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濱的虛影清淡柔和如羽毛,手落在劍柄上時,卻重若千鈞。


    林語書本來都快要握不住長吟了,曲濱的手一覆上來,這漫天刺目的雪光便瞬間黯淡了一半,瘋狂嗡鳴,仿佛下一刻就要飛天的劍身也有倏然停歇之兆。


    “林兄,你可會劍法? ”


    曲濱的聲音清淡淡地落在林語書的耳畔。


    林語書哪有心情迴答他,她頭稍稍一抬,就看見金光刺破雲霧,裹挾著沉重欲壓的劍氣俯衝了過來,在這種緊迫的情況之下,根本來不及去思考曲濱在說什麽。


    曲濱似乎也是料到了這一點,口頭微頓,緩而道: “林兄,識海借我一用。 ”


    ?啊?


    林語書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她意識到曲濱這話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周身已經騰然氤氳起了雪色的煙霧。


    識海裏仿若沁入一塊凜凜寒冰,將林語書生生給凍得清醒了一些。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居然不受控製了。


    原本被劍氣死死壓製著,顯得無比沉滯的身體,此時就像吃了神仙妙藥般,忽然輕盈了許多。


    握著長吟劍的手,也拎著劍柄,十分輕鬆寫意地挽了半朵劍花。


    感受著這種奇妙變化的林語書:……這還是我嗎??


    “林兄未曾學過簡單的控劍之術,本身的靈氣儲量也至多可抵一劍。 ”


    “ 若隻憑切瓜砍菜的方法,即便勝在一時,接下來也定會進入頹勢,最終必輸無疑。 ”


    曲濱的聲音在她腦海裏淡淡響起,語氣理智冷靜,很全方位環繞立體地分析了當前的局勢利弊,順便精準又無情地紮穿了她的心。


    林語書:“…… ”不會說話你就少說點。


    曲濱沒有騙她,他的確不能越過她這個劍主來操控長吟。


    方才安穩了一息的長吟劍,此刻又開始不受控製,嗡嗡顫鳴,劍氣也不停地溢散出來,雪色的光逐漸迸發刺目,與天邊的晃晃金光,幾乎呈分庭抗禮之勢。


    銘劍峰峰主黃寅一劍穿雲,卻並未親身下來,力度看似隻用了三四分,人也還高高地端坐在雲端間,不曾露麵。


    林語書這邊,曲濱以神識控住她的身體,同樣未動全力,甚至還有閑情跟她講解:


    “雖林兄隻能用一劍,但若把控得當,便不止一劍可用。”


    曲濱說話間,林語書手上的長吟已經再度迴到將要失控的邊緣,連她在被奪去身體的情況下,都能感覺到身體上陡然的沉重與凝滯。


    此時,在她挽完劍花的下一瞬,漫天沉重的金光也傾壓而下,恐怖的威壓隨之而至,一寸寸地崩裂地麵,層層碾碎石板,本就紊亂的靈氣渦流,被這麽一鎮,倏然炸開,轟隆隆地一聲——


    廣場中央生生被碾出了又一個飛塵亂揚的巨坑。


    林語書的身體在這一刻才動了一下。


    圍觀在廣場附近的弟子們隻見林語書淡藍色的忽然轉移,在滿滿的霧塵之中落出了一道虛幻的殘影。


    緊接著,她手中的雪色長劍舞動,身姿飄渺,劍法輕逸,行雲流水的轉腕卸力間,那蓬勃欲發的劍氣便宛如流水,流流溢散了一道出去。


    細如發絲的雪色劍氣,看著人畜無害,悶騷的連聲響都不露,誰知一入金光,便摧枯拉朽,宛若冰雪消融地一劍劈開了天幕。


    這群人遠遠地隔著,尚能感受到劍氣的蓬勃,身處劍氣中央的林語書,就更能感受得清晰。


    曲濱說不能直接幫她,其實就是不能幫她補足靈氣,再多砍幾劍的意思。


    原因他也說了,是林語書的修為太低,才導致不能控劍,而他也無法越過她,像在劍塚裏那樣單獨出手。


    因為林語書已經成為了他名義上的主人——劍主強則劍強,劍主弱則劍弱。


    但他不能直接幫她,不代表就不能間接幫。


    方才的驚天一劍,便是曲濱借用林語書的身體,以控劍之術化用多餘的劍氣,使出來的一招。


    劍分天幕,雲霧迫開,其後空無一人。


    周圍旁觀的一群弟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有一個聲音連忙喊了起來:“快看下麵!”


    已經毀成廢墟的廣場之上,一位身著縹緲仙衣的中年道人緩緩而落,麵目森嚴,須髯飄飄,看起來一派高深。


    “後輩,可是你要與我一戰?”


    黃寅須髯微動,麵對持劍而立的林語書,不知是感受到了什麽,態度有些微妙的怪異,竟然沒有直接出手和她繼續打。


    林語書從曲濱手裏暫時收迴身體,聽到這話的時候,總感覺有哪裏不對。


    等仔細一想,她的表情也開始變得微妙了起來:……劇情裏的黃寅,似乎不是這樣說話的吧?


    他這種小氣吧啦,一被下了麵子就歹毒到要殺人的人,不是應該稱唿龍傲天為孽畜,然後再衝上來一頓打架嗎?


    怎麽現在竟然對她這麽客氣了?


    ……還後輩,誰是你的後輩?快點閉嘴吧。


    林語書被這個稱唿成功地膈應到了。


    這會,已經知曉黃寅與龍傲天恩怨的曲濱,聽到“後輩”這個客氣的詞,忽然開口:“此人雖心胸狹隘,卻也算得上是一個可以入眼的對手。”


    林語書聽著這話,一時竟分辨不出曲濱是要誇人還是罵人。


    “讓我來與他一戰。”曲濱的態度看上去像是起了興致,在識海裏對林語書道。


    林語書想著自己反正也打不過,就準備繼續觀摩劍招,於是直接讓出了身體給他用。


    “對了,林兄。”


    曲濱與林語書共用一具身體,知道她還能感應,便道:“方才的招數,你感覺如何?”


    林語書哪能忘了那日天日地的一劍,她當即就直言誇讚道:“我覺得很帥。”


    她話一說完,曲濱就瞬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過了半息,他才語氣不明,緩緩補道:“林兄所言,與我昔日頑劣的師弟之言,竟有幾分相似之處。”


    ……啥意思?


    林語書左聽右聽,總覺得不對味,她怎麽感覺曲濱這話像是在說:她就是個弟中弟?


    沒等林語書徹底迴過味來,她的身體已經又歸入了曲濱的控製。


    這一次,曲濱不再做出演示,直接挽劍而上,看樣子是真的想把黃寅當作旗鼓相當的對手,跟他正經地打一場。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萬年之後的金丹遍地是水貨,黃寅與他這個貨真價實的金丹比起來,簡直脆弱的不堪一擊。


    雪色的長劍被用的行雲流水,伴隨著道道銳利的劍氣,直逼黃寅麵門而去:


    黃寅巋然不動,麵上一片平靜高深,看似根本沒把林語書的進攻當迴事的樣子。


    圍觀在周圍的弟子們和林語書本人,差點沒被他給騙過去。


    直到林語書在逼近黃寅的時候,眼尖地看到了他破碎襤褸的一角仙衣,才發現這家夥根本就是在演戲。


    餘光瞥見這馬腳的那一刻,林語書手中的第二道劍氣已經從劍上分離,細細的一縷雪色劍氣,快如飛羽,嗖地衝到了黃寅麵前:


    黃寅本可以避開,但他捏決運氣,周身頓然光芒大盛,一身仙衣暈出層層金光,仿佛被上了一層不可侵犯的神聖保護罩。


    雪色劍氣碰到金光,輕盈迅猛的攻勢陡然止住,宛如陷入了一層泥沼,硬是被卡在一片柔和泛著光暈的金光裏,不得寸進。


    而保護罩也喀拉一聲,緩緩裂出幾道紋路。


    黃寅在這時,臉色肉眼可見地變成蒼白,周身的靈氣也開始瘋狂集湧而來,通通融入了保護罩裏,補全裂痕。


    林語書一套劍招還沒使完,這才剛開了個頭,一道道雪色劍氣接連角度刁鑽地衝了過去,噌噌噌幾下,跟萬箭穿心似的,猝不及防就把黃寅的保護罩給紮成了馬蜂窩。


    紮完還不夠,林語書的靈氣堪稱海量,一股腦地全都輸進劍裏,再把這一劍分開來以劍氣使用,怎麽說也能用上個十來次的樣子。


    這和龍傲天的三劍有異曲同工之妙,唯一的不同是,這一次的曲濱實力很強,而且是親自上場的。


    不同於龍傲天的切菜砍瓜,他這可是實打實的劍法疊劍意,劍意又疊劍氣,劍氣還疊修為。


    就算整體實力上被林語書給帶弱了,也比劇情之中的三劍,不知道要強了多少倍。


    黃寅不得已被破開了防禦,腳下磚石轟然炸開,被靈氣爆裂時的推力硬生生往後撞了十幾步,一身仙衣同時刺啦幾聲裂開,當場碎成了襤褸碎布條。


    他的臉色也瞬間慘白由青,湧上了一股突來的血色,嘴角隨之緩緩溢出一絲鮮血。


    “裂雲——劍來!”


    大殿廣場之上狂風再起,一道沉沉金光劃破長空,穿越無數道雪色劍光的包圍圈,衝到了黃寅的手中。


    劇情之中,龍傲天把黃寅打到吐血就收手了。


    畢竟他隻有三劍,再打就要露餡。


    林語書打到這會,是真的看出來黃寅有多水了……原來他在第一劍的時候就撐不住了。


    這哪是個金丹,也太丟人了一點。


    她以為曲濱也看出了這一點,沒想到他看是看出來了,但還要繼續打,因為黃寅還沒有認輸。


    “我收迴方才的那句話。”曲濱見到黃寅拿劍,緩緩改口:“此人雖心胸狹隘,但不失為一個堅固之人。”


    林語書這一次聽懂曲濱的意思了。


    她知道他是想說黃寅很堅持固執,但她還是覺得他這話乍一聽起來,不像是在誇人,反而又像是在罵人。


    一邊揍人一邊還誇那人堅固,可不就是在罵人嘛。


    “再來。”曲濱揮劍,在林語書剛想說停的時候,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打鬥。


    林語書一句想阻止的話,生生被噎在嘴邊:“……”


    這一輪的打鬥,就單純是比劍了。


    林語書量著劍氣還有兩三道,覺得曲濱應該不會把黃寅直接揍死,但沒想到的是,黃寅不僅人菜,劍也菜,唯一不菜的就是演技。


    曲濱第一劍,黃寅被錘到地坑;


    曲濱第二劍,黃寅以劍抵劍,堪堪扳迴一局,名為裂雲的靈劍一段碎三,被長吟劈成了渣渣;


    曲濱第三劍,黃寅整個人直接被拍飛了出去,拍出去之前,林語書依昔好像聽到了一聲細微的碎裂之聲。


    正當她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丹碎的聲音時,本來寂靜無聲的圍觀弟子們,突然爆發:


    “天哪,他打敗了峰主!”


    “這人是誰?!如此天縱奇才,竟埋沒於我小小的一個銘劍峰?!”


    “不知不知,恐怕是新來的……”


    “新來的?那不是更恐怖了!”


    “唉?峰主受重傷了?!”


    “……我剛才也受傷了,還是七竅流血,那是峰主的威壓所致的,他可真是心狠手辣。”


    “小聲點,被人聽去你議論峰主,是要進刑罰堂挨鞭子的。”


    “怕什麽,峰主都死了吧!”


    “不可能你別瞎說!”


    “我哪裏瞎說了!”


    “死就死了,我早就看不慣黃連那個豬頭了……還有這個峰主,我是來修仙的,他怎麽跟凡界的皇帝一樣說不得!”


    “說到底還是小門小派,上不得排麵,才讓這麽個土皇帝坐鎮門派。”


    “……噓,噓,別說了,堂主們還在呢。”


    林語書站在一片狼藉的大殿廣場之上,聽著上麵吵吵嚷嚷,如同沸粥般的一堆八卦,心情越發的詭異。


    所以,她這是直接幹翻了銘劍峰峰主?


    這……雖然很爽,但是要怎麽收場?


    按照那些弟子們的說法,她接下來不會還得挨個挑戰跟峰主一個陣營的堂主,才能安然離開銘劍峰吧?


    正當她想到這些人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幾聲:“拜見真人——”


    林語書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了過去,然後她發現,廣場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幾個仙氣飄飄的白發老翁。


    他們離的她遠遠的,剛說完這一句,就齊齊噗通跪了下來。


    林語書被這麽一跪,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住:“……”


    曲濱的聲音忽然出現,提醒道:“他們不是拜你。”


    “是拜我。”


    林語書又被噎了一嘴:“……”


    “不要拒絕,這種情況,對你而言很有利。”


    曲濱不愧是上萬年的老前輩,對這種跪拜很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


    林語書聽到這話,終於忍不住吐槽了:“哪裏有利了……?幾個百八十歲的老爺爺突然給我下跪……這我怎麽頂得住??”


    曲濱瞬間沉默,這是他第二次被林語書的話給反噎住:“……”


    “曲濱有些累了,林兄請自便。”


    也許是曲濱也找不出合適的應對方法,他居然當場下線甩鍋,連個彎都不帶拐的。


    背鍋的林語書對著瞬間黯淡,直接裝死的長吟是一臉:……?


    所以書裏龍傲天誇讚的直率灑脫,就是指的這一方麵嗎??


    ??不行,闖了禍就想溜,曲濱你給我出來!


    林語書剛想揍劍,不遠處一位跪著的老爺爺就略抬起頭,滿眼敬畏和小心地道:“這位小友,真人……可是不想出麵?”


    “是、是這樣……這裏人多眼雜,不方便。”林語書突然被問,隻能很別扭地先應付了一句。


    “那咱們不如先尋個清淨之地,再把真人請出來?”


    另一位顫巍的老爺爺,也恭敬地抬頭,試問道。


    “這樣合適嗎……?”


    林語書瞥了一眼旁邊癱死在地上的金丹峰主,覺得這情形肉眼可見的有點兒尷尬。


    幾位堂主麵對曲濱這一個新出現的,實力還強到恐怖的金丹期真人,一眼都沒看那個峰主,完全當他死了一樣。


    他們都隻是紛紛起身,然後其中一個老爺爺,對林語書態度和藹地拱手道:“當然,小友請先入殿內。”


    “……好吧。”


    林語書勉為其難地答應,再一次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偏移劇情,不僅暫時沒有下山,還被客客氣氣地迎入了銘劍峰的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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