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戌四月初,皇上秘密任命陸信為驃騎大將軍,大理寺李卿琦為軍師,率兵三萬,南下討伐靖康王,其罪名秘策謀反,若有反抗,就地誅殺!同時為避免百姓荒亂,一並下發開墾改革,並減免稅收,頒發春雨國庫補貼,規定每二十五戶為一閭,定額養殖桑蠶,一時間百姓勞作繁忙,幾乎沒人再注意征伐靖康之事。


    龍首渠邊梨花開得繁盛,那一簇簇雪白的花朵,似雲錦般漫天飛舞,在和暖的日光下,紛紛揚揚如胡天八月飛雪。


    難得偷閑半日,墨雨站在梨花樹下,閉著眼輕嗅著梨花的甜香,溫暖的春風帶起他的袍角,吹亂了他一頭青絲,剛興致大發想要吟一首詩,身邊傳來一個清淩淩的笑聲:“父妃,你怎麽也這兒了,賞梨花嗎?”


    墨雨轉過身,對著坐在樹枝上的隆兒蹙眉道:“你怎麽逃學了?也不怕你少傅一會找你父皇告狀,你又該挨板子。”


    隆兒老大不情願地嘟著嘴,有些憤恨道:“還不是前幾日父皇給孩兒選的伴讀惹人嫌。”


    墨雨搖搖頭,對著隆兒招招手,直到那孩子來到他跟前,他才摸著隆兒發梢,認真道:“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隆兒自從那日行刺後,一夜之間長大不少,性子也不似過去活潑,宛若一株堅韌的植物在生長,時而堅定的目光,總會讓墨雨想起皇上,有時候會笑著感歎,果真是父子,簡直是一個模樣兒。


    攤開手心,接住一瓣梨花,隆兒也凝望著龍首渠上波光粼粼的水紋,不高興地一跺腳,道:“兒臣何時不喜歡讀書了?還不是因為那個叫丁寧止的人。”頓了頓,嘟嘴道:“父皇也真是的,找個跟我水平差不多的還好,這個人也差得太懸殊。”


    墨雨抿嘴一笑,安慰道:“你總不能因著人家讀書比你好,你就逃學吧?”


    隆兒嘴巴撅得老高,悶悶不樂道:“那人長得比孩兒好看,讀書比孩兒好,畫畫雖然不及父妃,卻比孩兒高了一大截,我實在不想看見他。”


    話音剛落,隻聽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是大周朝的儲君,未來會遇到更多比你厲害的人,你要學會的是如何用他們,而不是見到他們就跑。”


    隆兒一臉不情願地偏偏頭,拉著長音道:“少……傅……”


    衛博遠一襲普通的青衫,冷冷地瞪著隆兒,拿著玉骨的扇尾狠狠敲了這個逃課孩子的頭,頓時隆兒的額頭微微腫了起來。


    隆兒捂著額頭,水汪汪的大眼睛含著淚,委屈道:“少傅……你怎麽又打我?”


    衛博遠冷冷諷刺道:“這是輕的,要不要咱倆去一趟尚書房,我倒是很想看看,皇上怎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你剝光了揍。”


    隆兒一撇嘴,心想放眼這宮裏,惹了父皇無非就是被暴打一頓,若他哭得讓父皇心煩,下手就會輕許多,上幾日藥就會好;惹了少傅無非就是被罰抄書,雖手一定會抄腫,但終究能抄完。在半個月前他驚奇地發現,誰都不敢惹父妃生氣,那日父皇在夜宴上喝多了,父妃一發火,父皇乖乖跟他迴了儀元殿。別看父妃平時溫柔如水,但是發起火來,可比父皇嚇人。頓時心裏有個主意,他轉身一把抱住墨雨腰際,把頭埋在他懷中,抽噎道:“父妃……”


    墨雨素日裏對隆兒照顧得無微不至,隆兒也與他非常親近。他確實不主張皇上責罰孩子,因著皇上下手極重,有次把隆兒打得趴了好幾日,為此他倆還差點吵起來。溫柔地持著稚子的肩膀,這孩子的小算盤他看得清清白白,但還是低聲對衛博遠道:“博遠,你也不能總拿他是儲君身份來壓他,他還小,哪裏懂得地位的含義。你若用焦糖奶黃包和他換太子身份,我相信隆兒肯定會跟你換。”


    衛博遠一下就笑出了聲,搖頭笑道:“難怪前幾日皇上跟我抱怨,說你太慣著隆兒,果不其然。”


    墨雨抱起隆兒,嘴角帶著笑,卻有些譏諷道:“皇上小時候也是個淘氣的主兒,如今做了爹,可謂把嚴父演繹得淋漓盡致。”


    衛博遠負手立於梨花樹下,整個人清雅入畫,他蹙眉道:“皇上幼年雖頑劣,卻讓人琢磨不透。他十歲那年,原太子洗馬處處刁難他,他不知在那人身上放了什麽,讓洗馬出門絆倒,從大殿上摔了下來,以至終身殘疾。”


    隆兒不喜聽這些,已低頭開始把玩墨雨前襟的衣帶。


    墨雨聽完一怔,不可相信道:“博遠,那事確實是皇上做的嗎?”


    衛博遠搖搖頭,苦笑道:“過去在東宮書齋,皇上的表現就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同門有個一肚子壞水的小子,經常欺負我,結果被皇上一怒之下踹井裏去了。太傅知道後,罰他跪在克己軒思過,他可能就跪了半個時辰裝裝樣,下午他就明目張膽的帶著卿琦和修雲去虎門外練劍。”


    墨雨笑得發酸,良久才道:“皇上小時候怎麽會如此頑皮?”


    衛博遠走到墨雨一側,望著龍首渠波光粼粼的水波,沉聲道:“雖說如此,但我也跟隨皇上這麽多年了,可能是臣無能,從未看透過他與卿琦想要做什麽。”


    墨雨心下了然,皇上密謀起兵,知情人必定少而又少,不由歎了一口氣,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道:“陛下所做之事,必定有他的道理。”


    衛博遠氣質美如蘭,習慣性地帶著溫潤地微笑道:“沈巍,你誤會了,我不是在想那件事,我是文臣,不適合戰場。”


    墨雨微微鬆了一口氣,他不希望君臣之間生了嫌隙,望著漫天飛舞的梨花瓣,感念道:“皇上和卿琦確實有些像。”


    衛博遠歎了一口氣,皮笑肉不笑道:“卿琦年幼時就是皇上救下的,君臣二人幾乎是一拍即合,心裏繞的彎彎能轉天地好幾圈。”


    兩人正說笑間,小東子大老遠地跑過來,打了千,氣喘籲籲道:“小主,皇上遣了老奴來,問把上好的鬆醪酒擱在什麽地方了?”


    細碎的長發覆蓋住墨雨額前梅妝,他不解道:“皇上又要酒來作什麽?”


    小東子怔了一下,搖搖頭,麵帶難色道:“這老奴也不知道。”


    墨雨瞥了衛博遠一眼,低低道:“隨我去一趟儀元殿。”後者點點頭。


    帶著隆兒趕到儀元殿前殿大院前,隻見玄熠負手站在空地上,一襲九龍華袍把他彰顯得十分威嚴,他抿著的驕傲薄唇,卻緊閉雙眸。墨雨剛想上前,被衛博遠攔了一下,幾個人退在一邊,不敢作聲。


    突然,眾人眼前青光一閃,一聲劇烈的金鐵交鳴之音響起,墨雨都沒瞧見玄熠什麽時候拔出的劍,隻覺天地微微一震。


    玄熠此時已與一襲黑衣之人數尺遠,兩人皆拿著劍指向對方,瞬息之間,兩把劍又攔在一起,隻覺氣勢萬千,劍意赫赫,如排山倒海,如氣吞山河,夾風雷之勢迅速向四麵八方蔓延開來。


    玄熠餘光瞄到幾個人不堪忍受的神色,反身退了幾步,把劍往肩上一扛,縱聲大笑道:“修雲,好久不見你拔劍。”


    齊修雲把劍一收,單跪在地,低聲道:“皇上,我已護送五皇子迴到北涼。”


    玄熠先是歎了一口氣道:“塞外雪大,難為你了。”停頓了一下,興高采烈道:“朕可把你最愛喝的鬆醪酒都找出來了,今晚迴去好好跟他們鬧一鬧吧!”


    齊修雲並未起身,隻是低低道:“皇上怎麽能把酒分發下去,若是……”


    玄熠收起劍,威嚴道:“雖當年太傅的武藝你學了十成十,朕學了八成,卿琦學了五成,但朕也沒那麽差吧?再說你剛迴來,朕準你休息一日。”


    齊修雲臉上掛了一縷若有若無的淺笑,起身,很快消失在空氣中。


    隆兒第一個衝過去,跳腳要夠他父皇背著的劍,玄熠笑道:“臭小子,你根本拿不動,等你長大,爹給你做更好的。”


    衛博遠望著皇上,遠遠做了一個手勢,就躬身告退。


    墨雨走過去,遠遠地站在一旁,看著父子倆嬉笑討論著用劍如何發力,梨花漫天飛舞好似看一幅重筆濃彩的畫,他抬起纖細的五指,接住了一瓣花,凝視著你追我趕的兩人,春日午後空氣裏染上了一層旖旎的溫柔,多麽希望這一刻永遠停留。


    玩笑後,玄熠突然拎住隆兒的衣領,似笑非笑道:“這個時辰,你小子怎麽跑出來了?”


    隆兒一聽壞了,頓時烏黑的眼睫毛顫抖了幾下,水靈靈的大眼睛裏帶著水汽,狠狠打了一寒戰,低聲道:“父皇,您這是先禮後兵。”


    玄熠聽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揉了揉隆兒額頭上腫起來的地方,威嚴道:“說,你今日是不是逃學了?”


    隆兒本能反應就是趕緊找到父妃,然後鑽他身後,剛跑沒兩步,就整個人懸空,頓時驚唿道:“父妃,你快來救我!”


    墨雨向前走了幾步,美目一揚,認真道:“陛下。”


    隻見玄熠把隆兒拎起來,抱在懷裏,冷冷地對他笑道:“若朕想揍你,你喊天王老子也沒用。”


    事實證明隆兒唿風喚雨的本領不是蓋的,一行又一行豆大的淚珠順著他臉頰滾落,他大哭道:“爹爹,孩兒身上上次挨打的傷還沒好。”


    玄熠最煩他哭,低聲訓斥道:“都多大孩子了,說哭就哭,趕緊給朕噤聲,不然把你扔玄武門上打去。”


    隆兒果然止住哭聲,眼淚卻沒斷,隻是瞪著大眼睛,一邊求助地望著墨雨。


    墨雨剛要說什麽,隻聽一聲穿雲裂石之音:“啟稟皇上,前方戰報。”


    作者有話要說:注解:1、鬆醪酒:鬆醪酒好昭潭靜,閑過中流一吊君。十分滿盞黃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塵。對此欲留君便宿,詩情酒分合相親。


    你們說隆兒現在是不是越來越聰明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與君聯袂之蒹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slytherin流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slytherin流年並收藏與君聯袂之蒹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