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山太保”發掘各地古墓,將寶貨異器填充在“地仙村”中,這些殘缺不全的壁畫,應該是某座唐代古塚裏的裝飾,可我們三人雖然閱識古物無數,卻也難以判斷這兩幅壁畫究竟是出自哪座“山陵”。


    順著微微傾斜的墓道前行,殘缺不全的唐代壁畫不斷出現,皆是體態豐腴神情麻木的貴婦與那惡鬼般的小老頭,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在到處潮濕滲水的環境中,壁畫色彩仍然鮮豔如新,我急著找到孫九爺,來不及再去理會墓中邪氣逼人的彩繪,隻顧著趟水向前,但暗地裏提起了戒備之心,不敢有半絲一毫的懈怠。


    據我所知,“烏羊王”陵寢底層的墓道,是一種極其古老的墓穴結構形式,後世陵墓內部的“金井”正是脫化與此,在古風水術中,“形勢理氣”四字尚在其次,古代人最注重土壤直觀上的“善惡”。


    因為無論是否迴填墓土,墓址中的土壤仍然會被挖去很大一部分,在“穴眼”處的土壤極是寶貴,故此比較大型的墓葬中都會在底部挖出若幹豎井,把將原土的一部分填埋入井,可以保持古墓內部生氣不散,又能夠作為“排水渠”,侵入底層墓道的地下湖水,十有八九都滲入了那些迴填原土的豎井之中,由於地下水常年浸泡,腳下的墓磚都已鬆動散碎,又隔著積水看不到地形,每走一步都要先探三探,格外地吃力,向前的速度也很緩慢。


    我為了不被水下亂石滑倒,不得不貼著墓牆而行,墓磚上陰冷濕滑,唿吸都覺不暢。走不幾步,忽聽壁中似有聲音。我心覺奇怪,把耳朵貼在牆上聽了一聽,隱隱聽見墓道深處有人唿喊,聲音沿著墓牆傳導上來,聽得雖不真切,卻絕對是人聲無疑,而且還是個女人的聲音。


    我們這五個人組成的探險隊,隻有幺妹兒和shirley楊是女子,所以我第一反應就是幺妹兒在墓道遠端。趕緊對shirley楊和胖子說:“你們聽聽,好象是幺妹兒……”


    胖子趴在墓牆上聽了一耳朵,點頭道:“沒錯,不過距離可夠遠的,喊的什麽也聽不清楚,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是在喊救命之類的,咱趕緊過去撈她吧,再耽誤一會兒,在這種黑咕隆東的地方,嚇也能把我妹子活活嚇死了。”


    我說幺妹兒那丫頭膽子挺大,得過蜂窩山裏的真傳,還參加過民兵訓練,估計不會被嚇死,還會喊救命就說明她沒什麽大事,但沒聽見孫九爺的聲音,不知那老頭現在是死是活。


    說著話我正要再次摸索著向前走,shirley楊卻把我拽住說:“不對……你再聽聽。幺妹兒是川音,墓道深處發出的聲音卻不象,象是……一個中年女子,她在喊些什麽我不好判斷,但肯定不幺妹兒。”


    我聽到shirley楊的耳音遠遠比我和胖子敏銳,但除了她和幺妹兒之處,古墓裏怎麽可能還有第三個女子?而且還是個“中年女子”?心中不禁狐疑起來,如果不是shirley楊聽差了,會不會是地仙村古墓裏的“人”?那樣的話……是“人”是“鬼”可就難說了,幾百年沒人進來的古墓怎麽可能還有活人?


    我又能在墓牆上聽了一下,墓道深處那女子的唿聲斷斷續續,似有若無,聲音顯得縹緲虛空,雖然聽不真切,但仔細聽起來,真就不是幺妹兒的口音,如果讓我相信有人在古墓裏存活了幾百年,還不如讓我相信是“幽靈”為祟,但管她是鬼是魅,終須過去親眼見分曉,便把心一橫,壯起膽子趟著水就往裏走。


    我剛在水中“嘩啦啦”趟開一步,肩膀就被人從背抓了一把,此時shirley楊和胖子都在我身前,我的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在墓道前方,身後冷不丁來這麽一下,使我絲毫沒有思想準備,著實吃了一驚。


    我驚唿一聲,手掄工兵鏟迴頭看去,隻見幺妹兒滿身濕漉漉地站在我身後,她氣喘籲籲地對我說:“你們做啥子呦?我在後頭喊破了喉嚨都不等我一等。”


    我奇道:“妹子你從哪冒出來的?怎麽跑我們後邊去了?墓道前邊的喊聲不是你發出來的?”


    shirley楊見我和幺妹兒沒頭沒腦地問了對方一句,都是不得要領,就讓她別急,把話說清楚了,身上有沒有受傷?


    幺妹兒定了定神,說起經過來,剛才伏在棺材蓋子上順流而下,到了古墓的墓道裏地下水狂灌倒傾,不知會將漆棺帶到什麽地方,她當時就想跳下水裏逃生,但又不知墓中積水深淺,惟恐溺在水裏淹死,等到棺材被水衝入底層墓道的時候,她隻覺眼前一黑,放送了雙手落進了水裏,旋即昏昏沉沉地被湖水帶入了側室,醒過來的時候,見墓門外燈光閃爍,就急忙出來尋找燈光的來源。


    當時我和胖子三人正穿過有唐代壁畫的墓道,忽略了對塌了一半的側室進行搜索,直奔汙水湧動的方向而去,幺妹兒自後追趕,但在這條傾斜的墓道中,聲音隻能向上傳導,落差低處完全聽不到上麵的動靜,她隻好一路尾隨而來,直到我們停下腳步才得以追上,僥是膽色過人,此刻也不免驚魂難定。


    我見幺妹兒無恙,卻仍是難以放心,一是孫九爺下落不明,二是墓道深處那女人的唿喊聲,果然是另有其“人”,初時我還推測會不會是墓道結構特殊,從而產生了某種扭曲聲音的迴響,使人出現錯覺,誤把幺妹兒的聲音聽錯了,可現實情況馬上否定了這種可能,因為墓道裏那道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仍在持續傳來。


    我腦中轉了一轉,閃過一個念頭:“墓道深處的女人?莫非就是唐代壁畫中的貴婦?”覺得此事匪夷所思,多想也是無用,倘若去得晚了,孫教授可能就真被那唐墓中的女鬼索了命去,事已至此,容不得我們行動有顧慮。我讓shirley楊帶著幺妹兒跟在我和胖子身後,四人秉住了氣息,在微弱的射燈光束照明下,涉水走向墓道盡頭,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種驚動,古墓裏那女人的叫喊聲突然沉寂下來。


    這裏是間石砌的墓中鬥室,室前的墓磚下有迴填原土的豎井,在整座古墓中雖然地勢最低,但地下水流至此處,都在墓室門前滲出入了地下岩縫,墓室裏邊完全沒有積水,兩口描有鍾馗吃鬼圖的朱漆棺材,一東一西地擱淺在墓室中。


    隻見靠近墓室門洞的那口漆棺上微光閃爍,孫九爺仍然趴在棺蓋上,兩手還抓著棺板上的鐵鏈沒放,他那登山頭盔上的照明射燈已經損壞,象鬼水般忽明忽暗地閃著微光。


    我看孫九爺身體一動不動,驚道不妙,九爺可能是歸位了,眾人急忙上前,正要探他脈搏,看看他還有沒有生命跡象,誰知孫教授如同乍屍了一般,“騰”地一下,從命蓋上坐了起來,蒼白的臉上盡是驚恐,倒把我們嚇了一跳。


    還不等我開口問他,孫九爺就說:“你們……你們剛剛聽到沒有?這古墓裏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聲音?”


    我知道孫教授可能也聽到了那個“奇怪”的聲音,所以才會有此一問,卻不當即道破,反問他:“您說的是什麽聲音?”


    孫九爺神情恍惚地說:“好象是……鬼音,沒錯……我敢肯定是鬼音!我趴在棺材上被湖水一路衝入古墓盡頭的這間墓室,頭都暈了,也不知是不是昏過去了,但我聽得清清楚楚,這墓室有人在唱鬼音……”


    shirley楊插口問道:“教授,您常常都說世人不該提及怪力亂神,怎麽突然又說剛才聽到的聲音是……鬼音?”


    孫教授說:“怎麽?你們不知道麽?鬼音是唐代的一種唱腔。在沒有伴奏的靜夜裏,由女子清音而唱,曲調極盡詭異空靈之能事,模仿亡魂哭泣哀歎之事,現在鬼音中國已經完全失傳了,唐代曾經流入日本,日本反倒保留至今,我前年去日本進行學術交流的時候聽過鬼音演出,所以一聽就聽出來了。”


    我這才明白孫教授所言“鬼音”之意。不過不管“鬼音”是不是模仿幽靈哀歎的古老樂曲,至少不應該在這古墓裏出現,那豈不是真成了名副其實的“鬼音”?


    一路上所見的唐代恐怖壁畫與早已失傳千年的“鬼音”,還有空蕩蕩的“烏羊王”古墓,不見蹤影的“地仙村”,隻有前一半是真的“觀山指迷賦”,無數的疑問糾結在一處,完全沒有任何頭緒可尋,使人不知該從何處下手,想要盜取墓中所藏的“丹鼎天書”。卻又談何容易,必須再設法找到一個新的“突破點”,來解開這些謎團。


    想到此處,我和胖子等了四下打量起來,想要找出“鬼音”的來源。但墓道盡頭的墓室,與整座古墓一樣四壁空空。隻有些狼籍不堪的磚石瓦器,再不然就是那兩口朱漆棺材了。


    孫教授身下的棺木仍然封存完好,但另一口漆棺撞上了墓牆,棺木前端裂開一條大口子倒扣在地。從裂開的棺縫中,耷拉出一條幹枯僵化的女屍手臂,手上還有玉鐲和指環等飾物,被“狼眼手電筒”的光束一晃,顯得珠光寶氣,分外奪人眼目。


    胖子看得兩眼發直,咽了口唾沫對我說:“老胡老胡,有道是——荒村蓖荔人遺矢,萬木蕭疏鬼唱歌。難道是棺材裏的粽子在唱曲?咱不如當場點蠟燭開棺,把它從棺槨中揪出來看個明白,免得疑心生暗鬼越想越害怕。


    我搖頭道:“這迴進棺材峽倒鬥,是奔著丹鼎與周天卦圖而來,做正事要緊,最好不要旁生枝節,別管是什麽鬼音鳥音,都與咱們是不相幹的,要是有什麽不放心之處,幹脆就放一把火燒了這兩口漆棺。”


    我一不做二不休,料來那縹緲虛無的“鬼音”是兇非吉,不如設法將這潛藏的危險提前打發了,當下就想過去放火,可等我走到近處,突然見到棺材的底部命板上有些字跡,忙湊到跟前仔細打量。


    shirley楊見我舉動有異,也跟了過來,凝神辨識片刻,一字字念出藏在棺底的銘文:“物女不祥……”孫教授趴在棺材上聽了一個清楚,驚道:“是觀山指迷賦後麵的內容?”他正要再問些什麽,shirley楊卻對眾人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噓……漆棺裏有聲音!”


    在shirley楊說話的同時,我也聽得棺中有異,那如泣如訴的“鬼音”再次再現了,忙拽著她向後退了一步,若有若無的聲音仿佛一個“幽靈”,使人心驚肉跳,可棺材裏怎麽會有聲音?


    孫九爺被麵前這違背物理常識的現象驚得體如篩糠,多年以來形成的宇宙觀,在這一瞬間都顛覆了,連滾帶趴地跳下漆棺,躲到我身後說:“棺材裏……是……什麽東西?”


    我初時的確有些心慌,隨即血氣上撞,心想棺材裏有“人”說話,也無非就是三種可能,第一是真鬧鬼了;第二可能是棺材裏的人沒死,一直活現在;第三是棺材裏有部“錄音機”,胡爺我這輩子什麽怪事沒見過?唯獨就這三樣事沒見過,今天就他媽見識見識,也教耳目親奇,將來可以多些與同行們盤道的“談資”,而且此時不能顯出恐慌之情,免得把這種情緒傳遞給幺妹兒與孫教授,於是告訴他們說:“我看那壓葬的棺材裏很可能有一部老掉牙的錄音機,你聽它咿咿呀呀的動靜……播的多半是小寡婦哭墳的戲文。”


    第四卷 第二十九章 鬼音


    孫教授說:“現在不是胡說八道窮開心的時候,古墓怎麽可能會有錄音機?”胖子趁機說:“這是胡八一同誌源於缺乏知識、迷信、癡心妄想,而產生的原始奇思怪論、簡直是難以形容的幼稚想象,誰相信誰就是徹頭徹尾的神經病。”


    我說古墓裏怎麽就不能有“收錄機”?在工兵部對的時候,聽一位地礦專家說,在深山的洞窟裏有種特殊岩層,這類岩層中含有什麽“四氧化三鐵”還是什麽“三氧化四鐵”,它產生的磁場,可以成為自然界的錄音機,晴天白日聽見山穀裏雷聲滾滾,就是這種現象作怪,我估計棺材裏可能藏有這種特殊物質製成的“明器”。


    胖子不知我說的是真是假,一時語塞,找不到話來反駁,隻說:“要真有那種古代錄音機,可值老鼻子錢了……”


    我見那棺材裏的女人哭腔始終不停,著實教人心裏發毛,就招唿胖子一並上前,想拔掉“命蓋”看個究竟,我們點了根蠟燭就要動手,但走到近處仔細一聽,我才發現那奇怪的聲音,不是從棺材裏發出的,而是來源於棺下的墓磚深處。


    剛把朱漆棺材挪開,那縹緲的“鬼音”隨即中止,空虛的鬼腔似乎從風中而來又隨風而去,沒在空氣中留下一絲蹤跡。我和胖子趴在地上聽了半天,始終找不到來源了。墓磚厚重堅固,連撬開幾塊翻看,地下都隻有積水浸泡的淤泥。


    shirley楊說:“老胡你們別忙活了,那鬼音倏忽來去很不尋常,我想不會是存留在特殊岩層中的聲音,眼下還是先找地仙村古墓要緊。”


    孫教授也說:“此話在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座古墓的地宮被盜發了幾百年了。如今什麽也沒留下,想找到地仙村恐怕還不知要費多大力氣,對了……壓葬的棺材底下刻了什麽字?是不是觀山指迷賦?”


    地仙封師古自認是得道的仙家,所以他的陵墓與常人不同,尋常的墓葬都是希望永久性封閉,讓外人永遠見不到墓中之物,可封師古的地仙墓,卻是要度化眾生得道的去處,他曾留下“觀山指迷賦”一篇。除了封氏後代,那些一心求仙的信徒也可依照指引進入古墓,不明底細的外人想進墓中盜寶,卻難於登天。


    根據在“棺材峽”的種種遭遇來判斷,我們所掌握的“觀山指迷賦”,隻有當年封團長親口告訴孫九爺的那段是真,而其餘所見半真半假,往往都是將人引入絕路的陷阱,所以我一度認為,既然無法判斷“觀山指迷賦”的真假,還不如依靠自己的經驗,不去被那些故弄玄虛的提示誤導。


    但在以“觀山神筆”畫出墓門之後,我們才知道以往的經驗和見識,在“地仙村古墓”裏基本上是不起作用了,難怪當年搬山卸嶺的魁首,都稱“大明觀山太保所做的勾當,連神仙也猜他不到”,我如今卻想說:“觀山太保所做的勾當,隻有瘋子才能理解。”


    此刻進了空無一物的“移山廣德王古墓”,雖然墓室空空如也,但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卻層出不窮,我們的裝備和精力,都不允許我們盲目地搜索整個地宮,“歸墟卦鏡”似乎還可以再使用一兩迴,不過一旦鏡中海氣散盡,我就徹底無牌可出了,事到如今,隻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觀山指迷賦”的玄機之中。


    我把這個設想同眾人一說,shirley楊和孫教授等人全都點頭同意,但前提是壓葬的朱漆棺材底部,陰刻的字跡是真正的“觀山指迷賦”。當下眾人便合力翻轉棺木,將棺底汙泥髒水抹去,仔細辨認那些字跡。


    一看之下,兩口漆棺完全一樣,底部都刻有“物女不詳,壓葬而藏;南鬥墓室,照壁降仙;燭屍滅燈,鬼音指迷”之語。


    明代的漆棺,都是以“壓藏”的形式埋在亂葬洞中,僅被我們發現的就有七八口這樣的棺木,按葬製應該是“俘虜、刑徒、奴卑”之人的屍骨,但我好象從來沒聽說“物女”是什麽,就對孫教授說:“九爺您是老元良了,在您麵前我們不敢亂說,可知道這所謂的物女是什麽人?棺底這些文字是不是就是觀山指迷賦?”


    孫九爺雖然氣量偏窄,對“虛名”執著得近乎病態,但他研究龍骨天書,不僅把那如山似海的史料經書翻了個遍,又利用收集甲骨的機會,深入山區鄉下,在田間地頭撿過無數“舌漏”,要真論起雜學來,還真沒見有誰及得上他。


    孫教授果然知道“物女”的來曆,他說在中原地區,舊時流行各種請神降仙的事情,降下來的仙五花八門,什麽乩仙、狐仙亂七八糟地,九成九都是神棍故弄玄虛,專門唬騙愚婦的,不過信的人還真多。


    很多年前,在孫教授年輕的時候,就親自碰上過一迴,當時還沒解放,天下大旱,有個陝西老頭自稱能請龍王爺上身,隻要善男信女們肯出錢,保管三日內普降甘霖,為了讓老百姓相信他真有能耐請來東海龍王爺,就吞符念咒,一會兒的功夫就翻白眼吐白沫,口中念念有詞,聲稱自己是東海龍王遨廣,有誰問他什麽,無不對答如流,一時信者雲集,爭相跑拜。


    當時孫教授看個滿眼,開始也不由得不信了,可後來一琢磨不對味兒,哪不對?龍王爺的口音不對,一嘴的陝西方言,東海龍王怎麽可能說陝西話呢?肯定是那神棍不會說“官話”,雖然裝模作樣充得煞有介事,卻改不了他從老家帶出來的一嘴鄉音。


    後來也見過許多類似請神的伎倆,可孫教授再也不肯信了,但凡天下的事,最最怕人冷眼相看,所以才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正到解放後從事古文字研究工作,深入民間收集整理文物的機會多了,才聽說這請神降仙的風俗,是打“漢武帝”那裏流傳下來的。


    據說漢武帝死了個心愛的妃子,使得他茶飯不思,有“異士”稱可以請那妃子從陰間前來相見,便設一白帳,帳後架起燈燭,請武帝王在其中,不多時那妃子的身影便浮現在白帳幕上,音容笑貌一如往日,漢武帝大悅,重賞了那名術士,這就是請仙降仙的起源,後來演變為燈影戲,表演者大多擅長“口技”,能夠“一口唱出千古事,兩手控得百萬兵”,可也常有江湖術士以此道愚弄百姓騙取民財的。


    所以“降仙”之事,在中國少說也有兩千多年的古老曆史了,世上的事,有了真的就有假的,除了神棍之外,也常聽人說真有些靈異顯現的,容不得人不信,想請真仙,就得有按宣引聖的器物,所謂“物女”就是女屍,不過並非普通的女屍,生前是專門降仙附體的“師娘”,這種女人由於經常被“仙、妖、鬼、魅”之屬上身,所以被視為通靈之體,不是善物,所以不能按正常葬製入土為安,否則其屍會被妖物所憑害人性命,但請真仙動大咒的時候,必先焚化她們的屍體,作為降仙前的燈引,在陝西秦嶺和巴山蜀水間確實曾有這種習俗,隻不過孫教授沒親眼見過,不敢說是真是假。


    孫教授又說“觀山指迷賦”的內文,半通非通,不文不俗,涵蓋著數術五行,以及許多民間傳說一類的曆史典故,一般的凡夫俗子,又怎知曉這些事情?多半連聽也未曾聽過,那些求真之輩想進地仙古墓,就必須解開這些暗示之迷,一路上免不了穿危涉險,曆經種種生死考驗,可是要不硬著頭皮去破解“觀山指迷賦”,難道就此無功而返不成?這半年的努力可都付諸東流了,幹脆就繼續冒險做到底,那句“燭屍滅燈”,肯定是讓人燒了“物女”的僵屍,不如依法施為,引得古墓裏的“鬼音”出來,聽聽那仙人如何指點迷津。但“南鬥墓室”又是在哪裏?孫教授就猜想不出了。


    我說“南鬥墓室”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古墓內的諸間墓室,如果是按星圖布置,要取上北下南之理,最底層的這間墓室就是南鬥之耀,是用來藏納陪葬刀劍兵刃的所在。而且咱們都聽到墓中“鬼音”就是從此傳出。墓室四周的牆上還嵌著石塊代表星圖,這是無須多疑了。


    心想這事有點懸,不過照前例來看,“觀山指米賦”中的暗示,往往不可以正常思路揣摩。沒有親眼見到之前,很難預先作出判斷,也無法辨別暗示的真假,一旦照此做了,說不定會惹出什麽大禍來亦未可知。


    我咬了咬牙,暗想那點蠟燭的勾當,曆來是“摸金校尉”本等的勾當,有我們這五個在此,怕它怎地?而且我也十分好奇,難道下了引子,當真就能降下仙來?墓牆裏飄忽不定的“鬼音”又是怎麽迴事?


    我橫下心來,當即將那口被撞破了的漆棺命蓋揭去,裏麵的女屍並不是平躺側臥,而且果然是穿著明代服飾。據孫九爺說衣服是“比甲”,那是明代無袖女裝,套在長衣之外,也是馬甲的前身。內襯“水田服”,又名“水田衣”,是明代女子流行的雜色拚織服飾,腳穿的是“弓鞋”,因為明代婦女多纏足,弓鞋赤纏足女子所穿之鞋,形似弓,有底。不纏足的婦女也有仿製類似款式的木底鞋。


    我並沒有仔細去聽孫九爺滔滔不絕的曆史考證,因為棺材裏的情形已經吸引了我的大部分注意力。隻見那棺中女屍張著口瞪著目,麵容都已扭曲了,棺蓋內側都是被縱橫的痕跡,上麵還有烏黑幹涸的血跡,想來是生前被活活釘在棺材裏,至今一見,仍可想象其狀之慘,竟被充做了在古墓中尋道之徒降仙請神用的“油燈”。


    shirley楊見女屍腰上掛了一麵銅牌,牌上有“觀山師娘”四字,不禁歎了口氣,對我說道,這些“物女師娘”,皆是明代衣飾,又隨身帶有腰牌為憑,應該都是地仙封師古的同夥,她們大概死到臨頭才知道被封師古當成了殉葬品,這麽殘忍的事情哪裏會是仙家所為?實是墜了邪門歪道。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仙”與“妖”雖是有雲泥之別,其實隻有一線之差,進一步是仙,退一步就是妖了。


    胖子看那女屍身上首飾不少,便想要摸師娘兩件東西當作“小紀念品”,孫九爺攔下他說:“大事當前,別想著發邪財了,按古代方術的伎倆,屍體身上的衣服首飾裏,可能藏有梵煙香蠟一類的藥物,一同點燃才會引地鬼音出現,否則燒普通的屍體就能請仙了,可別因小失大。”


    胖子正色說:“誰想著發歪財了?胖爺我這不是想給她歸攏歸攏嗎,您說這師娘老嫂子招您惹您了,您為了一點私心,就非要點火燒了人家?還不允許胖爺幫她整理遺容?舊社會軍閥土匪橫行霸道壓迫人民,可他們也沒您這麽不講理的……”


    孫教授知道跟胖子這種人沒理可講,趕緊抽身而退,連說:“算我沒說,算我剛才沒說還不行嗎?你就快點火吧。”


    這時我見幺妹兒顯得有些心虛,知她從沒做過這種勾當,難免心裏發慌,就同胖子把女屍體擺在墓室當中,我拿著打火機準備點火,動手前先對胖子使了個眼色,讓他對那女屍交代了幾句,其實都是讓活人安心的說辭,胖子也不推辭,聲情並貌地對著那女屍說道:“老師啊老師,我們敬愛的老師,我們知道你的靈魂早就進入了天堂,可是……可是……可是在這個冷酷而又殘忍的現實世界中,我們還離不開你,需要你的肉體來照亮黑暗尋找光明,為了追尋光明的春天,我們的鞋底都已磨穿……”


    我見胖子說得嘴滑,竟把師娘稱為了老師,而且說得內容也不太靠譜,當下就不讓他再接著抒情了,伸手點了火頭,那具屍體的衣服幹枯如蠟帛,遇火便燃,火勢立刻“劈劈叭叭”地燒了起來。


    第四卷 第三十章 肚仙


    我們事先盡量設想了各種應急方案,萬一有什麽不測發生,無不全身而退,早把另一口漆棺橫在墓室門口作為障礙,眾人在屍體燃燒起來之後,都躲到棺後的墓室門洞中,並且關閉了一切照明工具,掩了口鼻,秉息凝神地盯著墓室門洞中的火光,明知有事將要發生,難免有些緊張,心口砰砰直跳,隻等古墓中的“降仙”出現。


    烈焰雄雄,把墓室中照得一片明亮,那具“觀山師娘”的僵屍遭火焚燒,屍筋不斷收縮,平躺的屍體在火中“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屍體裹著火焰抽畜顫動,一時間光影搖曳。我們伏在墓室門洞裏窺視動靜,卻完全感覺不到火焰的熱度,反而周身都生起一層毛栗子出來,惡寒之意直透心肺。


    奇怪的是那具屍體被火焚燒,卻並未產生煙霧,也沒有濃重的焦臭氣味,反倒是有一縷隱隱約約的冷香氣息,正詫異間,忽聽墓室四壁間一陣悉悉挲挲的輕微響動,我心中暗道這是正點子來,悄悄對眾人打了個手勢,讓他們提起精神仔細看著。


    隻見在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南鬥墓室的墓磚縫隙裏,接二連三鑽出許多體形瘦小的“陵蠡鼠”來,這種灰鼠生活在陰暗的地下,因其喜食“脫胎蟲”,脫胎蟲也稱“陵蠡”,故而得名。


    “烏羊王古墓”如今已成了蟲鼠之輩的巢穴,那些灰鼠原本十分懼火,但似乎受不住焚燒物屍體所產生的香氣,數十隻陵蠡鼠繞著屍體圍成一圈,伸頭探腦地伏在地上,群鼠目光閃爍,又驚又怕地盯著火堆。


    我不知那些老鼠在搞什麽名堂。也想不出出古墓裏如何有“降仙”出現。那若有若無的女鬼哭腔,究竟是從什麽東西上發出來的?心下疑惑重重,眼前的景象更是離奇詭異,如同置身與迷霧當中,愈發的摸不著頭腦了。


    我感到身旁的幺妹兒瑟瑟發抖,她這種山裏人,從來都是相信“降仙請神”之說,雖然現代此風已然不盛,可在荒僻地區,仍然是有人從骨子裏信服,而且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所謂的“降仙”,百分之九十九請不到真仙,一是這世上未必真有仙家,二是請降之術近乎行巫,真有仙家也不一定應念而來。


    請上身附體的可能都些“狐、黃、白、柳、灰”之屬,也就是“狐狸、黃皮子、刺蝟、長蟲、老鼠”一類的生靈,因為此輩狡猾,最具靈性,所以合稱“五通”,取通靈之意,也俗稱“五大仙家”。有道是“物老為怪”,那生靈活得年頭多了,就擅於蠱惑人心。在民間普遍有“五通”成精為仙的說法,請降來的要不是這“五通”,也可能是些孤魂野鬼。這些東西很是難纏,不扒你層皮,就別想打發走它們。


    這些傳說我多曾聽說過,連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卻從沒遇到有真實可信的“請降”之事,以前聽聞的種種鄉間野談,在我腦中五五浮現,此刻見墓室裏的灰鼠從四麵八方的磚縫裏湧出,轉眼間已不下上百隻了,我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想那老鼠乃是五通裏有一號的灰家,在南鬥墓室中把女屍當做蠟燭燃燒,引得古墓中鑽出許多老鼠,難不成以鬼音指迷的真仙就是灰鼠?它會不會附在我們這五個人的身上?”


    我想到這裏竟是心驚不已,不覺出了一身白毛汗,但此時墓室中又出現了一些異動,卻與我所料截然不同,在棺後借著火光看得清楚,那情形讓我心頭驟然一緊,暗道不妙,墓室中怎麽會出現如此可怕的東西?


    原來那墓室中屍體遭火焰焚燒,火勢已自燒到最盛之處,那具物女的屍身幾乎成了一枚蠟燭芯,軀幹頭顱都熔作赤紅的焦炭,暗紅色的火光映在墓牆四壁,隻見西牆的墓磚上顯出一個漆黑的人影,體態豐滿肥胖,看起來是個貴婦的側身像。


    鬼影般的婦人輪廓,十分酷似我在墓道裏所見的那些唐代壁畫。我心下又驚又奇,原來南鬥墓室中果然藏著一些唐代的妖物,多半是“觀山太保”從哪個唐朝古墓裏挖出來的,可壁畫中描繪的情形到底是些什麽?


    我看棺後的胖子有些按捺不住了,趕緊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沉住氣靜觀其變,現在還不是行動的最佳時機,這時幺妹兒似乎看到了什麽恐怖的景象,顯得極是驚訝,多虧孫九爺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的一聲“驚唿”才硬生生咽了迴去。


    shirley楊也對我打個手勢,讓我快看墓室裏邊,我心知有異,急忙定睛看去,隻見屍身上燃燒的火焰逐漸暗淡下來,滿室灰鼠都如喝醉了一般,一搖三晃,緩緩爬向墓牆前方,不知是哪隻老鼠觸發了暗藏的機括,猛聽“哢”地一聲輕響,墓室那麵有“鬼影”浮現的牆壁上,忽然緩緩轉動起來,原來是一道“插閣子”的機關牆。


    隨著一陣悉悉挲挲的怪異響動,暗牆後是一個端坐的女子,衣飾裝束皆如唐時,那女子厚施脂粉,妝容妖豔,滿身都是白花花的贅肉,皮膚紅潤細膩,似乎吹彈可破,但神姿消散,完全沒有活人那股生氣,一看就是一位唐代僵人。


    那鼠顯得戰戰兢兢,紛紛拖著鼠尾,對著那具唐時古僵拜伏在地。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一幕。記得搬山道人的分甲術,乃是善用世間萬物的生克之理,有一物必有一製,老鼠的天敵極多,貓蛇之物都以鼠類為食。據說老鼠遇貓,是聞聲便伏,隻要聽見吃過百鼠的老貓叫聲,灰鼠就嚇得趴地上動不了勁了,但這種事隻是民間傳說,吃過多少碩鼠的老貓也不可能一叫喚就把耗子嚇死,而且那從唐代古墓裏挖出的僵人,對於老鼠來說又有什麽好怕?


    我心中恍惚,就在這麽一走神的功夫,就聽那唐裝貴婦般的僵人好象突然冷笑了一聲,我隻覺頭發根子都“刷”地一下同時豎了起來,但既是打定了主意要窺其究竟,隻好橫下心壯著膽子伏在棺後一動不動。


    這時就聽那唐代古屍發出一陣鬼腔,如泣如訴縹緲虛無的“鬼音”,再次在墓室中出現。我心想僵屍真能唱曲不成?睜大了雙眼竭力去看,一看更是吃驚,那體態臃腫的僵人身不動口張,而且背後就是岩壁,一縷縷鬼音都是從僵屍肚腹中傳出。


    我暗道作怪了,原來吟唱鬼音的竟是“肚仙”,那也是請降的一種異術,聽說會請“肚仙”的人,都是會“腹語”之術,利用“腹語”說話可以不用張嘴,不知究竟的人,當麵見著這等奇事,自然是相信那術士肚子裏有位“神仙”。


    但眼前所見卻是古怪得令人費解,使腹語請降“肚仙”的怎麽可能是一具屍體?死人的肚子裏還會發出聲音?


    斷斷續續的“鬼音”在我聽來簡直就是“荒腔走板”,我連聽京戲都不太懂,哪裏聽得出失傳千年的“鬼音”是什麽內容,聽了一會兒,被那古怪的聲音攪得心下逐漸焦躁,正想從棺後的陰影裏走出來,把那唐代古墓裏的僵屍揪出來看看是什麽作怪,卻見一旁的孫九爺貓著個腰,正用熒光筆寫了許多字在漆棺的棺板上。


    我見孫教授支著耳朵的樣子,多半是他聽清了“鬼音”中的內容,為了防止聽漏了,就把聽到的內容臨時記錄在了棺材板上。


    孫教授寫的字跡雖然繚草,我卻仍可辨認,低頭一看,他寫的是“巫峽棺山,地仙遁隱;群龍吐水,古墓遺圖;武侯藏兵,棺樓迷魂;生門相連。一首一尾;兩萬四千。百單有七……”


    shirley楊等人也看到了孫九爺的舉動,眾人心口砰砰狂跳,一來慶幸孫教授能夠聽懂“鬼音”古曲;二是“觀山指迷賦”後邊的內容,深意藏玄,令人難思難測;另外如何確定這段“觀山指迷賦”是真的,萬一是幽靈做祟,搞出一些假象來迷惑盜墓者,象此前所遇的那座“無影仙橋”一般,再次把人引入絕路送死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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