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為給這段刻骨的情意畫上一個淒然的句號,讓他確實親眼見到這份結果,令他們在往後三十年,至少在某一刻可以共同想起對方。


    但他還是瘋了。


    仙君傳下的詔圖在一瞬間摧毀了他的全副心神,那繪畫時令他如魚得水的飽溢靈氣此時成了接引災難的門戶,他嘶吼著抱頭逃開,就此成了這幅詔圖的奴仆。


    瘋子麵見怪物,這就是這對璧人的最後一麵。


    於是李縹青知道麵前這一幕從何而來了——在衣丹君的心中,男子早已不是在春夜小樓中的樣子,這位令她見到了世界鮮活的男子,反而成了她所逃離之物的忠實仆從。


    因此從一開始,這裏的西方恬就沒有對身旁的女子有過任何的轉眸,他早已是一具卑微癡狂的軀殼,他的靈性、他的智識,他的心神所構成的一切都已被那一幅畫卷占據。他隻是一介凡人,他什麽都反抗不了,除了把它描繪出來,他已做不了任何事。


    祂是起點,他是終點,這一切共同組成了一道命運般的牢籠,衣丹君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能逃離任何東西。


    於是這道心毒沒有那股一旦點燃就燒盡一切的深烈了,女子在這樣的結局麵前,已經徹底失去了心力。


    李縹青不知道衣承心有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但她知道她一定有辦法應對。


    一枚心毒不行,不過再換另一枚。


    這道心神已如此脆弱,摧毀它真的是很簡單的事情。


    在承接過三百年的心燭修為後,真正的詔子絕不會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


    但李縹青不是詔子。


    她依然沒有修成燭劍。


    她隻知道這刻在祭台上的唯一的心毒,如今它不能奏效,少女甚至不知道該怎麽步出這棟小樓。


    一切都陷入了絕境。


    但李縹青還是沒有放棄,外界少年倒在血泊中的樣子還在提醒著她,少女深深喘了口氣,毫不猶豫地點燃了自己的最後一份心毒。


    既然沒有燭劍,那就趕快修出燭劍好了。


    但一瞬之間,從深處升起的心悸就死死籠住了她的心靈,李縹青猛地扶住了旁邊的柱子,臉色蒼白無血。


    少女實在已習慣了逞強,久經壓迫的心神這時絕沒準備好麵對最後一毒。


    李縹青毫無抵禦之力,一潰千裏,捉月湖船邊的那份心緒滿滿占據了她的頭腦。


    這是少女唯一經曆過的情事,此時它最痛苦的部分被摘取了出來,加濃加重之後,在少女最脆弱的時候一齊湧上。


    與此同時,一道嘶啞的聲音也開始隱隱約約地從深處傳來,李縹青聽不清楚它的內容,她努力忍受著這不知來由的難受,凝起注意想從這團迷霧中拆解出足以構成燭劍心毒的雙方,但她伸出手去,卻什麽都摸不到。


    此時點燃心毒確實是唯一的方法,於是少女選擇了果斷的直麵,可惜決心從來不能決定結果,之前無法穿透的,如今依然在遮蔽雙目。


    樓宇已經開始崩裂,木片橫梁紛紛墜落,在空中就已枯朽成灰。在少女拆穿衣丹君的自欺欺人後,這座春夜溫暖的樓院正在走向徹底的坍塌。


    外界的妖瑰穿透了進來,粘稠的幽藍,深渺的漆黑,枯萎的死寂春夜的天空被侵蝕撕裂,李縹青抬頭看去,穿過崩開的樓頂,那蛟影蜿蜒的蒼山已壓進了視野。


    山頂之上,那雙平漠的金瞳正朝她投了下來。


    這一次李縹青並沒有從中看到冰冷。


    心境中有細薄的雪花飄起,李縹青甚至感到一種平和的傷感。


    這本就是女子迷幻的綺夢,如今李縹青所見才是真正的衣丹君。


    樓宇灰飛煙滅,血脈般的幽藍流了進來,整片地域飛快地向冥界徹底墜去。


    西方恬依然立在桌前,雪已經落上了這幅畫卷,男子漸漸成了那蓬頭亂發、渾身凍傷的樣子。


    這才是他的真實。


    身邊衣丹君流著淒淚的柔影也在淡化消失,在最後的時刻,她憂傷的眸子深深瞧了少女一眼。


    也許同樣身負心燭修為的她從來沒被欺騙,隻是一直抱有著和少女相同的期待。


    期待著她能幫她掀翻那個金瞳端坐的身影。


    但一切畢竟失敗了。


    直到一個微啞有力的聲音忽然響起:“你為什麽,不讓他畫完呢?”


    李縹青猛地轉過頭去,身著青衣的少年正立在西方恬旁邊,以一雙平定的眸子直視著這枚心毒中將要消散的女子身影。


    風止雪靜,一切的坍落忽然停了下來。


    “你真的見過這幅畫畫完的樣子嗎?”裴液輕聲道,在他身邊,那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男子依然在用一雙滿是凍瘡的手,顫顫巍巍地以筆描繪著這幅畫卷。


    來迴三十日的冰天寒地,他的聲帶口舌都已凍壞,他失去了一切語言的能力,精神也一直咬死在迷幻和癲狂的境界中,仙君高渺的意誌令他做不了其他任何事。


    這幅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留下的最後一幅墨作,已是他在壬子年十二月想要說的一切。


    衣丹君當然沒有見過,她隻是知道,他會將詔圖癲狂地描摹一遍。


    這幅畫終於繪就了。


    西方恬緩緩抬起頭來,把這幅畫朝那身形漸淡的女子遞了過去。


    他們在這裏相伴了三十年,在她的心境中,他一直隻是一道被仙君奪去意誌的僵枯影子,如今,這是他第一次看向她。


    畫卷上,兩座崇山之間,蛟影天掛而下,其上是不能直視的漆黑,其下是神幽仙渺的迷霧。


    不再是徒弟幹枯的描摹,在西方恬手中,這幅畫的靈氣足以令見者癲狂。


    而在這一切的中間,一道身影立於高台之上,伸手承向了這道天詔。


    任誰來看,這幅畫的重心都不應該在這指甲大小的一個背影上,但偏偏筆者就是把最濃烈的感情傾注了上去。身魂都將枯竭的他無法在這幅畫上修改刪減任何一抹,但所有的色彩與景物都在向這道柔美的身影傾倒。


    正如他們第一次出遊時,在秋景山上那樣。


    此畫繪就,西方恬瞳射蛇光,仆地而死。


    感謝已無力吐槽老板的打賞!感謝大家的打賞和投票支持!


    這章不是加更啊,這是19號的更新之一!因為是個小結束,不太好斷,就先努力碼出來了!不說了,趕寒假作業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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