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恆緩緩坐直身子,侃侃而談道:“朝廷其實很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而且很早就做出了應對。”


    胡亥心神一凝,側耳傾聽起來。


    嵇恆道:“秦一統天下開始,魏國人尉繚便向始皇建議‘賂其豪臣,以亂其謀’。”


    “這條建議最終為始皇采納。”


    “所以後麵就有了內史騰以招降之身攻韓,得韓王安,盡納其地,以其地為郡,命為潁川的情況,除了內史騰,還有內史勝等諸多降人。”


    “大秦朝堂很早就察覺到了問題。”


    “也知道關東六國地區貴族勢力盤踞,甚至是根深蒂固,從一開始就在有意針對,從最初的用重金賄賂,到用其他手段招降,再到任命降人去出任官員,都是想達成分化六國舊貴族的目的。”


    “隻是成效並不好。”


    隔牆。


    扶蘇微微額首。


    內史騰、勝這些降人,他是知道的。


    他們過去是韓國的官員,騰為韓南陽假守,在秦大軍壓境時,選擇了出城投降,而後為始皇予以重任,以降將身份出任內史,旋又以至率軍滅本國、虜舊君,韓滅之後,又被任命為南郡郡守,主要負責處理東南地境韓、楚兩地事務。


    騰得降人身份,最終晉升高位。


    除了始皇有意千金買骨,也的確如嵇恆所言,是為了分化各國內部。


    讓他們互相仇敵,不能團結一致。


    嵇恆又道:“除了收買人心,分化貴族,始皇還做了一項舉措。”


    “示強!!!”


    “示強?”胡亥一愣。


    前麵嵇恆所說,他大概能聽懂,但示強是什麽?


    示貴族以強?


    這難道不會起反效果?


    胡亥狐疑的看著嵇恆,最終還是耐住了性子,準備聽嵇恆的解釋。


    嵇恆並沒有賣關子,直接道:“你或許聽聞過,前幾年,始皇曾多次巡遊。”


    “而巡行的目的就是為示強。”


    “巡行郡縣,以示強,以威服海內,以震懾四方。”


    “而且始皇選擇了更為激進,也更為強硬的做法,就是以‘示強’的方式,來緩和‘黔首未附’的狀況。”


    “大秦是靠武力打下的天下,六國民眾也最為忌憚大秦軍隊,所以始皇用巡行的方式,想借此讓六國民眾再次感受大秦軍隊之強盛,以達到威懾天下,讓舊貴族不敢輕易生出謀逆之心。”


    “除此之外。”


    “始皇每次巡遊都會有刻石頌功。”


    “正所謂恩威並施。”


    “巡行的浩大規模是震懾,而刻石頌功則是文宣。”


    “始皇通過刻石,向天下宣揚理想狀態下大秦的情況,借此達到招徠貴族黔首的目的。”


    “隻不過都成效甚微。”


    “甚至還因此引出了一個大麻煩。”


    “什麽麻煩?”胡亥問道。


    嵇恆淡淡的掃了胡亥一眼,開口道:“始皇有多久沒巡遊過了?”


    胡亥在心中盤算了一下,道:“三年有餘。”


    嵇恆輕歎一聲,道:“是啊,三年多了,大秦立國之初,始皇幾乎一年出頭就會外出一趟,而今卻整整三年沒有巡行了,這豈會不讓外界浮想聯翩?”


    “今晏然不巡行,即見弱,毋以臣畜天下!”


    聞言。


    胡亥臉色微變。


    他自然聽懂了這話的含義。


    而今始皇不再巡行,意味著秦廷勢弱,或已不能再統治天下。


    舊貴族本就意圖複國,在察覺到這個發現後,隻怕更難生出歸附之心了。


    嵇恆將壺中酒飲盡。


    淡淡道:


    “你不用擔心。”


    “始皇肯定會察覺到的。”


    “到時也一定會再次外出巡遊。”


    “隻不過這一兩年應該不會,畢竟始皇還有一些事要做。”


    “他給扶蘇鋪的路還沒完全鋪完。”


    聽到嵇恆的話,胡亥目光陰翳,帶著幾分情緒,道:“始皇還要為長公子做什麽?”


    嵇恆淡淡道:


    “自是想讓扶蘇徹底坐穩天下。”


    “現在酒已經喝光了,按理不當再講了,但你既這麽想了解,我就再多說兩句。”


    “扶蘇上位時,蒙恬必定為相。”


    “李斯為法家之人,扶蘇用不習慣的。”


    “這一點始皇無比清楚。”


    “蒙恬為兵家之人,性格相對務實,加上扶蘇跟蒙恬關係親近,為了扶蘇日後更好施行仁政,也為了拉攏蒙氏,更為穩定朝堂,始皇一定會提前讓蒙恬上位。”


    “這是權力的交換。”


    “始皇用蒙氏位極人臣,換取蒙氏對扶蘇的支持。”


    “有蒙恬、蒙毅兄弟支持,扶蘇基本能安然上位,但完全依仗蒙氏一族,這絕非始皇想見到的。”


    “因而接下來兩年,朝廷還會有大動。”


    “一些官員會上去,一些官員會退下,最終朝堂絕大部分官員,都會換成親近扶蘇的。”


    “日後朝堂需靠百官來製衡蒙氏,避免蒙氏權勢過大。”


    “軍中則要靠已日顯頹勢的王氏來平衡。”


    “王氏?”胡亥一怔。


    嵇恆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有疑惑。”


    “我入獄時,便聽聞通武侯王賁身體出了問題,以現在的醫術條件,多半活不過這個冬天,王翦早已離世,隨著王賁病逝,過去盛極一時的王氏,肉眼可見的將走向衰敗。”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王氏就算沒落,軍中餘威尚存。”


    “因而軍中用王氏來製衡蒙氏是再合適不過。”


    “一個為過去大秦最顯赫的家族,一個將為大秦最顯赫的家族,兩者在軍中都有極高威望,互相製衡、互相製約,避免出現軍中一家獨大,這才是始皇真正要做的。”


    “至於始皇會怎麽做,等王賁身死,你稍加打聽一下,就會明白了。”


    “始皇為這個長子還真是費盡心思。”


    嵇恆搖搖頭。


    用汗巾擦了擦手掌,起身朝屋外走去。


    在快要走出小屋時,他似想起了什麽,開口道:“季公子,下一次多備點酒,我應該會給你講......大秦局麵為何會惡化的如此之快,伱若有辦法,可以去提前了解一下分封跟郡縣之爭。”


    “惡化根源皆源於此!”


    說完。


    嵇恆信步離開了。


    胡亥眉頭緊鎖,枯坐在席上。


    他其實還是沒想通,為何嵇恆會說,始皇會用王氏去製衡蒙氏。


    王氏眼下頹勢明顯,怎麽製衡的了如日中天的蒙氏?


    想了一陣,胡亥也懶得再想。


    等到王賁去世,到時一切就明了,何必花這個心思?


    而且若王氏崛起,對他其實也有利。


    畢竟......


    他的正妻就出自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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