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一日,這死寂的天台鎮便滿街都是野狼了。


    這便是狼王的覺察。


    狼,與狗不同。狗甘願隻身陪伴在人類左右。但狼,無法容忍缺少同伴的生活。尤其是對它們的王。


    不論是張忍還是諸葛井一,對這樣的情狀都莫可奈何。尤其是張忍,這滿鎮的狼臭味已經掩蓋了死氣微弱的味道,他無法嗅到。於是隻好任這群野狼搜查了。但看著它們認真的模樣,諸葛井一總是捂著嘴巴嗤嗤地笑。


    “喂,嚴肅些啦。好歹也是我朋友來幫忙啊。”


    “可是這麽原始的搜索,要到猴年馬月啊。我看你還是跟我一樣,耐心地等待奇跡吧。”


    三日,過了三日。野狼化作了狼人,滿城地奔跑。其中一個赤法棕毛的狼人奔進四合院,跪倒在山牙麵前,說道:“大王,那死氣綿延到西方五是裏外,是個河邊小村。”


    聽聞這訊息,張忍一個激靈彈起身來,還不等山牙叫那狼人免禮平身,便拉過他問道:“你們確定麽?”


    “張忍大哥,我們很確定,我們大王雇了土狼妖挖隧道,我們跟在後頭探查,你看,我本來是紅毛的,但現在灰頭土臉的了。”


    看來所言非虛,張忍立即奔出屋外,也不等其餘幾人,駕起縱地金光,淩空而去,直看得眾狼人目瞪口呆。他們曾經認識的張忍,不過和山牙一樣,會個爬雲之術,飛到半空便差不多了。萬沒想到,幾十年不見,這黃犬竟能夠飛天遁地,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不出半盞茶的工夫,張忍已經飛馳到了五十裏外的小村,這村落坐落在山坳中,村邊有溪澗流淌,溪邊綠樹成蔭,成蔭的樹林再過去,便是嫋嫋炊煙。


    走在這裏,你不能不哼起卓依婷的歌——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繽紛的晚霞是白雲的衣裳……


    但張忍無論如何也愜意不起來。先前狼人說這裏是死氣的源頭,他在心中萬分擔心著村子裏居民的安危。甚至,他揣測,村民們會不會也是式神變化的?


    這裏草木蔥蘢,與天台鎮詭異的氣氛格格不入。因而張忍來到這裏,鼻息中也是芳草花香,哪裏還嗅得出潛藏的絲微死氣?


    他駐足不前,凝望著小村,但見人煙熙攘,到處是暮歸的農夫。


    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頭,山牙輕聲說道:“要我去查探一下麽?”


    “或許隻能靠你了。”張忍無奈地說。


    山牙一莞爾,將手一指村落,笑道:“小的們!”


    身後群狼低嘯。


    山牙又道:“殺進村子去!”


    群狼奔狂。


    張忍怒吼一聲:“山牙,不可濫殺。”


    “又沒說殺。”山牙委屈似的道。


    群狼此刻已經長驅直入,奔進村莊,化作一頭頭健壯的狼人,上房揭瓦,踹倒門扉,驚得村民們慌亂失措,抱頭鼠竄。頓時間,雖無殺戮,但遙遙看去,原本秀美如畫的村莊刹那變成了人間煉獄,母叫子來兒喊娘,哭嚎一片。


    “你看,若是式神,遇到這種情況,雖知不敵,卻也一定會應激而起,負隅頑抗。這些村民在驚慌中流露出獵物的恐懼和悲哀,顯然是肉生肉長的人類,放心吧。這裏還沒有災劫。”


    山牙說罷,壞笑了一陣,才低嚎一聲。群狼聽聞訊號,立即返身撤退,也不過片刻之間,隻留下驚慌失措的村民,滿地瓦力狼藉之間,他們相互擁抱著,躲在一隅,瑟瑟發抖。


    山牙一拍張忍,“該你了。”旋即轉身,瀟灑地離去,消失在了樹林裏。


    張忍這時也才從驚愕中迴過神來,見木已成舟,隻好無奈地苦笑一下,走進了村莊。


    村民們見前腳走了妖怪,後腳來了一個男人,心中更是匪夷所思,皆用驚恐的目光望著張忍,那神情就好像看張忍也是個妖怪。


    張忍當然是個妖怪,但還不至於化為人身時被凡人看破。


    他一邊走進村民,一邊摸出警官證,“我是鎮上的派出所長張忍,你們怎麽了?這裏發生搔亂了麽。”


    村民們聽說張忍是警察,還是個小官,甭管看沒看清那張警官證,紛紛湧上前來,爭先恐後地將方才狼人入村一事說給張忍聽。


    “狼人?”張忍故作驚詫,又佯裝詢問道,“是狼,還是狼人?”


    村民們平日裏少有人看歐美科幻電影,那些關於吸血鬼狼人的影片,對於他們來說是另一個世界。但“人形的狼,妖怪”這樣的說法還是描述得出的。張忍聽罷,作苦惱狀,半晌又似心領神會,說道:“大家放心,不管是狼還是狼人,都交給我們警方處理,我們一定會保證大家安全的。”


    一番傾吐之後,村民們已從驚恐的情緒中解脫出來。這時,聽張忍誇下海口,又看他形單影隻不過獨自一人,不由得狐疑起來,一個個借用不屑的眼光瞥他,上下打量。


    張忍知道,村裏人,講求務實,是最不好誆騙之人。但若是把戲做足,他們卻又會深信不疑。於是他也裝著膽子,大喝一聲:“小郎,小郎!”


    剛被狼人驚嚇過,一聽這派出所長喊“小狼”,眾人頓時又驚恐起來,瑟縮在一起,警惕地盯著張忍。


    樹林外的山牙聽到張忍的唿聲,竟也出奇地配合,一路小跑,還不忘偷偷在自己的偷偷上抹些口水當做汗水(犬科動物是不會流汗的),一口氣跑到進村子,來到張忍麵前,假裝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所,所長,在。”


    “怎麽跑成這個樣子?”張忍佯怒。


    山牙訕笑著答道:“我,我看見狼群了,偷偷去查看了一下,差點被它們發現,咱們還是得請求支援啊。”


    “好,你快去所裏叫人,我在這裏和大家在一起。”


    聽張忍說罷,山牙應了一聲“是”,便又一溜煙地跑出了村子。


    見這所長果然是帶著兵來村子裏走訪的,村民們心裏總算踏實不少——雖說他隻帶了一個兵,但這不是迴去叫人了麽?村民們想象著,很快就會有大批警察來保護村莊了吧。要是狼群再來,警察們肯定會一槍一個把這些畜生撂倒。


    於是,村民們不怕了,一個個又笑逐顏開地招唿著張忍,邀請他到家裏做客,村長楊木材還特別叫人把村部打掃出來,給張忍張所長當客房。


    他大小也算是個官,拉起張忍的手便開了官腔,“張所長啊,你看,我們這村子偏僻,條件不好,你就將就一下?”


    “說哪裏話,都是為了工作嘛!”久諳官場的張忍也迴以套話,算是搪塞過去。


    他決定,吃過晚飯,待到村民們都睡酣了的午夜,他再瞧瞧地到村子裏細細偵查,一定可以找出死氣的源頭所在!


    是夜,風月撩人,蟲鳴啁啾,整個鄉村進入了酣甜的夢中。


    張忍翻身而起,走出了村部,一陣涼風吹來,夾帶著青草的芬芳和河水的甜意。


    但張忍敏銳的嗅覺很快察覺到,那一絲甜意中,還有細微的腥氣,和那股死氣頗有相似之處。


    他一邊嗅著,一邊循著氣味向前走,不多時,已經繞過小路,走出村口,穿過樹林,來到了那條奔流不息的小河邊。氣味似乎便是從澎湃的河水中散發出來的,站在河邊,已聞到這氣味更加濃鬱。


    一個人影閃在他身旁,側目一瞧,是上官蕊正向他殷切地笑著。


    “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上官蕊笑意更濃,望著那波光粼粼的河水,眸子裏似乎也蕩漾著秋波。


    又一道人影落在張忍身邊,仍舊是在這樣的夜色下,身上仍舊蒙著濡濕的光。張忍又感覺到了那種心悸,這才發現,諸葛井一在夜行時散發出來的白光,竟然屍氣濃鬱,想來便是他的獨門法術積屍氣了吧。


    諸葛井一望著河水,沉吟半晌,若有所思。待到張忍將詢問的目光投來時,他也迴視張忍,說道:“這河裏似乎有古怪。”


    “我隻嗅到那死氣的味道。不知諸葛兄看到了什麽。”


    妖怪雖然有超乎凡人的能力,但卻不如神明能夠窺破妖怪真身。是以在這河邊一眼望穿潺潺清流,便恐怕隻有鬼金羊諸葛井一有這個本事。


    諸葛井一又望向河水,喃喃自疑,道:“我也看不透徹,這河底似乎水流頗緩,魚蝦豐饒,與尋常山中野溪別無二致。我隻看到有一道氣流宛似長蛇在水下遊動,沿著河流一直向下遊綿延。”


    “難道說河水的下遊通往天台鎮?”張忍也疑慮起來。


    諸葛井一點了點頭,說有這個可能。一旁上官蕊插話道:“或許我可以潛進水中看個究竟。”


    “怎麽能讓你去!”張忍喝止,微微的慍怒中飽含關切,這令上官蕊的心尖一蹙,溫暖了起來,她的情意也似山頂的雪倏然融化,涓涓流下,湧起春潮。


    但張忍來不及察覺上官蕊的心意,“還是我來吧。”他立即作起了安排,讓上官蕊到樹林對麵尋找山牙(這個時候,群狼恐怕也都陷入酣夢了吧),叫山牙安排人手,一部分將這河流兩岸圍堵起來,一部分到天台鎮接應,以應對突發情況。


    待上官蕊走後,張忍又對諸葛井一說:“諸葛兄,這河邊的事務便勞煩你了,若是妖怪衝出水麵,你一定要鎖住它。”


    “你放心,我會把它穩穩地抓住。”


    “好!”張忍眼中射放出星芒,凝重地望了望諸葛井一,便一轉身,紮進了湍湍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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