不錯。可是架不住再不錯的風景也看了好些年,所以她現在當然不是為了欣賞風景來的。


    她是在等人。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樂意早點來等著,而且不覺得不高興。明明她隻是在宴會中的時候收到了一封短信,上麵也隻簡單地說了兩句話,但是她毫不猶豫地就往約定的地方來了,還故意找了個理由讓侍女守得遠了一些。


    沒有什麽奇怪的原因,昭寧對自己說,太安肯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她,所以才會冒著忌諱要求單獨見麵。她當然不擔心對方會對她怎麽樣,因為那根本不可能——她從三歲開始就認識對方了,如果要出什麽壞事,早就出了,而且太安也從來不是那種人。


    所以對方到底有什麽非得當麵和她說不可呢?最近好像也沒生什麽特別的事情吧?就算她桑師傅終於要嫁人了,也不應該隻是有關吳修永嗎?昭寧毫無頭緒地想。再有什麽?總不可能是為了最早的花燈事件吧?那也早該過了啊……


    然後昭寧想到了她耽擱了許久都沒能打聽到的草原之事。這其實也沒太安什麽事情,隻是她不小心驚了馬而受了傷。如果說太安要為此道歉的話,未免也太牽強。又或者說,難道她太子哥哥已經看出來她還是想知道一點事情,才特意把太安本人落過來?不對啊,那也應該是她太子哥哥叫出來的吧?


    昭寧正在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中,都沒有注意到她等的人都已經來了。白衣少年撩開了簾子,恭恭敬敬地對她行了個禮:“公主殿下。”在別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手微微握了起來。他是料到昭寧應該會出現,但是叫她等,可不是他的意思。而且,他打算要問的事情……


    昭寧聞聲,定了定神,才抬起眼睛看他。這個角度倒是正好,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對方的臉。這機會倒不常見,於是她多看了兩眼。這人好像長得更高了,身形頎長,顴骨邊上好像瘦了些,不過絲毫不影響對方的清俊樣貌。怪不得乃顏高娃一眼就在眾人裏看上他了……她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大概是時間花得久了一些,太安斂下的眼睫也抬了抬,結果兩人的目光正好在空氣裏撞上。兩人都呆了呆,然後立即移開,氣氛變得有點兒尷尬。


    感覺到那種眼光裏似乎有點別的什麽東西,昭寧心頭一跳。為了掩飾這種感覺,她拿起了桌上溫好的糖水。“有什麽事情,就直接說吧。”


    她收迴了目光,太安又悄悄地看了她一眼。昭寧出身皇家貴胄,就算平素不端架子,那種氣勢也自然而然地散出來。現在她年紀還不大,沒有帝後那樣的感覺,不過也算是很不錯了。便就是隨口喝點東西的動作,也是非常賞心悅目的。太安不知道他是不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但是毫無疑問,會這麽想的絕不止他一個。“殿下……”他開口道,但是後麵的話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了。他想問昭寧對吳修永感覺如何,要怎麽問才比較合適?就算昭寧提前來了,也不能算她有意吧?她應該還什麽都不知道呢……


    昭寧微微皺眉看他,實在鬧不清對方什麽時候會有這麽一種欲言又止的模樣。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太安基本上對誰都不卑躬屈膝的,她也一直都喜歡這樣的態度。不過現在這……有什麽很難啟口的事情?她放下手裏的瓷杯,又看了他兩眼,決定先把話頭打開。


    “你不說,我就先說了。在秋巡的時候,聽說乃顏部落領的女兒是奔你去的?不錯啊,都蓋過太子哥哥的風頭了。”


    雖然乃顏高娃沒看上昭宥大概是因為地位問題——她大概更適合一個地位比她低的夫君,而如果嫁給昭宥絕對有一大堆事情不能做——但是昭寧現在就隻想這麽說。這件事壓在她心裏幾個月了,雖然暫時放下過,但是此時正是好機會,還不問的話,等憋死她自己?


    “微臣不敢。”太安心頭一跳,立刻道。公主和太子關係好,所有人都知道;說是公主看不過去,也完全可以。但是為什麽他現在聽著這問話,卻感覺有別的意思在裏麵呢?因為他有別的心思,聽起來才有這種感覺嗎?


    “不敢?”昭寧玩味地重複了一遍,心裏有點不痛快。“我瞧著她挺喜歡你的,估計不會在乎這個。”


    那種感覺更明顯了。太安控製住自己想打量昭寧神情的目光,迴答道:“太子殿下對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當肝腦塗地,報效大越。”


    是說這一輩子都會留在大越,絕不可能去草原?昭寧並不怎麽滿意這迴答,眉頭皺了起來。“別和我打官腔。直接告訴我,你覺得她漂亮嗎?”


    太安遲疑了一瞬。他不大明白這談話走向,隻能老實道:“漂亮。”


    昭寧更不高興了,但她並沒表現出來。“是不是對你也很好?”


    “……是還算不錯。”太安迴答。奇了怪了,昭寧問他這個做什麽?而且他怎麽老是有一種不大妙的感覺?然後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問的話,心一瞬間狂跳起來——那不就和他想問吳修永的問題是一樣的嗎?反推迴來,難道公主也……


    昭寧不知道他想到哪裏了,隻哼了一聲。“那不就行了?我聽說,秋巡路上你正好過了十四生辰吧?若是你願意的話,讓她長住雍都,我瞧她也不一定會拒絕。”瞧瞧剛認識一天就鞍前馬後的主動樣子!如果說乃顏高娃已經向太安表白了,她都不驚訝!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是口吻完全是賭氣,雖然她自己並沒有現。


    如果太安這時候還沒反應過來,那就枉稱了他一貫聰明的腦袋了。他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原來事情是這樣子的。他根本就沒有什麽必要問昭寧對吳修永的看法,因為昭寧很可能和他抱著一樣的心思,區別在於對方根本還沒覺察到。這種狂喜突如其來地砸中了他,他幾乎控製不住他自己的表情變化。


    昭寧撇著眼睛看一邊,一段時間沒等到他迴答,才很快地掃了他一眼。這不看還好,一看她就徹底氣壞了。太安肩膀微微抖動,臉上的表情是抑製不住的笑意。雖然她得承認,這家夥笑起來還蠻好看的,像是冰山化了,春暖花開,但是——“你笑什麽啊!”她有點兒惱羞成怒。難道她哪裏說錯了嗎?


    “殿下息怒。”太安趕緊道。現在可是關鍵時刻,他可不能自亂陣腳。“可是微臣已經拒絕了,恐怕乃顏領不可能看中微臣了。”他現在無比慶幸自己那時候撇清了關係,否則到現在拖泥帶水,一定後悔。


    “……拒絕?”昭寧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了,並且十分震驚。“這麽說她真的……”她說過什麽來著!就算乃顏高娃表白了她也不驚訝!結果倒好,竟然真的是這樣?昭寧一瞬間咬牙切齒。就算草原上是這種風俗,但是對大越的人就不能含蓄點兒嗎?他們大越可沒這麽開放!但是太安竟然拒絕了……?“你不是說她長得漂亮,對你又不錯嗎?為什麽拒絕啊?”她狐疑地問。


    “微臣隻是說了幾句實話。而還有一句實話是,微臣不喜歡她,所以……”太安鎮定地迴答,眼睛看著昭寧。在燭光映照下對方的臉頰看起來有點紅,眼睛也亮晶晶的,看得他非常想摸一下。


    昭寧還在糾結她的問題,並沒察覺到他的目光。“這麽說,你是有喜歡的人……?”她順著話尾說下去,這個問題脫口而出。然後她意識到,這問題有點越界了,臉頰頓時燒紅成一片,急忙打算轉移話題:“沒什麽。你今天到底想說什麽?沒別的事情的話,我可就先迴去了。”鬧個大烏龍,她有點頂不住對方的目光了。


    如果在現在提別人,太安絕對是個傻瓜,還好他並不是。他沒有迴答昭寧的話,而隻是輕聲道:“殿下剛剛是不是問,微臣有沒有喜歡的人?的確是有。”


    昭寧聽他居然聽見了,還想阻止他,說她隻是隨口一提,但太安並沒有留給她打斷的時間。聽到最後的時候,她幾乎是猛地抬頭。有人了?是誰?她的疑問裝在眼睛裏,卻直直地撞進了另一雙凝視著她的漂亮黑眼睛裏。那眼睛一眨不眨,她幾乎都能看到她自己在裏頭的倒影。


    這讓昭寧突然說不出話來,甚至有一種喘不上氣的奇怪感覺。她說不出自己是怎麽了,隻有一種感覺——她必須趕緊離開,不然大概會生什麽預料之外的事情。“外頭太冷,我該迴去了。”她站起身往外走,但是因為動作太急,裙角絆到了桌角,一下子就往前栽去。不過她並沒有栽到地上,而是栽到了一個帶著鬆木氣息的懷抱裏。


    “殿下小心。”


    頭頂傳來的聲音和身體觸碰到的別人的體溫和氣味讓昭寧的臉紅透了。她掙紮著站穩,然後把自己裙角拉出來。扶住她的雙手也及時鬆開了,她幾乎是幾步就走到了亭子外頭。


    太安看著她在外麵隱隱綽綽的影子,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這展出乎意料之外,但是感覺還不錯——昭寧一向不是個多情的人,若是進了她心裏,那必然是專心致誌的。隻要他能再加把勁……


    外頭的腳步聲突然又折了迴來。“本公主聽說,明年你就要參加春試了吧?若是不把頭籌拔下來,本公主一定治你今天不敬之罪!”昭寧的聲音透過簾子傳了進來,然後又馬上蹬蹬地走掉了,好像有什麽正追趕著她一樣。


    太安愣了愣,這迴真笑了。便就是你不說,我也會盡力的,寧兒。</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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