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是另一個世界,它不屬於反間,遊離於紅塵之外。


    遊魚在水下穿梭,招搖得水草好似斷頭的發。張忍捏起避水訣,走在河底軟軟的沙床上,覺得腳下有寒氣在一點點滲透。


    他是通天的大妖大魔,即便是在冬天零下三十幾度的大興安嶺,寒氣也無法侵入他的毛孔。還未近身,便被妖氣蒸騰升溫了。但現在,腳下得寒氣讓他步步警惕,因為這顯然來自那徹骨的屍氣。


    水下會潛藏著什麽呢?


    張忍心裏沒有底。


    放眼望去,深入水中,仿佛陷入了一場化不開的濃霧,全靠妖力刺破黑暗,查探周遭的一切。而這河雖不寬,卻長得仿佛漫無止境,也不知那妖氣綿延多遠,是否還在這村子的轄境內。


    但又有什麽辦法呢?


    張忍懊惱之下,施展劃江成陸之術,頓時妖氣四溢,透過毛孔散發出體外,形成巨大的風屏,將這河水排向河道兩端,中央劃開一條隧道,他駕起縱地金光,馳然而去,嗅著屍氣的線索,朔流而上。


    月西沉,星闌珊。天降佛曉時,他也不知來迴遊蕩了幾百裏,卻始終未找到屍氣的源頭。卻不是他的嗅覺在水下失靈,隻因這屍氣來河麵下來迴纏繞,好似一團亂麻,令人尋不出個頭緒來。


    與此同時,上官蕊已經走進了被月光染白的樹林,從外麵看,這林子不過是一片小小的綠樹叢,但走進去,卻宛然走進了原始森林,枯藤老樹盤根錯節,她蓮步款款,踏碎了滿地枯葉,發出吱呀的聲響。頓時,漆黑的林間亮起無數對碧綠的眼光,明滅如螢火,詭異森然。


    上官蕊知道,那是狼群被驚醒時警惕的眼神。她信步向前,一雙雙綠光漸漸消失。在一棵蒼老得似乎失去生命的古樹前,上官蕊停下了腳步。


    這棵樹生得虯枝盤旋,在最粗壯的樹枝上,狼王山牙正頭枕手臂,酣然睡著。


    聽到上官蕊靠近的聲響,狼王睜開了眼睛,兩道綠芒直射穹頂,將傘蓋般的樹蔭映得透綠。漸漸地,綠芒淡去,山牙坐起身來,用深邃而碧綠的眼睛凝視上官蕊,道:“何事?”


    上官蕊將張忍的囑托說了一邊,山牙聽罷,卻笑了。


    “小狗的方法,恐怕不行啊。”


    “為何?”


    “知道大海裏撈針麽?更何況……”山牙拖長了聲音,將目光投向了遠方。


    ——狼王發現了什麽?


    果然,上官蕊猜對了。終於,山牙將目光又放迴她的臉上,笑說道:“針不在海裏又如何?”


    “那麽,針在何處?”


    上官蕊的淡然,令山牙頗為欣賞。


    似乎任何一個男人都想不明白,這個花兒般嬌豔的白發女子,為何能如此老成持重。或許隻有駱霞明白,因為她曾目睹上官蕊為了救張忍而拿活人做實驗,那臉不變色心不跳的模樣,恐是她永恆的噩夢。


    但山牙不知道,他隻覺得眼前站著的是個聰慧的女子,所以,他仍舊對她微笑,道:“針在哪裏,張忍終究會尋到的。”


    說完,山牙的雙瞳又反射出誘人的綠光,好像深邃的碧海。


    隻那麽一瞬間,時間仿佛被風吹走。當它停下來時,蟲鳴聲又在耳邊啁啾。上官蕊站在樹下,看到山牙正躺在虯枝上,頭枕著手臂,睜開眼睛,慢慢坐起來,看到她,露出狐疑的神色,“你來做什麽?”


    上官蕊啞然,自問難道是時光迴流?我們不慎走進了時間的漩渦?但這也不是為此糾結的時候,她於是又將張忍的囑托告知山牙。


    山牙聽罷,立即縱下樹枝,唿號一聲,集結狼群。隨後又將兵馬分作兩路,執行張忍的安排。


    上官蕊看在眼中,麵無表情,心中卻疑雲重重。狼王山牙前後判若兩人,僅用時間的裂隙和輪迴恐怕無法解釋清楚。而那一刻給她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麽東西闖入了這個世界,又抽身離去,連同那一刻蒙蔽世界的羽衣也一齊帶走了。


    最終,上官蕊不想再這個緊要的關頭深究這一時無法明了的異象,在道別山牙之後,她立即返迴了河邊。但見諸葛井一垂手而立,佛曉泛白的夜色為他披上了一層紗衣。


    他保持那個動作應該有一段時間了吧,看起來像個死人。


    聽到上官蕊的腳步聲,諸葛井一活過來似的抬起頭,報以微笑。而這微笑被夜色渲染得看似迷離。“半個夜了,張忍恐怕已經出省了吧。”他說。


    “又或者源頭並不在水下呢。”上官蕊一邊說,心裏一邊苦惱,張忍為何非要找到這死氣的源頭?找不到又能如何?活了千年,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戰爭,難道還沒習慣人類的死亡麽?又或者是太過執拗了吧。


    不過,作為張忍的女友,她希望能夠為他分擔,如果是他執著的,就算她心中質疑,也會在幫他完成之後再提出來。


    女人,不是本應如此麽?


    就像那首詩說的,我們分擔寒潮、風霜、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諸葛井一是佛門中人,慧根秉秀,自然聽出了上官蕊的言外之音。他似笑非笑地沉吟一番,道:“有道是深處紅塵中,自在雲天外。我們下去尋他吧。”


    這讖語禪機凡人哪能頓悟。不過上官蕊也有下水去尋張忍之心,於是點頭應了,跟著諸葛井一縱入水中,那倩影宛似一朵水蓮,綻開刹那芳華。


    一入水中,諸葛井一渾身上下便金光盛放,渾濁的河流頓時清澈如水晶,周遭的一切展露無遺。他邁開大步向前走去,看似平緩沉重,卻神行如魚躍,轉眼已在百米之外。


    上官蕊知道諸葛井一使的是佛門法術,也立即凝集神力,使出水形的巫術,宛如浮藻揉蕩在水波裏,緊追趕上去。


    與先前張忍看到的情形不同,偌大而漫長的河道仿佛倏然狹窄了起來。上官蕊仔細端瞧才發現,有濃鬱的妖氣在諸葛井一的佛光普照下若隱若現,卻形成了一股湍急的洪流,充盈在河底,如巨龍狂蛇扭動。而諸葛井一便帶著她走進了這洪流之中。雖然不知道前方等待他們的到底是什麽,但她聞到了張忍的氣息,心緒澎便澎湃了起來。


    張忍,等著我!


    不論前方多麽坎坷,我都會帶著心之刃,陪在你身邊!


    不分離!


    越向前走,越黑暗。上官蕊發現,這股妖氣洪流不僅浮動與水中,更仿佛辟開了時空。漸漸地,已聽不到水聲,看不到粼粼蕩漾的光影,放出穿梭到了死氣沉沉的寂靜世界中。


    但令她在意的是,有一股奇怪的氣息隨著他們向前深入而愈加濃鬱,森森的滲入毛孔,脊背沁出冷汗。


    走在前麵的諸葛井一忽然停下來,迴頭說道:“感覺到了吧。即便我們沒有張忍那麽靈敏的嗅覺,但還是感覺到這股屍氣了吧。要比在地上、河岸邊更濃鬱了。”


    “嗯。隻是這裏已經不在河底了,到底通向哪裏?”上官蕊環顧,但周遭卻黑暗得看不分明,即便諸葛井一渾身散發出金色的佛光,但這光射出妖氣屏障之後,便被黑暗吞沒,仿佛泥牛入了大海。從而可以想到,那黑暗並不止是沒有光亮,而正是濃鬱的屍氣鬱結而成,其陰寒竟能吞噬佛光,更能看出屍氣之主的修為何等高強。若非張忍遺留下來的金色妖氣做了屏障,恐怕他們早就被這屍氣侵入體內,成了活死人吧。


    意識到這一點,上官蕊不禁為張忍擔憂起來。


    諸葛井一似乎看出上官蕊心中隱慮,輕擺手笑道:“我們加快速度吧。你也不要擔心,張忍既然能結成這麽強大的妖力打通魔界,他的力量也不容小覷。或許這一戰,能幫他擺脫心魔也說不定呢。”


    ——心魔?


    這個詞,上官蕊聽說過。那是她還匿名管苞時,張忍入魔體育場一役,但最終他已經洗去魔心,恢複正常了。怎麽諸葛井一卻說他還有心魔呢?


    還想再問諸葛井一,但這和尚已經大踏步走出了好遠。上官蕊想起迴合張忍要緊,便也按下心中疑慮,緊緊追了上去。


    在這妖力的庇佑下,行走起來並不困難,除了滲透進來的絲絲涼意惹人煩惱,一路走去倒還順暢。但從妖氣隧道翻卷起伏的劇烈程度來看,可想而知,張忍在經過這一路時,經曆了難以估量的巨大磨難。


    匆匆行,妖氣隧道漸漸收窄,上官蕊感受到,這是張忍最後的衝刺階段。雖未親見,但她卻能感受到張忍那時抵擋著強大的阻力,衝破了虛空。在精神上,他們時而融為一體。而這時,她也心潮澎湃起來,柔嫩的身子宛若靈蛇在空中蜿蜒,超過了在前方疾行的諸葛井一,她看到了在妖氣隧道的盡頭,有寒光閃爍,那應該就是另一個境界的洞口,張忍就在那邊!


    奔向那裏,投入陰寒,卻滿懷激動。


    諸葛井一一怔,輕唿一聲“別急”,但見上官蕊已經沒了身影,便也隻好將身一縱,化作一道金光,倏然追去。


    對於前方未知的世界,和尚的心中,隱隱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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