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的蒼穹,薄霧中日光變得灰暗,淡墨連綿起伏的山嶺上百草燒得黑黃,淩厲的西風卷起戰亂後的火炭,刮得人刺痛,偶爾從這裏掠過的烏鴉發出幾聲淒厲的叫聲。


    玄熠倚著殘破的城牆壁,扶著一唿吸就如刀灌入的胸口,冷冷道:“修雲你自幼跟著朕,從不會說謊,說,老五去哪兒了?”


    齊修雲一襲黑衣,側跪在地,束起的頭發漏了一縷,他聽聞此言,渾身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僵在那裏,血一下子湧到了腦子裏,眼眸都變成了赤紅色,他低低道:“屬下不知。”


    遠遠的風刮過麵上,帶著燒焦的味道,玄熠早已疼出一身虛汗,他慢慢坐下,威風凜凜地冷哼道:“你都跟他在一處了,連他的書信都沒收到?”


    齊修雲的眼眸一寸一寸冷了起來,有風吹過他黑色的袍角,那煞氣如刀鋒入骨,他低頭冷聲道:“屬下沒有收到。”


    玄熠一蹙眉,這不合常理,隻知道老五最後一次聯係他時,北涼已出事,若修雲都無法得知的話,那麽玄熵的下落可歸為不明,真是這樣麻煩就大了,不由得麵色冷峻道:“熵兒隻要活著會不會聯絡你?”


    齊修雲目光冰寒,他淩厲的聲音刺透了薄霧,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激動道:“他永遠都不會聯絡屬下。”


    這迴輪玄熠一怔,敢情這小兩口鬧矛盾了?看著修雲冷冽的眼神,不免有些想笑,不由得低咳一聲,委婉道:“這夫妻之事吧!時而需要多多寬容對方……”


    齊修雲摘下麵紗,露出一張長期不見日光素白的麵孔,他的線條剛柔並濟,也算得上一個美男子,隻是雙眸太冷,他冷冷打斷皇上的話,沉聲道:“屬下在皇上身邊許久,也見過皇上和沈巍是何等琴瑟合鳴、相敬如賓,屬下自認為與五王爺並非情愛,所以屬下懇請皇上,不要再過問屬下任何有關王爺之事。”


    玄熠聽完一挑眉,敢情自己亂點鴛鴦譜了嗎?還有這個打小就知道習武練劍的修雲,真的懂什麽是情愛嗎?從不動情的人,一旦動情,堅不可摧。想到這裏,他抿抿嘴角,這是好玩的事情,當下收好神色,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修雲,淡淡道:“要麽你去,要麽你派其他人去,你自己拿主意。”


    玄熠說罷轉身,扶著粗糙的城牆,蹣跚地離去。留下齊修雲一人站在原地,他展開手中書信,映入眼簾那熟悉的筆跡,顫抖了許久,握著手中竹劍許久,才下定很大決心,轉身與皇上走了相反的路。


    軍中大帳裏漫著站前那種緊張又微妙的氣氛,李卿琦和趙君如著手仔細分析每一份到手的情報,企圖從每一個戰場的微末細節中,截取到更多有用的東西,待到一朝出手,便是雷霆之勢,決計不給敵方留一毫勝算。此時趙君如已連著整理了近十個時辰,十分憔悴。


    玄熠有些辛勞地走迴去,主位上坐下來,拿起公文開始看,李卿琦走過去,拽著公文奪了過去,不陰不陽地諷刺道:“皇上辛苦,還是去偏帳歇息吧!”


    玄熠看他雖站得筆直,但衣襟長發已被汗水打濕,便知其辛勞萬分,當下威嚴一笑,道:“朕把這些看完就去。”


    李卿琦白了皇上一眼,他眼眸中暗暗閃動著波瀾,如流光溢彩般變幻莫測,他思量了片刻,竟轉身對趙君如淡淡道:“君如,你過來幫皇上磨墨。”


    趙君如此時已是一臉青色的胡茬,他立在桌側不緊不慢地拿起墨塊開始磨墨。


    玄熠蘸了墨,一行龍飛鳳舞的草書躍然紙上,他剛要伸手打開第二本軍折,哪知趙君如隨手遞過一封家書。玄熠一眼瞄過去,心立即鮮活地跳了起來,那秀氣的瘦金體,絕對出自墨雨之手。展開書信,隻有寥寥幾語,簡短異常,皆是朝中要事,隻在書信下角,有兩個柳體楷書字:安否?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墨雨啊墨雨,你讓朕如何不懂?提筆擱了半日,卻不知要給他迴點什麽,放眼望去,帳外風卷戰旗聲漸狂,苦征戰不休履風霜,遍地白骨荒魂,心下悲涼,隻呆呆地盯著遠方。


    趙君如微微低下眼瞼,瞄了瞄皇上,咬了咬嘴唇,低聲道:“陛下,臣以為……臣以為……”


    玄熠思路被打斷,他抬眼盯著君如,看他畏畏縮縮,不免皺眉道:“沒事,你盡管說。”


    趙君如心一橫,一字一頓道:“昨日軍糧已盡,易招嘩變,正在臣不知去哪裏調集兵馬糧草之時,不知誰從哪裏調來糧三千石,解了軍中燃眉之急。”


    玄熠聽罷也是一驚,今年收成不好,除卻自己手中影衛,沒人還能得到如此確定的消息。一下調來糧草三千石,除了皇宮大內,誰還能有這個力度?除了墨雨,誰還能在他危及之時,不動聲色地解決一切後顧之憂。恍惚間,眼前出現了那個一襲白衣的人,他丹鳳的水眸裏閃著化不開的深情。


    猛然起身想要觸摸到那個白衣的身影,縱然心下明白,眼前不過是幻影,卻十分想要抓住,玄熠許是因動了心思,一個沒站穩,扶著桌角,隻覺氣息不穩,“哇~~”一口血吐在了桌上。


    嚇得趙君如倒退了幾步,目瞪口呆地望著皇上。片刻間,李卿琦已站在他身邊,此時他眼中閃著絲絲縷縷的殺意,如夜空點綴的寒星,低低在君如耳邊威脅道:“你當什麽都沒瞧見,你若敢透露出去半個字,我會把你千刀萬剮。”


    趙君如麵色發白地點點頭,抖個不停,重重點點頭,他慢慢退到大帳一側,蹲在哪裏重新整理起軍折。


    李卿琦麵露兇光,與平時的從容淡定完全不同,他低聲咆哮道:“陛下,你若是再這樣,臣這就恭送陛下迴宮休養。”


    玄熠擺擺手,喘了半日才道:“不礙事,剛剛想到了其他鎖事。”


    李卿琦麵色微微一沉,咬牙切齒地諷刺道:“宮中能湊到三千石也確實吃力非凡,但是也不至於這麽點糧草就先要了陛下的命吧!”


    玄熠垂低著頭,他淡淡勾唇一笑,這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忘吵嘴,反正也罷,他倆君臣數十年,都是這麽吵過來的。隨即盯著桌麵的血,用指尖勾勒了一下,僅寥寥數筆,很快桌麵上的血跡已變成了一幅城池疊布、山巒縱橫的大半征戰地圖,那粘稠的暗紅色血液,像極了其中波濤洶湧的大江河流,隔了千裏,似乎也能聽到兵馬的嘶鳴聲。


    停下手,指尖點著血圖,瞥了瞥卿琦,威嚴道:“目前,我們大軍是守則不足,攻則有餘。今夜轉移大軍,搬到地勢高的地方去。”


    李卿琦輕輕點點頭道:“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隨即擔憂地看著皇上,低聲道:“陛下還是進去休息吧!”


    玄熠扶著胸口,點點頭,拍了拍李卿琦的肩膀道:“替朕寫封家書迴去吧!”說罷,便一寸一寸撐扶出了大帳。


    李卿琦待皇上走遠,扯了一塊破布,擦幹淨了桌上的血,胡亂地丟在一旁,冷冷地審視著躲在大帳另一端的趙君如,命令道:“今日之事,不許走漏分毫。”


    墨雨從九卿處調動官府米粟迴到宮中,已是掌燈時分,夜闌人靜。他默默凝望一片漣漪月的清輝下泛起粼粼波光,風冷清寒地吹過荷花池,刹那間清香彌漫在空中,他停住腳,凝視著不遠處的荷花塘,出神地想著玄熠,隻要一想他,自己心中便會輕輕漾起無限繾綣深情。


    這宮中流雲般的日子還是要固執地過下去,哪怕行至山窮水盡處,也無法改變分毫。聽說太皇太後病了許久,墨雨不免有些心煩,這個節骨眼上出的事越少越好,太皇太後待他雖不冷不熱,但也談不上不好,他歎了一口氣,往福寧殿走。


    福寧殿一片寂靜,殿前大紅的宮燈搖曳在風中,帶著一絲冷清的感覺。墨雨剛上台階,隻覺身後一涼,寒星已然站在他身後,低聲道:“沈先生,你的書信。”


    墨雨低聲道了謝,在這宮裏,隻有寒星對他還算客氣,剛剛在九卿處,他費了許多口舌才調了糧草。


    一進屋點起油燈,坐在燈前展開書信,卻不是熟悉那龍飛鳳舞的草書,而是李卿琦中規中矩的隸書,也沒什麽就寥寥幾個字報了平安,心下不免疑惑,低聲喊道:“寒星。”


    寒星很快立在他身側,他瞥了瞥書信,低聲道:“沈先生,據屬下徒弟講,皇上舊疾複發了。”


    舊疾複發,短短四個字,好像有一道驚雷劃了過去,幾乎撕開了墨雨心口的傷疤,玄熠又受傷了!!頓時感覺好像有人把他推進了三九寒冬最冷酷的冰窖,讓他渾身上下冷個通透,墨雨渾身都抖著,幾乎掩飾不住的他蒼白麵色。


    他跌跌撞撞地來到高櫃邊,拿起一瓶酒倒到酒杯中,顫抖不住的手,生生把酒潑了一小半,待倒好酒,他一氣連飲了三杯酒,頓時覺得胃裏有團火在灼灼燃燒,周身瘋狂的痛苦終於一點點被壓抑下去,他麵色也微微恢複了幾分血色,清冷道:“礙事嗎?”


    寒星一低頭,他是自願幫著墨雨的,因為他每次都覺得墨雨看著皇上的眼神很暖,像極了娘看自己。他低聲迴道:“若是堅持不住,李軍師一定會把皇上送迴來的。”


    墨雨輕輕閉上眼,清婉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粗嘎,道:“寒星,你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寒星眼眸中閃過一絲擔憂,卻沒搭話,很快退了下去。


    墨雨倚著高櫃慢慢蹲□,他抖得如風中落葉,丹鳳水眸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秋煙薄霧,他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呢喃道:“玄熠……”


    作者有話要說:1、守則不足,攻則有餘。出自孫子兵法


    小年自白:武經七書,我沒一本喜歡的,這是實話,從孫子兵法到六韜,雖然行軍布局很有用,可我最喜歡的一本居然是鬼穀子,說實話,鬼穀子已經算不上兵法了,說得貼切點,更像是溝通學起源。但是在春秋戰國時代,幾句話就能退兵什麽的,在這本書是不可能了,春秋時代的兵法很不實用與日後,可能是當局限製吧!那時候分裂成了各個國家,論封建君主時代的兵法還是武經七書略為實用。此處為小年一點看法……歡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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