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固然日夜盼著情敵倒黴,但這樁變故她也始料未及。至於少商,更是無所謂,她統共見過曲泠君一麵,能有什麽交情,倒是猶豫著該不該給二皇子妃報個信。


    太子妃興奮的麵色潮紅,仿佛寡婦遭遇了第二春,全然忘了適才被少商數落的灰頭土臉,都顧不得和她算賬,隻急的要和心腹商討如何應對。


    離開東宮,少商看天色不早,去長秋宮應了卯便溜達迴家了。臨走前,皇後還跟她打趣:“看來,太子妃沒吃了你呀,嗯,手,腳,都在嘛。”少商得意道:“就太子妃那牙口,還是吃軟乎些的好,我太硌牙了。”


    迴家路上淩不疑和她說說笑笑,居然絕口未提梁家命案,不知是沒聽說,還是和少商一樣也沒當迴事。


    不過他來不當迴事,有的是人很當迴事。


    次日清早,淩不疑看今日晴好,幹爽冷淨,便勸少商向皇後告假一日,兩人好去外麵遊玩,卻被少商打著哈欠拒絕了,說是鬧冬困,想在暖和的長秋宮裏縮著打瞌睡。


    淩不疑看著像隻小貓咪般懶洋洋的女孩,抿嘴凝目,正想再行說服,剛踏進內殿,卻看見二皇子和太子妃已迫不及待的將梁尚之死告知皇後。


    太子沉默的坐在一旁,失魂落魄。


    二皇子猶如家長偶爾不在身邊的小朋友,驟逢大事,興奮的不知如何是好——


    “母後您聽我說,昨日梁家可鬧翻了天,我都打聽清楚了!起初發現梁尚屍身時,梁無忌還想遮掩,又是家醜不外揚那套。可那梁老媼是個潑婦啊,她能乖乖聽話?她暗地裏讓隨從將都城裏的親朋故交告知了個遍,然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請親朋們做主!這一下就驚動官府了。京兆尹裝聾作啞的不肯出麵,可廷尉府的紀老兒哪肯罷休,當時就著人去捉拿曲泠君,誰知梁無忌領了府兵攔在家門口,放言若揚侯紀遵非要拿人,梁家人隻能血濺廷尉府了!兩人爭執不休,一個說是家事,一個要正國法,昨日兩人趕在南宮下鑰前將官司打到了父皇那兒!”


    這麽長長的一段,二皇子說的行雲流水,順暢無比,連個咯噔都沒打,少商不免佩服:“二殿下記的好清楚啊。條理分明,口齒利落,二殿下很有才幹嘛。”


    淩不疑瞥了一眼精神抖擻的女孩,她一點也不困了。


    二皇帝仿佛一隻灌飽了老酒的老鴰,得意的呱呱兩聲,掩飾不住滿臉自豪,他正要接著往下說,淩不疑悠悠道:“二殿下自然清楚,因為昨日梁州牧與紀大人吵到陛下跟前時,二殿下就在場。”


    少商疑惑:“這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也在場。”


    “那你昨晚什麽都沒說!”


    “你沒問。”


    少商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頭。


    皇後緊張的直起上半身,指著二皇子道:“你又做錯什麽事了,你新婦才出門一日,你就又闖禍了?”


    二皇子既尷尬又憤慨:“母後你說什麽呢,這迴不是是父皇聽說我外舅病了,特意著我詢問,還賜下了食藥哎呀,母後你真是的!”


    少商看氣鼓鼓的二皇子還在瞪皇後,太子一臉想問又不敢問,她轉頭對淩不疑道:“那陛下後來怎麽決斷的。”


    淩不疑簡潔道:“折中。曲氏依舊留在梁府,但由廷尉府派人看管。”


    皇後皺眉道:“這天子腳下,都出了人命官司,這樣妥帖麽。”


    淩不疑側身朝向皇後:“梁州牧說,梁家婦殺了梁家子,怎樣都是梁家的醜事,外頭不知多少人等著看他們河東梁氏的笑話。若真是曲氏謀殺親夫,梁家必定不會包庇,可如今方過半日,事態不明,他家塚婦就被鎖去廷尉府關上幾日或用些刑罰,那以後梁家也無顏見人了。何況曲家人正在趕來的路上,他懇請陛下好歹緩上一緩。”


    皇後緩緩點頭:“梁州牧說的也有道理。這件事,既是國法,又是家事。”


    其實,時人碰上這種家族內部的陰私,多是兩家姻親共同商討決議後自行處置,百姓喜聞樂見的輔助工具有豬籠與麻繩等等,隻有極少數談不攏的才會告上官府。不過這年代,沒幾個人愛上衙門,有時兩家談不攏哪怕來場械鬥,也會盡量避免將事情鬧到眾所周知。


    二皇子不滿的瞪了下淩不疑,覺得自己辛苦半天做好了前情介紹,卻被淩不疑講完了最精彩的部分,簡直是貪功,是搶功!


    “母後,母後!”他趕緊將眾人的注意力拉迴自己身上,“這樁命案裏頭貓膩可多啦!曲泠君兒臣認識,她並非心狠手辣之人,腦子也不糊塗,那為何要謀殺親夫?想來是婚姻不幸,度日如年,兒臣打算著人好好查探一番”


    皇後一拍案幾,嗬斥道:“你胡說什麽,這有你什麽事!不許瞎摻和!”


    “怎麽沒有兒臣的事啊。此事撲朔迷離,待兒臣查它個水落石出,正好顯顯兒臣的本事,哈哈,哈哈哈”


    少商看皇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忽出聲道:“二殿下,你是不是那曲泠君夫人的奸夫啊?”


    太子險些撲倒。


    二皇子膝蓋一滑:“你你你,你竟敢汙蔑本”


    “妾適才看二殿下知道梁尚被殺後,歡喜之極,笑聲不絕,還以為那曲夫人將來要與二殿下雙宿雙飛呢。”


    二皇子幾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眼眶都快裂開了:“一派胡言,我我我要殺了你!”說著便要撲過來打少商,誰知少商一下躲到淩不疑身後。


    淩不疑正襟危坐,紋絲不動:“我勸二殿下稍安勿躁,心平氣和。”


    二皇子摸摸曾經摔裂並養傷兩個月的肩胛骨,憤然的坐了迴去。


    少商趴在淩不疑的肩頭,探出腦袋:“梁州牧與紀大人鬧到陛下跟前時,二殿下也在,如果陛下有意,自會點殿下去署理此案。陛下吩咐二殿下了嗎?若無公事,那就有私誼。可那梁家曲家與殿下有什麽關係啊,她曲泠君謀殺親夫也好,紅杏出牆也罷,都有該管之人去管,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您不知道啊!二殿下閑著無事非要去插一腳,是唯恐人家記不起曲泠君與東宮的淵源麽。二殿下,妾問你一句,你是何居心啊?”


    論口才,一百二十個二皇子串起來也抵不過一個程少商,他立時被問住了,不安的去看親媽和胞兄。


    “二皇妃臨出門前還說,二殿下如今年長穩重了,哪怕她出門不在家,殿下您也能妥當行事,可如今看來嘖嘖嘖。”少商大搖其頭,一臉遺憾,“我定要寫信給二皇妃,將殿下今日之事告訴她不可!”


    淩不疑微笑道:“等你信寫好了,我用快馬替你送去平陽郡。”


    “不許你告訴她!”二皇子吼的屋宇發震。


    “妾就要告訴她!”


    “你敢?!”


    “殿下看妾敢不敢!來人啊,備筆墨!要上好的筆,一等的墨!”


    “你”


    二皇子撲上去要掐這小混賬,淩不疑虛晃一掌擋開,於是二皇子一個狗啃泥撲倒在地上。少商很狗腿捶捶淩不疑的肩頭,以示景仰。淩不疑含笑斜睨。


    “——好了!”皇後一拍案幾,喝止了這段三歲五歲與十歲之間的鬧劇。


    她按了按自己的鬢角,凝視次子,一字一句道:“你現在給我迴去,老老實實的待在王府裏。這樁案子不許你插手,若有違逆想想你五妹。”


    嚴厲處罰過一個兒女的好處,就是其餘兒女都不會再把你的話當耳旁風了。


    二皇子看皇後麵色凝重,頓覺後脖頸一涼。他可不想等老婆迴來後,發現食邑封號全沒了,是以隻能不情不願的告退。


    臨跨出殿門前,他看見從淩不疑背後大搖大擺走出來的程少商,不甘心的咬牙道:“母後,難道您不打算處罰程氏這小”


    “還不快滾!”皇後大喝一聲,二皇子一溜煙跑了。


    太子妃一直端著矜持的微笑,目送二皇子離去,才輕歎一聲,開始婊演——


    “母後莫憂,兒臣盡知尊長心中苦惱。唉,想當年曲家妹妹風姿秀美,端麗無雙,又書畫雙絕,都城中的姊妹莫不仰慕。沒想到世易時移,她竟然做出這等駭人聽聞之事,真令我等唏噓不已。所謂日久見人心,想來曲家妹妹心中含怨已久,今日釀成人倫慘事,她還能一死了之,可憐她那兩個孩兒,以後可怎麽做人啊”


    “太子妃好嗓子。”少商冷冷的打斷,“十月旦上的驅儺戲都沒您唱的好聽。”


    太子妃被打斷了情緒,怒道:“你也太不知長幼尊卑了,仗著母後的寵愛,毫不將我放在眼裏。我一番好心,純是憐憫曲家妹妹”


    “明人不說暗話,也沒人是傻子。您以為大家真信您是在憐憫曲夫人麽?你適才一番唱作,隻四個字可以配——幸災樂禍!另有四字,就是‘落井下石’!”你是釘子我是錘,程少商專治太子妃各種不服。


    太子妃心中怨毒,臉上卻裝的可憐,嗚唿一聲撲向太子,泣道:“殿下,您就看著這小賤人欺侮我麽!”


    太子一把推開她,起身直立,冷冷道:“泠君出了事,你就這麽高興?當初我以為你柔弱純善才娶了你。你真該照照鏡子,你適才的嘴臉,真是醜惡之至!”


    太子妃含淚驚訝。


    “妾勸太子妃一句,莫要高興的太早。如今曲夫人的郎婿死了,她若真是兇手也罷了,若她不是呢?”少商迴頭道,“淩大人,梁家這樣世族之婦,可以改嫁麽。”


    淩不疑道:“自然可以。不能當正妃,當個良娣還是不難的。”


    太子妃緊緊抓住自己衣襟,滿心恐懼,若曲泠君真進了東宮,那她還有好日子麽。


    太子低斥一聲:“還不迴東宮去!這事不許你再插嘴!”


    太子妃心知丈夫動了真怒,皇後又不待見自己,當下不敢違抗,惶惑的向婆母和丈夫跪拜告退,顫著雙股往外走去。


    “太子妃。”淩不疑忽出聲。


    太子妃停下腳步,迴望眾人。


    “曲泠君弑夫案陛下已經知道了,臣勸太子妃不要自作聰明,從中作梗。”淩不疑道,“太子妃也許盼著曲泠君萬劫不複,可您若真插了手,臣跟您擔保,萬劫不複的一定是您。臣的本事,您是知道的。”


    太子妃被淩不疑冰刃般的目光一掃,滿腹魑魅魍魎無所遁形,想起這些年來,淩不疑幾乎捏住了自己所有的短處,她倉皇而去。


    待人徹底消失後,少商長長出了一口氣,轉頭道:“太子殿下,您當初究竟為何娶她呀。”娶錯老婆毀三代啊。


    太子緩緩的團膝坐下,苦笑道:“一來是父皇有言在先,孤不忍父皇為我悔諾。二來孤和她自小定親,世人皆知,若孤悔婚,那她以後就很難再嫁的好了,豈不是害她一生?泠君不同,她出身高門,又貌美才高,沒有孤也能嫁一位門當戶對的郎婿,將來相敬如賓,和順度日,誰知”


    少商見不得老好人長籲短歎,幹脆道:“殿下莫憂,這樣罷,我與淩大人跑一趟梁府。打探一下情形,免得您悶在肚裏,空自煩惱。”


    太子正待展顏,淩不疑斜裏插出一句:“要去你去,我可不隨你去。”


    少商大怒:“你怎麽這樣?!”


    太子連連苦笑:“子晟是在埋怨孤,成婚時沒聽他的勸。”


    少商勸慰太子:“殿下您別理他,您成婚時他才多大啊。您若聽了一個十歲孩童的話去悔婚,那才是笑話呢!”


    “十一歲。”淩不疑道,“吾彼時十一歲了。”


    少商冷哼一聲:“相差很大麽。”


    說完,她向皇後端正的跪下行禮,拱臂啟奏:“娘娘,請您賜妾一道手諭,好叫妾去梁府看看。妾不會幹擾廷尉府查案,隻做娘娘和太子的耳目,迴來好將所見所聞相告,以解娘娘與殿下之憂。”


    皇後心動,但仍有顧慮:“這妥當麽。”


    少商笑道:“娘娘母儀天下,哪家女眷的事您不能過問?何況曲夫人年少時曾侍奉在你跟前,兩日前又攜郎婿孩兒拜見過您。現在驟然出事,你心有疑慮,正是人之常情。”


    皇後覺得這番話甚是妥當,心中大定。笑瞪了一旁裝死的養子,又傳喚宮婢備筆墨,在綾緞卷軸上手書一份手諭,加蓋印璽後遞給少商。


    少商雙手接過手諭,告退出宮,出行時故意不要宮婢相隨,然後避在宮門外側一旁靜等。


    不一會兒,淩不疑單手負背從長秋宮門而出,跨出宮門時,他眼風側瞟一下,收迴目光,繼續往前走。


    少商笑嗬嗬的從側麵竄出來,一下抱住他的胳膊:“別這麽快走呀,等等我可好。”


    淩不疑不理她,徑直往前走去,順手甩開她的手臂。


    少商低著頭,在後麵自言自語道:“唉,我本來想告訴他我昨日就向皇後告了三日假,打算下個月和他去塗高山遊玩一番。不過他這麽生氣,肯定不願理我的,還是別說了”


    淩不疑已經一陣風般跨迴來,一把抓住女孩,氣笑道:“你說什麽,你適才說什麽?”


    少商裝傻:“我說什麽,我說了什麽?我全都不記得了”


    淩不疑一把將女孩頭左腿右的橫扛在肩上,呲牙威脅著:“你說不說,你不說我就把你扔下來了!”


    淩不疑身形高挑,少商蜷曲在他肩上,俯視下方青黝黝的石板路,頗覺驚心動魄,卻嘴硬道:“你扔你扔!你扔不死我我就改嫁去!”


    淩不疑哈哈一笑,清朗俊美的眉宇像旭日暖陽般舒展,他雙臂迴轉,將女孩繞到自己胸前再放到地上站好,湊到她耳邊氣息濡熱,道:“我舍不得。”


    少商臉頰紅撲撲的,自己笑的明媚燦爛,卻反去捂淩不疑的嘴,低聲道:“別笑別笑別笑這麽大聲。太子和娘娘愁雲慘霧的,咱們這麽歡天喜地的可不好!”


    淩不疑按住她的嫩生生的小手,在她掌心輕吻了一下;少商用力甩開手,指著他笑罵一聲‘登徒子’,然後扭身跑了。


    兩人追追鬧鬧行至上西門,少商正要告辭,卻見梁邱兄弟已在宮門外備好了一輛裹著禦寒雪絨的高大馬車,後麵靜待著一隊佩劍背弩的矯健侍衛。


    她奇怪道:“你今日也要出宮麽,陛下那兒沒事了?”


    淩不疑道:“我要去梁家。”


    少商瞪眼道:“那你剛才在長秋宮還說不去!”


    “我是說不隨你,因為我自己要去——昨日陛下囑托我看著點。”


    少商無力的歎道:“今天早晨一時不如你的意,你就要尋機會欺負我一下麽。”


    淩不疑托著她的腰上了車,自己隨進車廂。


    車廂裏隻剩兩人時,他低聲道:“是我的不好,不該又欺負你,要不你打我兩下吧,我不還手。”他拿起少商的兩隻小手,在自己胸前捶了兩下。


    少商笑了起來:“這種打法,可真要疼死你了!”


    淩不疑將計就計,身子一軟,將頭埋進女孩細潤暖香的頸窩裏,輕輕的悶笑:“實在太疼了,你給我揉揉吧。”


    真是裝的一手好死!少商笑著咬牙,去撓他癢癢,誰知淩不疑身子一側,她的手居然鑽進他的衣襟口,直接摸到柔軟的中衣,指尖之下已能觸到堅韌強健的年輕男子肌肉。


    “你在做什麽?!”少商大驚失色,麵紅過耳。


    淩不疑按住她欲逃迴的小手,氣息不穩的笑著:“你在我身上亂摸,卻質問我做什麽,天底下有你這麽不講道理的麽!”


    車外騎行的梁邱飛聽見車內傳來的笑鬧聲,轉頭歎道:“兄長,少主公從沒這麽快活過。”


    梁邱起低聲道:“盼著少主公以後都能這麽快活,他以前也太苦了。”


    推搡了一陣,少商發現自己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連耍流氓都欠缺風采,隻好認下自己‘打傷了’淩不疑,輕輕為他揉胸口上的‘傷’。


    “欸,你覺不覺得,太子妃其實有點像皇後娘娘?尤其是不說話時,下巴和嘴特別像。”


    淩不疑閉著眼,挨在女孩身上:“不過是三份形似而已,內裏淺薄不堪。”


    “我知道隻是形似,不過我好像有些知道當初太子殿下為何舍棄曲夫人而娶太子妃了?”少商歪著頭看向車頂。


    淩不疑睜開眼,興味道:“怎麽說。”


    “諸皇子公主中,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在皇後身邊最長,耳濡目染最多。娘娘其實一直都很委屈,還是一種沒法說出口的委屈——因為在世人看來,她已是莫大的幸運了。兩位殿下年幼時陛下常在外征戰,想來他們一定沒少見到娘娘落寞的樣子。”


    “太子殿下讚同娘娘的為人處世,也學了一樣的寬厚端正,依禮行事。所以婚配時,他見了太子妃那副柔弱無依的可憐模樣,便想起了娘娘,又有婚約禮法在前,是以他再喜歡曲夫人,也沒做什麽。二殿下則恰好相反,他並不讚成娘娘為了顧全大局,遇事隻會隱忍。是以他喜歡‘有辦法’的潑辣女子。他雖也蓄納了姬妾,可二皇妃才是他的主心骨”


    “你要說什麽?”淩不疑眉心浮現淺淺紋路。


    少商耐心的解釋:“我在說,其實很多男子擇婦,是受了母親的潛移默化。”


    “嗯,這麽說來,正因為我與程校尉一般忠勇穩重,誠實可靠,是以你最終看上了我。”淩不疑根據原理自行衍生結論。


    少商無奈:“第一,是你看上我,不是我先看上你。”


    淩不疑轉頭,當做沒聽見。


    “第二,你若有我阿父一半好伺候,我要日日燒高香啦!隻要我阿母哼一聲,我阿父無有不從。可你呢,你別哼我就好啦!”


    淩不疑盯著女孩細茸茸的粉紅耳垂,輕聲道:“那你哼一聲,我一定聽你的話。”


    “哎呀別鬧,我還沒說完呢。”


    少商推開淩不疑,繼續道:“我也見過霍夫人好幾迴了,嗯,其實我並不讚成她的性情,太決絕,太偏激,於人於己都不留絲毫餘地。淩子晟,你也不讚同吧。”


    淩不疑沉默片刻,緩緩點頭。


    其實,霍君華真是從出生起就拿了一手好牌。


    二十六歲前有強大溫厚的兄長保駕護航,誰都不敢慢待她;二十六歲後,上有皇帝罩著,下有崔侯保著,還有淩不疑這樣的兒子。她如果不瘋,如果肯向生活妥協一二,下半輩子絕對幸福的不要不要。


    可她偏偏瘋了——她是那樣一種人,如果無法維持心中迤邐美好的花園,她寧可任其荒蕪,也絕不肯改種蔬菜糧食。


    淩不疑疲憊的靠在少商身上,歎道:“年前我得了些消息,當年舅父的部曲並未全部戰死,有些在昏迷時被埋進了死人堆裏,清醒後自行離去了。”


    “他們為什麽不來找你?”


    “怎麽找?”淩不疑失笑道,“當時我才五六歲,霍氏滿門盡滅,連母親失散了。那些人就算逃出生天,也是傷殘病弱,總要先行休養吧。待後來,就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


    他歎了口氣,“我隻盼能尋幾個迴來,母親見了,說不定就清醒了。”


    少商默默的點頭。


    “對了,你適才扯了半天,連我母親都編派上了,究竟想說什麽。”淩不疑問道。


    少商定定神,趕緊道:“呐,正因為霍夫人如此,所以你才喜歡我啊。我與霍夫人截然相反,我聰慧善良,深明大義,顧全大局,溫柔可親不許笑,你笑什麽,不許笑”


    淩不疑笑倒在車廂裏,背靠車壁,左臂擋著自己笑出淚水的眼睛,胸腔不住抖著。


    “我道你想說什麽,饒了這麽一大圈,原來你是想自吹自擂!深明大義,顧全大局嗬嗬,你說這話也不虧心,嗬嗬”他笑的不能自抑,仿佛將自己之前十幾年的笑都補了迴來。


    少商惱羞成怒,大聲道:“你還笑你還笑!我生氣啦,哼!我哼了,我已經哼了,你聽見了嗎!你不是說我一哼,你一定聽我的話麽?!”她又重重的哼了一聲。


    淩不疑強忍笑意,坐起來,凝視女孩:“你說的沒錯,你聰慧善良,深明大義,顧全大局,溫柔可親,是我這輩子能遇到的最最好的女子!”


    少商臉紅了,紅的徹徹底底,裏裏外外,無一不紅。


    她隻是想稍微吹噓一下,結果直接吹成了超強台風,險些釀成重大風災事故。


    直至下車,她臉上依舊紅潮未退。淩不疑吩咐隨從前去扣門並通報梁無忌,然後迴頭給少商係風兜上的帶結。


    “誒,你說這曲泠君到底有沒有謀殺親夫啊。”


    “我覺得這四字很不妥。”


    “呃?”這思路轉的。


    “說什麽‘親夫’,夫就是夫,還分什麽親不親的。”


    “這是因為還有奸夫?哎喲,你別捏我!嗬嗬,嗬嗬,好好好,我說錯了,我說錯了還不成麽!”


    然後這一幕就被出門來迎他倆的梁無忌和袁慎看了個正著。


    梁無忌:


    袁慎:p。人家家中正有人倫慘事發生,你們就在大門口這樣情意綿綿的好嗎?!


    見大門敞開,淩程二人立刻收斂形容,端正立好。少商看見袁慎,笑著招唿道:“袁公子,你怎麽也在,好巧啊。”


    袁慎板著臉:“家母姓梁。”


    少商不經頭腦:“原來令堂姓梁?那更巧了,梁州牧也姓梁。”


    寒冷的風卷著枯葉從袁慎身旁飄過。


    淩不疑笑容可掬,向梁袁二人作了一個十分端正愉快的揖——哪怕在皇帝麵前,他都沒行禮行的這麽快樂過。


    梁無忌一邊還禮,一邊歎道:“善見的母親是在下的堂姊,也就是梁尚的嫡親長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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