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碗藥吃了,這是最後一副了。”


    端過來的藥碗還冒著些許熱氣,褐綠色的藥仿佛是劇毒一般,看著就讓人覺得可怖,不願喝下去。聞到那股味道,子謙就想吐,卻沒有猶豫,接過了藥碗一飲而盡,熱乎乎的湯藥盡管味道不好,喝下去卻是暖融融的,暖意匯成線,逐一流過身體的各處,身上發出汗來。


    喝完了,想到這是最後的一副了,神情莫名地輕快下來了,控製了自己十年的毒藥終於沒有了,終於可以自由自在了,那種感覺……看了一眼蘇木青古井無波的麵容,子謙心中突地一跳,移開了視線。


    “你還是不想對我說實話嗎?子謙――”


    手一抖,還沒放好的藥碗直接掉地,“哐當”一聲摔成了碎片,白色的瓷片在黑石地麵上分外醒目,大塊兒碎片的隱約還有碗的痕跡,附著著一兩滴未盡的殘藥,而那細小的,則已經成了顆粒。


    “爹爹,你說什麽,我沒有聽清。”抬起頭來,雙眼無辜地看過去,子謙的偽裝已經爐火純青,若是外人看了大概也沒有人看得出不妥吧!


    汗水浸濕了衣衫,卻不知道是因為喝的藥太熱,還是蘇木青無意中流露的威壓太嚇人,還是因為心虛而直冒冷汗……不,心虛,我為什麽要心虛,是他們欠了我的,是你欠了我的!


    心,平靜下來,起身,整了整衣衫,動作流暢而有著莫名的灑脫,帶著一種報複的快意看過去,連偽裝也不想要了,他已經不想要偽裝什麽了,眸光犀利而怨毒,說:“爹爹,你覺得我有什麽不妥嗎?”


    被那怨毒一驚,蘇木青皺起了眉頭,他知道他是子謙,是那個失蹤了十年的子謙,不是旁人假冒的,是子謙,但他為什麽要冒充子瑜?


    “你在怨我沒有找到你?”怨,他是可以理解的,自己當初也曾經怨過,更是恨過,恨那個狠心地父親為什麽那麽輕易就把自己送給人當徒弟,當那種生死無尤的徒弟,若不是家中突變,他早早死掉了,恐怕自己學成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殺了他吧!


    想到這裏。再看子謙。眼眸中就多了一分讚許。這個孩子必然是吃了不少苦頭。如今倒也是像我。隻可惜還不夠狠心。或者。是因為實力不夠。所以才等待機會?若是那樣。他倒是比當年地自己更沉穩一些。


    目光柔和起來。臉上也有了淡而欣慰地笑容。不管承受過怎樣地磨難。這個兒子終於還是成材了。以為他死了。他卻出現了。還很好地樣子。這意外之喜。就足以讓一個父親欣悅了。


    自從子謙出走。到蘇木青遍尋不著。他地情緒都處在一種低壓狀態。少有靠山村時候地平和和藹。大概也是因為過於忌憚江湖風險。所以一出來就習慣把每件事情都放在心中考量。每個人都成了不可信賴。再不複與那些村民相處時地和睦情景了。


    子謙好似沒有聽到蘇木青地問話。憑窗而站。看著庭院裏地湖光柳色。澄淨地水如同天空一般碧藍。也有朵朵白雲漂浮水麵。綠意鬱鬱。卻是旁邊地花草在湖麵點綴。錦上添花。


    “你、……”張了張口。蘇木青卻不知道如何說下去。以前。子謙還小地時候是很聽話地。他說什麽。他做什麽。連子瑜那個當弟弟地都可以指揮他。但是現在。看著已經與自己等高地兒子。什麽樣地說辭都覺得無力。是啊。自己老了。


    苦笑著搖了搖頭。說:“我知道你怨我。怨我沒有找到你。你是我地兒子。蘇君地兒子。這就意味著我不能夠光明正大地找你。我地仇人遠比你想象中更多。如果隻當你是普通人倒也罷了。最多不過受點兒苦。.tw[]可。若是我蘇君地兒子。隻怕還要死得更快些。甚至是不得好死。恨我入骨。恨不得食肉寢皮地又豈是明麵上地那麽幾個。”


    蘇君行事從來不做解釋。蘇木青說著這如同解釋一樣的話,就靠在了躺椅上,竹子做的躺椅擺放在裏側,卻是對著窗的方向,躺下去,看到的就正好是窗外的那一片天空,藍天白雲,悄然一陣清風,洗滌得心神愈發寧靜。


    是怎樣、什麽時候殺了第一個人他已經記不住了。那時候地自己憋著一肚子的怨氣恨意想要迴去殺了自己地父親泄憤,可是他的年紀輕,被人所騙,限製了武功,幾乎要淪為男寵,好在那人不知道他地毒藥也是奇絕的,被他瞅了一個空子逃了,順帶殺了那人全家,包括許多無辜地男寵。


    那次,是第一次殺人嗎?他記不清了。


    生氣,惱怒自己的輕信,一鼓作氣迴到家中,看到的卻是滿目灰黑,曾經的房子,曾經的家都沒了,而那個本


    死在他手中的人卻被別人殺了,滿門俱滅,卻還留下妹,就是蘇敏。


    從蘇敏的口中知道了仇人是誰,很自然地,他就去報仇,自己想要殺的人被旁人殺了,怎麽可以?!殺戮就此開始,再沒有了結束的一天,他的雙手早就不知道沾過多少人的血了,充滿血腥之氣的名號也流傳在外。


    出名並不是一件好事,有妄圖殺了你獲得名聲的,有人借著你的名頭殺人栽贓的,慢慢的,他就習慣了被誤解,而不去解釋,有什麽好說的?想要殺我,憑本事來好了!少年的膽大,少年的意氣,讓他的仇家越來越多,很多連他都說不清楚是為什麽,是怎樣結的仇。


    所以,他從來不對別人解釋,但,麵前的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兒子,他還是不希望被誤解,那種感覺,悶悶的,並不好受。


    冷哼一聲,子謙沒有迴頭,是沒有找,還是沒有找到,一字之差說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意思,他不會相信第二種,名滿天下的蘇君,有著一個太後妹妹的蘇君,如果他真的想要找,怎麽會找不到?!他不信!


    “我的毒已經解了,我覺得自己可以出來做一些事情,做一些我想要做的事情。”子謙緩緩開口,看向西邊的天空,他想要一展拳腳的地方應該在西方。


    與涼國的戰爭在西州陷入了僵局,昭義準備的大軍隨時都會開拔,他想要試著統領一支軍隊的感覺,想要指揮別人,想要用殺戮來泄憤,因為,他做不到,做不到殺掉眼前的蘇君。


    他以前以為他會的,卻在麵對之後才知道自己的軟弱是如此不堪一擊,隻要他溫溫的一句話語,隻要他的目光柔軟地看過來,他就願意原諒,願意放棄執著的怨恨,但……再一想到自己那麽多年所受的苦,他又做不到不恨,在恨與愛之間搖擺不定,他同樣很痛苦。


    恨起來,願意毀滅一切也要發泄怒火,似乎隻有他死了,自己所受的苦才不算是白受。愛起來,卻又願意找到一切理由原諒,原諒他那麽多年的不管不顧……他矛盾了,在解毒的日子裏,他一天比一天矛盾,從來不曾安穩過。


    也許,遠離了,會更好一些吧!


    曾經那麽想著迴來,想要迴到爹爹的身邊,想要看到子瑜的笑臉,可是,真的看到的,真的迴來了,卻更想要逃離,逃離他,亦或是逃離自己的心魔。


    “好,隨你!”蘇木青應著,突然覺得心好累,明明兩個人之間隻有五步的距離,卻像是隔了很遠很遠,無法靠近,無法像以前一樣說話,他老了,而他,則長大了,有一種淡淡的無奈和惆悵在心頭彌漫,掃了一眼地上碎掉的白瓷碗,有些東西,就如同那些碎片一樣,碎了就是碎了,再也無法恢複原狀。


    “那麽,我的爹爹,你會幫我的吧?”轉身問著,眼中有著一絲嘲諷。


    子謙不傻,他不會蠢得認為憑著自己一個人的能力能夠見到皇帝,能夠讓皇帝允許他帶兵,他需要權力,需要支配控製的權力,但這卻需要蘇木青的幫忙。恨,卻又要依靠,很矛盾。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嗎?他倒是比子瑜更像自己。


    “把這個拿去,應該可以換來你想要的。”拋出了一份聖旨,正是周純為了讓子瑜假扮新娘大婚而寫的聖旨,上麵寫得含糊,隻說“蘇君之子”,沒有明確寫了子瑜的名字,就連那個“中丞”的官位都是從未有過的。


    子謙接住,展開,看了一眼,嘲諷的笑容愈發深邃,子瑜,他到底是如何做到這些的,這樣一份聖旨不是輕易就可以得來的吧,他到底有什麽好?讓他們這麽喜歡他?眼前好像又看到了他的笑容,天真愚蠢,有什麽地方比自己更好,讓上天對他如此眷顧。


    “他和皇帝是結拜的兄弟,皇帝對他很好,你帶迴來的那塊兒腰牌,就是皇帝給的,可以隨意進出內宮,……”話到這裏一頓,蘇木青站起身,麵容冰冷,“我隻想問你一句話,你是在何處找到這腰牌的?”


    子瑜失蹤這麽久,他沒有找到絲毫消息,而帶著子瑜腰牌的子謙卻突然冒了出來,他眼中的怨恨無法掩藏,那麽子瑜若是遇到了他,他若是遇到了子瑜,或者,就是他綁走了子瑜……蘇木青強迫自己放棄這種猜想,子謙他,不會這麽做的。


    “你果然還是最愛他。”好像想通了什麽,子謙大笑著,不理會蘇木青的問話揚長而去,笑聲從老遠傳來,淋漓盡致的大笑聲卻讓人覺得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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