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趙光義靜靜的坐在晉王府內,親信程德玄、陳從信幾人圍在他的身邊低聲細語。隻是他沒有在聽,心思全都係在另一件事上,想的出神。


    “晉王?”程德玄幹咳了一聲提醒道“晉王今日是累了嗎?”


    “啊?”趙光義迴過神來,看著程德玄搖了搖頭說“本王隻是在想繼恩被急召入宮究竟所為何事。”


    “晉王,繼恩迴來後,晉王問他便是。當下最要緊的,是晉王早下決策,官家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晉王再不狠下心來,那四皇子……”


    “晉王,王繼恩在門外求見。”


    程德玄的話還沒說完,門童突然走進來通報道。趙光義一揮手說:“帶他進來。”


    宦官王繼恩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匆匆行過禮沒等趙光義問起,王繼恩便搶著說道:“晉王,官家他不行了。”


    堂下眾人聞言頓時臉色大變,紛紛抬頭看向了正坐的趙光義。隻見趙光義麵色坦然,悠悠問道:“是官家讓你來找我的?”


    “非也,宋皇後急召小人入宮,是要小人通知四皇子趙德芳。小人自作主張,出了宮就奔晉王您這兒來了。”


    趙光義聽罷一言不發的站起身來,拋開堂下眾人,徑直走了出去,“繼恩,德玄,隨我入宮見大哥。”


    陳從信幾人還未反應過來,程德玄何等聰明,聞言大喜,站起身道:“是,官家。”


    趙光義一路大步流星,未等通報,便徑直走進了趙匡胤的寢殿。王繼恩上前敲門,宋皇後推開門,看到他匆忙問:“德芳來耶?”


    王繼恩低聲說道:“晉王至矣。”


    宋皇後本就反應敏捷,此刻看到台階下趙光義與程德玄二人,知道事情已成定局,無力迴天,她便想也不想的跪在地上,向著趙光義泣聲道:“我們母子的性命,皆托於官家了。”


    趙光義麵色不變,伸手托起宋皇後道:“皇後不必驚慌,有趙光義在,便有你們母子的榮華富貴。且待我先見過官家。”說罷,趙光義吩咐王繼祖、程德玄二人在門外等候,隻身一人走了進去。


    進了屋子,趙光義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趙匡胤。這位大哥,自從得了天下,那節儉的習慣卻是一點沒改。這堂堂官家的寢殿裏,隻掛著廉價的青布和葦簾。床頭粗糙的絲質品上也沒有花紋,旁邊放著一件舊衣服也是絹布所做。趙光義靠近了一些,兩名守在床前的禁軍認得他身份,彎腰行禮道:“晉王千歲。”


    躺在床上的趙匡胤聽到動靜緩緩睜開了雙眼,張開嘴聲音沙啞的問道:“是二哥來了麽?”


    趙光義微微欠身答道:“大哥。”


    “扶我起來。”


    趙光義慢慢扶起他,看著夕日何等威武的馬上帝王如今如同一個遲暮的老人,兄弟之情令他不禁為之一動。


    趙匡胤坐起來後咳了一陣子,伸手示意左右退下,隻留他和趙光義還在房中。一陣沉默過後,趙匡胤在攙扶下走到桌前,拿起一壺酒,緩緩說道:“二哥,陪我喝兩杯。”


    “好。”


    杯酒入肚,趙匡胤整個人精神了不少,他看著一言不發的趙光義,舉著酒杯說道:“你不在晉王府好好歇著,來看我作甚。”


    趙光義抿了口酒,說:“聽說大哥身體不適,廷宜便入宮來看看。”


    廷宜是趙光義的字。趙匡胤嗬嗬一笑,說道:“有廷宜在,我身後事無憂矣。”


    趙光義拿著酒杯的手抖了一下,酒水灑了一身,默不作聲的擦了擦。


    趙匡胤熟若無睹,繼續抿著酒說道:“說起來,我最對不起的是你這個二弟。我們兄弟一起打下的天下,我做了十六年的皇帝,享盡榮華富貴。你卻委屈了這麽多年。二哥,你對我掏心窩子講,這些年來可曾恨過我?”


    “大哥覺得呢?”趙光義反問道。


    趙匡胤歎了口氣,說道:“我封了你做晉王,位居宰相之上。論家產,這些年你在官位斂財,我也從不過問,你的家產比我多上幾十倍不止。我待你,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趙光義打斷了他的話“但是你死之後你的子孫還是皇帝。我的子孫,卻要世世代代給你做臣子。我們是兄弟,我趙二的後人卻要屈居人下!”


    趙匡胤沉默半響迴答道:“你是要我傳位與你?”


    “這天下本來就有我的份!”趙光義憤然站起來圍著酒桌邊走邊說道“當初你不敢做皇帝,我幫你策劃了陳橋兵變;你帶兵出征,我為你在後方死守汴梁;你杯酒釋兵權,天下人稱讚,但是是我帶著禁軍包圍了皇宮,石守信、高懷德這些人才乖乖就範。我做了這麽多,可我得到了什麽?我和趙普爭權十數年,現在連你的兒子也要爬到我頭上了,我不服,憑什麽都是一個娘生的,你就事事壓著我。我的好大哥,你說啊,你說啊!”趙光義越說越激動,伸手扯起了趙匡胤的領角,紅著眼咆哮道。


    “做你想做的吧。”趙匡胤麵帶微笑,任憑趙光義大發雷霆“隻要殺了我,你就能坐上大宋官家的位子。動手吧,二哥。”


    趙光義此刻已經失去了理智,一把將趙匡胤摔倒在地上,緊接著撲了上去,掐著他的脖子,狠狠說道:“你當我不敢嗎?大哥,我不會再讓你了,你做了十六年的官家,該輪到我了,你說話啊,大哥,我趙光義現在像不像大宋的官家?”


    趙匡胤喘不過氣來,手裏拿著玉斧在地上敲擊著,試圖將衛兵吸引進來。可是當他看到趙光義如同一個受氣的孩童一樣,眼中裝滿了淚水。便釋然的一笑,放棄了掙紮。


    “善待我妻兒,善待百姓。”


    緩緩從口中吐出這幾個字,一代豪傑宋太祖便溘然長逝了。


    窗外大雪紛飛,中州大地穿上了白衣素縞,北風唿嘯,如同長歌送魂。宋太祖寢宮的院中,幾隻麻雀落在雪地上嘰嘰喳喳,似是感受到屋裏的主人已然離它們而去。


    趙光義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看著麵前漸漸冰冷的屍體,心中忐忑不安:我居然真的做出了弑兄奪位之事,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看著趙匡胤雙眼緊閉的屍體,自言自語道:“大哥你至死還在掛念妻兒和百姓,你放心,我不是昏庸之輩,你的妻兒,你的百姓,我會好好待他們。我會做一個好官家。”他這般說罷,便站起身來。


    不料還未站起,他就被一條手臂扯倒,趙光義迴頭,駭然發現趙匡胤正麵目猙獰的抓著自己的腿。


    “你騙我,你害死了我兒德昭,現在還想害死德芳。”


    “不是的,不是的。”趙光義驚恐的掙紮著想要推開,可是趙匡胤的手像一把鐵鉗牢牢地抓住了他。他嘶吼著說道:“德昭是自殺的,我隻是說了他兩句,我也沒想到會害死他。德芳,我沒想過害德芳,大哥,我真的沒有啊!”


    “你說要善待朕的百姓,可你連年發動戰亂,害的民不聊生。你征遼失敗,葬送我大宋將士性命,你還要騙我!”


    “我沒有,都是潘美、曹彬指揮不當才吃了敗仗,不是我!”


    “你騙我,我要你償命!”趙匡胤如同野獸一般撲向了他。


    “啊!”


    一聲尖叫,趙光義從禦榻上醒來,渾身上下大汗淋漓,腦海中此刻一片空白。


    “官家,發生什麽了?”


    禦榻之上,趙光義身邊的王德妃被他吵醒,臉上潮色未退,眼神迷離的問道。


    趙光義木然的轉過頭,把這嬌人兒摟到懷裏,輕聲說道:“愛妃受驚了,朕沒事,隻是做了個噩夢。你繼續睡吧,朕睡不著,出去走走。”


    趙光義穿戴完畢,此時已是四更天。他走進了禦書房,見程德玄還在燈下專心致誌翻看奏折,並未驚動他,走上前去。看到奏折上寫著的是董家莊滅門慘案一事,趙光義皺眉道:“已經過了十幾日,大理寺還未查出兇手?”


    程德玄連忙起身行禮,繼而皺眉道:“官家,兇手一把火把董家莊燒得寸草不留,大理寺也不知從何查起,”


    趙光義沉默一番道:“究竟是何人做了這種事?德玄,吩咐大理寺增加人手,繼續搜索是否有當晚的幸存者。還有,一定要查出真兇。”


    “是,官家。”程德玄雙手一合行禮,目送趙光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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