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在掠過了他們兩人,三四丈之後,才在凃雪紅的大聲喝止和揮鞭之下,停了下來。


    甘德霖迴過頭來,道:“雪紅,這兩人死了?”


    凃雪紅“哼”地一聲,道:“這兩人的鬼花樣,還不夠多麽,若是這樣,就可以叫我相信他們已死,那也太好笑了。”


    這時,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她臉上現出了一種十分可怖的神情來。


    那種神情,連在她身旁的甘德霖,看到了之後,也不禁嚇了一跳,使得他這個一生闖蕩江湖的人,不明白這個少女的心中,何以有著如此深切的仇恨。


    甘德霖一生闖蕩江湖,他所知道的仇恨,隻是一些粗豪深刻的仇恨,他卻不知道,一直養尊處優的凃雪紅,在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之後,內心所形成的那股仇恨,也是難以形容的。


    他心中暗吃了一驚之後,對於在雪地上躺著的那兩個人,也不禁生出了一股同情之感來。


    他到天一堡來,本是做客來的,林浩生雖然是堡主的外甥,但是卻與他也沒有什麽關係,他見到林浩生的次數也不多。


    至於玉琴,天一堡中,仆婢如雲,他甚至連哪一個是玉琴也不知道。


    而這時,他對林浩生和玉琴兩人,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那兩人實在還是已經死了的好。


    因為,他看出,那兩人如果不死,那麽凃雪紅不知要用什麽方法來折磨他們了。


    他立時道:“雪紅,雪地上不好行走,待我去看看他們,可是已然死了?”


    但是,甘德霖的話,卻被凃雪紅一口拒絕,凃雪紅沉聲道:“不,甘二叔,我既然已找到了他們,還怕什麽雪地難行?”


    她一麵說,一麵已跨下雪橇來。


    一夜大雪,地上的積雪,怕不有一尺來厚,凃雪紅一腳踏了下去,身形便一個踉蹌,幾乎跌了一跤。


    甘德霖心中暗歎了一聲,但是凃雪紅立時身形拔起,一個起伏,已到了林浩生和玉琴的身邊。


    這時,林浩生和玉琴兩人,卻閉著眼,玉琴仍然枕在林浩生的胸前。


    他們都在緩緩地喘著氣,是以凃雪紅一到了他們的麵前,就可以看出他們並沒有死。


    凃雪紅的心中,實在是高興之極!本來,林浩生和玉琴兩人,是她心中最恨的人,但正由於如此,當她看到她所恨的人,就在眼前,而且並未死去,可以由得她來折磨,她心中的高興,便成了難以形容,當她在兩人的身邊站定之後,她竟不由自主,怪聲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在寒冷而又寧靜的原野中聽來,實在是駭人之極,令得甘德霖也吃了一驚,忙問道:“雪紅,什麽事?”


    凃雪紅一麵笑,一麵道:“他們沒有死,二叔,他們沒有死。”


    甘德霖身形掠起,到了凃雪紅的身旁,道:“他們沒有死麽?那麽將他們帶迴堡去,由你父親處置好了。”


    凃雪紅咬牙切齒,道:“不,由我來處置他們。”


    她一麵說,一麵手中的長鞭,已陡地揮起,鞭梢在半空之中,“唿”地劃了一個圓圈,發出了驚心動魄地“啪”一聲響,便已向玉琴的頸際,直揮了過去。


    玉琴睜開眼來,可是她的眼中,卻也沒有驚慌的眼色,她隻是伸手擋了一擋,但是她揮手一擋,凃雪紅的鞭梢,又是“叭”地一聲響,便已卷住了她的手腕,一抖手,將她整個人全抖了起來,拋出了兩三丈開外。


    玉琴雖然也會些武功,但是她的武功,本就隻是林浩生在天一堡時,抽空教她的,如何能和凃雪紅相比?而且她此際,可以說得是心力交瘁,根本連一點抵抗的能力也沒有了。


    她跌出了兩三丈後,掙紮著,爬了起來,道:“小姐……你別再……折磨浩生哥了,你……你高抬貴手吧!他……就要……他的傷勢如此之重。”


    凃雪紅手中的長鞭,本來已再度揚了起來,她再度揚鞭,自然是準備抽向林浩生的,可是聽得玉琴這樣講,她已然揚起了的手臂,卻突然垂了下來。


    刹那之間,她臉上那種兇狠之極的神情,變成了一種茫然之極的神色。


    但是,那卻隻是一刹那的功夫,她立時望向玉琴,麵上也重現獰笑,道:“是麽?你是說他傷重,就快要死了,是不是?”


    玉琴已掙紮著站了起來,道:“是的,你要打,打……我好了。”


    凃雪紅“格格”地笑了起來,道:“你們兩人,倒可以說得是情深如海啊!”


    玉琴低下頭去,她的臉色,蒼白之極,凃雪紅又低下頭,向地上的林浩生大喝道:“你還躺在地上裝什麽死?還不起來?”


    林浩生緊緊地咬著牙,發出“格格”地聲響來,他的身子,開始掙紮。但不論如何掙紮,他卻始終沒有力量站起身來。


    凃雪紅望著林浩生,一直在冷笑著,玉琴則喘著氣,趕了過去,將林浩生扶了起來,道:“小姐……我也服侍過你好幾年了,你……可憐可憐我……他傷得這樣重,你快送他迴堡去……治傷,你喜歡將我怎樣……我都答應你……我求你……”


    她說到後來,聲音發顫,雙膝一軟,已跪了下來。


    凃雪紅在這時候,心中隻感到一陣陣的快意。然而,那卻並不能消除她心頭的恨意。


    她冷冷地吩咐,道:“你先將他扶上雪橇去。”


    玉琴從地上,艱難地站了起來,扶著林浩生向前走來,可是,隻走出了兩步,卻又一起滾跌在地。甘德霖雙眉微皺,一伸手,將林浩生從地上拉了起來。


    卻不料他才將林浩生從地上拉了起來,便聽得凃雪紅尖聲道:“甘二叔,你作什麽?”


    甘德霖一呆,道:“什麽作什麽?”


    凃雪紅麵色極其難看,向林浩生一指,道:“你扶他幹什麽?”


    甘德霖一聽,心中不禁大有慍意。


    若不是礙著凃雪紅是他新結義的兄長的愛女的話,隻怕他當時就發作了,他麵色也是一沉,道:“我將他扶到雪橇上去,好快趕迴天一堡去。”


    凃雪紅道:“迴天一堡去作什麽?”


    甘德霖道:“他傷得如此之重,不趕迴天一堡去,怎能為他治傷?”


    凃雪紅道:“我不想迴天一堡去。”


    玉琴已看出,至少甘德霖是同情他們的,是以她立時趁機哀求,道:“甘二爺,浩生哥傷得一動也不能動,若是不快些迴天一堡去,凍也將他凍死了,求求你,我給你叩頭。”


    玉琴說著,又待跪下去,但是甘德霖一伸手,將她攔住,道:“不必了,我自有主意。”


    凃雪紅的麵色鐵青,道:“二叔,你,你可是要和我作對麽?”


    甘德霖沉聲道:“浩生是你的表哥,你想,你父親會容得你這樣胡鬧麽?”


    凃雪紅道:“我知道他死不了,我自然有靈藥替他治傷,但是我卻不迴堡中去。”


    凃雪紅的話,說得十分堅決,也十分無禮,大有不要甘德霖再多事之意,甘德霖心中的慍怒,也越來越甚,道:“不行,我們出來找這兩個人,既然找到了,自然要帶迴去由你父親作主。”


    凃雪紅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拳,用尖銳之極的聲音,劃破冰凍的空氣叫道:“你別和我作對,我告訴你,你別和我作對。”


    甘德霖早就知道凃雪紅是被嬌縱慣了的,但是他卻也未曾想到竟到了這一地步,他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我和你作什麽對?你還隻是一個孩子,你想我會和你作對麽?”


    凃雪紅踏前一步,道。“那麽,你就讓我帶走這兩個人,並且,以後發生了什麽事,你也絕口不要在爹的麵前提起。”


    甘德霖聽得凃雪紅越說越是過分,已是勃然大怒,立時喝道:“不行!”


    凃雪紅半晌不語,才反問道:“真不行?”


    甘德霖道:“自然不行。”


    凃雪紅的手,突然向上揚了起來,在她手向上揚起之際,隻見她手中,有一件金光閃閃的東西,急切間,也未曾看清楚是什麽,同時,又聽得“錚”地一聲響,眼前金光,頓時大盛,足有百十枚金光閃閃,長有五寸的尖針,向甘德霖暴射而至。


    凃雪紅竟會對甘德霖下那樣的毒手,他實是做夢也料不到的。


    因為他到了天一堡之後,凃龍和他推心置腹,不多久兩人便成為結義兄弟,等到那些尖針射出來之後,甘德霖也知道凃雪紅手中揚著是什麽東西了,因為凃龍曾給他看過那東西的。


    那東西,凃龍曾告訴他,那是西域高手匠人所鑄,全用純金造成,一按機簧,便有九十九枚尖針,電射而出,一出便四下散開,武功再高的人,也十分難以預防,凃龍是怕女兒的武功不高,是以特地重金訂造了來的,稱之為“射星針”。


    當甘德霖在凃龍的解釋之下,看那“射星針”的構造多巧之際,他絕想不到,會有一日,凃雪紅竟用那麽厲害的暗器對付他。


    他當下發出了一聲怒吼,雙袖向前,疾拂而出,身子也陡地向上,翻了起來。


    他應變可以說得快疾之至,但是,一則,他和凃雪紅間,相隔本就極近,二則,射星針是機簧所發,力道極強,一發便是九十九枚之多,饒是他逃得快,當他身在半空之際,下盤難以防守,雙腿之上,一陣奇痛,少說也有二三十枚尖針射中,他的身子,仍然在半空之中,翻了一個半圓,落在兩丈開外。


    他一站定了身子之後,一聲怒吼,道:“雪紅,你——”


    可是,他隻是講出了三個字,便覺得雙腿之上,中針之處,盡皆發出了一種極其麻癢的感覺來,甘德霖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他連忙一伸手,拔出了幾支金針來,定睛看去。


    一看之下,他更是亡魂盡冒!


    隻見那幾支金針,從針尖起,有兩寸來長的一截,其色作金紫色,一看便知,是喂過極毒的毒藥的。


    甘德霖的身子,不由自主,發起抖來,他的聲音,也在刹那間,變得暗啞之極,叫道:“快拿解藥來!”


    但是凃雪紅卻仍然是麵色鐵青地站著,她冷冷地道:“我叫你別和我作對的,我已經警告過你,千萬別和我作對的。”


    甘德霖咬牙切齒,吼道:“拿解藥來!”


    他一麵叫,一麵身形一聳,便待向上撲來,可是他身形一聳的結果,卻非但未能向前樸出,反倒身子一側,跌倒在地。


    敢情就在那刹那間,他兩條腿,已全然麻木,不但一點知覺也沒有,竟連真氣也難以運行得到,那自然隻好跌在地上了。


    甘德霖一跌倒在地之後,雙手陡地一按,身子硬生生地就著這一按之力,向上躍了起來,一探手,已將他仗以成名的鐵笛,抓在手中。


    可是他不動還好,一動,氣血翻湧,毒性行得更快,麻木之感已到了腹際了。


    縱是甘德霖一生闖蕩江湖,可是他卻也不知有什麽毒藥的毒性,如此之烈的。


    他一躍起之後,可結結實實地跌了下來,隻見一個人向他奔了過來,伏在他的身邊,問道:“甘二爺,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甘德霖歎著氣,道:“你……就是玉琴?你……你就是還有一口氣,你都得設法替我……告訴……堡主,我是死在誰的手中的。”


    玉琴心膽倶裂地道:“甘二爺,你,你不會死的,小姐在氣頭上,隻不過和你開玩笑,她有時也說要殺我的,但怎麽會下手,我求她給你解藥。”


    玉琴講到這裏,便突然住了口。


    因為甘德霖雖然還不斷地在喘氣,但是,自他的眼中、鼻中、口中,卻有紫醬色的毒血,流了出來,玉琴的心中,駭然欲絕,連忙爬著,後退了一步。


    甘德霖還在掙紮著問道:“我……剛才的話,你……可記住了?”


    玉琴除了不住地點頭之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甘德霖忽然之間,又發出了一聲狂吼!


    隨著他那狂吼聲,鮮血如泉,自他的口中,狂噴而出。


    他這時鮮血狂噴,倒是和他所中的毒針無關的,而是他感到自己為人,一世英雄,其結果卻不明不白,死在此處,心中悲憤太甚,心脈震裂之故。


    他鮮血狂噴,身子震動不已,突然向上迸跳了起來,但是才迸起了兩尺,又落了下來,一動也不動了。


    玉琴的雙眼,定在慘死的甘德霖身上,張大了口,身子簌簌發著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好一會,她才慢慢地抬起頭,望向凃雪紅。


    隻見凃雪紅的麵色,也變得異常可怕,她也望定了慘死的甘德霖,一動也不動。


    玉琴輕輕地歎著氣,道:“小姐,小姐,你,你殺死了甘二爺。”


    凃雪紅的身子,陡地一震,向後退出了兩步,她剛才一怒放射毒針時,怒火在心,不顧一切,但在等到甘德霖真的慘死在雪地之中時,她心中卻也極其吃驚,玉琴一說,她立時後退,便是此故。


    而在她後退了幾步之後,隻見她手背捂著口,驚道:“他……死了?”


    玉琴道:“是的,甘二爺死了,他是死在——”


    玉琴的話還未曾說完,凃雪紅已突然尖聲叫了起來,道:“那不關我事,不關我事,我早已告訴過他,叫他不要和我作對的。”


    玉琴的聲音,卻是越來越鎮定,她緩緩地道:“他是被你殺死的。”


    凃雪紅突然揮舞著雙手,也不知她想要講些什麽。而這時候,凃雪紅的心中,實在十分害怕,她知道自己殺了甘德霖,也知道這件事若是傳了開去,那麽即使父親再溺愛自己,也是遮瞞不過去的了。


    凃雪紅自小至大,也不知闖了多少禍,闖了禍之後,她也從來不害怕的。


    然而這一次,她卻真正害怕了。


    她這時拚命揮舞著雙手,竭力想找出一些理由來為自己辯護,但是她卻終究找不出任何話來,因為甘德霖確確實實,是死在她手下的。


    她揮舞著手臂,過了片刻,突然停了下來,望著玉琴,喘著氣,道:“他,他是我殺的?”


    玉琴勇敢地站定了身子,用十分堅定的聲音迴答著,道:“是!”


    凃雪紅突然怪聲笑了起來,道:“他是我殺的,誰知道?喂!誰知道?”


    玉琴仍然十分鎮定地道:“我知道,浩生哥也知道,你自己也知道。”


    凃雪紅的笑聲,聽來更加淒厲,一麵笑,一麵道:“你?他?你們兩人還會有命麽?我?我自己會將這件事講出來麽?哈哈!世上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是我殺死他的。”


    她一麵叫著,向前直衝了過來,衝到了甘德霖的屍身之旁,一俯身,將甘德霖腿上的毒針,一枚一枚,盡皆拔了出來。


    玉琴呆呆地站著,望著她。


    玉琴自然知道凃雪紅是想作什麽的,但是她卻沒有力量製止她,她隻是呆呆地站著,也就在這時,她突然覺出,有一個人滾到她的腳邊。


    玉琴全神貫注地望著凃雪紅,忽然有人滾到了她的近前,她不禁吃了一驚,連忙低頭看去,卻見那不是別人,正是林浩生。


    林浩生緊緊地咬著牙,顯然是忍受了極大的痛苦,才來到了玉琴腳下的。


    他仰著頭,手發著抖,但是正向玉琴在做著手勢,他不斷地指著停在不遠處的雪橇,玉琴一看,就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浩生的意思是,趁凃雪紅正想毀屍滅跡之際,跳上雪橇逃走。


    這的確是他們唯一的生路了。


    而如果他們能夠跳上雪橇的話,那麽,凃雪紅的輕功再好,隻怕也是追不上的了。


    玉琴一等明白了林浩生的意思,心頭不禁怦怦亂跳起來。


    她連忙一俯身,扶起了林浩生,慢慢地向後退去。


    這時候,凃雪紅全然不知身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她隻是將毒針自甘德霖的身上,一支一支拔了出來,玉琴扶著林浩生,慢慢地向後退,他們也跌了好幾次,但是有了逃生的希望,他們兩人都使出了最後一分力氣在支撐著,終於,他們來到了雪橇邊上。


    玉琴用力將林浩生推上了雪橇,她自己站了上去,發出了一聲吆喝,抖動繩子,那十幾頭獒犬,立時發出了一陣急吠聲。


    當獒犬一發出急吠聲之際,凃雪紅的身子,像是被浪頭拋了起來一樣,直彈了起來。


    但是,當她跳起來之際,卻已然遲了。


    那十幾頭獒犬,一麵吠叫,一麵早已向前,疾馳而出,雪橇的兩旁,濺起箭也似地浮雪,早已到了七八丈開外,凃雪紅發出一聲難聽之極的怪叫聲,向前直衝了過去,但是,當她掠出幾丈之時,雪橇早已在十幾丈開外了。


    凃雪紅不斷地叫著,她的聲音是如此之尖利,以致雖然雪橇已遠遠地將她拋在後麵,但是玉琴仍然可以聽到她那種驚人的尖叫聲。


    玉琴的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裏跳了出來,她不斷地抖動著繩子,將雪橇趕得飛快,可是她還嫌慢了,她心中不斷地在叫著:“快些!快些!我們快逃出去了,快些,再快些哬!”


    揚起來的浮雪,向她的口、鼻、眼,不斷的撲了過來,砭骨的寒風,像是利刃一樣削剝著她的臉麵,但是她仍是不顧一切地趕著雪橇向前飛馳而去。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前麵十幾頭獒犬的奔勢,才漸漸慢了下來。


    玉琴迴頭看去,平原上一望無際的積雪中,並沒有人追過來。


    她籲了一口氣,吆喝著,令雪橇停了下來,刹那間,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幸運,她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然而那是喜出望外的淚水。


    她望著後麵,道:“浩生哥,我們——”


    她說著,轉過頭,向雪橇上望來,然而,當她一望之際,她卻突然停住了。


    雪橇上沒有人。


    不,應該說雪橇上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這打擊不但是突如其來的,而且,剛在她鬆了一口氣,以為已然有了生路之時發生,對她來說,那實在是太殘酷一些了。


    她呆呆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叫了出來,道:“浩生哥!”


    可是,她聽到了自己這一下的叫聲,她自己也不禁吃了一驚。


    那聲音是如此之幹濕、難聽、空洞,哪……哪裏是她的聲音?然而,不是她的聲音,又是誰的聲音呢?誰還會在這時叫浩生哥呢?


    玉琴張大了口,她想號啕大哭的,然而,她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她隻覺得她的身子,在向上飄了起來,而她的一顆心,卻在向下沉。


    她眼前所看到的積雪,似乎也變了顏色,銀色奪目的積雪,變得漸漸暗了起來,終於眼前變成了一片漆黑,玉琴就在那時,還在大聲的叫道:“浩生哥!”


    她本來是非昏過去不可的了,但總算及時叫出了這一聲,氣血一活,她的身子晃動了一下,得以保持住站立,未曾跌倒。


    玉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林浩生到什麽地方去了呢?當她一看到雪橇上沒有林浩生之際,她的心中亂到了極點,根本不能去想,但這時候,她卻知道林浩生是到什麽地方去了。


    那當然是由於雪橇行得太快,林浩生是從雪橇上甩下去了。


    而當他們登上雪橇逃走的時候,凃雪紅是隨後追來的,那麽,林浩生在中途甩下,他有可能已落在凃雪紅的手中了。


    當玉琴想到這一點時,她全身的血液都幾乎凝結了,她隻感到異樣的麻木,她雙腿發軟,再也站立不穩,一跤跌在雪地上,她的臉深深地陷進了積雪之中,冰冷的雪花迅速溶化,使得她伏在雪中的臉,像是有千百枚針在刺她一樣。


    她在積雪中大口地喘著氣,而每喘一口氣,她就吞進一大口雪。


    連她自己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陡地想起,林浩生雖然自雪橇上跌了下來,但是他也並不一定已被凃雪紅發現了,若是他根本未被凃雪紅發現,那麽自己在此處發呆,豈不是耽誤了他的性命?


    玉琴一想到這裏,精神陡地一震,自雪地上跳了起來,連滾帶爬,上了雪橇,連聲吆喝,拖雪橇的獒犬,又一陣急吠,轉了過來。


    這時,雪早止了,剛才玉琴趕著雪橇向前駛來,在積雪之上,留下兩條極深的輪跡,清晰可見,她要順著原路迴去,原沒有多大的困難。


    雪橇向迴路急駛,玉琴的一顆心,一直就吊在半空之中,她用心地向前看著,她知道林浩生若是從雪橇跌了下來,那麽,他身受重傷,一定是走不遠的,一定仍然伏在雪地上的。


    雪橇被玉琴趕得飛快,果然,不多久,遠遠的有一個人,蜷伏著身子,伏在雪地上。


    玉琴高興得尖聲叫了起來,其實,雪橇行進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可是她一看到了前麵有人,卻是高興得過了頭,棄雪橇而不用,大聲嚷叫著,從雪橇上跳了下來,向奔了過去。


    那十來丈的距離,她也不知跌了多少跤,在雪地中又滾又爬,總算來到了那人的麵前。


    她喘著氣,一麵笑著,一麵淚水卻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道:“你看我有多糊塗,浩生哥,你看我有多糊塗,你自雪橇上跌了下來,我還不知道,現在好了,我總算找到你了。”


    她看到了林浩生,心總算落了實,話也多得抑製不住,可是她講了許久,林浩生不但不迴答她,卻連身子也未曾動過一下。


    玉琴陡地住了口,又怦怦亂跳起來,她用力扳轉了林浩生的肩頭,叫道:“浩生哥!”


    林浩生到這時才出了聲,隻聽得他長歎了一聲,道:“唉!你……來找我作甚?”


    玉琴一呆,道:“浩生哥,我怎能不來找你?我現在找到你了,那可好了,我們快走吧?趁小姐還未追上我們的時候快走吧!”


    林浩生卻閉上了眼睛,又發出了一聲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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