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琴正待用力將林浩生的身子扶起來,忽聽得身後傳來了一個冰也似冷的聲音道:“來不及,我已經追上你們了。”


    那正是凃雪紅的聲音。


    玉琴已然將林浩生的頭扶了起來,但是一聽到凃雪紅的聲音,她僵住了,她甚至連轉過頭去看上一看,也有所不能。


    而凃雪紅的冷笑聲,卻不住地在她的身後響起,那種冷笑聲卻令得玉琴感到自己向死亡接近了一步,她過了好半晌,才用十分幹澀的聲音叫出來,道:“小姐,你……已追到我們了。”


    她的身子仍然沒有動,但是她卻可以感到,凃雪紅已漸漸地向她走過來。


    終於,凃雪紅的手已按到了她的肩頭上,而她的笑聲,也格外令人心驚肉跳,她的五指,緊緊收緊,到後來,幾乎全陷進了玉琴的肩頭之內,令得玉琴的肩骨,發出“格格”的聲響來。


    玉琴痛得全身打顫,她淚水撲簌簌地向下落著,直到她整個身子,全被凃雪紅提了起來,她才又發出了一聲驚唿聲。


    可是,凃雪紅陡地揚起手來,在她的臉上,“叭”一下,重重的摑了一掌。


    那一掌的力道之重,令得玉琴的身形一個踉蹌,但凃雪紅不容她跌倒,又立即一揮手,劈胸將她抓住。


    玉琴顫著聲,道:“小姐,你……打死我不要緊,你……我求求你……別害浩生哥。”


    凃雪紅這時,抓到了林浩生和玉琴兩人,她心中的恨意,都可以得到宣泄,這令得她變得近乎瘋狂了,她尖聲的笑著,道:“打死你?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打死你的,絕不會的。”


    玉琴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是以聽到凃雪紅那樣講法,她也不感到如何歡喜,她忙又道:“那麽,浩生哥他……”


    凃雪紅又尖聲笑著,道:“你放心,他也不會死的,我還要他活著,要他看很多事情哩。”


    玉琴雙腿一屈,跪了下去,道:“小姐,你若是肯救轉浩生哥,我怎麽也不要緊的了。”


    凃雪紅忽然又大笑起來,道:“是麽?好,那麽,你將他扶上雪橇,咱們走吧!”


    玉琴雖然想到事情絕不會就此了結的,但是她卻也感到至少在目前,林浩生是可以獲救的了,是以她連忙扶著林浩生,上了雪橇,一麵扶著,一麵低聲安慰林浩生,道:“浩生哥,小姐答應救你了,你別心急,越是心急,傷勢越是難好的。”


    林浩生幾次張開嘴,像是想說些什麽,但是結果卻仍是一句話也未曾講出來。


    不一會,三人坐上了雪橇,凃雪紅揮起鞭子,獒犬向前奔去,去勢快疾,約摸半個時辰,便看到前麵一個高崗上,有著七八間磚屋。


    那七八間磚屋,是圍成一個院子的,在院子中,還有一個三來丈高的崗樓,那正是天一堡的一個崗哨,雪橇還未駛近,便看到幾個人一齊迎了出來。


    凃雪紅將雪橇直趕到那幾個人近前,但見那幾個大漢,滿麵皆是喜容,卻道:“果然是小姐來到了,這可是意想不到的大事啊!”


    凃雪紅問道:“溫四哥呢?可在麽?”


    她才問了一句,便看到一個身形瘦長的漢子,一麵往頭上戴皮帽,一麵奔了出來,口中不迭聲的叫道:“在!在!在!”


    那被稱為“溫四哥”的漢子,在北道上也頗有名,所使的外門兵刃,十分奇特,乃是一柄圓輪,那圓輪徑可尺許,全是尖刺,一抖起來,便會飛速轉動,發出“嗚嗚”的怪聲來,姓溫,行四,人稱奪命飛輪,這時他奔了出來,迎著凃雪紅,滿麵皆是笑容,道:“小姐怎麽會來了?堡主可知麽?”


    凃雪紅立即嗔聲道:“非要堡主知道才行麽?”


    溫四連忙改口,道:“不,不,當然不,小姐這身武功,不要說在天一堡附近走走,便是去闖南打北,也是足夠了。”


    凃雪紅笑道:“溫四哥,你這張嘴真厲害,來,幫忙一下,這裏有一個傷者,將他扶了進去再說。”


    溫四這才注意到雪橇之上有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在,他呆了一呆,連忙走過去,將傷者扶了起來,他一扶起了傷者之後,定睛一看,便大吃了一驚,因為他一眼便認出,那是堡主的外甥林浩生,也就是凃雪紅的表哥。


    林浩生傷得如此之重,但是凃雪紅卻像是絲毫也不在意,還在談笑風生,饒是溫四跑了半輩子江湖,也難以猜透這是什麽道理。他扶定了林浩生,眼卻望住了凃雪紅,不知如何才好。


    凃雪紅道:“你這裏,快派兩人迴堡去,問我爹要上好的傷藥,火速帶迴來,告訴爹說,我在這裏調理浩生表哥的傷勢,暫不迴堡中去了。”


    溫四一麵聽,一麵沒口地答應著。


    凃雪紅麵色一沉,道:“去取傷藥的人,可得快去快迴,也不準多說什麽,若是耽誤了我的事,那才叫你們知道我是惹不得的。”


    溫四忙又一迭聲地道是,立時派了兩個人,就趕著雪橇,飛駛而去,一行人,也進入了屋子。


    進了屋子,一蓬暖氣,撲麵而來,溫四將林浩生放在炕上,凃雪紅先取了一粒丹藥,令溫四用酒化了,灌進林浩生的口中。


    玉琴一直依在林浩生的身邊,她看到凃雪紅似乎真的在替林浩生治傷,心中說不出的歡喜。


    坐定之後不久,凃雪紅才道:“溫四哥,你們這崗哨中,共在多少弟兄?”


    溫四忙答道:“共有一十八人。”


    凃雪紅道:“除了要兩個去了要傷藥之外,還有十六人,你一齊叫來與我瞧瞧”


    溫四不知凃雪紅是什麽意思,他也不敢問,隻是道:“遵命。”掀開棉簾,走了出去。


    不一會,隻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凃雪紅道:“行了,別進來了,我出來看。”


    她一麵說著,一麵倏地一伸手,拉著玉琴,門外便走,到了外麵,隻見院子中,站著十來個高高矮矮的漢子,大都是醜陋不堪,其中有一個矮胖漢子,更是醜得出奇,肥頭之上,長著老大一塊朱痣,在那塊朱痣上,還生著黑滲滲的一簇黑毛。


    玉琴一被凃雪紅拖了出來,便知事情不怎麽對頭,她心頭不禁怦怦亂跳了起來。


    這時,凃雪紅將她直帶到了那醜漢麵前,玉琴心中的恐懼更甚,已然微微發起抖來。


    凃雪紅向那漢子瞧了幾眼,笑道:“這位麵生得很,不知如何稱唿?”


    那醜漢想是受寵若驚,一時之間,張大了口,不知如何迴答才好,還是溫四代答道:“小姐,這是赤麵鬼焦老七,功夫很不錯。”


    凃雪紅一笑,道:“原來是焦壯士。”


    那赤麵鬼焦七,本來隻是微不足道的小腳色,凃雪紅卻是天一堡堡主的愛女,本來,像焦老七這樣的角色,就算遠遠地望上凃雪紅一眼,心中也得跳上老半天,可是這時,凃雪紅不但來到了他的麵前,和他柔語殷殷,一開口,而且,還稱他為“焦壯士”,焦老七手足無措,頭上直冒汗,不知如何才好。


    在他身旁的人,不住的用肘在頂他,示意他不要啞巴也似地不出聲,焦老七也張大了口,半晌,才道:“是……是……我是焦壯士。”


    這句話一出口,眾人倶皆笑得打跌,凃雪紅也撐不住,格格笑了起來,隻有玉琴一個人,低著頭,身子仍在微微發起抖來。


    眾人笑了一會,凃雪紅替滿臉通紅,其醜如豬的焦老七解圍道:“焦壯士是直性漢子,各位莫笑他,焦壯士,我問你一件事。”


    焦老七急急巴巴地道:“什……麽事?”


    凃雪紅向玉琴望了一眼,臉上現出一個十分陰險的笑容來,道:“焦壯士,你成親了沒有?”


    焦老七陡地一呆,他顯然絕未想到,凃雪紅會有此一問的。


    而其餘人也均是一怔,一時之間,人聲、笑聲,一齊靜了下來,因為凃雪紅的這一問,實在是問得突兀之極,眾人都不知那是什麽意思。


    就在眾人發怔,焦老七不知如何迴答才好時,忽然聽得玉琴尖聲道:“小姐,你行行好!”


    她一麵叫,一麵已雙膝跪下,跪在凃雪紅的麵前。


    玉琴究竟跟著凃雪紅非止一日,她已然知道凃雪紅心中在想的事情了。


    眾人看到玉琴下跪,更是茫然,但凃雪紅卻全然不理會玉琴,又問了一遍。


    焦老已雙手搖著,道:“沒有……成親。”


    凃雪紅道:“那就好了,焦壯士,你看我這個貼身丫頭,人品怎樣?”


    焦老七一呆,連忙循著凃雪紅所指,向跪在雪地之中的玉琴看去?


    玉琴本就是美人胚子,這時,臉色蒼白,渾身發顫,更是惹人憐愛,焦老七看了一眼,眼也直了,他如同身在夢中一般,隻是傻笑。


    凃雪紅道:“你若是喜歡,由我作主,將她許配給你,就在今夜成婚。”


    這一句話一出口,十來人一齊哄叫了起來,將焦老七的身子,抬了起來,直拋向半空之中。


    焦老七身形肥腫,他也不會什麽輕功,一被拋上了半空,殺豬也似,大叫了起來,手足亂晃,形狀更是醜惡。


    凃雪紅笑道:“別鬧,別鬧,摔壞了新郎,隻怕新娘不饒你們。”


    那幾個人接住了焦老七,放了下來,溫四用力推了他一下,道:“混帳東西,還不快謝小姐恩典?”


    焦老七撲地跪倒,向凃雪紅咚咚地叩起頭來。


    那時,玉琴仍然跪在地上,凃雪紅冷冷笑道:“怎麽那樣心急,這就拜起來了,總得點一對紅燭才是。”


    在她的話中,眾人又都哄笑了起來,玉琴的身子發著抖,膝行了幾步,來到了凃雪紅的麵前,一伸雙手,抱住了凃雪紅的腿,叫道:“小姐……小姐!”


    她的叫聲,在眾人的哄笑聲中,聽來是如此之微弱,但是凃雪紅還是聽到了,她緩緩地揚起手來,眾人立時靜了下來。


    凃雪紅冷冷地向下望著,這時玉琴正仰麵在哀求她,她居高臨下望下去,覺得這個所極度痛恨的人,她的一生,就將要毀在自己的手中,她的心中,感到說不出的快意。


    她一字一頓,道:“你想說什麽?”


    玉琴淚如泉湧,道:“小姐,你……打我……殺我,我全都不冤,就是你要處置我,什麽都別想,你……替浩生哥想想。”


    凃雪紅雙眉一皺,道:“這倒奇了,我可有點不明白,你是我的丫頭,我要將你嫁人,和浩生表哥,又有什麽關係?”


    玉琴仍是不住地哀求,道:“小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不要那樣對我。”


    凃雪紅聽著玉琴的哀求,心中極為痛快,她特意慢吞吞地道:“那麽,你是不願意嫁這位焦壯士了?”


    玉琴啜泣道:“小姐,我……”


    凃雪紅揮手道:“好,那麽,你倒說說看,你究竟願意嫁誰?”


    玉琴的身子,本來是在不住發著抖,可是,等到凃雪紅這一句話出口之際,她的身子卻突然不再發抖了,同時,她也止住了哭聲。


    而且,在止住了哭聲之後,她又慢慢地向上,站了起來,在那刹那間,她已完全明白了,她已明白,向凃雪紅哀求,不要說雙目流的是淚,就算眼中流的是血,都是沒有用的。


    凃雪紅正如一隻抓住了老鼠的貓一樣,那要不住地戲弄那老鼠,但是到最後,那老鼠卻仍不免一死。


    玉琴站了起來之後,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小姐,你如果要逼我死,那我就死好了”


    凃雪紅冷笑道:“誰要逼你死?而且,你也是死不得的,你若是死了,我心中的怒氣,豈不是隻好出在你那個人的身上了?”


    玉琴本來以為,她拚著一死,總可以一了百了,沒有什麽事了。


    然而,此際她卻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若是她答應嫁給焦老七,(這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事)那麽,她自然是受了莫大的屈辱,今後的日子,她實是不知如何過才好,可是凃雪紅卻有可能不再怪林浩生了。


    而如果她拚出一死的話,凃雪紅一怒之下,不知又要用什麽方法去折磨林浩生了。


    玉琴想到這裏,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


    她是死不得的,她不能死,她若是死了,林浩生隻是一個人了,本來天地之間,已似乎隻有她和林浩生兩個人,她又為何棄林浩生而去?


    但是,她如果不死,那怎麽樣呢?嫁給這個豬一樣的漢子麽?


    玉琴實是沒有法子向下想去,她隻覺得一陣一陣地麻木,不但是她的身子麻木,連她心中所想的,也麻木了起來,她變得什麽也不能想了。


    玉琴呆立著,凃雪紅卻發出一陣一陣的笑聲,她一麵笑,一麵逼問著,道:“你答應不?隻要你一點頭,今晚就是洞房花燭的好日子,你若是不答應,我也有別的法子。”


    玉琴無助地抬起頭來,凃雪紅自然可以有別的法子的,凃雪紅可能輕而易舉地點了她的穴道,將她交給焦老七去擺布。


    但是,凃雪紅卻要逼她點頭,逼她答應。


    玉琴自然知道凃雪紅的用意,凃雪紅是要屋中的林浩生聽到玉琴的答應,好讓林浩生知道,玉琴是自己答應嫁給焦老七的,那麽,林浩生就會鄙視她,忘卻她不再想念她,而將當作一個下賤的女人。


    絕不能,絕不能,玉琴的心中叫了起來,命運怎樣壓我,我認命好了,但是我自己絕不能點頭。


    她佇立著,像是整個人已然僵住,一動也不動,凃雪紅連問了十來遍,玉琴仍是不動,她的聲音越來越高,怒意也越來越甚。


    溫四在一旁,惟恐凃雪紅難以下台,討好似地道:“小姐,今夜天色晚了,還是明天再說好了。”


    凃雪紅怒道:“你知道什麽?少廢話。”


    溫四想不到碰了老大一個釘子,嚇得忙躬身道:“是!是!是!”連忙退了開去。


    看到凃雪紅發怒,其餘人也都大氣也不敢出,各人的心中,都十分納罕,不知道何以凃雪紅定要將貼身的丫頭,嫁給焦七那樣豬一樣的人。


    就在這時,突然,凃雪紅聽得身後,傳來一個十分微弱的聲音,叫道:“表妹,表妹。”


    一聽得那叫聲,凃雪紅的身子,便微微地一震,慢慢地轉過身來。


    隻見林浩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炕上爬了起來,到了門口,一手緊緊地抓住了棉簾,一手扶住了門框,雖然勉力站定了身子,但是看來仍是隨時可以跌在地上,他的麵色極其蒼白。


    這時,在空地上,有人生起了老大的一堆火,金黃色的火苗,竄得老高,火光映在林浩生瑩白的臉上,看來更覺得十分蒼白。


    林浩生叫了兩聲,便不再言語。


    凃雪紅慢慢地轉過了身,也不出聲,過了好一會,才聽得她道:“你是在叫我麽?”


    在林浩生的臉上,此時居然現出了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來,他道:“我是在叫你,表妹,我看,你……鬧得……也夠了。”


    凃雪紅冷冷地道:“你要向我說的,就是這些麽?”


    林浩生的身子猛地向前衝了一衝,若不是抓著棉簾,他幾乎跌坐地上,他的指節骨發出難聽的“格格”聲,他道:“是的,你心中還有什麽不足地方,隻管……來對付我了,你別去難為玉琴。”


    凃雪紅剛才,盡情地折磨著玉琴,心中的憤怒,已然發泄了不少,這時看到林浩生傷得如此之重,她對林浩生終究是有情的,心中正在想,如何快些將林浩生的傷調養好,可是突然間,聽得林浩生這樣講,她心頭的怒意,重又大熾。


    她一聲冷笑,道:“你們兩人,情意倒深得很哪!”


    林浩生歎了一口氣,道:“你別以為玉琴是孤兒,我看她蘭質慧心,一定是十分有來曆的人,你還是別太為已甚,可以罷手了。”


    凃雪紅“哈哈”大笑起來,道:“林浩生,你嚇得倒我麽?你出來了,那也好,溫四,將他提過來。”


    她這時,鐵青著臉下令,誰敢不從?溫四雖然明知林浩生的身份,但是無論如何,不會有凃雪紅和堡主的關係親,是以他隻是略一遲疑,便立時走了過去,扶著林浩生,走了過來。


    凃雪紅鐵青的臉上,帶著獰惡之極的冷笑,又吩咐道:“拿一桶熱水來,別太熱,小心燙壞了林少爺。”


    立時又有兩人走了開去,不一會,提著一桶熱騰騰的水,走了出來。


    直到此時,仍沒有人明白凃雪紅要做什麽,那兩人將一大桶水放下之後,凃雪紅才又道:“溫四,你將他提進水桶中去。”


    溫四呆了一呆,道:“小姐——”


    可是凃雪紅不等他講完,便道:“聽到了沒有?”


    凃雪紅得意地笑了起來,道:“賤人,你看到了沒有?我看至多一個時辰,這桶水,就會變成一桶冰了,那時,你的浩生哥,雙腳就在冰中,你想想,那是什麽樣的滋味?”


    玉琴顫聲道:“小姐,別……那樣。”


    凃雪紅笑了起來,道:“求我是沒有用的,你什麽時候答應嫁給焦老七了,溫四自然地將他從桶中提起來的。”


    她轉過身去,又道:“林浩生,你不想兩條腿斷,就求求你的心上人,救你一命好了。”


    她又冷笑了兩聲,才又道:“溫四,聽到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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