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風拂過,漫天飛舞的梨花瓣,宛若大雪紛紛,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梨花的香甜氣息,玄熠想要放下懷中的稚子,哪知隆兒竟抓著他龍袍領不撒手,不由得蹙眉道:“隆兒,放手。”


    隆兒低著小腦袋,讓人看不清他此時神情,衣衫上沾了幾瓣梨花。這會兒,他死死抓著父皇的衣領,小手捏得發白。


    玄熠接過戰報,走到墨雨身邊,想要把隆兒遞給他。懷中的孩子怎麽也不肯鬆手,讓皇上大為不悅,揚手就抽了隆兒屁股一巴掌。雖然下手很重,懷中的隆兒疼得身體一震扔沒撒手。


    墨雨狠狠地瞪了玄熠一眼,溫柔地哄道:“隆兒乖,到父妃這兒來。”


    隆兒把頭埋在皇上的金冠邊,搖搖頭,死命地摟著玄熠的脖子。


    這迴輪皇上沒了辦法,他對隆兒冷冷道:“你這是怎麽了?皮癢想挨打?”


    隆兒渾身一抖,黑幽幽的大眼睛裏布滿了恐懼,他聲音顫抖道:“父皇,你會不會有事?”


    玄熠聽完冷哼一聲,笑罵道:“臭小子,你老爹能有什麽事?你放心,就是再過二十年,你爹也有力氣把你拖出去打。”


    隆兒抖個不停,他稚嫩聲音裏帶著擔憂,道:“父皇那日你流了好多血。”


    玄熠與墨雨對視了一眼,恍然大悟隆兒說的是那日在泰和殿前的事,墨雨丹鳳水眸裏掠過一絲擔心,而玄熠卻朗聲笑道:“那些血不是你老爹的。”


    隆兒卻依舊拽著他父皇衣領,一張小臉布滿愁容,與他的年紀十分不搭配。看得玄熠差點笑出來,略略思索片刻,壞笑地反問道:“隆兒,你不應該覺得沒了父皇才好嗎?這樣沒人逼你天天練武,沒人在你犯錯的時候痛責你。”


    隆兒聽罷搖搖頭,小聲道:“沒了父皇,隆兒就沒了人要。”他雖然不知什麽是生離死別,卻對那日刺客之事十分敏感,想想差點哭出來。


    玄熠把戰報遞給墨雨,換了一隻手抱隆兒,順便揉了揉他剛剛被抽的地方,認真道:“隆兒,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規律,就好像有每年有四季一樣。權利這種東西像一杯有毒的酒,它會慢慢侵噬你,直到你越來越離不開它。秦始皇雖創下了許多功績,他卻盲目追求長生不老,這是不對的。一定要記住,未來的你要用有限的生命,去為百姓創造無限的幸福。”說罷,他舉起隆兒,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指著宮外,威嚴道:“隆兒你看那裏,有許多窮苦的百姓,你也好,朕也好,所做之事就是為了讓他們幸福。”


    隆兒水靈靈的眼睛望著遠方,迷惑不解道:“父皇,我不明白,為何他們的幸福要指望著我們呢?”


    玄熠朗聲笑道:“因為我們是這個國家的天子,這是我們背負的責任和使命。”


    隆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這句話銘記在心,許多年後,當他坐在龍椅上,才懂得那日父皇說的皆是肺腑之言,當然這已是後話。


    玄熠一手抱著隆兒,一手攬過墨雨,對他低聲道:“若朕帶隆兒去尚書房,你該不會吃醋吧?”


    墨雨白了皇上一眼,他青染的睫毛低垂,啐道:“陛下,政事要緊。”又擔憂地望了一眼,把隆兒哄了過來,對玄熠道:“隆兒不應牽扯此事,皇上不要說笑,快去吧!”


    玄熠見自己奸計被識破,無聊地搖搖頭,轉身很快消失在梨花雨中。反倒是隆兒揚起小臉,問道:“父妃,你幹嘛讓父皇走了?”


    墨雨溫柔地摸著稚子的發梢道:“你父皇要忙於政務,你帶父妃去看看那人如何厲害?”


    隆兒小嘴一嘟,不樂地牽著墨雨,道:“父妃,你一定把那個成天裝高深的家夥攆出宮!”


    在隆兒的授意下,墨雨在東宮的棠梨樹下,瞧見了正在認真讀書的丁寧止,少年一襲青衣布衫,傲然地坐在桌前,可能是感覺有人看他,便轉過頭,一下對上了墨雨的丹鳳水眸,這個少年身形還未長成,但也有些俊逸翩然的味道,從他讀書時的神情判斷其未來必是可塑之才,隻是那雙俊逸淩厲的狹長眼,過於漠然。


    少年見墨雨一直凝視自己,起身行了禮後,仍舊坐迴去,認真地讀起了書。墨雨絲毫不以為杵,他淺笑地看著這個少年,心下明白了皇上的用心良苦,果然,皇上連隆兒日後需要的人才都送到了孩子身邊。


    隆兒躲在墨雨的身後,嘟嘴道:“父妃,你說這個人是不是很討人嫌?”


    墨雨拍拍隆兒的頭,溫和道:“隆兒,你要學會和他做朋友!”


    隆兒直跺腳道:“父妃,他太冷淡了,都不跟孩兒說話。”


    墨雨輕輕一笑,道:“隆兒,他對你冷淡,是因為你身上沒有足以讓他臣服的東西,所以你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麽,讓他對你不敢冷淡。”


    隆兒水汪汪的眼眸一轉,再揚起臉已是滿滿的笑意,道:“父妃,孩兒知道應該怎麽做了!”


    說完就走到丁寧止麵前,對他認真地說道:“你願意輔佐我變成一代明君嗎?”


    丁寧止先是一愣,隨即跪下,一字一頓道:“是,我會輔佐太子日後成為一代明君。”


    墨雨轉過身,望著溫暖的日光從梨花間乍泄下來,猛然想起玄熠說過:作為皇上,不是要會多少東西、有多少能力,而是像下棋一樣,把正確的人放在正確的位置上。


    玄熠接到前方戰報,不由得一皺眉,皇叔逃了,至於逃到了哪裏,李卿琦已命人兵分幾路去追擊,而眼下卿琦正在著手查辦靖康王手中的兵力,他命兵駐紮在了野外,很顯然是怕驚動當地百姓。信的最後,他用小篆寫了一首藏頭詩,這是他與皇上的暗號,自幼常玩,隻有他倆懂得其中含義。


    玄熠讀罷,一把捏住那封戰報,他把指骨捏得發白,頭上青筋暴跳。卿琦那首詩翻譯過來的意思,隻有五個字:兵符在其手。


    一旦靖康王使用兵符,就可以調動大周四分之一的兵力,到那時他身為皇上,不得不發兵,想到這裏,他咬咬牙站在窗前,凝視著窗外被分割不成塊的蒼穹,直到太陽西沉。


    夕陽落下後,青墨染的天空中懸著一輪明月,密密匝匝的梨花開於月下,如淡煙朦朧。梨花入月,月光化水,流不盡的旖旎溫柔,微風吹過,瓣瓣花落,空氣中暈染了絲絲甜香。


    儀元殿裏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響,梨花樹下擺著一張桌子,上麵擺著幾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壇南國新豐酒,墨雨坐在桌邊的椅子上,嫻熟地把酒倒入酒杯中。新豐酒呈竹葉色,斟入杯中泛白沫,頓時院內飄滿了濃鬱香醇的酒香。


    一瓣白色的梨花,飄落在青竹色的酒杯裏,激起點點漣漪,玄熠下一刻出現在墨雨身側,舉起酒杯,道:“乾坤恨入新豐酒,霜露寒侵季子裘。你哪兒弄來的這酒?”


    墨雨翩然地舉起一杯酒,接口道:“食粟本同天下責,孤臣敢獨廢深憂!這是酒司總管的私藏,我曾救過他的命,他贈了我這壇酒。”


    玄熠冷眸裏染上了一層旖旎的溫柔,舉起一杯酒,自顧自飲道:“還是你知朕心,知戰事惹朕心煩,還特奉獻了自己的私藏。”


    墨雨素白的臉上出現了一抹胭脂般的嬌紅,他低著頭,清婉道:“皇上,你身上傷好沒多久,少喝點罷。”


    玄熠俊朗的臉頰上出現了一縷促狹之意,他酒量甚好,這樣的酒一壇下去,也隻能有七八分醉意,並未搭話,舉起壇子便喝,他從來都覺如此喝酒才夠味。


    墨雨無奈地搖搖頭,他就知道給皇上點酒,必然會是這樣,喝酒傷身,就算是心中抑鬱,也不該如此,雖未開口勸阻,卻也不再理玄熠。


    自顧自地飲了半壇,玄熠才放下來,倒了一杯給墨雨,讚歎道:“真是好酒,你也喝一杯。”


    墨雨舉杯仰頭一飲而盡,眯起眼道:“我酒量也甚好,要不要陪你喝?”


    玄熠聽出了滿滿的酸意,壞笑道:“聽這話的意思大約是,朕未能滿足你,讓你尋酒作歡?若是這樣,朕一會一定拚命證明。”


    墨雨起身,倚在玄熠的胸口上,他麵色緋紅,咬咬牙道:“熠,你怎麽老拿我尋樂?”


    玄熠舉了舉手中的酒,示意他尋樂的是酒,低聲一笑,擁住懷中的人,毫不客氣地吻了下去,唇齒間帶著酒的辛辣和彼此的味道,直把墨雨吻得透不過氣,才微微鬆開。


    墨雨喘著氣,慵懶地趴在玄熠的懷中,貼著他堅實而又寬闊的胸膛,低聲道:“皇上,前方是不是打敗仗了?”


    玄熠冷眸被上衝的酒勁醺得有些迷離,他搖搖頭,帶著憤恨低低道:“皇叔手中有一枚兵符。”


    墨雨一驚,差點沒從玄熠身上掉下來,他定定地望著眼前人,思量片刻道:“皇上要起兵嗎?”


    玄熠冷笑道:“朕不會讓他得逞,卿琦建議朕造著模樣再做一個,索性朕已命人連夜打造,畢竟軍隊隻認兵符,不認人。”


    墨雨輕輕蹙眉道:“皇上這可行嗎?”


    玄熠一飲而盡手中的酒,冷哼道:“那枚兵符絕對是太上皇給皇叔的,為讓他日後自保,還真是給朕留了個難題。”


    墨雨迷惑地瞪著丹鳳水眸,道:“靖康王到底與皇宮有什麽不可化解之仇呢?”


    玄熠把玩著手中酒杯道:“他想要隆兒。”


    墨雨一把搶過玄熠手中的酒,喝下去,才抑製住心悸道:“為何?”


    玄熠低聲壞笑道:“因為皇叔不能生育,若想找人繼承大統,隆兒才是第一選擇,所以那日他們目標是奪走隆兒。”頓了頓,他仰頭望著一輪明月,道:“朕的第一課便是跟老祖宗學的,要做就要做的徹底。”


    墨雨理解這話含義後,驚出一身冷汗,他有些惶恐地盯著玄熠,怔怔道:“是太皇太後?”


    玄熠點點頭,麵色帶了一抹猙獰之色道:“若非那日老祖宗心軟,朕今日也不會這麽多事,所以對待這種人,就千萬要斷其後路!”


    墨雨又一次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剛喝完就被玄熠吻住了唇,兩人吻了許久,才放開彼此,玄熠的手伸向他的腰間。


    墨雨的臉上泛著一抹如桃花般的酒紅,柔柔的月光照亮了他精致的臉上,那雙幾欲滴出水來的澄澈眸子裏是化不開的柔情,唇角還殘留著幾滴酒,看得玄熠再也移不開眼眸,氣息漸漸急促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注:北望感懷(陸遊)


    榮河溫洛帝王州,七十年來禾黍秋。


    大事竟為朋黨誤,遺民空歎歲時遒。


    乾坤恨入新豐酒,霜露寒侵季子裘。


    食粟本同天下責,孤臣敢獨廢深憂!


    新豐酒起源於漢代,在古代名酒之一。


    話說,你們覺得不覺得,下章,玄熠應該喝酒順便把墨雨當下酒菜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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