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散落了一地,下過雨的空氣冰冷而潮濕,溫涼的晚風徐徐地吹著,水般的清輝漫漫流淌,墨雨獨自一人站在殿外看月光。夜已深,稟奏折略已送入六部稽查,各路糧草整頓完畢,今日該祈福的佛經也抄完,可他卻睡不著。自從玄熠離開後,仿若把他的心也一並帶走了,偌大的宮殿,那麽冷,讓他尋不到一絲溫暖的氣息。


    據戰報,玄熠在南邊已陷入苦戰,他和李卿琦把兵馬分成幾路,卻在柳州遭到了屠城,哪裏血流遍地,屍骨堆積,宛若地獄。這消息一出,讓他擔心許久,雖不及卿琦,他也讀過幾本兵法,懂得圖國第一,兵貴勝,不貴久。


    那日朝堂之後,隆兒說什麽都不肯再次上朝,不是撒嬌就是打滾,怒叱哄勸皆沒用,久而久之墨雨也無法,隻能由著他去。隆兒不肯上朝,不代表他可以了事,雖無人當政,接到的奏折卻是往日的幾倍多。大部分是打著奏折的旗號來挑釁,但墨雨的文筆和文章造詣鮮少有人能及,幾乎沒有人能在他筆下過兩迴,不久後消停了不少,直到近日才有一些切實可行的建議被呈上來。


    在戰亂中讓百姓辛勤耕作似乎是一項艱巨的任務,都城內依舊歌舞升平,墨雨一挑丹鳳凝眸,嘴角漾出一個諷刺的笑,也罷,世間之事本就如此。


    閉上眼,濕潤的風徐徐吹著他的青絲,從殿前竹林裏的吹過的風,帶著竹葉的清新,像極了玄熠身上的味道,清傲中帶著一份淡然,全然不同與其他皇室用的濃重龍涎香。不知是否自己的錯覺,感覺玄熠此時就站在身後,那麽近,連他唿吸都聞的見,恍惚間是他溫熱的身軀抱緊了自己……


    疲倦占據了身體,卻執意著不想睜開眼眸,自從玄熠走後,自己再沒上床睡過覺吧!害怕夢裏與他溫柔纏綿,次日醒來發覺是南柯一夢;害怕在夢裏見到他對自己千叮嚀萬囑咐,醒來得到他屍裹沙場的戰報。


    天邊透出了幾分晨曦的亮色,湛藍蒼穹漸漸明朗起來,日光熹微。他才緩緩地睜開雙眸,盯著遠方,一連三日,他都未曾接到過玄熠的書信,如何讓他不擔心?!過去不曾知道的相思之苦,如今再沒人比他體會更深。


    一陣風吹過,掀起他雪白的袍角,一頭青絲散亂在風中,他閉著雙眸,低昵道:玄熠,你還好嗎?


    玄熠站在城牆上,兵荒馬亂,又抵禦了一夜的猛烈進攻。立於一片廢墟中,他眯著眼,望著東方開始泛白的蒼穹,殺氣騰騰的臉上,漸漸露出了一抹溫柔,隻有在這時,他才會想念起那個人,不知墨雨還好嗎?宮中之瑣碎事多,一定讓柔弱的他忙得不可開交吧?!


    李卿琦一臉倦意,卻絲毫不減他身上的從容不迫,千軍萬馬中,青衫淡薄,緩緩地沿著城牆走過來。


    整整三日三夜的戰爭,傷亡無數,掠來的戰俘更是數量龐大,眼下需要時間來休整,隻是不知,是否有這樣的機會。多年練就的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本領,在看見皇上眯起眼眸裏的柔情時,活跟見了鬼一樣。他負手譏諷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臣還以為這話不存在呢!”


    玄熠雖衣冠不整,人卻很精神,他站在城牆上吹著風,威嚴地笑道:“朕現在才想起他。”


    李卿琦愣了片刻,不由得撇嘴道:“好在皇上沒在帶頭殺敵之時兒女情長,不然我們就班師迴府,坐等江山易主。”


    玄熠抹了一把臉,上麵盡是火灰,他唇邊溢出絲笑,饒有興致地盯著李卿琦,沉聲道:“那你是不知溫柔鄉的好處,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李卿琦也笑了笑,隻是目中一片凝肅,嘴裏不服氣地反諷道:“臣以為溫柔鄉是英雄塚……”


    話還未說完,就被皇上壞笑打斷:“卿琦,你該不會是有病吧?正常熱血男兒都不會獨守空房。”


    李卿琦若不是思量著對方是皇上,此時真想一腳把人從城牆上踹下去,一陣寒風吹過冷的有點哆嗦,眼眸一轉,輕笑道:“蒼蒼之天,莫知其極,帝王之君,誰為法則?往事不可及,來世不可待,求己者也。”


    這話本是尉繚子裏治本一卷,被李卿琦此時拿出來,還咬重了最後幾個音節,就顯得格外意味深長。


    冷風夾著火燒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玄熠從城牆上跳下,剛與他反唇相譏,隻感覺瞬間幾乎破腔而出的血流奔湧而出,口中一陣腥甜,沒把持住一口血吐了出來,身子一歪,卻扶住了粗礫牆壁,半張臉低頭隱在黑暗中,仿若是陰暗的感傷。


    頃刻間,說不出的難過填滿了李卿琦的胸口,周身如踩在雪中的寒意,幼年時,是皇上在皮鞭下救他出了李家那個火坑。這些年他與皇上一起長大,雖為君臣,實為手足。為了完成太子的大業,他苦做臥底數年;為皇上的統一,他鞍前馬後,鞠躬盡瘁。此生此世,再無人能如皇上一樣懂他。


    玄熠抬起頭看著李卿琦一臉悲切的神情,笑罵道:“趕緊把藥給朕,傻杵著幹嘛?”


    李卿琦死死咬著唇,微微顫抖地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青花瓷瓶,倒出一枚藥丸,遞給皇上,輕聲道:“不能吃太多。”


    玄熠仰頭吞了下去,半響才道:“朕知道。”


    李卿琦一皺眉,一把奪過皇上的手腕,邊診脈邊嘟囔道:“要是臣早知道,就不勞皇上親駕沙場。”


    玄熠倚著城牆,仿若在尋找一星半點的力量,他閉上眼眸,疲倦地靠著,喘了半日,才道:“還有多少城池?”


    李卿琦目光微垂,輕輕歎了一口氣,抹去剛剛夾雜的情緒,厭倦、自嘲、諷刺和淒涼,露出平常一般溫潤的神情,分寸拿捏恰到好處道:“十一座。”


    玄熠抬起頭,寒若冰霜的殺氣從眸子裏溢了出來,他扶著胸口,冷笑道:“與朕一舉拿下這些,然後再吞並南疆北涼。”


    李卿琦抿抿唇,倒退三步,恭敬一禮,沉聲道:“臣一定會助陛下一臂之力。”


    玄熠重重吸了一口氣,渾濁的空氣仿佛灌了冰碴子一般灌進肺中,紮得他整個人都蜷縮起來,他趕忙扶著城牆,閉上眼,用內力壓製著身體的不適。他猛然迴首,對著李卿琦道:“你上次說朕還有多少年來著?”


    李卿琦眼眸裏染上一層悲色,肅穆地迴答道:“若不勞苦,還有十年。”


    玄熠望著遠方,突然朗聲笑道:“十年後,隆兒已十六歲了,夠坐穩江山。”


    李卿琦目光陡然一冷,沉聲道:“待新帝登基,臣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隨即,心下擔憂,微微動容道:“皇上……”


    玄熠靠著城牆,冷哼道:“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你是不是跟博遠混久了?怎麽也學他婆婆媽媽的?”


    李卿琦生生咽下了擔憂,嘴角一勾,溢出絲輕蔑之色,道:“俗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臣看皇上生龍活虎,必定天壽齊福。”


    玄熠拚了半生的涵養才沒在瞬間撲過去,把他打倒在地,再狠狠踏上一腳。原本要動發現周身皆沒力氣,不由得把火氣慢慢咽迴到肚子裏,冷笑道:“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


    李卿琦頓時像活吞了一隻蒼蠅,臉上又青又白,一雙眸子像被墨潑過似的轉了半日,恨得咬牙切齒:“上梁不正下梁歪。”


    玄熠黑色的眼眸一下子從深邃中明亮起來,目光在李卿琦臉龐上微微一轉,占了嘴上的便宜,雖身體還不能動,卻神采飛揚道:“愛卿客氣。”


    十年前皇上就是這副德行,一吵嘴贏了便興高采烈,若輸了就不服不休,李卿琦頓時哭笑不得,大大的翻了個白眼道:“皇上你現在還有點做聖上的樣子嗎?”


    玄熠把戰盔拿掉,反唇相譏道:“還說朕,你怎麽還賴著不走,戰陣布設,攻行之道,練兵之法那個不得你親曆而為,你還想朕幹活去嗎?朕給你發俸祿,不是養白吃飯的。”


    李卿琦一咬牙,抬腿便走,剛走沒幾步,又退了迴來,勾勾嘴角道:“皇上,你還沒付臣診金。”


    玄熠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去,當即怒道:“你給朕診治多少年了,朕還在吐血。”


    李卿琦抿住嘴角的笑,低低道:“臣醫術不好,治兵不精,皇上怎麽還不降罪?”


    玄熠寒氣凜然道:“你以為朕不想嗎?迴去朕第一件事就是下旨給你娶親。”


    李卿琦頓時啞巴了,麵色漲紅,咬牙道:“皇上是打算下旨讓臣娶個東施迴去?”


    玄熠看著他吃癟的樣子,暗暗好笑,低聲道:“朕可沒那麽小心眼,打算讓你娶個如花似玉的嬌娘迴去,然後生個漂亮的小丫頭,給隆兒做媳婦。到那時你就是國舅,想辭官迴家種地都跑不了。”


    李卿琦眸子一寒,手指微微一縮,不陰不陽道:“臣謝主隆恩,告退。”說罷,竟一點城牆,跳了過去。


    玄熠心滿意足地嗮著太陽,半響,才道:“修雲,讓你查的事,怎麽樣了?”


    齊修雲一襲黑衣立於皇上身後,低聲道:“北涼確實已落入王爺之手。”


    玄熠微微露出個笑容,盯著修雲的眼眸一寸一寸冷了下來,道:“你把老五藏哪兒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意=:1、兵貴勝,不貴久---孫武


    看著君臣鬥嘴,我自己都笑抽了,我最喜歡兩個腹黑鬥嘴,表麵鎮定的要死,心裏都在想,幹脆掐死對方算了,哈哈哈……好有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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