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少酒店”在信陽之西的駱駝店外。由西城門走,約莫七八裏路便到了,那店名好聽,卻原來是建在路旁的一座小酒寮。


    酒寮雖不大,但因在大路旁,加上掌櫃有良心,從不在酒裏摻水,因此生意頗佳。


    徐晉階先在城內一家客棧落腳,換了衣服,易了容然後乘馬去“千杯少酒店”  到那附近,他伸手往臉上一抹,已多了一張人皮麵具,模樣兒十分斯文,白麵細皮,似一養尊處優的財主爺。


    他來此不是為了喝酒,是為了做生意,所以不走前門,走後門,這酒店老板連夥計共是四人,勞掌櫃夫婦及其一對兒女。徐晉階走進後門,勞妻剛好蹲在後院洗碗,見到他立即堆下笑容,道:“恩人,你來啦!快進房裏去。小妮子,快通知你爹,說恩公來此找他啦!”


    徐晉階是識途老馬,徑自走進房內,未幾,那個四十歲的勞掌櫃便進來了。徐晉階問道:“老勞,生意不錯吧?瞧你又添了幾件家具。”


    勞掌概忙道:“恩公,這還不是您的恩典,若不是您,咱們一家四口,不但全被那巫剝皮迫死,更莫說有這家店子了。”


    徐晉階道:“以前的事別提了,而且你已替我辦了五年的事。”


    “哎!收收信叫什麽辦事?嗯!近又有幾封信給你的。”勞掌櫃打開櫃子,再取出一隻盒子打開鎖,揭起蓋子,自內取出三封信交給徐晉階。


    徐晉階接信放入懷內,道:“麻煩你啦,我要走了。”


    勞掌櫃哪裏肯放他走,道:“恩公,今天剛熬了隻老雞,還有幾條海鮮,無論如何,您也得讓俺請您喝一頓,要不俺一家難以心安。”


    話剛說畢,他老婆也跑進來了,道:“這五年來,你連名也不留,飯也不吃,叫咱們不安,雖說施恩不望報方是真善人,但一頓飯算不了什麽,再說咱們如今也請得起,要不便是您看不起咱夫婦。”


    徐晉階沉吟了一下方答應:“那就簡單一點吧,在房內吃,我晚上還有一個約會。”


    “俺知道您的意思,小成子快關門,今日不做生意了,丫頭,快將魚洗淨,等俺親自下鍋。”那勞掌櫃就像孩子過新年一般,說不出的高興。


    徐晉階看在眼內,心頭難免有了感觸:“一個人也未必要富貴才有快樂,瞧他一家人沒點愁容……”忽然心頭又泛上一個念頭:“我身上也有千多兩銀子,假如找個地方,做點生意,其實生活也過得下去,何須再往刀頭下討活?”


    他脫下鞋子,躺在炕上,望著屋頂,頓感內心十分平靜,可是這種生活是他向來追求的麽?徐晉階心裏又亂了。


    宿香蓮一宵,便須花上千兩銀子,這懷內的銀子,還不夠兩夜風流,日後的生活又如何過?“不,我不再賺十萬,也得賺五萬才收山。”


    徐晉階剛有了決定,勞掌櫃已來催促了:“恩公,菜已燒好了,請出來吃。”對於勞掌櫃,他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世上真有這樣老實,而又真心求報恩的人麽?何況經曆上次長安之險。


    徐晉階悄悄用銀針試過酒菜,見無異狀,仍不肯獨自享用,堅持要勞家四人一齊吃,那一家人見狀,滿心歡喜地坐下,徐晉階不覺微生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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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三封信當然都是求徐晉階殺人的,他不以日期先後作準,先挑一封約見地點最近的赴約,因為信上寫著,逢七在黑風坡白鬆林內見麵。


    黑風坡離千杯少酒店隻不過七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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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本來無彩無色,黑風坡上之風,豈真是黑的乎?


    鬆幹本深褐,獨坡上之鬆白耶?


    風既非黑,鬆亦不白,隻不過坡上之泥土特別黑,而又處風口,北風一至,黑沙蔽天,故名黑風坡,泥土特黑,顯得鬆樹枝幹較白,故名白鬆。


    黑風坡上北風怒號,泥沙吹打在人身上,肌膚疼痛欲裂,幸而白鬆林樹木茂且密,風沙被拒林外。


    三更,在黑風坡上白鬆林內,其黑如漆,伸手不見五指,風聲中,忽然傳來三下貓叫聲,叫得甚是淒厲,可是厲而沙啞,此貓不知何種。


    徐晉階一早已到,聞貓叫聲,精神為之一振,引腔學狗之吠叫。


    “汪汪汪……”


    “咪咪咪……”


    “貓”“狗”逐漸接近,終於互相感覺到對方就在麵前不遠處,因而齊停。


    “貓”先發話:“昔有公孫氏……”


    “狗”答曰:“我有子孫根。”


    牛頭不對馬嘴,但“貓”卻頗為高興,哈哈笑道:“你終於來了,你可知道今晚我已是第二次來此喝西北風。”


    “照信上所寫之日期,若你有誠意者,今晚確是第二次。你要殺何人?”


    “段東華。”


    “段東華?”徐晉階微微一怔,他殺人的目標,大多數是名人,“何方人氏,相貌如何?”


    “無人知其祖籍,亦無人見過其真麵目。”


    徐晉階不悅地道:“如此閣下找錯人了,你應該先去找雙鷹神捕傳人,先將其人底細查淸楚,再來找某。”


    那人語氣亦不快:“你以為我在消遣你?試問有誰知道你之祖籍,又有誰見過你之真麵目?”


    徐晉階冷哼一聲:“我是我,他是他,豈可相提並論?”


    “你與他正可相提並論,”那人幪著臉不慌不忙地道:“因為他跟你一樣,也是個職業殺手。”


    這話大出徐晉階意料,忍不住出聲驚唿,半晌笑道:“找一個職業殺手去殺另一個職業殺手,當真奇聞,潛龍不肖,卻不想去殘殺自己的行家。”


    “你不殺他,他卻要殺你,再問你一句,你到底接不接生意,不接的話,其他的便免提。”


    徐晉階第一次在這種場合中失態,急道:“且慢,你怎知他要殺我?”


    “我早有除他之心,一直留意他,所以知道,而且我出不起高價,隻有在此情況之下,方請得動你。”


    徐晉階階冷冷笑道:“他既是職業殺手,要殺他比殺靑城派掌門聆竹道長還困難,價錢絕對不菲。”


    那人急問道:“你為何拿聆竹比喻?”


    徐晉階道:“聆竹、苦茶和少林掌門賢光都是一樣,他們武功雖高,頭腦卻不靈光,正如君子可欺其方,你出多少錢?”


    “一千兩銀子。”


    徐晉階還以為聽錯:“隻出一萬兩,便想請我殺這樣的人?”


    那人糾正道:“你說錯了,是一千兩,不是一萬兩;這一千兩你根本是白賺的,因為人家出五萬兩雇他殺你,這是機會,無人給錢你,你也會想辦法殺死他。”


    “既然如此,你何必再花一千兩銀子?”


    “因為我怕你死在他劍下。”


    徐晉階心頭猛地一跳,故意說:“某怎知道你所說是真是假?”


    那人笑道:“我很難拿出證明,不過我知道他在長安已下過手,隻是你命大,借那妓女擋了他一劍。”


    徐晉階大喝一聲:“你怎會知得這般淸楚!”說著竟向那人迫去,那人身子急退,閃到一棵樹後。


    “潛龍真令人失望,本末倒置,何能成大事?”


    徐晉階吸了一口氣,極力使自己冷靜,隻聽那人又道:“你莫忘記殺手信條,每一個殺手都不該知道太多東西的,當然,如果你肯接下這宗生意,我自然會提供一些對你有幫助的數據。”


    徐晉階再吸一口氣,道:“好,我答應你。”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接住。”


    風聲急響,徐晉階伸手接住一團紙,紙中包了一塊石塊,他拋下石頭,將銀票端入懷內


    那人道:“假如你兌了那張銀票,便不能毀約。”


    “你放心,現在開始,你便得將段東華的數據吿訴我。”


    “段東華出道隻三年,名氣不淺,但向在西北活動,不知為何最近會南下,他有個外號,叫『黑子龍』。”


    徐晉階失聲道:“原來黑子龍便是他,此人武功如何?”


    “子龍兩字乃形容他既有趙子龍之勇,又有子龍之智,隻因長年穿黑衣,所以方在子龍之前再加一個黑字。”那人道:“至於他武功到底高至何等程度,就難以確定了,實際上我所知道的亦僅此而已。”


    “你如何知道有人雇他殺某?”


    “我不是說過,我想殺段東華麽?”那人自林後走出來:“所以一直跟著他,無意中讓我見到他接生意,那人說明要殺你。”


    “你與段東華有仇?”


    那人沉聲說:“你怎麽連規矩也忘記了?”


    徐晉階不由語塞,半晌方道:“既然你一直跟蹤他,應該知道他如今大約在哪裏吧?”


    “半個月之前,他由鄭州城北上,欲去何處便不知道了,不過你也不必擔心,你找不到他,他也會找到你。”


    徐晉階心中暗道:“若讓他先找到我,我焉還有命在?”當下又問道:“殺人可有期限?”


    那人笑道:“一千兩銀子要你殺『黑子龍』,怎敢訂下期限,你再沒有其他話要問了吧?我可要走


    了,先此祝你成功,事成之後,請你在『千杯少酒店』外麵,插下一枝黑色的旗子,我即將餘款交給勞掌櫃。”言畢閃身向坡下奔去。


    徐晉階望著他的背影,發了一陣怔,也不下山,就在林內過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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