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滿腹心事的從席間退出,順著宮巷往長秋宮方向走去,誰知剛拐過一排高聳的雪鬆,隻見北宮正中的鏡心湖邊,太子妃和二皇子妃屏退左右,獨自對麵而立著說話。少商立刻停住了腳步,同時抬手讓今日隨著進宮的蓮房與桑菓安靜。


    “太子妃不用說這些話來激我。”二皇子妃麵露鄙夷之色,“你我妯娌這麽多年,彼此是什麽底細都清楚。沒錯,少商的確出身遠不如你我。也沒錯,她如今比你我聲勢都大。可這又如何?能討了父皇母後的喜歡,那是她的本事!”


    太子妃細聲細氣道:“你不是一直想將堂弟從西北調迴都城麽,都懇求母後幾個月了,母後卻一直不肯鬆口。可她程少商連嘴都沒張,陛下就將她的三叔父從一個荒僻小縣調去一個富庶的大縣為太守。看著吧,這迴征伐壽春,她的父親定是要立功而返了。”


    二皇子妃冷笑道:“前幾日,太子妃不也懇求母後將你的堂妹許配與汝陽王世子的長子麽。我堂弟那件事母後雖沒答應,但也沒把路堵死。可太子妃您呢,母後是一口迴絕了罷!也是,看看太子兄長的樣子,恐怕父皇和母後都不想家中再來一個孫氏女娘了吧!”


    太子妃當即變了臉色,氣的手指發抖:“你”


    二皇子妃再添上一把柴,繼續道:“真要論出身的話,哼,還記得年幼時,我曾看見太子妃的伯父來家中拜見父親。還沒上階脫履呢,就對我父親納頭叩首可是婚配之後,太子妃您既是長嫂,又是儲君之妻,我還不是每迴見了都要躬身下拜?這我都心平氣和了,您拿少商來激我,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太子妃臉色難看,覺得莫名羞辱。


    少商聽到這裏覺得差不多了,趕在太子妃再開尊口之前疾疾走出去,亮相在兩人跟前,太子妃和二皇子妃齊齊一愣。二皇子妃率先反應過來,笑眯眯道:“原來是少商啊,都敬完酒了?”


    少商躬身行禮,恭敬道:“迴稟兩位殿下,都敬完了。”


    二皇子妃睃了太子妃青白的臉色,十分快慰,故意有所指道:“適才我與太子妃的話,少商可都聽到了?”


    少商也看了眼太子妃,微笑道:“有些聽見了,有些沒聽清。”


    二皇子妃輕笑一聲。


    太子妃總算緩過臉色,僵笑道:“少商在宮裏待了這麽多日子,連二弟府上你和子晟都赴過兩次宴了,可你至今還未來過東宮。眼下冬日閑散,諸事輕省,明日你再怎麽樣都要去我那兒一趟!”


    “明日不成,明日是妾的休沐日。”少商一本正經道。


    “那就後日!”太子妃繃著臉。


    “後日也不成,後日妾要與淩大人去探望霍夫人。”


    “那就大後日!”太子妃一咬牙,心知自己起初對程少商就用錯了態度,無論如何都要找機會改過來。


    少商吊足了對方的胃口,這才無可不可道:“也行,那就大後日吧。”


    二皇子妃一直含笑看著,此時才道:“知道是太子妃在邀客,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妃在討債呢。好罷,不過精誠所至咦,那,那不是泠君阿姊,泠君阿姊!”後麵她已高喊出來了。


    少商和太子妃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鏡心湖對岸走來一隊宦官宮婢,簇擁著一對華服男女,後麵還有兩名抱著孩童的宮媼。


    那名男子麵目尋常,三十左右,隻是普通的世家公子模樣,可那華服少婦卻非同一般——隻見她年約二十六七,生的婀娜嬌麗,膚白貌美,待走到近前,少商更覺得她舉止端雅高貴,眉目溫煦動人,就是氣色不大好,眉宇間愁容深鎖。


    不等旁人張嘴,二皇子妃已經親熱的迎上前去,旁若無人的去拉那少婦的胳膊,激動道:“泠君阿姊,真的是你!我還當是在夢中呢!你怎麽迴都城了,你不是一直住在河東麽,怎麽進宮來了?!你來了為何不來看我!”


    這少婦被這一連串問的都笑了,然而還是與那華服男子先向太子妃和二皇子妃行禮。行禮時,那華服公子自稱‘外臣涼上’,少商也不知是哪兩個字。


    那少婦答道:“我與郎婿一直在原籍,可近日州牧大人來都城述職,就叫我們一道來。算算日子,其實我們數日前才到。這不,今日皇後娘娘就宣我們進宮了。”


    二皇子妃緊緊握著她的手,迭聲追問:“阿姊這迴不走了罷,我們幾個小姊妹每迴相聚,獨缺你一個!母後這些年也常念叨你,想來是要見見你的孩兒。”


    說著,她目光轉向少婦身後。這時,兩名宮媼已將兩個孩童放到了地上,女孩大約六七歲,男孩四五歲。


    少婦輕聲吩咐兩名孩兒行禮,二皇子妃連聲不必,又屈下身子逗弄了會兒,才笑問,“原來這就是阿姊的孩兒呀,生的真是瓊脂玉樹,玉雪可愛。阿姊就這一兒一女麽,我倒生養了兩兒一女,迴頭咱們叫孩兒們一道玩耍”


    少商起初不知來者是誰,忽見太子妃神情陰鷙,比適才被二皇子妃冷嘲熱諷時還難看十倍。她心念一動,隱隱知道這位‘泠君阿姊’是誰了。


    二皇子妃連珠炮似的說了好些話,直至那位少婦的丈夫有些不耐煩了,她才笑道:“少商過來,我替你引見。這位是我自細交好的阿姊,姓曲,小字泠君。泠君阿姊,她就是子晟未來的新婦,叫程少商,你別看她年紀小,人是又聰明又有趣!”


    曲泠君含笑與少商互相見禮,隨後細細打量著笑道:“一眨眼,子晟也老大不小了,嗯,記得他才滿十歲時,陛下就打算起他的婚事和兒女了。”


    二皇子妃掩袖笑道:“嗬嗬嗬,阿姊說的是。父皇一直盼著子晟早日成婚,誰知一日日等到現在,可急壞父皇了。”


    曲泠君道:“好飯不怕遲,子晟自幼少年老成,甚有成算。他自己願意娶的新婦,總比硬被壓著娶一個強”


    這時,那名叫‘涼上’的男子終於忍不住道:“不如你與貴人們說話,我與孩兒們先行一步。”說著,他轉身要去抱孩兒,誰知兩個孩子似乎甚怕父親,竟齊齊後退一步。


    ‘涼上’麵露不悅,冷聲叫宮媼抱起孩子。


    太子妃冷眼看著,皮笑肉不笑道:“公子不必急著走,我們妯娌與汝妻多年未見,甚是想念。曲夫人,你既然迴都城了,怎麽不給東宮去個信。這迴來都城,就不走了罷。”


    她說到‘東宮’兩字時,刻意咬重兩分,少商暗暗皺起眉頭,那‘涼公子’果然麵上湧起一抹煞氣。


    曲泠君不卑不亢道:“嫁雞隨雞,州牧大人看郎婿近年讀書有成,要給他引見城中幾位相熟的大人,順便教導政務,臣婦就隨了來。若是來日郎婿要走,臣婦必然也隨去。”


    太子妃瞥了那‘涼公子’一眼,故意柔聲道:“數年不見,迴想當年,你與本宮娣婦姊妹相稱,言談無忌。如今卻要自稱臣婦,屈膝行禮,真是物是人非哪”


    曲泠君看到丈夫麵露怒色,趕緊道:“天底下物是人非的事多了,也不止一樁一件。我與二皇妃的身份雖有變動,可情分卻是不會變的。”


    二皇子妃立刻道:“泠君阿姊說的是!再怎麽變,我都當阿姊是親姊!”


    “來都來了,不如來東宮做兩日客吧。”太子妃輕飄飄的又道。


    ‘涼公子’冷哼一聲,拂袖站到一側。


    曲泠君抬起頭,恚聲道:“東宮妾是不會去的,太子妃也莫要再說這些無趣的話了,叫有心人知道了,於人於己都沒有好處。”


    聽見這毫不留情的拒絕,少商一愣,心道這位大姐外柔內剛,很有性格啊。


    太子妃臉色鐵青,強笑道:“那也好。我近日得了些南邊來的江錦細綾,迴頭給你送些去。你們慢慢敘舊,我先迴去了。”


    曲泠君恭敬道:“太子妃說笑了。這裏是宮中,哪能由我們隨意閑聊,妾也要去長秋宮了。既然殿下要迴去,妾先恭送太子妃。”說著,她屈下膝蓋,行了一個端正的禮。


    太子妃看了她幾眼,冷哼一聲而走。待她走遠,曲泠君才迴過頭,對著二皇子妃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迴頭我們再聚。”


    二皇子妃點點頭,目送曲泠君一行人離去,過了良久,才歎道:“當年,我還以為能與她能做妯娌呢嗯,少商你毫不吃驚,想來子晟將那件往事也告訴你了。”


    少商無奈一笑:“這迴殿下可猜錯了,不是淩大人告訴我的。”是皇後說的,淩不疑口風緊的很。


    二皇子妃挑了挑眉,也不問下去,又望向曲泠君一行人離去的方向:“當初泠君阿姊也常進宮玩耍,唉,可惜了”她轉過頭,“少商,若泠君阿姊成了太子妃,你我的日子必然比如今好過,你說是也不是?”


    少商笑笑:“殿下慎言況且,好不好過的,我可不敢說。不過我看曲夫人如今過的不錯,郎婿想來是門當戶對之人,又生養了這般可愛的一雙孩兒。前塵往事,不提也罷。”


    淩不疑曾說過,二皇子妃看似心直口快,實則內心精細,頗具才幹,將二皇子的王府管的滴水不漏。


    二皇子妃不屑道:“門當戶對是門當戶對,不過這位‘涼公子’的你也看見了。不但性情急躁,人也甚是平庸,唉,可惜了泠君阿姊的才情和學識,也可惜了我要與一個庸人做妯娌,真是明珠暗投”


    少商噗嗤一聲:“殿下,再請您慎言還有,哪有您這麽誇自己的。”


    二皇子妃轉向太子妃離去的方向:“其實,我從不敢輕視出身不如我的人。年幼時,我隨阿父見過外麵的亂相,也見過草莽出身的英雄豪傑。可我們這位太子妃,哼哼,若她真有本事,上哄的住父皇母後,下籠絡的住太子兄長,我也服她。可她偏偏既無才幹學識,又無容人雅量,連吵架的能耐都欠奉,除了用身份禮法壓製,就沒贏過我一迴。以後你真與她結交起來就知道了。哎呀呀,不是我刀口無德,我這位姒婦是真真的乏善可陳,一點不假”


    少商不願隨她一道口誅筆伐,便岔開道:“恕少商孤陋寡聞,曲夫人所嫁的究竟是哪一家啊。還有這位‘涼上’公子,我可有見過他家的什麽親眷麽?”


    二皇子妃轉身而笑:“你適才不就見過麽,就是席中那位梁無忌梁大人呀。泠君阿姊的郎婿是梁家未來的家主,單名一個‘尚’字,吾輩尚德的尚。”


    少商輕輕啊了一聲,原來是這兩個字。她又道:“多謝殿下指教。依妾適才看來,那位梁州牧甚是明理和善,有君舅如此,曲夫人的日子想來不會難過。”


    二皇子妃又歎又笑,招唿少商沿著湖邊行去,邊走邊說道:“唉,若真是君舅就好啦。不是不是,梁州牧是梁尚的堂兄。他二人的父親是同胞兄弟,說來還是梁尚的父親年長一歲。當年,梁州牧的父親生下兒子就早早過世了,其兄——也就是梁尚的父親,想反正自己膝下無子,就將侄兒接來親自撫養。誰知呀,足足過了二十年,梁尚的父親才與續弦的新夫人生下了梁尚及其弟,可不久後梁太公就身染重疾,時日無多了。”


    少商拂開湖邊的垂柳枯枝,眨眨眼睛:“嗯,這應該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時的世道可不太平啊。別說梁家這樣的大家族,就是小戶人家,也要個年富力強的人來當家才好。”


    二皇子妃目露讚賞:“正是這個道理。梁太公是個明白人,何況他本就將侄兒視如己出,臨終前將家主之位傳給了方才二十多歲的梁州牧——梁太公沒托錯人,所謂樹大招風,戾帝窮盡搜刮,暴斂無德,當年與梁家齊名的河東世族倒下不知凡幾,梁家始終穩穩當當的。”


    這個少商知道,非是如此,河東也輪不到樓家這樣原本的二三等世族出頭了。


    “可是,梁太公看得開,別人就未必啦。太公的遺孀守寡時還年輕,卻不肯改嫁。好吧,算她舊情難忘,可是梁州牧在前頭忙碌周旋,她就在後頭到處找人哭哭啼啼,不是痛訴自家孤兒寡母可憐,就是念叨梁太公對梁州牧的‘滔天’大恩。我小時候沒少聽人說這梁媼的糊塗可惡!好啦,也不知是不是這梁媼暗中詛咒的,梁州牧仿佛也隨了他大伯父梁太公,子息淺薄,老妻亡故後,膝下隻剩幾個姬妾生的女兒。就在泠君阿姊嫁去前不久,梁州牧當著闔族父老與曲家親眷的麵,將梁尚立作了下任家主。”


    少商皺眉道:“那若是梁州牧和梁太公一樣,晚年得子了呢。”


    二皇子妃不在意道:“晚年得子也沒用了,當著祖先靈位還有族人姻親立下的誓言,難道是玩笑的麽。”


    “適才殿下還說這梁尚十分平庸呢。若有人說他不堪家主之位,要換人,那曲夫人該怎麽辦?”可以嫁太子的人才,做個世族的掌家主母已是虧了,別是最後連這個都沒撈上。


    “哼,曲家難道是吃素的。當年梁曲兩家反目成仇,好容易才前嫌盡釋,結了秦晉之好。再說,如今世道太平,那梁尚隻要不昏頭闖禍,情形也不會壞到哪兒去。”


    “殿下您真是廣聞博記,不論別家的陳年舊事,還是觀世道人心,您都如數家珍,說的頭頭是道,妾身佩服之至。”


    “那是因為我嫁了個炮仗性子的郎婿,若是不將耳朵伸長些,眼睛張大些,王府還不知是什麽樣呢。我若嫁的是子晟這樣的郎婿,便能諸事不理了。嗯,不但如此,大約連每日的洗臉水該多熱,他也一道定好了。”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互看一眼,然後一齊笑了出來。


    人人都覺得淩不疑是神仙下凡,無可指摘,難得有人吐槽他,少商尤其笑的快慰。


    笑了一會兒,二皇子妃鄭重道:“少商妹妹,我托你一件事。昨日家兄來信,說家父有恙,病中一直惦念我。是以我打算明日啟程去探望他。平陽郡雖說不遠,可少說也要月餘才能返還。這陣子若二皇子有什麽不妥,你幫我求求子晟,好歹照看一二。待我迴來,定有重謝你隻要求了就成,子晟答不答應,我都領你的情。”


    少商一口應下。心中暗歎,二皇子人雖莽撞,不過極有妻運啊。太子殿下人那麽厚道,卻倒黴催的娶了個拎不清的。


    次日少商在家飽飽睡了一日,第二日隨淩不疑去杏花別院探望霍君華,再度遇上等著上位繼父的崔祐大叔。他不但自己來獻殷勤,還帶上了兩個兒子。


    崔大今年十三歲,其弟崔二小兩歲,兩名少年甚肖其父,都是手腳細長伶仃,一副瘦猴模樣,不過人倒很機靈歡樂。少商去時,他倆正圍在霍君華身旁,一個捶肩,一個端湯藥,一口一個‘霍家阿姊’,兩臉諂媚。


    ——沒錯,鑒於霍君華的腦子如今停留在少女時代,阿猿哥哥自然未婚無子,崔大崔二便假稱是親爹的‘遠房堂弟’,扮的不亦樂乎。


    崔大道:“就憑您這容貌家世,那是月裏姮娥,吳越西施啊,配個王公貴胄都綽綽有餘,哪能隨便許嫁啊!”


    崔二道:“可不是可不是。霍家阿姊,您得端點架子,別這麽和氣可親,不然隨便什麽八怪都敢暗暗欽慕您了!”邊說這話,邊看親爹,意指十分明顯。


    霍君華被捧的飄飄然,稀裏糊塗的將藥汁一飲而盡,全然忘記了苦味,還得意道:“你倆年紀雖小,但眼光不錯。我也覺得自己太好說話啦,心又軟,結果什麽阿貓阿狗都有膽子肖想我,我得厲害點才行!”


    崔侯氣的臉色鐵青,少商悶笑的趴倒在地板上。


    崔大崔二排擠親爹,哄的霍君華笑的花枝亂顫,活脫脫一對佞臣模樣,誰知一見了淩不疑立刻變的乖巧又老實,眼中放出的崇敬光芒險些戳瞎少商的狗眼。淩不疑也十分喜歡他倆,一臂夾了一個,拎到外麵庭院指點武藝去了。


    等兩個不孝子離開,崔侯這才有機會湊到女神跟前,巴結的提議共進午膳。


    霍君華把俏臉一板,矜持道:“這可不成。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就算從小一起大,也要拘些禮節的好。還有,你不要老是叫我‘君華妹妹’,鄰舍要說閑話的!”


    崔侯氣的差點岔過氣去,少商當時坐在窗邊正要喝水,聞言直接在日頭下噴出了一條歡快蹦躂的彩虹。


    第三日,少商照例在皇後跟前修完了功課,午膳後略略睡了一覺,起床對鏡整理裙袍,便昂然邁步走向東宮。


    走在路上,蓮房不無擔憂:“女公子啊,您還是別去了,東宮是人家的地盤,萬一太子妃要欺負您,那怎麽辦?”


    少商大步流星,毫不畏懼:“當初我是不知對方底細,所以才一直不肯去東宮。如今嘛一來,我心裏有了底,太子妃拿捏不到我的。二來,我總不能一直避著她。”


    桑菓低聲道:“女公子,她到底是太子妃,你若得罪了她,她將來給你下絆子可怎麽辦?”


    少商哈了一聲,不屑道:“說的好像我不得罪她,她就不會給我下絆子了似的。這世上有一種人,叫做無知小人。不論你得不得罪她,她都要踩你幾腳。”


    說話間,她們行至東宮,太子妃已在內殿設下點心果酒,同時還領了幾個娘家女孩作陪。


    拉攏一個人,並收服為己用,需要幾個步驟呢?太子妃在心裏盤算了幾遍,無非‘利害’二字,施以威嚇,許以好處,那便水到渠成了。


    她打算先點出程少商潛在的困境,威嚇其未來不可期,然後再寬厚的許諾種種好處,表示願意成為她在宮中的靠山,計成矣。


    用過些許點心,太子妃看前頭兩人寒暄時還算客氣,便悠遠的長歎一聲,等著少商發問‘殿下為何嗟歎啊’。誰知那小女娘隻顧低頭吃喝,時不時的還指摘漆器的光澤形狀。


    太子妃含氣,瞪了身旁一眼,她的娘家小堂妹會意:“太子妃,您為何嗟歎啊?”太子妃終於可以說了,假歎一聲:“我歎少商妹妹有難,而且就在眼前,她卻懵懂不知。”


    按照原先設定的,此時應該少商十分惶恐的來問‘我有何難’,但太子妃怕這小女娘不解風情,於是這個任務又由小堂妹來承擔了。


    堂妹道:“程娘子得嫁貴婿,又得皇後喜愛,能有何難啊?”


    少商似乎有了些興趣,從食案上抬起頭。


    太子妃憂傷道:“少商妹妹,你年紀小,有時候顧慮不夠周全。前次你得罪了五公主,害的她被拘禁至今,食邑還盡皆收迴。這一來你們已成大仇,將來她若能出來,還不狠狠報複於你。還有母後那邊,此時她在氣頭上,什麽都好說。可將來她若心疼起女兒來,遷怒於你,你該如何是好啊。”


    少商想了想,問:“那殿下有何妙計助我脫困。”


    太子妃笑道:“我是為你著想,俗話說,疏不間親,娘娘和公主到底是親母女,為將來著想,你不妨在娘娘跟前求情,將五公主放出府邸,還其食邑。這樣公主念你的情,你二人之間的怨恨自解,說不定以後還能親如姊妹。”


    少商笑了:“有兩件事,太子妃最好明白一下。第一,當初五公主栽贓我殺人時,我並未得罪她。她惱恨我的緣故太子妃清楚的很。是以,除非我與淩大人解除婚約,公主是不會和我親如姊妹的。”


    太子妃急道:“正因如此,倘你能以怨報德,解救公主出府,她必然感激於你。”


    少商笑笑,繼續道:“第二件事,五日前,淩大人告訴我,五公主前幾日終於買通了一名守衛,讓她的傅母偷偷出府,攜金銀玉器至東宮,遊說太子妃您為其說項。”


    冷不防被戳破,太子妃臉上忽紅忽青,好像得了打擺子,半晌後才強笑道:“五妹也是心急想出來,我忝為姒婦,總是要替她周旋一二。那些金玉,是我替她暫管的”


    眼見少商笑眯眯的眼神,太子妃也說不下去了。


    “不過殿下說的也有理。”少商道,“所以,從五公主被罰至今,我隔三差五就在陛下和娘娘麵前為她求情。至於放還是不放,兩位長輩自有主意。”好人誰不會做,還等太子妃來勸。


    首計失敗,太子妃臉色青黑,但仍然堅強的繼續戰鬥。


    “好罷,五妹的事先擱在一邊,既然說到了你與子晟的婚事。我比你年長些,少不得要勸勸你。這麽多年來,陛下為何一徑勸說子晟早些成親,不就是為了開枝散葉繁衍子嗣麽。可你年歲還小,早育多育都對身體不好。到時陛下見養兒子息不豐,暗暗責怪於你,你該當如何。依我看來,不如早早計劃,尋幾位可信的姊妹,將來隨媵出嫁,既可作心腹,又能分擔生育之困,豈不妙哉。”


    少商想了想,歪著頭道:“我一早就跟陛下和娘娘說過,我悍妒成性,絕不許淩大人蓄納姬妾。若他敢,來一個我弄死一個,來兩個,我弄殘一雙。”


    太子妃身旁的女孩們原本一個個含羞帶臊,聽了這話頓時臉色慘白。


    “殿下別急。”少商笑嗬嗬的製止太子妃再度開口,“您的話也有理,生育的確不容易。”


    太子妃抹了一把汗,笑道:“你能聽得進去就好,我全是為了你好。你看看我的這些姊妹,各個性情溫順,知書達理”


    “不過,”少商打斷道,“若我要找媵妾,為何不找自家人呢。不說家父麾下的部曲之女不少,就是鄉下的程氏族親也有許多女兒啊。那不是更加可信可靠?”


    太子妃急怒道:“那些粗笨女子如何配得上子晟”


    “為何要配得上!”少商目露嘲弄之意,“不過是用來繁衍子嗣的,粗壯些才好。要那些水靈妖嬈的女子作甚,將來疏離我與淩大人的夫妻之情麽。”


    太子妃再度無言以對,因為對方說的實在有道理。像她自己,自從不能生育之後,舉薦給太子的姬妾都是身壯貌陋之輩。


    既然這小賤人聽不進好言好語,太子妃便冷下臉色:“將來的日子長的很呢,如今少商妹妹有父皇母後的寵愛,自然不把我看在眼裏。可是來日方長,難道少商妹妹不願與我交好,結個姊妹之盟?你若接納了本宮的姊妹,本宮將來也會視你如姊妹。”


    喲,這就威脅上了。少商十分歡樂:“妾以為,有淩大人和太子殿下交好,情同兄弟就夠了。太子妃殿下嘛,恕妾不敢高攀。”言下之意,您老的榮華富貴還掛在太子身上呢,討好您不如直接討好太子何況,她心中已隱隱起了一個念頭。


    ——太子妃的確如二皇子妃所說,貪婪虛偽又愚蠢。


    其實她不知道,帝後的存在才是對她最大的保護。皇帝重諾,皇後心慈,若是沒了這兩座大山,她既無寵無子又無強大家世,都不用淩不疑出馬,少商自己就能把她扯下來。甚至少商都不用親自動手,那些垂涎皇後寶座與外戚好處的功臣勳貴難道是吃幹飯的?可笑太子妃還在展望將來帝後過世後的‘美好生活’。


    太子妃這會兒已不願假作和善了,厲聲道:“好好好,你既然好賴不聽,我就與你來論一論禮法孝道!你定親至今,淩侯府邸一次都沒去過,淩侯夫人你更是視若不見!再怎麽樣,她都是子晟的繼母,應有禮數你一概罔顧。我倒要看看朝中的禦史大夫們管是不管”


    她好歹是儲君之妻,還能指使的動幾個小禦史,倒是朝裏朝外一應和,看整不死程少商這小賤人!


    誰知她這話非但沒嚇住對方,反激的那女孩重重一掌拍在食案上,雙目淬火一般,身體緩緩立起——


    “太子妃閑來無事還是多讀一讀書罷,別學的一知半解就來教訓人!那淳於夫人一不是淩大人的生母二不曾養過他一日,生養之恩皆無,倒還與霍夫人有深仇大恨,還敢來擺什麽君姑繼母的派頭!”


    “霍夫人雖脾氣不好,對淩大人不僅有生養之恩,當年兵荒馬亂中,百般辛苦才護的兒子周全。彼時彼刻,淳於夫人在哪兒?她正在勾引淩侯!”


    “都是積年的老妖精,裝什麽慈悲仁善的小仙姑。我那正牌君姑恨不得淳於氏去死,這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換了我,我阿母跟人有生死大仇,我不當街潑她金汁就算是我大不孝了!淩大人現在還對淳於夫人客客氣氣的,那已是看在生父淩侯的臉麵上了。我倒要看看還有誰猶自不足,拿這破事來尋釁?!”


    太子妃被指桑罵槐的臉上氣堵聲噎,幾乎要背過氣去,但亦如二皇子妃所說,她連吵架的才能都十分貧乏,隻能抖著手指喃喃著‘你,你竟敢,竟敢’


    少商大獲全勝,也不打算追殺窮寇,便滿意一笑,正打算鳴金收兵,得勝還朝。這時,忽從門外跌跌撞撞闖進來一個老媼,她衝著太子妃大喊:“娘娘,殿下殿下出事啦!適才阿黑衝到宮門外報信!”


    少商不知其裏,太子妃卻知道阿黑是她派去盯著梁府(準確的說是曲泠君)的眼線。她一聽情敵家有事,顧不得少商在場,著急的問道:“出了什麽事?你快快說來!”


    那老媼叩首,大聲唿喊:“梁家出人命啦!說是曲氏夫人謀殺親夫!”


    少商與太子妃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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