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敬武夾著菜,五花肉在唇舌上翻轉,再加一口熱酒將碎肉衝入月複中,心中好不舒坦。


    看著大將軍滿意的表情,這讓月缺很是懷疑軍中的夥食。


    酒足飯飽之後,蘇敬武停下筷子,擦了擦嘴,忽然問道:“想好了沒有?”


    月缺抬起眼,疑惑道:“什麽?”


    蘇敬武意味深長的一笑,說道:“你總不至於認為陛下讓你來西麵就是為了和我喝酒這麽簡單吧?”


    月缺沉默許久,問道:“大將軍覺得有多複雜?”


    蘇敬武搖頭。“那是你的事。”


    “是啊,”月缺說道:“本來就不是多麽複雜的故事。”


    蘇敬武沒有再說話,隻是笑眯眯的看著他,像是那些坐在台下聽戲的老人,讓月缺渾身不太舒服。


    月缺盯著蘇敬武下巴上並不凸顯的胡茬,想到此人要是在過個二十年,一定會在院中養個戲班子,成天泡杯茶眯著眼躺在樹下跟著瞎哼哼,隻是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命在枯等二十年歲月。


    而這時卻有人大步從門外走來,穿著一身盔甲,雖然僵硬的臉上並未見到慌亂,但從他到來的感覺來看,依然能讓細心的人覺得緊張。此人叫陳廣,四十多歲,現任征西大營左翼總指揮,在十多年前蘇敬武還沒有接任征西大將軍的時候,他便是襄城的最高守將。經過十年磨合之後,他如今早已成了蘇敬武的親信之一。


    樓裏的客人都好奇的向這邊看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隨他而來的兩個士兵站在桌子兩側,蘇敬武表情嚴肅下來,慢慢坐直了身體,陳廣趴在他耳上,悄悄密語。


    蘇敬武麵sè平靜,抬頭看了月缺一眼,道:“迴營。”


    月缺點頭,幾人起身離開,騎上門外陳廣帶來的三匹戰馬,率先向軍營奔去,月缺側頭向蘇敬武問道:“出了什麽事?”


    大將軍抬起頭看著天邊,努力控製住略微顫抖的手指,但還是無法壓抑目中溢出的激動,他說:“我們等的那一刻,它來了。”


    陽光正好,山間積雪開始融化,褪去一身白衣以後,慢慢露出它結實的胸膛。


    軍營中蘇敬武看著昏迷的男人,皺眉問道:“知不知道他是什麽人?”


    陳廣搖搖頭,“軍部找不到這個人的資料,埋在那邊的探子還沒有來得及傳迴消息,大江那麵被封鎖了,就連天樞處的暗線也暫時斷了聯係。”


    陳廣補充道:“到底出了什麽事,隻有等這個人醒了才知道。”


    “上藥。”蘇敬武沉聲道:“叫薛華親自來,給他用最好的藥。”


    陳廣低下頭,“已經上過了,是薛神醫親自用的藥,至於能不能醒過來,就要看他的命了。”


    “不惜一切也要救醒他。”蘇敬武狠聲道:“我不管他的命,但他必須說完話才能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而在蘇敬武眼裏,此時這個人唯一的價值不是他的命,而是他口中掌握的情報,能被敵國大軍通緝追捕,一定掌握著某些人或是某些事的命脈,這條命脈比他自己的命更值錢。


    而這時,又有腳步聲響起,有士兵衝到帳外,跪地大喊:“稟報大將軍,大江對麵有晉陽大軍集結。”


    蘇敬武轉過身,冷漠道:“有多少人?”


    “目測五千。”


    “五千人也敢渡河東進?即便是我南國最強的神槍營也沒有那個勇氣向一處百萬大營進攻,晉陽的人還沒那個膽魄。”蘇敬武黑著臉,毫不留情的諷刺道。


    帳外的士兵高聲應道:“他們中有第四名將。”


    蘇敬武沉默許久,然後問道:“晉陽禦國神將,鬼將軍,墨淵?”


    “是。”


    “老熟人啊。”蘇敬武歎息道:“你先退下。”


    帳中一片沉默。


    蘇敬武看著昏迷的男子,對陳廣說道:“你親自守在這裏,不要讓任何人接近,無關靠近營帳著,格殺勿論,他要是醒了,你就把他說過的話全部記下來。”


    陳廣點頭,轉身對賬中的親兵厲聲道:“都擦亮你們的眼睛。”


    蘇敬武走出了營帳,月缺追了上去,在他身旁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蘇敬武平靜的看了他很久,然後點了點頭。


    “期待傳說中的隱士。”


    五千大軍隔江相望,矛頭互指。大風飄揚,陽光照的微波閃閃發亮,水草浮在江麵上,靜靜停留,也不跟隨大水西去。蘇敬武站在鐵索大橋的一端,月缺站在他身後,舉目向對岸看去,竟是模糊一片,以人類有限的目力,根本不能看清對麵之人的臉。


    隻有加持修為之後,才能勉強窺探。


    沒有人試圖喊話,水流的沉悶聲和上流迴龍瀑咆哮的巨響早已掩蓋了一切聲音,兩岸相隔這麽遠,縱然千匹戰馬在江畔一起奔跑嘶鳴,對岸的人也不能聽到絲毫的風聲。


    鐵索橋的另一端,有人站在晉陽士兵的最前列,杵劍而立,他皺起眉頭,似乎能看見蘇敬武身後的每一位士兵,不由得嘀咕道:“搞什麽?五千人來阻我,怕我渡江東進嗎?”


    “怕我東進卻隻調五千人,蘇敬武這家夥是驕傲呢還是白癡?”這人露出痛苦的表情,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驕傲就能打勝仗嗎?驕傲能當飯吃嗎?”


    所有士兵都看著江麵,冷漠起臉,顯然十分了解他的脾xing。


    有親兵見他發牢sāo,馬上露出獻媚的笑容,道:“將軍,驕傲的人都是容易死的。”


    見有人答話,這人大為惱火的瞪了他一眼,大罵道:“蠢貨,難道你不覺的我也很驕傲嗎?你這是在咒我死,我讓你說話了嗎?嚴肅點。”


    被他這麽一罵,親兵尷尬的笑笑,退到他身後的行列裏。


    這人側頭看了一會兒天空,然後低聲道:“不過你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親兵露出訕笑,略一得意,心想別看咱們是粗人,這些淺顯的道理還是懂的,要不然也不能跟您混,不過這話他沒敢說出來。


    這人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問道:“我剛才罵了你,你現在是不是正在心裏罵我?”


    親兵一驚,心裏一個勁的打鼓,知道這次被這貨坑定了,也不管額前的冷汗,立馬帶著哭腔道:“迴稟將軍,卑職不敢。”


    這人全然不理他委屈的臉,淡淡的說道:“原來是不敢。”


    親兵沒有說話,顯然這次他學聰明了。


    但是這人卻沒有就此放過他的打算,大聲說道:“墨六兒,冒犯本將,實有不敬之罪……”然後他俯身在親兵耳畔,低聲道:“迴京之後,一個月的的酒錢,這事就這麽算了。”


    “墨淵,老子跟你拚命。”親兵低聲說道,心中那是後悔啊,都怪自己多嘴,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原來這人就是墨淵,大陸的第四名將,擁有無上殊榮的鬼將軍。


    “你打的過我嗎?”然後他又提高了聲音,“當以軍法處置……”


    “嘚,我認栽,。”親兵舉起手,做妥協狀,難免抱怨道:“我說你俸祿那麽高,老是坑我有意思嗎?”


    “都是兄弟,這話說的生疏。”然後他繼續大聲道:“但念其跟隨本將多年,本將亦是寬宏大量之人,這次就不與你計較。”


    這親兵忍著罵娘的衝動,隻是憤憤的盯著他。


    看見他的表情,墨淵低頭問道:“墨六兒,你可有怨言?”


    親兵咬著牙,道:“卑職不敢,謝將軍寬容。”


    其實墨淵和墨六兒的私交甚好,本是少年時的同村玩伴,從小一起長大,後來雙雙從了軍,隻是墨六兒沒有墨淵的運氣,沒有撿到能改變命運的鐵劍,不能成為大陸巔峰的武道強者,墨淵當上禦國大將軍之後,便把他調到了自己親兵營下。墨六兒其實本名不叫墨六兒,六兒是他小時候的名字,家中排行老六,父母稱其為六兒,墨淵經常拿他打趣,便在軍中一直稱他六兒,既然大將軍都這麽叫了,那麽手下的士兵當然也隨著將軍叫了,如此,墨六兒便越來越出名,讓人漸漸忘了他本來的名字。


    四周的親兵知道他兩的關係,都是仰頭看著天,強忍著笑意。


    這時有人在身後問道:“逃犯已經入了南國國境,我們要不要渡河?”


    能這麽跟墨淵說話的,除了和大將軍私交甚好之外,肯定非常了解他的脾氣。其實墨淵就是這麽個人,貧苦出身,沒什麽架子,沒什麽官威,年少時喜歡廝混,當了將軍之後還是喜歡廝混,跟在他身邊的親兵顯然不是什麽好鳥,雖然墨淵本人以及他的手下在晉陽的名聲不怎麽好,在官場上頗具非議,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在軍中的威望。


    即便是晉陽皇帝也知道,這天下隻有一個第四名將。


    墨淵瞪了說話的人一眼,罵道:“蠢貨,平ri不學儒術,隻知道賭博逛窯子,莫非腦袋裏隻有錢和女人?真正遇上事的時候就這點頭腦了?我平常是怎麽教你們的?蘇敬武的征西大營就在大江對麵的襄城裏,你率五千jing兵犯境,想死了從這裏跳下去,我保證不去救你。”


    這人沉默了下來,心想你平ri教我們什麽了?賭博逛窯子還不是天天跟在你後麵?


    半響之後,這人憋紅了臉說道:“宮裏有令,逃犯必須要死。”


    墨淵低下頭,半響之後才說道:“他身上傷勢太重,活不了。”


    “宮裏讓我們把屍體帶迴去。”墨六兒接過話,說道:“朝中的大臣對將軍的怨氣已經很深了。”


    墨淵揉了揉頭,撮的長發亂飛,大為不滿道:“怎麽就這麽多事兒?”


    “放心吧,頂多就是扣扣俸祿,國家正是用人之際,那些老家夥傻,陛下可不傻,到時候沒錢轉悠了我天天跟你們混就行了。”


    “嘚。”墨六兒打斷了他的話,伸手做求饒狀,“以您的身份到哪裏喝酒沒人買賬?”


    墨淵幹笑兩聲,終於唿出一口氣軟了下來,“明人不說暗話,你知道我在京城的名聲,那些人看見我就像看見鬼一樣。”


    墨六兒仰起頭,故意不去看他,心想你還知道你的名聲啊,隻是想歸想,轉瞬卻又說道:“可是那人手裏有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對陛下和國家或許非常重要。”


    “真是麻煩。”墨淵轉過頭看著他抱怨道:“不早點稟報,非要等那孫子逃出國境了才通知我。”


    墨六兒鄙視道:“當時你可說的是玩完了這把再走啊,唉,那把你贏了多少?”


    “滾。”


    “……”


    墨淵抬起頭,無力的看了天空半響,然後對著墨六兒道:“你們先迴大營,我去把那孫子帶迴來。”


    墨六兒看著墨淵很久,然後對著大軍一揮手,“全軍撤退。”


    南國這邊,蘇敬武借著超乎尋常的目力,隻看到大江對麵無數士兵列隊,整齊的穿過密林,緩緩撤去。然而蘇敬武並沒有高興,盡管他也不信五千人就敢渡河,但眼睜睜的看著期待已久的希望在眼前破碎,顯然並不好受,隻是令他疑惑的是,橋對麵除了新至的守橋小隊以外,還有一個人沒有跟著大軍撤退。


    下一刻,他就看見一股大風撕裂平緩的江麵,帶著驚天之勢片刻阻斷江水,像隻利箭般來到他麵前,這確實是一把劍,但卻不是箭。


    黑sè的鐵劍懸在空中,硬是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生生托住,鐵劍平緩無奇,但是鋒芒外泄,劍身停在蘇敬武五步之外,劍尖直指他咽喉。


    這便是墨淵年幼時撿到的那把劍。


    蘇敬武眸光微亮,心中戰意澎湃,黑sè的長發在腦後飛舞躍躍yu試。


    月缺定定的看著這把劍,周遭的劍都在輕鳴,隻有他手中的包裹安靜如初。


    一隻手從虛無中探了出來,墨淵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跟前,右手恰到好處的握住劍柄,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像是在往ri裏磨合了千萬次。


    他在大江的對麵邁過空間的壁壘,無聲無息,劍隨意至,身隨劍至,千裏之遙隻需一步。


    亦是天涯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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