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舍不得抽身迴來,因此是大祭明確地告訴她心毒已成後,才強硬地將她關在了院裏。


    但離開衣家的這一年,她身上的冷幽被男子暖烘的心洗去,已像一個紅塵中的人了。


    後麵的一切,皆由此而生。


    如今,女子在這句話前崩潰了,忍受折磨三十年後,她的脆弱甚至有些超出了少女的想象。


    “我沒有辦法”她哭泣著,“我隻能多陪陪他,讓他的畫站得更高,讓他認識更多的朋友.我沒有辦法了”


    “他不在乎那些,他隻在乎你。”李縹青直視著她的眼睛,輕聲道,“為什麽.不和他一起離開呢?”


    女子僵在了原地。


    李縹青刺破了心毒。


    有什麽“啪”的一聲碎開了。


    衣丹君的心神確實已經殘缺脆弱,她幾乎沒有絲毫的防備和警惕,李縹青是輕而易舉地把劍捅進了她的心髒。


    衣丹君接受不了自己對男子施以這樣的折磨,在強烈的痛愧之下,心神早已崩潰的她一定會改變自己的選擇。


    李縹青也為她想好了關於“親”的理由——弟弟靈氣盎然,本就願意幫她;妹妹還不懂事,她正應帶她脫離這一切。


    去報給官府,去報給仙人台,你從來覺得信仰仙君天經地義,自小在龍裔的熏陶下漠視著世界,但現在男子已經讓你走進了這片鮮活之中。


    但她卻沒有收到答話,麵前的女子久久沉默。


    一旁的男子依然在低頭盯著畫作,樓中忽然陷入了絕對的安靜。


    “可是.”女子顫聲喑啞,抬起頭來,一張臉上全是清豔的淚珠,“.做不到的啊。”


    李縹青怔怔愣住。


    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麽事情。


    被直直盯住的感覺令她毛發聳起,少女猛地抬起頭,隻見這棟小樓的最高層,一個隱沒在黑暗中的男人正端坐對著這裏,他的麵目瞧不清晰,但那沉重迫人的目光已壓滿了每一處地麵。


    一杆長槍一動不動地被他按在手裏,槍影在搖曳的燭光下像一條猙獰舞動的蛇。


    他坐在那裏,就像一座無法翻越的山嶽。


    那是衣端止。


    是的,他們一直幸運地沒有遇到他,但這樣重要的一支龍裔,怎麽會沒有強者坐鎮呢?


    在過去五十年裏,他一直冷酷地執掌著整個衣家的律令。


    在女子的心神裏,這是阻止她反抗的不可戰勝的鐵壁。


    李縹青按住了失翠劍,但下一瞬間,樓上已空無一物。這道陰影是一閃即逝,似乎隻在女子猶豫動搖時,它才像一道鐵律般橫亙出來。


    是的,在這樣的注視下,衣丹君做不了任何背叛龍裔的事情。


    但.李縹青心念急轉,心毒顛轉所需的本不是“成功”,而是“選擇”。


    於是她再次看向女子,低聲道:“即便不成功,至少伱站在了他那邊,而不是讓他在被心上人背叛的痛苦中死去。”


    “可是.”衣丹君抱緊了膝蓋,用力搖著頭,哭道,“他已經死了啊.”


    李縹青這一次徹底怔住。


    一股涼氣從心底升了起來,她緩緩偏頭,看向了桌上。


    春夜,小樓,繁星暖月,初花小蟲。


    在這樣美好的中心,男子提筆作畫,這正是衣丹君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李縹青第一次把目光挪向這幅畫的內容。


    西方恬一直低頭描摹著它,如今隻剛剛繪出了右上部分。


    不是他偏愛的山景,也不是女子柔美的形貌,甚至不是他平生繪就的任何題材——這幅畫,他隻做過一次。


    ——一截夭矯的蛟影從天上斜斜探下來,頭爪與尾都沒有出現在畫中。它通體裹滿了平滑細密的鱗片,圓潤修長,兩條極細極長的幽藍細紋不規則地攀在上麵,像是剖開的傷口。


    西方恬僵硬地朝她抬起頭來,一雙金色的豎瞳冷漠而妖異。


    窒息感深深攫住了李縹青的心肺。


    在女子心境的最深處,仙君的意誌,早已入侵了進來。


    ————————


    裴液咬牙攀迴了高台之上,琉璃已脫離了那些長觸的困鎖。


    即便在這鱗血散落的妖瑰慘烈之中,它的劍身依然明麗如仙。它將劍尖再次對準了神子,蓄積著,漸濃的雲白真氣掛在劍身上,彷如兩條神仙的飄帶。


    下一擊就要貫穿而來。


    但一隻染血的手先握住了它的劍柄,將它從空中取了下來。


    感受到少年的意誌,那些雲白真氣緩緩消散。


    裴液提著琉璃,一步步來到了神子麵前,這妖異的生靈仍在和麵前的青衣少女對視著,兩張麵孔是一樣的安靜冰冷。


    裴液緩緩抬臂,將劍在身前橫為一字。


    他透過琉璃清明的劍身看去,盯住了對麵那雙燦然的金瞳。


    “斬,心。”他低啞道。


    ————————


    在冰冷的安靜中,李縹青手已有些發顫。


    這突兀的景象令她猝不及防,少女努力靜下心緒,迴憶著剛剛習得的《傳心燭》,思考這一幕的來由。


    衣丹君本心既在,心毒絕不會無由消失,換句話說,仙君的意誌若真的已抹去了她的心毒,那這個痛苦的衣丹君也應已不存在才是。


    那麽在這溫和的春夜裏,女子的情郎何以白麵蛇瞳,在這裏提筆——


    李縹青忽然一個靈醒。


    她想起來了。


    因為這個故事不是在衣丹君選擇離開他之後,就結束了。


    馳龍壬子年的冬天,薪蒼山風卷雪片,霜枝冷幹,萬物蟄伏,隻有奔騰的冰冷溪水還跳躍著聲響。


    就在這樣的時節,西方恬咬著牙、紅著眼,蓬頭亂發,一步一步、一天一天地跋涉進了薪蒼山脈。當他來到這處地方時,一雙握筆的畫手已凍得露出了森白的骨色。


    就在這裏,這個徹徹底底的凡人終於再次見到了他那為神靈侍弄仙草的心上人。


    但隻一眼,他就瘋了。


    不是因為女子的形貌,她早和他說過她會變成妖怪;也不是因為紫竹之境的妖異,因為他沒有進去,是她承受著一切,來到紫竹境的邊緣來和他相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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