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獻之少年並沒有接收到這段腦電波, 他以為是兩人離得遠對方沒聽到, 抱著琴跑了兩步又喊了一聲“疏之”


    譚昭隻能無奈轉頭,摸著鼻子道“子敬怎麽認出我的”


    王獻之一楞, 心道疏之你從未掩飾過啊,如此無雙的劍法加上這雙明亮的眼睛,世上再無第二人了。思及此,他又下意識地望向對方的眼睛。


    譚昭就懂了,吸取教訓, 下一次搞小馬甲,他應該裝瞎:。


    係統我覺得不行:。


    不,我一定可以的。


    “方才的琴音,可是子敬所奏”


    少年長身玉立, 兩手抱著琴,月下走來,如此風姿,難怪能引得皇家公主芳心暗許,等走得近了, 譚昭才聽到對方的迴答“是,隨手之音,可是擾到了”


    譚昭一笑, 幹脆把臉上的易容取消了“沒有, 子敬內心曠達, 疏之佩服。”


    大半夜看到人變臉, 子敬少年摸了摸小心髒, 默默將琴放在了旁邊的大石上“沒有,我有些睡不著,心中煩亂,這才出來亂彈琴。”


    少年,你是否對亂彈琴有什麽誤解


    係統對,你可以當場給人表演一個亂彈琴,人家就懂了:。


    譚昭當然不會自取其辱,像互相題字他卻鬼畫符這種錯誤,他是絕對不會犯第二次的,絕對不會。


    “我真羨慕疏之。”


    王獻之仰望夜空,聲音輕得仿佛要飄散在夜空中,但譚昭還是聽到了。


    “羨慕我什麽”


    羨慕什麽王獻之迴頭,粲然一笑“疏之,你一定不知道自己活得有多麽瀟灑。”活成了大部分人所求的模樣,堅定自我,不慕榮華。


    “窮開心罷了。”譚昭仰麵躺在地上,“子敬,人想得太多,未免是好事,凡事都要求個甚解,這樣活著不累嗎”


    “累。”王獻之絲毫不猶豫。


    可時代造就人的麵貌,這問題拿出去問任何人,大部分都覺得活得太累,既要思慮天下,還要完善己身,誰都想做聖人,可誰也沒做成聖人。


    “我以前也服過散。”譚昭輕描淡寫地拋下一個大炸彈。


    獻之少年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你方才說什麽”


    譚昭失笑,他也沒說什麽大事啊“我說,我也服過散,和賀子會他們一起,那時候圖好玩,年少輕狂,什麽都想試試,反正我也不差錢,我們幾個小紈絝就隨便跟風組了個清溪七賢,浪蕩度日,自比往日聖賢,好生快活。”


    簡直讓人難以想象,端方的少年訝異極了。


    “怎麽了是不是覺得挺難以置信的”一股看好戲的語氣,怎麽聽怎麽不正經,“誰不輕狂枉少年啊,子敬,你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王獻之這會兒真的震驚了,他下意識問了一個問題“你戒了怎麽做到的”


    “人隻要想做,總會做到的。”譚昭清朗的聲音在夜風中響起,不啻梵音,“沒有試過,怎麽知道自己做不到”


    王獻之覺得祝疏之整個人都在發光,疏之疏之,這字取得實在太合適了。


    說實話,譚昭也有點兒迷惘,他經曆過許多世界,從沒遇到過這般精神麵貌的“其實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什麽”


    “既然明白這個社會需要進步,也想作出改變,為什麽不去做”更讓譚昭難以費解的是,有人站出來去努力,還被人嘲諷批判甚至唾罵


    這都是什麽騷操作


    來到這個世界,譚某人常常因為自己不夠苟而格格不入。


    沉默許久,王獻之終於開口“因為與生俱來的地位,他們並不想舍棄。”


    士族與寒門,有如雲泥之別,士族經受著頂尖的精英世家教育,很多人從一懂事,就明白自己的行為代表的是整個家族,一旦行將踏錯,整個家族都會被帶累。


    很多人不是不想作出改變,而是沒有這個魄力去做。自己一死簡單,倘若連累家族被貶,那麽就是千古罪人。


    世家當道,豪族霸世,皇權的力量不夠強大,權力過於分散,相互掣肘,反而不利於大一統。頂尖的一小撮人不願意付出努力,維持著脆弱的體麵。


    而底層的百姓,因為過於等級化的統治,獲得的社會資源太少,不足以推翻當下的統治。


    兩方僵持,許多覺醒的士族覺得難以突破,自甘放蕩,而寒門過得清苦,卻苦於沒有出路。


    “哦。”譚昭輕輕應了一聲。


    他的指節輕輕敲擊著幹裂的泥土,世家,五石散,山鬼妖物,民風可真是夠“淳樸”的。


    係統宿主,你怕不是又要搞事情


    你猜


    還用猜嗎就這麽調調,它見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子敬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可不可以,不要在你父兄提及我的真實身份”


    獻之少年表示理解,沒有猶豫就應下了,他看到膝上的琴,忽而開口“疏之可會奏琴”


    譚某人非常光棍地表示不會。


    係統宿主,你騙人,你明明會。


    絕不公開處刑第二次,傻子才會說會,不會彈琴的士族多了去了,紈絝要啥自行車啊。


    王子敬有些可惜,知音難覓呐。


    他指間撥動,清淺的琴音在山間流動,譚昭已經收了劍,便不會再舞劍,想了想,隨手摘了一枚葉子,隨意應和了兩聲。


    第二日,譚昭提出了告辭。


    書聖爸爸非常任性,堅決不接受治療,表示這是自己的選擇,不需要他人的置喙,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倔強的老頭。


    譚昭逗留了三日,王家的兒子輪番上陣都勸不住,也實在是沒法子,再留也沒什麽意思。


    不過出乎人意料的是,走之前譚昭有了跟書聖爸爸獨處的機會。


    促成這樁“幽會”的,不是旁人,而是兩隻家養鵝大王。


    雖然嘴上說不救不救,但譚昭還是渡了兩絲靈氣給人,長生訣的生機靈力,讓原本隻能臥在塌上的書聖有了下床的力氣。


    王家誰都知道,老爺子老了,最稀罕的不是幾個兒子,而是兩隻鵝子。


    這一有了勁,就跑出來追鵝了,卻沒想到才幾天沒見,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鵝子,就投入了別人的懷抱,超氣。


    “你怎麽做到的”


    譚昭不怕死地又摸了摸鵝子的絨毛,道“就這麽做到的。”


    氣煞。


    “乖崽,快過來。”


    被稱為乖崽的鵝子兩隻小眼睛瞄著兩人,然後非常快樂地扭著小屁股喝水去了,身影非常傲嬌,一看就非常不好哄。


    譚昭這倆是祖宗吧


    然而書聖爸爸還就非常吃這套,老先生立刻屁顛顛地跟了上去,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王羲之對兩隻鵝顯然非常好,又或許鵝子比人好懂許多,沒一會兒,兩隻鵝就任人撫摸了,非常通人性。


    “它們不想你死。”


    “但人終有一死。”


    “鵝也終有一死,如果我現在殺了它們做醬燒鵝,它們就會變得非常美味。”某人大言不慚道。


    “你敢”


    “您死後,它們的歸路,就是別人的盤中餐。”


    直接地殘忍,在取掉書聖濾鏡之後,譚昭說話非常肆無忌憚。


    多少年了,誰敢這麽對他說話,王羲之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性子本就有些獨,不太喜歡聽人勸,此時自然也一樣。


    就算是為了兩隻鵝吧,譚昭揮手告辭,取了一個香囊放在旁邊的石桌上“小子告辭。”


    都走出五米遠了,突然又迴頭“倘若它們沒人照管,先生可以派人送來給我,子敬知道我住哪兒”


    書聖爸爸聽了,都想撿起地上的石子打人。


    送去給你吃醬燒鵝嗎想的你美


    迴到郡城,就像迴到了塵世,王家隱居之地雖然清幽,如同世外仙境,但譚昭並不喜歡,他就是個俗人,喜歡人間繁華。


    上酒樓吃了頓好的,釀酒的心又起。


    這冬日快要過去,好多新鮮東西都上了,譚昭撿著對了眼緣的買了些,又想起要送給便宜弟弟的劍,又跑去打聽黑市。


    隻可惜,礦石難尋,譚昭覺得自己的承諾要開天窗了。


    要不,等下次學院休沐,去找馬少年問問有什麽門路


    一路思索著迴到別院,譚昭還未進去,就聞到了一絲血腥味。


    怎麽迴事


    譚昭立刻推門進去,將買的東西放在玄關,就循著血腥味而去,別院並不大,很快,濃鬱的血腥味充滿了他的鼻腔。


    “他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賀勇一看到小夥伴,心情立刻就繃不住了“疏之,疏之,你總算迴來了你再不迴來,他就要死了”


    此時此刻的虞韶,臉色慘白到幾近透明,意識模糊,胸口還開了一個大口。


    “他要隻要”你能救他


    賀勇帶著哭腔還未說完,譚昭已經動手了,虞韶傷得太重,即便不是人身,但沒有信仰的山神,損耗的是自我的本源之力。


    “他讓你來找我,而不是會韶山”


    賀勇忙點頭。


    譚昭伸手摸上虞韶的脈搏,臉上的訝異怎麽都掩飾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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