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雄的一句話未曾講完,倫神武已向前逼出了三步!


    倫神武目光灼灼,注定了關山雄,顯然已準備和關山雄大戰一場。


    關山雄向倫神武望了一眼,正待轉過頭去的,忽然看到文青霜正望著自己!


    文青霜的眼光,十分難以形容,但是關山雄在和文青霜目光一接觸之間,他至少可以肯定在文青霜的眼中,充滿了關懷和鼓勵的神采!


    關山雄的精神,為之陡地一振。他身子微微一縮,將金剛圈橫在胸前,左掌向外微張,已準備應付倫神武的攻勢了。


    倫神武一見這等情形,又倏地向前踏了兩步,離開關山雄已隻不過三步距離了,兩個人互相對望著,誰也不先動手。


    這兩個年輕人之間,雖然格格不入,也可以說小有嫌隙,但是無論如何,還不到互相拚鬥,生死爭奪的地步。


    但是這時候,隻要一看倫神武和關山雄兩人麵上的神情,誰都可以知道這將是一場激烈無比的爭鬥!


    在倫神武而言,他屢受挫折,兩次失了手中的兵刃,而且這件兵刃又是文青霜所贈,他實是不能不拚死以鬥,將之奪迴來!因為如果他奪不迴這件金剛圈的話,不但今後難以在武林之中立足,而且也難以向文青霜交代!但在關山雄而言,他已經覺出了這柄金剛圈上有著文青霜的無限情意在內,他是決不能讓它落在別人的手上的!


    兩個年輕人麵對麵地站著,各自瞪視著對方,在他們身邊的幾個高手,目光也都停留在他們兩人的身上,隻有文青霜是例外。


    文青霜的麵色蒼白得難以形容,她並不望兩人,隻是低著頭,在她的眼中,似乎有著晶瑩的淚水,這時,自然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意。


    關山雄和倫神武兩人僵持了半盡茶時,趙半心笑道:“這樣站著,金剛圈就會易主了麽?”


    倫神武一聽,立時發出了一聲怪叫,身子一縱,看來就要動手。


    就在此際,倫奇功喝道:“且慢!”


    倫神武的身子陡地一縮,向後退出了兩步,趙半心道:“怎麽,臨陣退縮啊!”


    倫奇功道:“趙朋友也未免太小覷倫家堡了,在下覺得小兒手中沒有兵刃,似乎不甚公平,因之將在下佩劍借他一用!”


    他一麵說,一麵手臂一振,“鏘”的一聲響,腰際的佩劍已然出手。倫神武忙道:“多謝爹爹!”一伸手,接過了那柄長劍,手一抖,“刷”的一聲,便抖出了一個劍花來,耀目之極!


    關山雄一見到這等情形,麵色不禁為之一變!


    他自然知道倫神武的武功在自己之上。而他剛才敢以毅然和倫神武動手,一則是由於文青霜的目光,給了他莫大的鼓勵,使他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勇氣;二則,他心想自己雖然未曾用過金剛圈這樣的外門兵刃,但有兵刃在手,總可以占點便宜。


    但是如今卻不同了,倫神武的手中也有了兵刃,而且是他慣使的長劍,而關山雄手中,卻是一柄未曾用過的金剛圈!


    關山雄在心中大吃一驚之際,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


    倫奇功“哼”的一聲,道:“關山雄,你快將金剛圈交出來吧!”


    倫神武卻立即叫道:“爹,說好了是由我來奪取的,何以又要叫他自行交出?”


    倫神武的這句話,用意實是明顯之極,那是他自度必操勝券,不但可以將金剛圈穩穩地奪過來,而且可以殺傷關山雄來出氣!


    關山雄乃是一個性格極其強硬的人,這時的情形,誰都可以看出,對他十分不利,但是他一聽得倫神武這樣說法,心中卻是大怒,厲聲道:“你想我交出金剛圈,簡直是做夢!”


    他這裏一個“夢”字才出口,倫神武一聲長嘯,踏步進手,一劍已向他的腰際斜斜刺到,關山雄慌忙身子一轉,避開了這一劍。


    可是倫神武的劍法乃是倫家堡不傳之秘,變化譎異之極,關山雄的身子才一轉,倫神武手臂突然圈了一下。


    倫神武手臂一圈間,劍光突然從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向,向關山雄的胸前疾刺而至!


    這一下,長劍直指關山雄的胸前要害,倫神武的用意更是明顯,那分明是要殺了關山雄,然後再取金剛圈!


    就在倫神武這一劍刺之際,關山雄也看明白了倫神武的用意,他心中又驚又怒,怪叫一聲,猛地向後躍退了開去。


    在他向後躍去的那電光石火之間,隻聽得文青霜也發出了“啊”的一聲驚唿!


    關山雄連忙轉頭向文青霜看去,隻見文青霜蒼白的麵上,充滿了驚惶之色,但是也隻是一瞥之間,便立即低下了頭去。


    關山雄呆了一呆,他和倫神武動手,本就落了下風,若是小心翼翼,或者還可以勉強應付,而這時,他竟望向文青霜,忘記了眼前的強敵!


    雖然,他望向文青霜隻是極短的時間,但倫神武手腕一翻開,長劍又已向他的咽喉挑來。


    等到關山雄覺出眼前劍光閃耀之際,劍光離他的咽喉已不到半尺了,關山雄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不顧一切,陡地揚起了手中的金剛圈,向長劍迎了上去。


    電光石火之間,隻聽得“嗆”的一聲響,劍圈已然相交。


    由於關山雄是倉促以迎,力道本就沒有使足,是以兩件兵刃相交,金剛圈便向上揚了起來!


    金剛圈向上疾揚,連同他的手臂,一齊蕩起,刹那之間,他胸前門戶大開,倫神武一聲冷笑,手腕一震,手中長劍震出了一個劍花,關山雄隻覺得胸口陡地一涼,連忙向後退出之時,胸前已被倫神武的長劍劃了一個圓圈。


    那一個圓圈徑可半尺,不但將關山雄胸前的衣服盡皆劃破,而且還在他胸前的肌膚上劃出了一圈淡淡的血痕!


    這一下,不但旁人看得清楚,連關山雄自己也是十分明白,倫神武在這一劍中,便可以取自己性命的,但是倫神武卻並不下殺手!


    關山雄自然知道倫神武之所以不下殺手,絕不是對自己手下留情,而是要留著自己,來顯示他的武功,等到將自己戲侮夠了,他一樣會下手的!


    關山雄一想至此,心中又驚、又怒、又急、又恨,一聲怪叫,揚起手中的金剛圈,又向倫神武沒頭沒腦地砸了下去。


    他一亂了章法,想要勝過倫神武,自然更難。


    他的金剛圈才向下砸去,倫神武一聲冷笑,身形已經滴溜溜一轉,轉到了關山雄的背後,關山雄還未及轉過身來,背心之上,又是一涼!


    關山雄雖然不能看見自己背部的情形,但是那一涼,卻使他知道自己的背後一定和胸前一樣,已被倫神武的長劍劃出了一個圓圈來了!


    照這樣的情形,再打下去,關山雄可以說是萬無幸理!但如果就此住手不打,這一口氣,又如何咽得下去?他心中怒極,一個轉身,又想照頭照麵,將金剛圈向倫神武砸下去。


    然而,他心中越是大怒,出手便越是不依章法,等到他轉身揚臂之際,倫神武已輕輕巧巧轉到了他的左側,長劍起處,又在關山雄的左脅之上劃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倫神武連攻關山雄三處要害,每一次i都可以取關山雄的件命。伯縣都在緊要關頭,蓄住了力道,將關山雄氣得麵上紅白不定,氣喘如牛,倫神武的心中,不禁大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關山雄趁倫神武大笑之際,連發幾招,但倫神武身形飄逸,一齊逃了開去,反倒是關山雄的身上,又增添了幾道劍痕。


    眼看倫神武的出手已越來越重,關山雄身上的傷痕也漸漸增多,關山雄的心中,焦急到了極點,可是他卻絕不甘心,棄圈稱降!


    就在這時,隻聽得文青霜冷冷地道:“神武,你是在做什麽?”


    倫神武得意洋洋道:“我要將你所贈的金剛圈奪迴來。”


    文青霜的語意,仍是十分冷淡,道:“那你就快快下手,將金剛圈奪過便是,何必在賣弄你的武功?將他刺成遍體鱗傷?我不願看你動武傷人,隻要你快將金剛圈奪迴來就是了。”


    倫神武一聽得文青霜大有責怪之意,忙不迭道:“你說的是!”


    而這時,關山雄聽了文青霜的話,心中對文青霜實是感激之極!


    因為他聽出文青霜的話,在表麵上,雖然是要倫神武快些下手奪圈,但是實際上,卻是要倫神武不再對關山雄下毒手。


    關山雄自然聽得出文青霜語中的意思,他心中一陣高興,在刹那之間竟忘卻自己是在險境之中!


    也就在此際,倫神武長劍挑動,“嗆”的一聲響,已點在金剛圈上。關山雄五指一陣發麻,金剛圈幾乎脫手飛了出去,他連忙後退一步,大聲叫道:“這金剛圈既是文姑娘所贈,我寧死也不願失去!”


    他一麵說,一麵手一伸,竟將那隻金剛圈向自己的頭上套去!


    他一將金剛圈套到了頭上,倫神武的長劍便已抵住了他的胸口,喝道:“將金剛圈除下來!”


    關山雄對於抵在自己胸口的利劍,和倫神武的喝問,不見不聞,他隻是揚起頭,向文青霜看去,隻見文青霜也正反向他看來,文青霜的麵色,十分難以形容,但是文青霜眼中的神色,關山雄卻是看得懂得,那是一股異樣的深情!


    文青霜和關山雄四目交投,隻是一瞥之間,便自轉過頭去。


    但就在那一瞥之間,卻更給了關山雄以無上的勇氣!


    他既然將那隻金剛圈套在頸上,倫神武若要強奪,除非是將他殺死。而關山雄也已把定了宗旨,拚著一死,也絕不能活著被倫神武將金剛圈奪迴去。


    倫神武見關山雄不答,更其大怒,又喝著:“快將圈除下!”


    關山雄的語音,十分鎮定,麵上也現出了一個笑容來,道:“你要我將這隻金剛圈除下,那是萬無可能之事,你要的話,隻有將我殺了,你自己動手來取!”


    倫神武咬牙切齒道:“你當我不敢殺你麽?”


    關山雄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我並沒有這樣說,我隻是說,這金剛圈既是文姑娘所贈,我拚出一死,也要將之護住,絕不能給人奪去!”


    關山雄的話,令到倫神武大為發窘,因為這隻金剛圈在他的手中,卻是兩次被毒如來趙半心搶了過去!


    他惱羞成怒,厲聲道:“好,那我就取你性命!”


    倫神武少年得意,遇到任何事,一直是他占上風,如今,他兩次受挫於趙半心,不去說它,而在武功上勝過了關山雄,卻仍然不能令關山雄屈服,那實是令得他心中怒極。


    怒火遮眼,他竟不顧一切後果,一伸手,長劍向前疾送而出!


    他的長劍本來已抵在關山雄的胸口,這長劍向前一送,關山雄實是必死無疑!然而,當倫神武手一發力之際,卻覺出關山雄的胸口猶如鐵澆石製的一樣,劍尖竟刺不進去!


    倫神武陡地吃了一驚,連忙定睛看去,這才看清不知在什麽時候,身旁已多了一個人!


    這人以拇、中兩指,夾住了長劍,長劍竟難以刺出分毫!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毒如來趙半心!


    倫神武心中既驚且怒,大聲叫道:“這算什麽?”


    趙半心嘻嘻一笑,道:“我正要問你哩,你這算是什麽?”


    倫神武“哼”的一聲,道:“我要殺了這小子。”


    趙半心搖頭晃腦,道:“講明是奪金剛圈,未曾說要搏性命,這卻是你的不對了!”


    倫奇功在一旁,見趙半心離得自己的兒子如此之近,兒子竟還不知好歹,在和趙半心爭論,心中不禁大驚,道:“武兒快退!”


    倫神武年少氣盛,竟不肯聽他父親的話,又大聲道:“他耍賴將金剛圈掛在頭上,我不殺他,如何取得下來?”


    趙半心“哈哈”一笑,道:“我向你奪圈之際,若是你有拚死護圈,不負佳人一番情意之心,你也可以將金剛躕掛在頭上,難道我還會來殺你這種後生小子不成?如今休得囉嗦,去吧!”


    他“去吧”兩字才一出口,手臂一振,倫神武隻覺得一股大力湧了過來,身不由己,連人帶劍,一個筋鬥,翻了出去。


    倫奇功一見倫神武被趙半心抖出,心中更是吃驚,連忙身形一閃,向前掠來,當他掠向前來之際,倫神武恰好落地。


    倫奇功雙手一伸,便將倫神武的身子接住。也就在此際,隻聽得銀蛇書生華缺疾道:“倫堡主小心!”


    倫奇功一聽得華缺的警告,還隻當是趙半心要趁機向自己偷襲,連忙抬頭向趙半心看去,卻見趙半心仍然站在關山雄的身邊。


    倫奇功的心中,正在疑惑之極之際,突然,倫神武的身子有兩股極強的力道震了出來,他雙手扶住了倫神武的身子,那兩股力道恰好震在他的掌心之上。


    那是倫奇功萬萬料不到的事情!


    他雖然立即明白那是趙半心在將倫神武揮出之際,以上乘內功“隔山打牛”之法,將極強的內力蘊在倫神武的身上之故,但是他卻已無法可施!


    因為,縱使他此際能夠抵禦趙半心蘊在倫神武身上的大力,他也是不敢發力,他若是一發力的話,倫神武的身子便變為兩股大力交迸之所了,以倫神武的功力而論,如何禁受得住?非命喪當場不可!所以倫奇功隻有絕不發力,任由那兩股力道震了過來。


    那兩股力道將他騰騰騰地震開了三步,倫奇功想要拿樁站定,那兩股力道的後勁更是強烈,竟令他站立不穩,“咕咚”一聲,坐倒在地!


    雖然他立即一躍而起,但是這樣的事,對於名聞天下的冀北倫家堡堡主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大恥辱!


    是以,倫奇功在一站起之後,一聲怪吼,雙掌翻飛,已經向趙半心疾撲而出!


    倫奇功的這一撲,便顯得他的功力確屬非凡,刹那之間,狂風亂卷,關山雄正在趙半心的身邊,首先被倫奇功帶起的勁風撞出了七八步去。


    趙半心哈哈大笑,道:“來得好!來得好!”


    他身形飄動,迎了上去,這兩個高手一交手便是以快打快,刹那間,隻見掌影人影亂飄,連哪一個是倫奇功,哪一個是趙半心,都分不出來!


    倫奇功和趙半心在激鬥,關山雄在丈許開外,望著倫神武,惟恐倫神武再來尋自己下手。但是倫神武麵色青白不定,卻正在文青霜的身邊,不住地說些什麽。


    文青霜寒著一張俏臉,看來對於倫神武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


    關山雄正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忽然,身邊飄起了一陣輕風,關山雄連忙迴過頭去看時,隻見銀蛇書生華缺已到了身邊。


    關山雄吃了一驚,華缺立即低聲道:“關老弟,你不必吃驚,我有一句話問你。”


    關山雄心中愕然,道:“什麽話?”


    華缺將聲音壓得更低,道:“這個金剛圈,可當真是文姑娘送給你的麽?”


    關山雄沉聲答道:“難道這也可以胡言亂語的麽?”


    華缺望了望關山雄,又望了望遠處正在對倫神武愛理不理的文青霜,不禁歎了一口氣。


    關山雄道:“華副幫主,你可信我之言?”


    銀蛇書生華缺聽了,呆了半晌,並不迴答,卻又發出了一下長歎。


    這時候,他已經相信關山雄所說的是事實了,而他的心境也因之而沉重到了極點!


    當日,倫神武和文青霜交換兵刃,武林中傳為佳話,那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如今,雖然小金龍文鍔已死,金龍幫也結下了峨眉派這樣的一個強仇,許多邪派中窮兇極惡之人,以及銷聲匿跡多年的巨憝大惡,也都要趁機蠢動,但是文青霜和倫神武之間的事情,卻是不應該有變化的。


    然而,華缺卻看到事情已起變化了!


    從文青霜對倫神武愛理不理的神氣中,從文青霜將金剛圈轉贈關山雄一事中,華缺都看出事情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化。


    華缺的心情,在這樣的情形下,實是不能不沉重!因為金龍神君文天殘去蹤不明,而倫家堡又絕不是可以輕易得罪的人物,若是文青霜一意孤行,那麽倫家堡方麵,一定認為這是奇恥大辱!


    金龍幫已結下了峨眉派這樣的一個強仇,實是不能再有倫家堡這樣的敵人了!然而,華缺又是深知文青霜脾氣的人,知道她的心中若是有了決定,那實是任何人都不能使之改變。所以,他除了歎氣之外,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關山雄又問道:“你還不信麽?”


    華缺向前看去,隻見倫奇功和趙半心兩人正打得難分難解,這正、邪不同的兩個高手,隻怕一時之間,絕難分得出勝負來!


    他又歎了一聲,道:“我不是不信,但是關朋友,我不明白你如今不趁機離開,還在等什麽?”


    關山雄聞言,猛地省起華缺的話不錯,自己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華缺道:“你快悄悄退去,我去轉移倫神武的注意力,不使他看到你。”


    關山雄心中十分感激,道:“華副幫主,你的盛情,我絕不敢相忘!”


    華缺苦笑了一下,道:“你此去準備到什麽地方去?”


    關山雄道:“我準備與師伯會了麵再說。”


    華缺點了點頭。


    關山雄的身子,開始向後慢慢地退了開去,而華缺則身形一晃,早已閃到了倫神武和文青霜兩人的麵前,遮住了倫神武的視線。


    關山雄退出了三五丈,隱身在草叢之中,見沒有人注意自己,又再向後退去,不消多久,便已退出了裏許,他才鬆了一口氣,從頸上取下那隻金剛圈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是知道文青霜的心是向著自己的,但是文青霜似乎又不願意在人前表達這一點。那又是為了什麽原因呢?


    關山雄心中七上八下,低著頭向前走著,手中一直握著那隻金剛圈。


    他心中極度煩亂,也不知時間之既過,直到他覺出眼前已漸漸黑了下來,才停了一停,抬頭向前看去。


    他才一站定,便聽得身後傳來了“刷”的一聲。


    關山雄立即覺察那是有人跟在自己的後麵。


    他連忙轉過身去看時,隻見人影一閃,一個人隱入了路旁的草叢之中。其時天色雖然黑暗,但是關山雄卻也可以認得出那人是五師叔三手劍陸震天的弟子歐青??br />


    關山雄忙叫道:“歐師弟,是你麽?”


    那人影本來已隱進了草叢,被關山雄一喝問,那人像是陡地吃了一驚,身形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


    這一來,關山雄更可以肯定那人是歐青了,因為在同門諸兄弟中,歐青的膽子最小,動不動便自虛驚一場,如今自己一問,他便幾乎跌倒,那不是歐青,又是什麽人?


    關山雄連忙道:“歐師弟,你見了我,為何躲躲閃閃?”他一麵說,一麵向前趕了過去。


    那人遲遲疑疑,從草叢中走了出來。


    這時,關山雄已經可以看到,那人一點不錯,正是歐青。


    關山雄到了近前,隻見歐青的麵色蒼白,麵上神情十分可怖,道:“關師兄我們師兄弟一場,你要手下留情才是。”


    關山雄乍一聽到歐青這樣說法,心中實是奇怪之極,不知歐青在說些什麽!


    但是他隨即明白了,他不禁苦笑了起來,道:“歐師弟,你……難道也信了毒屍花風姑的胡言亂語麽?”


    歐青麵上現出了遲疑之色,道:“可是四師伯……”


    關山雄早已知道花風姑驚退柔劍白虎,和打傷諸葛凡一事,使得自己的地位更其尷尬之極,也難怪歐青會這樣對自己的。


    他歎了一口氣,道:“歐師弟,閑話少說,掌門師伯在什麽地方?”


    歐青大驚失色,道:“你問掌門師伯做甚?”


    關山雄道:“我要去見他老人家。”


    歐青更是麵無血色,連連搖手,道:“關師兄,千萬不可。”


    關山雄道:“我絕未做什麽虧心事,如何不能夠去見掌門師伯?”


    歐青道:“你不明白,掌門師伯、二師伯全都在怒氣頭上,你若是見了他們,隻怕不由你分說,他們便已經下手了!”


    關山雄苦笑道:“歐師弟,你的好意,我十分明白……”


    他才講到這裏,歐青又已連連搖手,道:“關師兄,你千萬別那樣說,我、我……我有什麽好意?”


    關山雄知道歐青膽小怕事,他也不去多提歐青對自己的好意那件事,隻是續道:“但是,你設身處地代我想一想,我該怎麽做?”


    歐青茫然道:“我不知道,如果是我,我……早已不知怎樣了。”


    關山雄勉強一笑,道:“如今我若是躲躲避避,不與掌門師伯見麵,那麽掌門師伯一定以為花風姑所說是事實了,若是我與他老人家見麵,麵述一切,:他自然會消除對我的疑慮的。”


    關山雄的話才一出口,忽然聽得耳際有人道:“你想錯了!”


    關山雄呆了一呆道:“歐師弟,你說什麽?”


    歐青搖頭道:“我沒有說什麽啊!”


    關山雄心中大疑,連忙四麵看去,附近卻是一個人也沒有。看到歐青的情形,像是根本未曾聽到剛才有人講話一樣。


    關山雄一想,剛才一定是有高手在一旁,以“傳音入密”功夫,向自己說話,但那是什麽人呢?


    “傳音入密”乃是一門極其高超的內功,方今武林之中,會使這門功夫的人,可以說是寥寥可數,所以關山雄的疑惑,也就格外為甚。


    他四麵一抱拳,道:“哪位前輩高人在指點晚輩,不知可以現身否?”歐青卻莫名其妙道:“關師兄,你說什麽?”


    關山雄並不迴答,隻是傾聽著。


    果然,那聲音又從東北角上,傳了過來,道:“那年輕人說的不錯,你一見到天塵劍客,不容你分說,便立即喪命了!”


    關山雄聽出那蒼老的聲音,十分耳熟。


    但因對方是在使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語音當然有若幹改變,所以關山雄一時之間,也認不出那究竟是什麽人來。


    關山雄忙道:“前輩何所據而雲然?”


    他一麵說,一麵身形閃動,向東北角上,疾掠了開去。可是,他一口氣掠出了七八丈,也未見前麵有什麽人!


    他又掠了迴來,道:“歐師弟,你快帶我去見掌門師伯!”


    ’歐青麵有難色,道:“關師兄,咱們師兄弟一場,你又從來不捉弄我,我實是不忍心。”


    原來歐青膽小,同門師兄弟,幾乎人人都喜歡嚇他一嚇,作弄他一下,唯有關山雄從來也未曾捉弄過他,所以他才心存感激的。


    他講到“不忍心”三字時,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道:“關師兄,你還是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決定不向師長說起曾見過你。”


    關山雄麵色一沉,道:“歐師弟,你這是什麽話?如果我真是本門叛徒,那麽你就算不敵,也該拚死將我纏住,設法通知師長,如果你也不信花風姑的胡言亂語,那就應該幫我一起在師長前麵,澄清這件事,怎可以偷偷摸摸,枉法徇私?”


    關山雄的這一番話,直講得歐青滿麵通紅,作聲不得。


    好一會兒,歐青才道:“關師兄教訓的是,但是我卻也是為你著想。”


    關山雄伸手拍了拍歐青的肩頭,道:“師弟,我知道你是一個十分重感情的人,我也十分感激你的好意,但是你卻要記得,在大是大非之前,卻是不能顧及私情,不然便會誤你一生了!”


    歐青點了點頭,道:“關師兄,我明白了,多謝你的教誨。”


    關山雄苦笑道:“別那麽說,掌門師伯在何處,你快帶我去見他吧。”歐青道:“就在前麵不遠處的一間破廟中,你既然執意要去,我就隻好帶你去了。”


    關山雄急於要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道:“快點,你還在猶豫什麽?”


    歐青歎了一口氣,轉身向前奔了出去,關山雄跟在後麵,奔出了裏許,隻見前麵有兩個人迎了上來,關山雄老遠便看到那兩人正是同門師兄,雖然他心中絕沒有虧心事,但是本門上下,對他的誤會如此之深,他見到了同門師兄弟,心中也不免十分緊張。


    隻見那兩人來到了近前,一看清跟在歐青身後的是關山雄時,各自一聲怒喝,手臂一振,長劍已然出鞘,其中一個還叫道:“歐師弟,你可是受傷了麽?”


    歐青忙搖手道:“兩位師兄,關師兄要見掌門師伯。”


    一個喝道:“胡說,他說不定又要使什麽毒計,我們三人合力,就在這裏將他誅殺算了!”


    另一個長劍一震,也向前衝了上來。


    關山雄麵色一變,他向前看去,已可以看到前麵林木掩映之中,有一角廟角露了出來,想來掌門師伯一定是在前麵的廟中了。所以他一見兩人衝了上來,並不與兩人動手,身子陡地向後一縮。他身子向後一縮間,衝上來的兩人,長劍“刷刷”,便已刺空。而吳山雄絕不還手,身子向外一轉,轉了一個半圓,已向前疾掠而出!


    那兩人和歐青三人緊緊地跟在後麵,一路上大聲唿叫,奔了十來丈,前麵又有人迎了上來,關山雄心中著急,心想若是自己連掌門師伯的臉都見不到,便命喪在同門師兄弟之手,那卻是太冤枉了!他連忙大聲叫道:“掌門師伯!你老人家可在麽?”他才叫了兩聲,迎麵而來的四五個人,已一字排開,攔在他的前麵。


    關山雄身形一凝,道:“列位師兄請讓一讓路,我要見掌門師伯。”


    那幾個人齊聲冷笑,道:“你已叛出師門,這裏哪有你的掌門師伯?”


    關山雄又驚又怒,道:“列位師兄,你們何以這樣含血噴人?”


    他一句話未曾講完,“哧哧”兩聲,已然有兩柄長劍疾刺了過來。


    關山雄身子一閃,避開了這兩劍,所有人的長劍均已出鞘,月光之下看來,劍寒若水,晶光閃閃,七八柄長劍一齊將關山雄圍住。


    歐青在一旁,代關山雄發急,叫道:“各位師兄,關師兄要見師伯,就讓他去見一見吧丨”眾人之中有人叱道:“歐師弟,你可是和他同黨?”


    歐青一聽,嚇得打了一個冷噤,麵色發青,再也不敢言語。


    需知諸葛凡受傷,柔劍白虎帶著受傷的諸葛凡,和眾人見麵之後,將經過的情形一說,峨眉上下,盡將關山雄恨極。


    如果在平時,峨眉諸高手,或者還會平心靜氣來聽關山雄的訴說的。但這時,峨眉派失了一個高手,和金龍幫結下了深仇。峨眉派新受挫折,上下都心中激憤,在這樣的情形下,又發生了關山雄的事情,自然更不及去細細想一想其中是否另有曲折了!


    歐青一被眾人喝退,七八柄長劍便一齊向關山雄刺了過去。


    關山雄在同門師兄弟中,武功本就不是最高,更何況此際七八個人打他一個,他避得幾下,已然是狼狽之極!


    關山雄無法可施,隻得一抖手,揮起了金剛圈來,又勉強擋了幾劍。


    他金剛圈一出手,咒罵之聲更是大作,那金剛圈是文青霜的兵刃,眾所周知,有人竟罵道:“原來他和金龍幫的賤丫頭也勾搭上了!”有的則叫道:“這不要臉的東西,將他碎屍萬段!”


    關山雄聽得同門師兄弟這樣罵自己,心中實是難過之極!


    這時,他身上已經被刺出了好幾道口子來,鮮血涔涔而下,他尖聲怪叫道:“你們讓我去見掌門師伯,你們讓我去見掌門師伯!”


    歐青在一旁,大著膽子,又道:“列位師兄,掌門師伯或者有話要質問他,若是他死在此處,掌門師伯不會責怪麽?”


    歐青的這兩句話,總算提醒了眾人。


    眾人立時身形後退,但是七八柄長劍的劍尖,卻仍然指住了關山雄的要害。


    關山雄喘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道:“列位師兄不必怕我逃走,是我要歐師弟帶我去見掌門師伯的丨”關山雄的話,卻無人相信,七八柄長劍仍是指住了他。其中,更有人刻薄地道:“你要見本派掌門麽?那就快走。”


    這樣說法,簡直已經不將關山雄當做是峨眉弟子了。


    關山雄心知這時和他們爭辯也沒有用,隻是長歎了一口氣,在七八柄長劍的指押之下,向前走去。


    不一會兒,一行人等,已經進了那座小村子,那座廟也可以看見了。那廟的大門,已倒了一半,大殿上燈火通明,關山雄未來到門口,便可以看到天塵劍客、歐陽火、白虎、陸震天四人坐在左首,在右首,則是三個衣衫襤褸的人。


    關山雄認得其中一個,麵部瘦削,雙目陰森的,是丐仙車輪。還有兩個,都比車輪年紀大,隔得老遠,便可見他們目中精光四射,一望而知是一流高手。


    關山雄以前未曾見過這兩人,但是照這打扮神情看來,也可想而知,那兩人一定是武林中人盛道的“丐中三仙”中的另兩位了。


    由此可知,峨眉派至少已經邀得了丐幫為助。那麽金龍幫自然也要另找幫手了。雙方的幫手,越找越多,牽連的人,自然也越來越多,也就是說,若是發生浩劫的話,那一定是遍及整個武林的了!更可悲的是,雙方俱是正派中人,當然不會請邪派中人來相幫的。若是浩劫發生,那麽邪派黑道中人,實是要稱心如意,哈哈大笑!可想而知,一定會有許多邪派中人,正在暗中推波助瀾,要使這場牽涉到正派高人的浩劫,快些發生!


    關山雄想到這裏,一時之間,竟忘卻了自身處境的危險,而長歎了一聲。這時,他已經來到了廟門前,蛾眉高手正和丐中三仙在說話,也未曾注意到關山雄已到。


    直到關山雄發出了這一聲長歎,蛾眉高手才一齊迴過頭來。


    他們一看到關山雄,麵上的神色盡皆一變,霹靂劍歐陽火性子最急,首先大喝一聲,身子已向前掠來,一掌向關山雄的頂門拍下。


    那時,丐中三仙雖然各自麵現詫異之色,但是他們顯然也看出那是峨眉派內部的事情,外人是絕不能幹預的。所以,他們三人不約而同,一齊轉過身去,不看關山雄。


    歐陽火的武功極高,此際一見關山雄,氣往上衝,那一掌的去勢更是快疾之極,眼看關山雄絕無躲避的餘地,非死在歐陽火的那一掌之下不可,陡然之間,破廟的大殿之中,竟卷起了一陣怪風,來得突然之極,事先更是一點跡象也沒有。


    怪風一生,大殿中的燈火,便在電光石火之間,倏地熄滅,眼前立時一片黑暗。


    這時在殿上的,峨眉四大高手、丐中三仙,全是方今武林之中一流高手,他們自然立即知道這一陣怪風絕不是無緣無故生出來的。他們異口同聲喝道:“什麽人?”


    眾高手之中,隻有歐陽火一人沒有出聲。


    那並不是他不想出聲,而是當燈火一熄之際,他陡地覺出有一股渾厚之極的內力猛地向他的胸口撞了過來之故!


    那一股內力極其強大,歐陽火乃是功力何等深厚之人,但是這股大力一撞了過來,他卻連退了三步,方始拿粧站定。


    幾乎是同時,又聽得一連串鏘鏘之聲。


    他站定之後,才大聲叫道:“有敵人!”


    車輪尖聲一晡,道:“何方朋友,竟爾行如此鬼祟之事。”


    要知道如今峨眉、丐幫的高手盡數在此,居然還有人敢前來生事,來人必然是一等一的高手,實是可想而知之事,所以車輪一開口,才以對方行事鬼祟來責問對方。


    同時,他身形閃動,已向廟外掠去。


    車輪一到廟外,天塵劍客等人也一齊向外掠了出來。


    接著,便是峨眉弟子也一齊退了出來,他們七八人手中,仍然握著長劍,卻都已齊中斷去!


    那當然便是剛才歐陽火退後時,曾有一連串“鏘鏘”聲發出的原故了。由此可知,來人不但將歐陽火迫退,而且還在同時將七八名峨眉弟子手中長劍一齊斷去,功力之高,實是匪夷所思!


    歐陽火大怒道:“這小子勾了花風姑來!”


    眾人早已看到大殿之中,倏無人影,而四周圍也沒有人,敢情來人也已將關山雄救走了。


    眾人的麵上神色,盡皆難看之極!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們之前,而他們連來人是何等樣人也未曾看清楚,這樣的事情傳了出去,實是於他們的英名有損!


    天塵劍客沉道:“不是花風姑!”


    毒屍花風姑雖然厲害,但隻怕也難以在他們七人之前,自由來去,救人、斷劍、退敵,俱皆如此幹淨利落,如行雲流水一般!


    車輪道:“那是什麽人?”


    七人麵麵相覷,心中倶都想到了一個人,可是卻又沒有人說出來。


    他們所想到的那人,正是他們聯謀要對付的金龍神君文天殘!


    隻有文天殘才能有這份功力!


    也隻有文天殘才能在一出手間,將七八名峨眉弟子手中的長劍一齊斷去,而不傷他們的性命!


    更隻有文天殘才有這份膽識!


    但是他們七人卻誰也不說出來,隻是在心中想著。一則,他們不明白文天殘何以要救關山雄;二則,他們實是不願意說出文天殘的名字來。因為峨眉、丐幫這時正在連謀對付金龍幫,可是文天殘卻將兩派首腦不放在心中,來去自如,這等事講了出來,實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七人靜了片刻,丐中三仙之首,那穿葛麻衣服的幹瘦老者,才緩緩地道:“我看我們還得另外去邀些高手來”天塵劍客點頭道:“不錯,我們分頭去請,要請真能幫我們的朋友,半個月後,我們仍在此處會齊,然後再約金龍幫諸人,就在金龍總壇相會。”


    歐陽火道:“金龍幫總壇,已經失火燒了啊。”


    丐中三仙之首,神丐王鹿子一聲長嘯,道:“廢墟之旁,正好廝殺!”柔劍白虎道:“好,這相會的地點十分好,但盼能將金龍幫殲滅在他們自己的總壇之旁!”


    車輪怪笑一聲,道:“金龍幫總壇被焚,正是不祥之兆,隻怕他們不敢前來相會哩丨”眾人一聽,盡皆笑了起來。


    眾人雖在笑著,他們的心情卻是沉重到了極點。所以,他們的笑聲,聽來也是十分勉強。


    沒有多久,他們便止住了笑聲,丐中三仙和峨眉高手一拱手,便自離去,三人並肩,身法極快,轉瞬之間,便自不見。


    峨眉高手又迴到了廟中,部署如何飛馬去邀請高手相助。


    卻說關山雄在歐陽火一掌向他擊下來之際,他張口欲唿。


    但是歐陽火的掌力十分雄渾,掌心雖然還未曾擊中他的頂門,而掌力則早已將關山雄的身子裹住,關山雄張口欲唿間,竟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也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怪風陡生,燈火熄滅。


    關山雄在那瞬間,隻覺得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同時,腰際軟穴被封住,身不由己,被那人帶著,向破廟的後院衝了過去。


    那時,殿中的高手紛紛掠向廟門之前,卻未曾料到來人帶著關山雄,掠向廟後!


    關山雄身為那人所製,卻是看不清那是什麽樣人,隻覺得那人的身法快到了極點,轉眼之間,便已掠出了三四裏之遙。


    關山雄幾次想要出聲,但是由於迎麵而來的勁風,實是太以勁疾,所以他一張開口,便吃了一口的風,再難發出聲來。


    奔出了四五裏,那人停了下來,手一鬆,關山雄落到了地上。


    關山雄還未曾翻身起來,便道:“朋友,你救了我,實是害了我!”


    他一麵說,一麵站起身來,定睛向救自己的人看去。不看猶可,一看之下,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隻見站在他麵前的,不是別人,竟是金龍幫幫主文天殘!


    關山雄一時之間,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向後退了一步,道:“你你……”他揉了揉眼睛再看,仍是不錯,站在他麵前的,正是文天殘。


    文天殘看來比第一次見到時,蒼老了許多,但是站在那裏,仍是淵亭嶽峙,氣吞山河!


    關山雄一連講了七八個“你”字,才道:“你……為什麽將我帶了出來!”這時,他也已知道當自己和歐青在講話時,以“傳音入密”之法,向自己告誡的,就是文天殘了。


    文天殘沉聲道:“若不是我出手,你已經死在歐陽火掌下了。”


    關山雄想起剛才的情形,也知道文天殘所說的是實話,他不禁哼了一聲,道:“但是,你將我帶出來,便是救了我麽?”


    文天殘望了關山雄片刻,道:“至少你還可以活下去,去洗清加在你身上的冤屈,算起來,你比我的兒子要幸運得多了!”


    文天殘講到此處,關山雄竟看到他老眼之中,淚花閃動!


    關山雄實是想不到像金龍神君文天殘這樣頂天立地的大俠大豪傑,竟然也會流淚的!


    關山雄呆了半晌,才道:“你那是什麽意思?有什麽人冤枉了你兒子了?”文天殘仰高了頭,沉聲道:“常言道:知子莫若父,我兒子是怎樣的人,我怎會不知,他死了,他竟不能活著來洗清旁人加在他身上的汙名!”


    關山雄忙道:“難道說我們冤枉了他?”


    文天殘道:“一個被冤枉的人,是不會得到外人同情的,除了他自己之外,隻有他最親近的人,才能夠知道他的冤屈。”


    關山雄忙道:“那麽


    文天殘不等關山雄將話說完,便轉過頭,向他直視了過來。


    文天殘眼中,所射出的冷電也似的精光,令得關山雄的心中陡地一凜,要講的那句話,也不由自主縮了迴去。


    文天殘直視著關山雄,道:“你如今自己也在被人冤枉,你的心情,誰又能明白?”


    文天殘的話,語氣十分平定,但是關山雄一聽得文天殘的話,心中不由得陸地為之一震!


    他心中立即道:“是啊,如今我自己也在被冤枉,又有誰能了解我的心情呢?金樣說來,難道小金龍文鍔也是被冤枉的麽?師父為什麽要冤枉他呢?”關山雄的腦中“嗡嗡”作響,一時之間,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文天殘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已經老了,一個老年人最傷心的事,莫過於看到從小辛辛苦苦撫養成人的孩子先他而死了……”


    文天殘講到這裏,將頭仰得更高。


    即使他將頭仰得如此之高,關山雄還是可以看出有兩股淚水順著他的麵頰,流了下來。


    關山雄麵對著文天殘,心頭一直十分吃驚,惟恐文天殘對他突然出手,那他實是萬萬逃避不過去的。


    這時候,卻忍不住道:“文幫主,別忘了文鍔是自盡的,他在死前,他自己承認是做了錯事的。”


    文天殘淒然一笑,道:“我當然不會忘記,他死前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動作,我都不會忘記,他說了有錯,但是未曾講出那是什麽錯來。他或者做了一些錯事,但卻絕不是雷去惡加在他身上的那些罪名!”


    文天殘講到此處,想是他的心中激動之極,發髯戟張,身上衣服,也如同為狂風所拂一樣,“獵獵”有聲,神情威猛之極!


    關山雄看了這等情形,心中也不免害怕,連忙又後退了兩步。


    文天殘續道:“但是雷去惡卻知道他的性子十分烈,所以一上來便挑斷了他的手筋足筋,令得他一見到了我,一見到本幫高手,不能不立即自盡,那麽,雷去惡加在他身上的罪名,在無形中,便坐實了!”


    文天殘倏地低下頭來,自他目中射出的精光,將關山雄連連逼退四五步,背倚在一株大樹之上。


    若是換了旁人,見文天殘怒成這樣,一定不敢再言語了。然而關山雄卻不顧一切,道:“文幫主,你的推論,乍一聽來,似乎很有理,但隻要略想一想,便可知不通了。”


    文天殘一聽,發出了一下驚天動地的怪喝聲,道:“什麽不通?”


    刹那之間,關山雄隻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胸口發悶,幾乎被文天殘的那一聲大喝,震得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


    好一會兒,他耳際的“嗡嗡”之聲,才靜了下來,直到這時,他才又聽到其他的聲音,聽到文天殘正在問他:“什麽不通?”


    關山雄吸了一口氣,道:“你所說的,都是說我師父在害文鍔,但峨眉派和金龍幫向無嫌隙,我師父隻怕從來也未曾見過文鍔,他為什麽要害文鍔?總得有個理由。”


    關山雄雖然麵色蒼白,心中也十分害怕,因為他的武功若是和文天殘相比,那實在是太不足道了,但是他卻仍然大著膽子,侃侃而談。


    文天殘道:“當然其中是有原因的!”


    關山雄忙道:“什麽原因?”


    文天殘苦笑了一下,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是什麽原因,我也不會來找你了!”


    關山雄呆了一呆,道:“找我?”


    文天殘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找你商量一件事情。”


    關山雄更是大惑不解,重複道:“你找我商量一件事情?”


    文天殘乃是方今武林屈指可數的高手,而關山雄卻隻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蛾眉弟子。而且,文天殘殺了關山雄的師父,而文天殘的兒子之死,關山雄又是有份的,算來這兩人之間,隻有仇恨,除了仇恨之外,還有什麽可以商量之處?所以關山雄的心中,疑惑之極,不知道文天殘這樣說法究竟是什麽用意。


    文天殘道:“你不明白麽?”


    關山雄搖了搖頭,道:“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你直說了吧。”


    文天殘道:“我殺了雷去惡,但是卻還未曾給我的兒子報仇,因為雷去惡加在我兒子身上的惡名,還未曾洗去。”


    關山雄冷笑道:“這倒為難了,難道你要我幫你洗去文鍔的惡名麽?那豈不是叫我去證明我師父是在隨便冤枉人?”


    文天殘道:“這幾天來,我並不現身,但是武林中人,沸沸揚揚,所談論的卻全是這件事,有的說雷去惡挾私行仇,有的說小金龍罪有應得,究竟事情的真相如何,竟無人得知一一”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突然伸手向關山雄指了一指。


    關山雄嚇了一大跳,但文天殘的那一指卻並未發力,隻是道:“其中的真相,連你也不知道!”


    關山雄道:“誰說我不知道?”


    文天殘道:“我已和華缺、周心威等人見過麵,他們將你所說的事情全都轉告了給我,你自己想一想,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你可能說知道麽?”


    關山雄呆了半晌,答不上來。


    的確,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他實是無法肯定地說出“知道”兩字來。當日,他們師徒兩人正在趕路,聽得有人說文鍔在江湖上作惡〈關山雄並未曾聽到,是雷去惡說的,雷去惡說聽到的後來,雷去惡便先趕向前去,等到關山雄也趕到時,小金龍文鍔的手筋足筋已被挑斷。而穴道也被封住,一句話也未曾說過,雷去惡便帶著文鍔,到金龍幫的總壇來了。


    這一切經過,看來都沒有可疑之處。


    最沒有可疑的地方有兩點,雷去惡、文鍔根本是不相識的,絕無仇恨可言。就算雷去惡是挾私行仇,他何以在傷了文鍔之後,不將之殺死,而要將之送入虎口,自尋死路?


    然而,細細地想來,其中卻又絕不是沒有可疑的地方,因為自始至終,都是雷去惡一人在行事,而關山雄絕未參與其事,隻不過他雖然未曾參與其事,卻又是雷去惡行事正確的最好證人。


    關山雄腦中一片混亂,呆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道:“不會的,我師父為人正直不阿,絕不會無緣無故去冤枉一個絕不相識的人的,我師父屈死在你手,你你……”他的麵色蒼白,指著文天殘,心中激動之極,再也說不下去。文天殘歎道:“我要和你商量的,便是這件事了。”


    關山雄尖聲叫道:“這有什麽可商量的?”


    文天殘道:“我決心要為我兒子洗去汙名,你也決心為你的師父報仇,是也不是?”


    關山雄道:“自然是,雖然這看來絕無可能!”


    關山雄和文天殘兩人的武功實是相去太遠,所以當關山雄說及要為師父報仇之際,才會說“看來絕無可能”的。


    文天殘道:“那也不見得。我下定決心要洗去文鍔的汙名,自然要調查一切,你是世上最能幫助我的一個人了。”


    關山雄無可奈何地一笑,道:“我幫助你?你想我會幫你麽?我會說我師父之死,是自取其辱,而不是因為主持正義,而屈死在你手麽?”


    文天殘沉聲道:“關老弟,我已看出你是個十分耿直之人,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你一定不會不想去弄清楚的。若是事情弄清楚,雷去惡的確沒有冤枉我兒子的話,那麽一”關山雄疾聲道:“那麽怎樣?”


    文天殘一字一頓,道:“我任你如何處置,決不還手。”


    關山雄心頭亂跳,道:“若是我將你當眾處死,為師父報仇呢?”


    文天殘道:“也決不還手!”


    關山雄胸口起伏,道:“口說無憑!”


    文天殘反手一掌,向一棵大樹拍出,隻聽得“叭”的一聲過處,木肩亂飛,枝葉紛飛,一株足有兩握粗細的大樹,竟被文天殘一掌之力拍得斷折,?奶觳邢蚨鮮饕恢福說道:“若然背信,有如此樹。?br />


    關山雄道:“好,若是查清楚之後,小金龍確是冤枉的,那麽我必然普天下去宣揚這件事。”


    文天殘道:“你答應了?”


    關山雄大著膽道:“看來這是我親手為師父報仇的惟一法子了,我為什麽不答應?”


    、文天殘道:“好,但是我若問你的話,你必須將你所知的事情,絕不保留,說給我聽。”


    關山雄一聽得文天殘這樣說法,心中不禁為之陡地一動!


    他立即想起,在那船上,底艙之中,毒如來趙半心對他所說的話來。照趙半心的話聽來,似乎師父有什麽把柄在他的手中,他竟可以逼著師父去做毒殺掌門這樣的大事!


    那麽,這又是什麽把柄呢?


    他隻是略想了一想,便立即放開,因為他覺得這和文鍔的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文天殘望著關山雄,關山雄斬釘截鐵地答道:“好!”


    文天殘伸出了手來,關山雄也伸出了手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在發著抖,因為他絕未想到自己終有一日,會和文天殘這樣的一個高手擊掌為誓!


    兩人的手掌漸漸接近,終於“啪”的一聲,手掌已擊在一起。


    文天殘並沒有發力,關山雄也明知文天殘不會發力的,但當關山雄縮迴手來時,他身上還是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文天殘道:“好,你再將當日的事情講上一遍。”


    關山雄道:“我已經說過了。”


    文天殘道:“但是我未曾親耳聽到,你不妨再說上一遍。”


    關山雄道:“好!”


    他在對華缺和周心威說起當日的經過之際,絕沒有隱瞞什麽,此際講來自然也是絕無出入。


    等他講完,文天殘又問道:“你和花風姑是如何相識的,她為什麽要硬收你為徒?”


    關山雄抗聲道:“這有什麽關係?”


    文天殘沉聲道:“你說就是!”


    文天殘的話中,像是含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一樣,關山雄道:“那是我負了師父的屍體,從金龍幫總壇中出來之後的事,她見了師父的屍體,便將之搶走,後來便纏上了我。”


    他將前前後後的詳細經過,一點不保留地和文天殘講了一遍。


    文天殘聽了,一豎大拇指,道:“好,我的確沒有找錯你,你一言虛字都無。”關山雄自然知道文青霜一定也已和他講過一些這段事的經過了。


    文天殘來迴踱了幾步,說道:“那麽,你是不是以為雷去惡和花風姑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呢?”


    關山雄氣道:“他們兩人自然有關係,但何以見得不可告人?”


    文天殘道:“峨眉上下,江湖之中,沒有一人知道雷去惡和花風姑之間,非但是相識,而且還有如此深切的關係,這豈不是不可告人麽?”


    關山雄無話可說,“哼”的一聲,道:“那也未必,而且就算如此,也和整件事情無關。”


    文天殘道:“那就難說了,或許花風姑授意雷去惡去做一一”文天殘還未曾講完,關山雄已忍不住道:“你憑空臆測,又算什麽?”


    文天殘一揚手,道:“好,我不說,但那總是一條線索!”


    關山雄道:“我隻是助你弄清事實真相,絕不是幫你穸織我師父的罪名,這一點,你可得先弄明白了!”


    文天殘道:“你放心,我們是仇人,但是你又肯答應與我合作,由此知你心中,也絕不將我當做是奸詐的小人,是也不是?”


    關山雄點頭道:“不錯。”


    文天殘道:“那就是了,你又何必疑我?”


    關山雄道:“好了,你還想知道什麽?”


    文天殘的眼光,停在關山雄腰際所懸的金剛圈上,道:“這隻金剛圈打造得與眾不同,我一眼便看出來了。”


    關山雄伸手一按,道:“那是文姑娘送給我的,你要搶迴去麽?”


    文天殘道:“這金剛圈是早已到了倫家堡的,並不在青霜手中,她如何能再送給你?”


    關山雄道:“是我得了這金剛圈,要還給文姑娘,文姑娘不受,叫我留著,這不是她送給我的麽?”


    文天殘道:“你又如何能夠得到這隻金剛圈的呢?”


    關山雄道:“是毒如來趙半心一”


    他話講到一半,便立即住口,改口道:“這更與你無關,你問來做甚?”文天殘道:“趙半心?這笑裏藏刀的魔頭,也在江湖上露臉了麽?”


    文天殘在提到趙半心之際,絕不像常人那樣驚惶失色,隻是兩道銀眉略軒動了一下而已。


    關山雄說道:“是的,趙半心已在武林中露麵了。”


    文天殘道:“你話還未說完,不妨說下去。”


    關山雄心想反正自己這隻金剛圈絕不是來曆不明的東西,和他講明白了也好,便道:“那是趙半心從倫神武手中搶了來送給我的。”


    文天殘像是呆了一呆,道:“原來你也認得趙半心的麽?”


    關山雄道:“算是識得的。”


    文天殘道:“武林中有言道:‘三毒攜手,天下發愁。’你既然識得毒屍花風姑,也識得毒如來趙半心,三毒之中,倒識了兩毒,難怪峨眉派要不容你的了。”


    關山雄苦笑道:“文幫主休要取笑。”


    文天殘正色道:“是啊,你是如何識得毒如來趙半心的?這魔頭不知在什麽地方,隱居了多年,你識、得他,自然是最近的事了。”


    關山雄道:“就是在前幾天,因為他要找我師父一一”他搖了搖頭,又道:“這話沒意思得很,不說也罷。”


    但是文天殘的精神卻已為之陡地一振,道:“你師父?趙半心要找雷去惡,他們兩人之間,又有什麽勾搭麽?”


    關山雄正色道:“文幫主,你可別亂說。”


    文天殘緊追著問道:“那麽是什麽事,你且說說。”


    關山雄本來是不想將這件事講出來的,但是提起了金剛圈,便不能不提起趙半心,提起了趙半心,更不能不提起和趙半心相識的經過,這時文天殘追問起來,他也隻得將經過講了一遍。


    文天殘聽得津津有味,。全神貫注。


    等到關山雄講完,他陡地一擊掌,道:“如此說來,雷去惡這人的來曆,便大有問題了。”


    關山雄不樂道:“什麽問題?”


    文天殘道:“你不記得趙半心曾說什麽‘他們母子兩人在峨眉山’等事麽?他的母親是什麽人?莫非就是毒屍花風姑?”


    關山雄聽得文天殘竟指雷去惡是毒屍花風姑之子,心中不由得勃然大怒,道:“胡說!”


    文天殘斜眼向他看來,道:“關老弟,你對我講話,可別唿來喝去,得客氣些!”本來,文天殘在武林中的地位,極其崇高,關山雄的確應該對他十分尊敬的。但是雷去惡在世之際,關山雄與之師徒感情十分好,雷去惡慘死在文天殘手下,關山雄和文天殘已完全處在敵對的地位了。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他至多隻是怕文天殘而已,對文天殘卻是沒有什麽尊敬可言。這時,他聽得文天殘如此說法,心中大怒,自然更顧不得對方的身份了!


    他聽得文天殘那樣說法,便是一聲冷笑道:“常言道: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你淩辱我師父,我為什麽要尊重你?”


    文天殘道:“好,你如今以為我是在侮辱雷去惡,但是我必可找出其中的一切內情的。”


    關山雄冷笑道:“我隻怕你要白費心機了。”


    文天殘笑而不答,伸手向關山雄腰際的金剛圈一指,道:“這隻金剛圈,共有一十七招厲害招數,你可要我授給你麽?”


    關山雄一聲冷笑,昂胸而立,道:“文幫主,你也忒看小我了,我豈會要學仇人的武功。”


    文天殘道:“說得好,但是你如何又要了仇人的東西?”


    關山雄陡地一呆,不禁啞口無言。


    文天殘又問道:“更不知你何以數次相救仇人之孫女?”


    關山雄滿臉通紅,道:“事情和她無關,難道我一定要恨她麽?”


    文天殘歎了一口氣,道:“事情和那十七招金剛圈法,也沒有關係,你不肯學,我自然也不會來勉強你。如今,我們可得分頭進行了。”


    關山雄道:“如何進行?”


    文天殘道:“我設法和趙半心相會,套他口中有關雷去惡的秘密,你則去和花風姑相會,假作肯拜在她的門下……”


    關山雄忙道:“不行,我可不慣做什麽虛情假意的事兒。”


    文天殘道:“你不慣也得勉為其難,你要在花風姑處探出她和雷去惡的關係,別忘了你曾答應我,一切你皆要盡力而為的。三日之後,我們仍在這裏相會,你且將這裏的地形記好了,你我約定的事,一定要嚴守秘密。”


    關山雄忙道:“不行,此去巫山惡波峽,也要許多日行程,三日之內,我怎能與你在此相會?”


    文天殘道:“你何必去巫山,花風姑必然就在附近找你,你隻要不掩飾行藏,自然就會遇到她的。”


    關山雄似信非信,文天殘道:“我們就一言為定了?”


    關山雄道:“一言為定!”


    文天殘身形一晃,陡地向後退了開去。


    他的去勢,快到了極點,轉眼之間,便已經失去了他的蹤影。


    關山雄還呆呆地站著,想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簡直像是一場夢一樣!他竟和文天殘攜手合作了!


    這豈是事情發生之前,所能夠想象的!


    而且,文天殘在那樣的情形下,將他在歐陽火的手下救了出來,他和峨眉派的關係,自然是更加惡劣,更加難以解釋了!


    關山雄呆了好一會兒,才歎了一口氣,心頭一片茫然,實是不知該怎樣才好,他慢慢地向前走著,心中又想起文青霜來。


    他想到若有文青霜在眼前,那麽文青霜或者可以分擔自己心中的憂慮,至少,自己也可以有一個傾訴心頭苦惱的人,但如今,難道對著草木來訴說麽?


    他的心境,本來已是夠悵惘了,再一想起文青霜來,一顆心更是如在半空之中,飄蕩不已一樣,難以尋著個著落之處。


    他漫無目的地走出了半裏許,忽然聽得倫神武的聲音傳了過來,道:“一不小心,走了那小子,當真不值得很!”接著,便是倫奇功的聲音,道:“一遭走了他,第二遭還怕他走麽。”


    兩人講話的聲音,迅即自遠而近,關山雄連亡跌倒草叢之中,隻見四個人分成兩起,向前奔了過來。


    倫神武和倫奇功兩人奔在前麵,文青霜和華缺兩人則在後麵。


    文青霜低著頭,靠住了華缺,一聲也不出。


    華缺則幹笑了一聲,道:“趙半心忽而離去,不知是為了什麽?”


    倫神武道:“那自然是不敵爹爹的神功,見機而退了。”


    銀蛇書生華缺麵上現出了一個不屑的微笑,但因為他在倫氏父子的後麵,他們兩人當然無從看到。


    倫神武還在得意,道:“趙半心雖然厲害,但是也不得不忌憚倫家堡幾分。”


    倫神武本來也不是這樣自尊自大的人,但這次因為出足了醜,所以便總想在言語、行動之際,為自己掙迴些光彩來。卻不知道這樣一來,不但不能為他自己掙迴麵子,反倒使人大起反感!


    銀蛇書生華缺本就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他一聽得倫神武出言不遜,而倫奇功卻拈須微笑,並不以為他兒子講得不對,心中便自有氣,冷冷一笑,道:“原來如此,那趙半心也當真怕倫家堡怕得可以了!”


    華缺的語氣,誰都可以聽得出,正是在譏諷倫神武的不知天高地厚!


    這時,他們四人恰好來到了關山雄藏身之處的近前,在月色之下,關山雄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文青霜蒼白的臉上,也現出了一個冷笑來。


    倫神武一聽,陡地站住,轉過頭來,道:“你此言何意?”


    華缺麵色陡地一沉,麵上簡直可以刮下霜來,冷冷地道:“你在和誰說話?”


    倫神武一呆,倫奇功已聽出華缺的口氣大是不妙,旁人他可以不怕得罪,但是華缺卻是不同。一則,華缺是金龍幫的副幫主;二則,華缺和星宿派還有著極深的關係,牽一發而動全身,卻是非同小可!是以倫奇功忙喝道:“武兒,還不快向華副幫主道歉?”


    倫神武俊臉通紅,顯見得他心中十分不服,卻是一言不出。


    華缺緩緩地道:“倫家堡的武功,既然如此厲害,這道歉一事,在下也是經受不起的!”


    華缺這兩句話講得更其明顯,連倫奇功心中,也不禁大怒,但是他究竟是老江湖了,喜怒不形於色,道:“那麽,趙半心是為何離去的,倒要請教。”華缺道:“閣下未免太客氣了,難道不知其中原因麽?”


    倫奇功道:“我正和他在劇鬥,他忽而離去,我又焉知其中玄妙?”


    華缺一聲長笑,道:“傳音入密功夫,雖然旁人不能聽到講話內容,但總是可以覺出有人正在使用這門功夫丨”


    倫奇功聞言,心中便暗吃了一驚。


    他吃驚有兩個原因,一是為了華缺分明是說,有人以“傳音入密”功夫,將趙半心召了去,那也就是說,趙半心有一個同伴了。一個趙半心,已是難以應付,若是他還有一個同伴,那實是頭痛之極的事了;二則,是他竟一無所覺,由此可知,華缺的武功是在他之上,而不在他之下!


    倫奇功略呆了一呆,道:“原來如此!”


    兩人盡皆“哈哈”一笑,身形展動,又向前奔了出去。


    關山雄剛才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文青霜,恨不得立時現身,與文青霜相見。但總算他還知道此際若是現身,隻是徒增文青霜的難堪,所以才忍了下來。及至四人走遠之後,他才從草叢之中站起身來,望著文青霜的背影,長歎一聲,站著發呆,直到四人奔出了視線,他仍然佇立一盞茶時,才黯然轉過身來。


    雖然他看出了文青霜心不在倫神武身上,但是,她人卻還在倫神武的身邊!


    關山雄實是想不出有什麽法子,可以使自己和文青霜在一起!


    這時,他甚至希望自己和文天殘兩人努力調查的結果,真的是自己師父冤枉了文鍔,因為結果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可以有希望和文青霜接近了。


    如果調查的結果,雷去惡並沒有冤枉文鍔的話,那麽他當然要為師父報仇,不能輕易放過文天殘,這樣一來,他和文青霜之間的隔膜,便更加增加了!


    關山雄呆了足有半個時辰,才懶洋洋地向前走去,見不到文青霜,使得他一點勁道也提不起來,那種情況,是他以前從來未曾經曆過的。


    他知道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文青霜,然而他更知道那一定是痛苦的愛情。


    關山雄低著頭,向前走出了半裏許,才想起自己要找毒屍花風姑,詐作肯拜在她的門下,以探聽雷去惡和她的關係,可是上哪裏去找花風姑呢?


    關山雄不敢公然大聲唿叫,更不敢留下什麽記號,叫花風姑來找自己,因為他怕被峨眉派高手知道了自己的下落,若是被師叔伯找到,再沒有文天殘相救,就一定性命難保了。


    他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不知不覺間,竟到了剛才和倫神武動手的地方。


    他&摸著身邊的金剛圈,想起自己拚著一死,也不肯失去文青霜所贈的金剛圈時,臉上才泛起一絲笑容。


    他站在那裏,又發了半晌呆,忽然聽得約在半裏開外處,傳來了趙半心的一聲怪笑,道:“文老兒,你年紀雖大,武功卻一點也未曾擱下啊!”


    接著,便是文天殘的聲音,道:“豈敢,豈敢,閣下功力也已大增了!”照這兩人的話聽來,兩人似乎正在比試功力。


    關山雄心中陡地想起:反正花風姑不知在何處,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她,難得這兩大高手在這裏大顯神通,自己何不去開開眼界。


    他主意一定,連忙悄聲向前走了出去,來到了近前之際,更是屏住了氣息。


    他才走出了小半裏,便已經可以看到文天殘和趙半心兩人了。


    隻見兩人都盤腿坐在地上,相隔約有丈許,麵上都帶著笑容,顯然他們雖是在比試功力,但隻是各展神通,並未動手。


    關山雄不敢再向前去,便在一棵大樹之後躲了起來。


    隻聽得文天殘一笑,道:“這一局如我勝了,閣下便不能規避我的問題了。”趙半心也笑道:“自然,請出手。”


    文天殘四麵一看,眼睛定在丈許開外的一塊扁的圓形石塊上。那石塊徑可尺許,有三寸厚,文天殘看了一會兒,手指倏地一指。


    關山雄躲得雖遠,但也可以聽得文天殘那一指發出之際,有“哧”的一聲,一股十分勁疾的指風,已向前襲出!


    那塊扁的圓形石塊,被文天殘的指力一激,立時離地而起,躍起了三尺來高。而文天殘右手手指未收,左手手指又已疾指而出,也是一縷指風過處,將那塊石塊又托高了七八尺,左右手不斷交替,連指了七八下,那塊石塊不斷向上升起,竟已到了五六丈的高空。


    這指上功夫之強,關山雄不要說未曾看到過,連做夢也難以想得到!


    文天殘淡然一笑,雙手放在膝上不動,那塊石頭落了下來,“啪”的一聲,卻又恰好落在原來的地方,絲毫不差!


    趙半心看了,也不禁道:“好指力!”


    文天殘道:“閣下可以照做。”


    趙半心手揚處,手指已經伸了出來。可是,他卻又立即收迴了手指來,“哈哈”一笑,道:“算了,文老兒,你要向我問些什麽?”


    關山雄在一旁,本來早已料到趙半心的武功雖然高,但是隻怕也難以及到文天殘這等地步,如今趙半心果然有自知之明,知難而退,自認不如!


    那是趙半心知道若是他依樣葫蘆施為,那塊石塊可能隻升高兩丈左右,指力便難以及得上了,和文天殘相去太遠,反而丟人,倒不如不出手,幹脆認輸,好得多了!


    趙半心乃是天下三毒之一,武功之高,令得黑白兩道人物,談名變色,但是他遇到了金龍神君文天殘,卻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文天殘一笑,道:“閣下不必太謙,既承相讓,我的問題,你是一定要據實迴答的了。”


    趙半心道:“這個自然。”


    文天殘道:“好,蛾眉高手雷去惡,有一段秘密在你手中,那究竟是什麽秘密?”


    趙半心一聽,麵上神色便為之一變!但是隻不過是一眨眼工夫,也便恢複了常態,反問道:“什麽?”


    文天殘沉聲道:“你知道雷去惡的什麽秘密,快告訴我。”


    趙半心“哈哈”一笑,道:“文老兒,你這是什麽話?什麽叫做雷去惡的秘密?我與雷去惡其人,素不相識,怎知他有什麽秘密?”


    關山雄躲在旁,心中暗忖:趙半心此人,當真可以說得上老奸巨滑到了極點!


    聽他這時的語調、神態、所講的話,真的像是絕不知道雷去惡有什麽秘密一樣!


    但是關山雄卻可以肯定知道趙半心的確是握著雷去惡的什麽把柄的,他甚至可以利用這個秘密,叫雷去惡去毒害蛾眉高手!


    文天殘沉聲道:“你不必假作不知了,趁早說了好得多。”


    趙半心拍著手,站了起來,道:“這可難為了,你問我什麽,我技不如你,自當告訴你。如今你不知道聽誰說,從哪裏聽到了些什麽話來,卻來逼我,叫我從何迴答?”


    文天殘道:“雷去惡已死,你已不能再利用這個秘密了,何苦還保守著秘密?”


    趙半心大搖其頭,道:“我簡直不知你在講什麽?”


    他一麵搖頭,一麵搖手,突然之際,自他的袖中,有兩股綠煙激射而出!那兩股綠煙的來勢,勁疾之極,“哧哧”兩聲過處,已射到了文天殘的麵前,而在此同時,趙半心的身子也向後疾退而出。


    趙半心的這一下發難,來得突然之極,眼看文天殘仍坐在地上,似乎一無所覺一樣,關山雄不禁代他著急起來。因為自趙半心袖中激射而出的那兩股綠霧,蒼翠碧綠,一望而知是劇毒之物!


    關山雄正在代人發急間,隻聽得文天殘陡地一聲大喝,那一下大喝聲,實是可以當得上驚天動地四字,關山雄躲在大樹之後,本來是聚精會神地向前看著的,文天殘的那一下巨喝聲,陡然而發,令得他的身子不由自主“騰騰騰”後退了三步,跌倒在地。


    他這裏才一後退,文天殘早已身形一長,向前疾撲而起。


    在文天殘向前撲出之際,他迴頭看了一看,關山雄的身子這時仰天跌倒,還未曾爬起身來,文天殘迴頭觀看,也看不見關山雄。


    而關山雄就在此際,卻聽得文天殘的聲音,道:“青霜,你來了麽?你在這裏等我?我追到了趙半心,便來與你相會。”


    關山雄聽得文天殘那樣說法,心中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他連忙四麵看了一看,除了他自己以外,並沒有別的人。


    那麽,何以他一退,發出了聲響,文天殘便以為他是文青霜呢?


    關山雄定睛向前看去,趙半心和文天殘兩人早已走得蹤影不見了,那兩股綠煙也已消散。


    關山雄並沒有呆了多久,便恍然大悟!


    他知道文天殘是以“傳音入密”之法,約了趙半心在此相見的。


    當文天殘約趙半心之際,趙半心正在和倫奇功動手。


    當時,倫神武、華缺和文青霜等人也在。


    文天殘一定在同時也以“傳音人密”功夫,約了文青霜來這裏與他見麵的!


    所以,文天殘一聽得身後有人倒退之聲,便以為是文青霜到了!


    那也就是說,文青霜如今雖然未到,但是終究是會來到這裏的!


    關山雄一想及此,心頭不禁狂跳起來。他是多麽地想見上文青霜一麵,如今他已確知文青霜會來到這裏,隻要他不離開的話,就可以和文青霜相會了!


    關山雄一想到和文青霜相會,早已將要尋找花風姑一事置之腦後,他手足並用,爬上了那株大樹,四麵眺望起來。


    時間對於等待中的關山雄來說,像是過得出奇的慢。


    他上了樹之後,隻不過過了大半個時辰,可是卻像是不知已等了多少時候一樣。


    終於,在他幾乎已經失望的時候,他看到東南方向,有一個人奔了過來,雖然隔得還遠,但關山雄已可看出,那人身形窈窕,是一個女子。


    關山雄連忙下了樹,緊張得手心也在出汗。


    他將手心在衣服上用力地擦著,腳步聲已漸漸到了近前,關山雄心跳得更其厲害。


    終於,腳步聲停了下來,關山雄聽得出腳步聲停止的地方,離他隻有三丈遠近。


    關山雄呆了片刻,向前走出了兩步。


    他這裏才一動,便聽得文青霜的聲音道:“爺爺,爺爺!”


    緊接著,一個俏生生的人影,已向前撲了過來,可是才一現身,卻又陡地站住。


    那正是文青霜!


    當關山雄躲在樹上的時候,在那大半個時辰中,他不知道設想了多少話,。準備文青霜一出現時,便向她說的。


    可是這時候,文青霜已經出現了,就在他的前麵,但關山雄的舌頭,像是打了一個大結一樣,竟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呆了半晌,他才結結巴巴地叫道:“文姑娘!”仿佛他除了這三個字之外,便再也不會說別的話一樣。


    文青霜乍見關山雄,麵上現出了十分訝異之色,在望了關山雄一眼之後,便低下頭去,一聽得關山雄叫她,才低聲道:“你怎麽在這裏?我爺爺呢?你可曾見到他?”


    關山雄一聽得文青霜開口,對自己並不像含有敵意,才不致那樣失魂落魄。


    他忙道:“文文老英雄他……他追趙半心去了。”


    文青霜“嗯”的一聲,仍是低著頭,不望關山雄。


    關山雄大著膽子,向前走去,到了文青霜的身邊,又叫道:“文姑娘。”


    文青霜略略抬起頭來,望了關山雄一眼,又低下頭去,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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