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高笑道:“小侄雖然會治,但一時之間,卻到哪裏去找足以趕製‘七星琵琶蛇’毒的‘百年雪蓮’?隻有請師叔恩賜一粒‘雪魄丹’,來生死人而肉白骨了!”


    矮瘦老人冷笑道:“我的‘雪魄丹’,共用十三種罕見靈藥煉製,有多珍貴,怎能輕易贈給毫不相關之人?……”


    濮陽高語聲低柔地,含笑說道:“此人乃小侄友好……”


    矮瘦老人根本不容他有所求說,便自冷然接道:“假如你自己被‘七星琵琶蛇’咬了,我可以送你一粒‘雪魄丹’,你的朋友卻是休想!”


    “哈哈……哈哈……”


    餘長醒聽至此處,忍不住仰首長空,發出了一陣狂笑!


    那矮瘦老人目光斜注餘長醒道:“你為何發笑,是笑我麽?”


    餘長醒搖頭答道:“我是在笑我自己,有眼無珠!”


    矮瘦老人莫名其妙問道:“此話怎講?”


    餘長醒嘴角微披,以一種哂然不屑的神情說道:“方才我還以為你神醫蓋世,名下無虛,如今才知道隻是一個欺世盜名之輩……”


    濮陽高一旁神色惶恐叫道:“餘老人家……”


    矮瘦老人伸手攔住濮陽高,不令他發話,雙目之中,厲芒如電說道:“濮陽賢侄不必多言,這老兒若不把‘欺世盜名’一語,替我解釋清楚,我便不讓他生出竹林之外!”


    餘長醒怪笑道:“要解釋還不容易,你是不是姓葉,名一忌,在二三十年以前,被武林人物,列為‘窮邊四怪’之一?”


    矮瘦老人的目光之中,流露出驚異神色!


    餘長醒笑道:“這沒有什麽奇怪,你方才三指一搭,便診得出‘毒蛇名稱’,我如今雙眼一瞄,便看得出‘怪人來曆’,彼此的本領,不是差不多麽?”


    葉一忌聽對方把自己與毒蛇作比,不禁氣得連翻白眼,厲聲促道:“快解釋那‘欺世盜名’四個字吧,希望你能解釋得令我滿意!”


    餘長醒笑道:“葉朋友的江湖美號,是不是‘三指陰陽’?”


    葉一忌冷然道:“不錯,這與解釋何關?”


    餘長醒道:“當然大有關係……”


    轉麵向濮陽高含笑說道:“濮陽老弟,令師叔何以得此‘三指陰陽’之名,麻煩你先為我解釋一下。”


    濮陽高應聲答道:“我師叔右手三指,深通脈理,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左手三指,精擅玄功,可以洞重甲而穿堅玉,故而江湖人物,遇右則康,遇左則亡,遂獲贈‘三指陰陽’美號!”


    餘長醒再度狂笑軒眉問道:“不錯,我也有這種聽聞,但令師叔適才兩度以右手三指,為我這朋友診脈,如今仍蛇毒未解,氣息奄奄,顯然‘遇右則康’,全屬虛話,這還不算是欺世盜名麽?”


    濮陽高“呀”了一聲,欲答無語,似被餘長醒問住,隻有把兩道茫然目光,向葉一忌投去。


    葉一忌卻神色從容地,“哼”了一聲,向餘長醒冷冷說道:“老頭兒休逞口舌之利,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餘長醒目注這位以怪癖出名的神醫問道:“何謂其二?”


    葉一忌道:“我生平替人治病,隻在兩種情況之下施為,一種是無條件的情況,另一種則是有條件的情況。”


    餘長醒此事好似心情稍定,飲了一口酒兒,徐徐問道:“什麽是無條件的情況?”


    葉一忌道:“其中可分二者,其一乃患病人是我至交好友,譬如適才我已說過,若是濮陽賢侄被‘七星琵琶蛇’所齧,我就送她一粒‘雪魄丹’!其二對兵刃所患乃罕見絕症,舉世無人能醫,我往往便會感覺興趣,自動自發地,無條件替他醫治。”


    餘長醒軒眉問道:“有條件的情況呢?”


    葉一忌冷然道:“也可分為二者,其一是患病人富堪敵國,或擁有甚麽奇珍異寶,動了我好貨之心!其二是患病人有相當名望,相當功力,病愈後,必須與我一較武學,但這種例子,已有十餘起之多,全是被我以右手三指,救他還陽,再以左手三指,送他歸西,根本是浪費時間,多此一舉……”


    餘長醒聽至此處,不禁雙眉連軒,又是一陣縱聲狂笑!


    葉一忌怫然問道:“你笑甚麽?笑我性情太怪?”


    餘長醒搖頭笑道:“怪癖與妙技二者,往往是一體兩麵,我並非笑你性情,而是笑天下事居然會如此湊巧,我這朋友竟完全符合你所說條件!”


    葉一忌詫道:“符合條件?你是說此人富堪敵國?……”


    餘長醒笑道:“對了,你若要錢,他不吝千兩黃金,可以當場立奉!你若要物,他也可以送你幾件為武林人物萬眾矚目的罕世奇珍,因為我這朋友曾目睹太陽神尼遺偈,知曉‘太陽三寶’的大概藏處。”


    這番話兒的後半段,是餘長醒吹牛,他因已風聞有不少武林人物,齊赴關中,找尋“太陽三寶”,又見葉一忌於久蟄以後,突現蹤跡,可能也與此有關,遂編套謠言,跟他一騙,想令這位“三指陰陽”,先把上官狂的所中劇毒,治好再說。


    誰知葉一忌居然搖頭說道:“最近我已與‘窮’字脫節,不再聚財,慢說千兩黃金,便是十倍八倍,也不看在眼內!至於對‘太陽丹、太陽真經、太陽奪命錢’等‘太陽三寶’,雖然頗感興趣,但也隻願憑自己眼力機緣,辛苦尋找,若是按圖索驥,一取便得,豈不宛如嚼蠟,有甚情趣滋味?”


    餘長醒讚歎這位怪人的性情,真是怪得既覺可恨,又覺可愛,當下隻得再打了一個哈哈說道:“第一種條件縱已對你無動於衷,但我這位朋友,更適合第二種條件……”


    葉一忌以目光微瞥上官狂道:“你是說他有相當身份,及相當武功,要我再費些時間,多此一舉地,用右手為他祛解蛇毒,再用左手送他迴歸地府?”


    餘長醒嘴角微披,哂然說道:“隻怕‘三指陰陽’要從今改名,因為你以右手三指,救他還陽,尚屬大有可能,想以左手三指,送他歸陰,卻根本無法辦到!”


    武林人物最難抵抗的,便是“忍”字頭上的那一把刀,葉一忌雖然明知餘長醒是在故意激動自己,卻仍火氣難抑地,挑眉叫道:“說說看,他有甚麽名望身份,夠不夠資格死在我左手三指之下?”


    餘長醒道:“葉朋友雖然久隱邊荒,但既入中原,定知時事,你有沒有聽說過‘武林七殺’?”


    濮陽高生恐餘長醒對葉一忌了解不夠,一旁接口說道:“當然聽說過,我葉師叔此番遠遊中原,一來想對‘太陽三寶’,試試機遇,二來便欲訪尋‘武林七殺’,一較所學,分分上下強弱——”


    餘長醒這才知道自己初來時,濮陽高那副憂慮神色,及引導自己,避入竹林舉措,是為了免得與葉一忌相會,引起甚麽無謂爭鬥——


    葉一忌當然聽得出餘長醒的語意,神情一震,指著上官狂道:“你這朋友便是‘武林七殺’之一?”


    餘長醒笑哈哈地答道:“他就是‘武林七殺’以內,功力既高,財力又粗,譜兒更大的‘四絕狂人’上官狂,隻不過如今人在難中,擺不出平素那樣令人側目的排場架子而已!”


    葉一忌“哦”了一聲,把兩道如挾霜刃的目光,移注在餘長醒的身上,細一打量,冷然問道:“常言道:‘物以類聚’,你這老頭兒莫非就是‘武林七殺’中的‘風塵醉鬼’餘長醒麽?”


    餘長醒又飲了兩口酒兒,微笑說道:“光榮!光榮!想不到我老醉鬼這點微名,居然遠傳到葉大神醫耳內!”


    葉一忌不再多話,伸手入懷,取出一粒朱紅蠟丸,遞向濮陽高道:“濮陽賢侄,你用這粒‘雪魄丹’,替上官狂把蛇毒祛除,並請他自加調息,恢複功力,再複與我交手,我如今也去草廬中靜坐行功,準備一下!”


    話完,身形飄處,便閃出竹林而去。


    濮陽高一麵喂上官狂服下“雪魄丹”,並配服其他藥物,一麵向餘長醒苦笑說道:“餘老人家,這樣一來,上官前輩的所中劇毒,雖可祛除,但一場猛烈鬥爭,卻無法避免的了!”


    餘長醒笑道:“沒有關係,令師叔的‘追魂指’力雖然厲害,但我這位上官老弟,並非浪得虛名,大概還可以應付得下!”


    濮陽高道:“‘武林七殺’名頭,委實非同小可,我還是第一次見我師叔態度如此慎重,在動手之前,還要靜坐行功,先作準備!”


    餘長醒正色道:“尊重對方,也就是尊重自己,少時上官狂蘇醒後,我也要告誡他大敵當前,必須收斂狂態,全神應付!”


    濮陽高喂完藥物,拔出金針,又替上官狂在多處穴道上,加以按摩,並歎息一聲道:“我總以為這是一場無謂之爭,能夠設法避免才好。”


    餘長醒笑道:“令師叔性情太怪,避免爭鬥已不可能,隻求彼此莫要弄得各走極端,不可收拾,便算大幸的了!”


    濮陽高忽似想起甚事,揚眉問道:“餘老人家,少時彼此一戰,上官前輩有無把握勝過我這葉師叔呢?”


    餘長醒搖頭答道:“我與上官狂雖然齊名,卻僅新近交結,對於令師叔更是久欽威譽,今始識荊,哪裏能判斷出他們在功力修為方麵,究竟誰強誰弱?……”


    語音至此,略略一頓又道:“不過他們兩人均是當世武林中極負盛名的頂尖人物,強弱之差,不會過份懸殊,最多此長於彼,彼長於此,在比鬥到某方專長的功力時,某方便占點便宜而已……”


    餘長醒說至此處,目注濮陽高道:“濮陽老弟,你突然問及此事則甚?是替令師叔放心不下,還是替上官狂擔憂?”


    濮陽高笑道:“餘老人家,我師叔本名葉青峰,你知道他為何改名為葉一忌麽?”


    餘長醒道:“改名必非無端,其中定有蹊蹺,但這種千頭萬緒,卻叫我如何猜得出來?”


    濮陽高含笑說道:“我葉師叔的家財,雖不敢說能像上官前輩這等富堪敵國,卻也不遜王侯,誰知竟被他於一夜豪賭之中,輸得幹幹淨淨……”


    餘長醒“哦”了一聲笑道:“我明白了,他在萬分愧悔之下,改名重新作人,而‘一忌’之意,大概便是‘萬事不忌,唯一忌賭’?”


    濮陽高頷首道:“老人家猜得不錯,但常言道得好:‘江山容易改,秉性最難移’,我葉師叔多年戒賭之餘,難免不會見獵心喜!”


    餘長醒恍然道:“濮陽老弟莫非要我和上官狂設法與你葉師叔賭一賭麽?”


    濮陽高長歎一聲道:“葉師叔嘯傲邊荒,宛若神仙,何等自在舒適?如今突然動了名利之心,遠來中原,欲與天下群雄爭勝、奪寶,恐怕不是佳兆!倘能以一局賭約,彌禍無形,將他逼迴邊荒,淡於名利,莫???大妙之事?”


    餘長醒深以為然地,點頭說道:“濮陽老弟的這種想法,甚為祥和高超,容我盡量設法,布置個巧妙圈套,才好把性情怪癖的令師叔套住!”


    這時,靈藥業已生效,上官狂迴複知覺。


    濮陽高細心一診脈息,知道他已無恙,僅須運氣調元,恢複原狀,遂由餘長醒把他醉酒以後的一切經過,對上官狂細說一遍。


    上官狂靜靜聽完,臉上神色並未紀東,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兒,低聲說道:“餘兄,濮陽兄,你們二位暫時代表舉世武林人物,我對你們鄭重宣布,上官狂的‘四絕狂人’外號,從此取消……”


    “上官前輩這是何必!……”


    上官狂搖手接口說道:“濮陽兄,我們各交各的,你我年歲差不許多,我不接受這‘前輩’之稱,上官狂平素以‘詩捷、書妙、譜高、酒豪’,自謂四絕,誰知才之捷,未必捷於馬必昌,書法之妙,又未必妙得過那位‘楷草隸篆’四體無一不精的‘落拓王孫’,尤其酒量之豪方麵,竟於飲了餘兄七大觥‘九夢迴龍’以後,便爛醉如泥,不省人事……”


    餘長醒忙加安慰地含笑說道:“那是上官老弟飲得太急所致,你……你不可為此灰心……”


    上官狂笑道:“小弟並非灰心,隻是不能再厚顏無恥地,夜郎自大而已,換句話說,我隻是取消‘四絕狂人’外號,並未退出‘武林七殺’,我還要和你所說那建築‘七殺塚’,向我們悍然叫陣的‘幽靈鬼母’,和‘七殺神君’,好好鬥一鬥呢!”


    濮陽高道:“上官前——”


    他“前輩”二字,剛欲脫口而出,忽然想起對方這等武林豪客,最厭虛偽拘禮,既已有話在先,不如遵命改口為是,遂含笑說道:“上官兄請好好調息一下,使功力完全複原,我那葉師叔等你和他一較雙方藝業!”


    餘長醒不等上官狂答話,先向他微笑說道:“上官老弟,你經過這場災厄,好像因禍得福,連氣質方麵,也已改進不少……”


    上官狂失笑道:“餘兄有何訓教,盡管直言,不必先給我帶上一頂高帽!”


    餘長醒緩緩說道:“由於葉一忌號稱‘三指陰陽’,性情太以怪癖,你們少時動手,便非點到為止的武學切磋,而是異常兇險的生死之搏!萬一對方得勝,‘武林七殺’中,豈不少了一人,將來‘武林七殺’共破‘七殺塚’,會鬥‘七殺神君’之時,更將減卻了許多熱鬧趣味……”


    上官狂傲氣微動,揚眉問道:“餘兄何以見得小弟就不能勝呢?”


    餘長醒哈哈大笑道:“當然能勝,當然能勝,但葉一忌剛才曾誇海口,把話兒說的太滿,若是由老弟獲勝,可能羞得他無地自容,甚至於來個掌震天靈!前此人畢竟曾慨贈‘雪魄丹’,對你有救命之恩,萬一將他逼死,老弟心中未必過得去吧?”


    上官狂苦笑道:“這樣說來,豈非敗也不好,勝也不好,餘兄有無高明意見,你認為應該怎麽辦呢?”


    餘長醒道:“避免較量最好,但恐難以辦到,若是退而求其次,則隻有設法改變一個較量方式。”


    上官狂問道:“怎樣改變?葉一忌肯答應麽?”


    餘長醒笑嘻嘻地答道:“這要看我老醉鬼的三寸不爛之舌,是否說得動那位怪癖無比的葉大神醫?上官老弟且在此好好調息,先作準備,我去遊說葉一忌,說得成時,便化幹戈為玉帛,說不成時,隻有由你們各盡所學地狠狠拚一拚了!”


    上官狂大難不死,劫後重生之下,氣質方麵,果然變化甚多,竟把平素狂態收斂大半地,向餘長醒含笑頷首。


    餘長醒又向濮陽高笑道:“濮陽老弟,你不必隨我同去,且暫留此處,在上官老弟調息行動之時,為他擔任護法。”


    濮陽高,對那位怪癖師叔,一向頭疼,自然喏喏連聲,恭身領命。


    餘長醒交代完畢,便飄然走出竹林,向草廬之中行去。


    剛進草廬,便聽得東屋之中,一聲冷笑,葉一忌發話問道:“上官朋友,好厚體質,就這片刻光陰,你已完全恢複了麽?”


    餘長醒笑道:“不是上官狂,是我老醉鬼餘長醒。”葉一忌身形閃現在東屋門口,“咦”了一聲,詫然問道:“上官狂所中‘七星琵琶蛇’的毒力,難道還未祛解?”


    餘長醒道:“在葉大神醫慨贈妙藥之下,區區蛇毒,算的甚麽,哪有不著手迴春之理?”


    葉一忌怫然道:“他既已解毒,為何不來?”


    餘長醒微笑道:“上官狂不是不來,隻是覺得在這種不公平的情況下,若是死於葉大神醫手中,未免太以冤枉一點!”


    葉一忌不解問道:“甚麽叫‘不公平的情況’,是否他尚未複原?”


    餘長醒答道:“這位上官老弟的功力深厚,人一解毒,便告複原,他所謂‘不公平的情況’,是指你可以對他展盡所能,不擇手段,他卻無法對你采取同樣施為!”


    葉一忌越發不解地,注目問道:“為甚麽呢?”


    餘長醒道:“江湖人物最講究的便是‘受人點水之恩,定當湧泉以報’,你剛剛慨贈靈藥,為上官狂綰魂九幽,他又怎好意思絲毫不顧情麵地,對你下其殺手?”


    葉一忌連連搖手道:“不必,不必,你叫他千萬不必有這種念頭,我生平雖然自珍薄技,吝於施醫,但少說些也有百數十人,被我從枉死城邊,救迴陽世,難道一個個地,都希望他們有何答報不成?……”


    餘長醒接口笑道:“話雖如此,不過施者受者的胸襟感觸,截然有異,葉大神醫屙衆在懷,仁術濟世,固然施不望報,自修福澤!但上官狂也是有相當身份之人,他剛剛承受再生之德,豈能立即忘恩,互相交手間,隻要略存顧忌,心念一轉,手下一慢,便難免糊裏糊塗冤裏冤枉地,死在你‘追魂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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