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娘單獨囚在一間牢房內,雙腳鎖著鐵鏈,司馬城到時,在外麵悄悄望著她,隻見她坐在地上,背靠牆,雙手無意識地撫弄著頭發,神情似在沉思,憔悴中不失秀麗,司馬城心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那大鐵匠人甚普遍,章三娘這等人才,怎能安於室?難道她真的這般賢慧?”


    正在沉思間,章三娘無意中轉過頭來,見到司馬城,目光微微一閃,又恢複常態。司馬城叫來獄卒,把柵門打開,獨自一人走進去,他想單獨與她談一談。


    章三娘見他進來,微微縮一下雙腳,要站起來,司馬城說道:“不必起來,你仍坐著!”


    章三娘雙膝一曲,跪在地上,道:“民婦拜見大人,請大人為民婦申寃”


    司馬城在她對麵坐下,道:“坐著說話!章三娘,你叫我什麽?”


    “民婦不知大人官職,但總是位大人,那是錯不了的。”


    “何以見得?”


    “大人氣宇不凡,又不是穿衙門內的服裝,不是大人又是什麽?民婦雖然愚昧,這點眼光還是有的!”


    “那你以為我官居何職?”


    章三娘一抬頭,望了一望司馬城,道:“民婦不敢妄猜!”


    “我旣然叫你猜,猜錯了也不會怪你,你不猜反而看我不起。”


    章三娘想了想,說道:“民婦本來以為大人是巡撫,但現在,看起來又不大像,府台大人,民婦又曾見過,年紀比大人大得多……莫非……莫非大人是府裏的捕頭?”


    司馬城一沉,暗讚一聲厲害,當下故意笑嘻嘻道:“你為何猜本官是捕頭,說出理由來?”


    不料章三娘的臉色忽然一沉,說道:“大人,今日是來了解實情,抑或是來審訊,還是來消遣民婦?民婦此刻雖身陷囹圄,可也不是隨便供人消遣的,請大人自重!”


    司馬城吃了一記悶棍,幾乎有點招架不住,他故意板著臉,良久都不發一言。章三娘慢慢俯下腰,叩了一個頭,道:“民婦大膽,請大人原諒。”


    “坐下,本官查辦無數疑案大案,從未失過手,假如你是寃枉的,他日水落石出,自會還你自由,若果你確是兇手,亦別指望能騙得過本官一對利眼。”


    司馬城頓了一頓,沉聲又說道:“章三娘,十日前你家來了一個什麽客人,是大鐵匠的客人,還是你娘家的人?”他說話時,目光灼灼瞪著她,又道:“抬起頭來。”


    章三娘舉頭,神色微見慌張,道:“大人說什麽,民婦根本就不知道!”


    “本官自信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你不可能不明白,除非……”司馬城故意頓了一頓道:“除非故意刁難,章三娘你因何故意刁難本官,是不是用此來掩飾心虛?”


    “民婦不敢,大人有話便問,民婦知無不言。”章三娘頓了一頓方答道:“迴大人,民婦娘家已無親戚,他們亦不知道民婦嫁到本城之外,而外子家亦少親戚,除了住在城內的小叔之外,半年來也無人上門,此乃實情……”


    “胡說!”司馬城喝道:“無人上門,為何有人看見你家內有三個人?”


    章三娘鎭定地說道:“啟稟大人,民婦家常有顧客上門,有時甚至多至七八個人。”


    “你不必再狡辯,那是大鐵匠生病停止營業之後的,那有顧客上門?”


    “有的,大人可以再查!”


    “本官就是查明白了才來問你,若是顧客如何會替你燒火?”


    章三娘臉色微微一變,問道:“請問大人,這是誰看見的?那一天看見的?”


    “八天之前,梁老頭拿鍋到你家時見到的。”


    章三娘道:“大人,民婦寃枉,那梁老伯誣蔑民婦,當時他根本寸步不離廳堂,如何見到灶房內有人燒火?”


    司馬城仍然沉著氣,問道:“當時尊夫在何處?灶房內如果無人,因何煙囪會冒煙?”


    “外子一直在房內休息,那天也沒例外。”章三娘道:“迴大人,那天民婦是燒柴,梁老伯來時,剛好送了一把進灶頭,火不停乃是常理。”


    這解釋甚為合理,司馬城呆了呆,半晌才道:“你再說,尊夫死亡當日的情況,一字不漏。”


    章三娘想了一下才道:“那天早上,因為家裏尙有一服藥,民婦煎好之後,喂了外子,便到外麵洗衣服,迴來時候,才發覺外子已經……已經……”設著低聲飮泣起來。


    “你去洗衣服,有誰看見,一迴家便發覺尊夫已死?”司馬城一口氣問了幾個問題,道:“迴家時,可曾發覺何處有異往常?”


    章三娘說道:“那天在河畔洗衣服,民婦記得還有秀姑、紅雲,辜瓔瓔等人在場,民婦是先掛好洗淨的衣服,然後才進房,打算問外子喜歡吃什麽,這才知道他已經……民婦……民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地方。”


    “真的?”司馬城再緊問一句:“有沒有人去過的痕跡?”


    “真的。”章三娘道:“當時民婦如晴天打了個霹靂,嚇得六神無主,魂魄亦離開身體,事後才發覺自己已跑到屋外大叫……”說至此,她已淚如雨下。


    司馬城雙眼緊緊地瞪著她,分析她所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半晌才道:“後來又怎樣?”


    “後來……鄰居才來……第一個來的便是梁老伯夫婦……”章三娘吸了一口氣,續道:“後來還是梁老伯替民婦找大夫來檢驗的……民婦入城問過叔叔的鄰居,他們說叔叔還未迴來,民婦又不知他何時才迴來,是故便草草將外子下葬,使他早日入土為安。”


    司馬城再問:“叔叔不在尙有弟婦,到門口為何不進去?”


    “弟婦性兇難相處,民婦剛喪夫,不想再去惹她。”


    司馬城忽冷笑起來,章三娘抬頭望他,道:“大人因何發笑,難道民婦說話中有可笑之處?”


    “你頗善於狡辯,可惜!可惜本官曾到你家勘察過,發現幾處疑點。”


    “未知大人查到什麽疑點?”


    “你家臥室對麵那間空房,為何床上鋪著草席,這還不是有人到你家作客之證明?”


    章三娘笑了起來。司馬城怒道:“放肆,有何可笑?”


    “難道愚夫婦不能去那裏休息?”


    司馬城沉聲問遵:“你們夫婦分房而居?”


    “不是,外子午飯後喜歡上床瞌一下,而他又不喜換衣服,民婦又好潔,所以讓他在空房那裏歇息,未知此有何不妥?”章三娘娓娓道來:“大人遇事隻憑臆測,如何能使人信服?”


    司馬城滿腔熱情如遭冷水淋頭,胸膛不斷起伏著。


    章三娘垂首低聲道:“民婦大膽,頂撞大人,請大人開恩!”


    司馬城搖搖手,道:“尊夫死亡前後,你可曾發現有可疑行跡的人在附近出沒過?”


    章三娘想了一下,道:“這個民婦倒沒有發現,不過……有一次民婦煮了好些地瓜,放在水缸上吹風,因外子喜歡吃冷的……後來卻發覺少了幾塊,民婦還以為是讓叫化子踰牆進來偷走的,也沒留意,因為以前也曾經試過,有乞丐走來偷食物!”


    “本官還在你家對麵廢屋內找到一盞油燈、一件血衣!”


    章三娘忽然叫了起來道:“對啦!在外子仙遊前兩三天,民婦家不見了一盞油燈。”


    司馬城目光灼灼地望著她,不能判斷其言之真偽,半晌忽然道:“你知道尊夫因何而死的,他是被人灌了錫水,不能唿吸致死的。”


    這次章三娘“啊”地叫了一聲,神態甚是驚訝,脫口道:“真有此事?民婦不知道,大人你一定要替民婦丈夫報仇,早日把兇手抓來歸案。”


    司馬城冷哼一聲:“本官不信你不知道。”


    章三娘又哭了起來,抽抽泣泣地道:“大人,俗語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寃殺一人,須下阿鼻地獄。民婦逃荒遇難,不死於路上,已是萬幸,就算死也沒什麽,卻不願擔上謀害親夫的罪名,而且外子亦不能含寃而死,萬望大人開恩。”


    司馬城本來抱著満懷希望而來的,誰料不但毫無所獲,聽了章三娘一席話,反而讓她弄亂了思路,一時間不知如何結束,隻好安慰道:“你別哭,一哭本官心便亂了。”


    外麵忽傳來席季良的聲音,喝道:“章三娘,你丈夫是被人灌錫水而死的,你怎會不知……”


    章三娘轉頭見到席季良,又跪下說道:“民婦真的不知道,請席捕頭替先夫報仇!”


    “你家裏少了錫塊,你不知道麽?那人燒過錫,爐子必熱,你迴家亦不可能不知道。”


    章三娘道:“家內有許多錫塊,少了兩三塊,民婦又怎會留意?錫很易熔化,且那天民婦又有許多衣服洗,幾了一個時辰,迴來爐亦冷了。”


    司馬城忽然覺得她每一句話都答得很完美,就因為太過完美,他反而生疑,忍不住冷笑道:“你是故意安排在那天才去洗衣服的吧?”


    章三娘忙道:“啟稟大人,在那天之前,連續幾天都下雨,到那天才放晴。大人不相信的大可以去查一查。”


    司馬城心中暗歎一口氣,轉頭又見席季良點頭,當下長身道:“今日暫且談至此為止,若果發現你所說不實,將罪加一等!”他推門出去,獄卒再度鎖上。


    步出牢房,迎麵一陣風吹來,司馬城這才發覺自己後背已被汗水濕透了。席季良問道:“小城子,下一步……”


    司馬城截口道:“小弟先到崔家洗個澡,今晚吃飯再談。”


    ×      ×      ×


    大暑天躺在清水中,實在是一種享受,司馬城已浸了半個時辰,仍無離開的意思;但在外麵侍候的仆人崔祿反而吃起驁來,高聲叫道:“司馬少爺,司馬少爺,您……”


    司馬城問道:“崔祿,什麽事?”


    崔祿噓了一口氣,道:“老奴還以為您……睡著了,嗯!要不要換水?”


    “不用了!”司馬城離開澡盆,穿好衣服,把門打開。


    崔祿邊整理操盆,邊問:“司馬少爺,今晚在不在家吃飯?”


    “不啦!我今晚跟席捕頭他們到三春酒樓吃飯,你們不用等我迴來了!”


    司馬城躺在床上,把大鐵匠的案子由頭至尾想了一遍,尙未理出頭緖來,小圓已親自來催駕:“小城子哥,梁大哥他們都到了。”


    “小席到了沒有?”


    “還未到,‘大染缸’去請他了,”小圓親切地拉著司馬城走出崔家大門,邊問道:“小城子哥,你跟席大哥查案子進展如何?”


    司馬城聳聳肩,才說道:“尙未有進展。”


    小圓道:“小城子哥,你這次是迴來探親和遊玩的,這事別管它啦!反正與你無關。”


    司馬城低頭走路,默不作聲,此案雖然是與他無關,但他自從跟隨沈鷹之後,查案已成為他的第二生命,旣然他無意中插了手,除非另有原因,否則無理由就此放棄,何況這宗案子看來絕不簡單,越是困難,越激發他要將事件的來龍去脈,弄個水落石出。


    小圓見他不作??,便用話引開他的注意力:“崔伯伯最近好像很憂鬱,小城子哥見了他,可得勸勸他!”


    此話果然有作用,司馬城立即問道:“可知他因何事而憂鬱?”崔一山對他恩重如山,他實在不能不關心。


    小圓道:“他素來沉默寡言,咱問他也不肯說,誰知道呢?也許你問他,他會告訴你。”


    說著已至三春酒樓,兩人進店之後,人都到齊了,隻欠一個席季良。周虎道:“小城子,今日無論如何,你都不能中途離席,否則非罰你喝三百杯不可。”


    司馬城見兄弟們熱情如昔,也來了興頭,忙道:“昨晚小弟離席,今晚這頓我請,請弟兄們痛飲,不醉無歸。”他一迴頭又問:“梁大哥,小席不來?”


    梁誌英道:“他不在衙門,我已留下話,咱們邊吃邊等吧。”當下點了菜,眾人再次狂歡。及至半盞茶,仍不見席季良到,但此刻大家都已忘記了他,誰知昨晚來的那位公差,又再出現。


    周虎怒道:“席季良又要你來拉司馬龍衛?”


    那公差哈腰道:“周大哥誤會了,席捕頭隻叫小的來通知諸位一聲,他今夜因公事不能來了,他說異日必定補請。”


    周虎揮手道:“得啦!你請吧!別敗咱們的酒興。”


    那公差剛離開,又有一個捕快匆匆進來,周虎尙未阻撊,他已叫道:“司馬龍衛,小的是叫徐欽,是席捕頭的助手,剛才有人來盜屍……”


    周虎喝道:“司馬龍衛又沒有拿公糧,人家來盜屍與他何關?”


    司馬城則霍地站了起來,道:“你慢慢說,是誰來盜屍?”


    徐欽喘了一口氣,說道:“今午奉段大人口諭,咱們著人將大鐵匠的屍體埋了,席捕頭派人在墳場附近監視,適才那位兄弟見到有人去掘屍,也怪他沉不住氣,現身叱喝,那盜屍人是位蒙麵漢子,武功十分厲害,要殺他滅口,合該他有救了,竟有一隊客商經過,其中有位客商,武功十分了得,現身救了那位兄弟,蒙麵人見事敗,逃去無蹤,如今席捕頭正趕到墳場去。”


    司馬城說道:“他請你來叫我去助他麽?”


    徐欽囁嚅地道:“席捕頭著小的將情況告訴您,別無其他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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