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情不再講話,他隻是看著湘君,他瞅著湘君時,那目光有一些迷離。他的眼光中有一種失望,有一種悵惘,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失意。


    湘君十分關切地瞅他:“公子,你怎麽啦?”


    他忙說道:“沒怎麽,我隻是在想一件事兒。”


    湘君輕輕道:“公子,我隻是想著夫人,她如今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她去與十殿閻王一試身手,我看沒有一點兒取勝的可能。我也不明白,公子為什麽讓她去?”


    玉情道:“我隻是想應該去幫一幫風大哥,我又不能去,隻好讓你們兩人中的一個去了,想一想,還是夫人的武功要比你的好一點兒,就讓她去了。你說,這有什麽不妥麽?”


    湘君道:“我也沒有想到有什麽不妥,隻是夫人走時有一點兒悶悶不樂,我要她對你講,她說不必了,我自然不敢不聽她的,你知道,我從小就迴迴都聽她的。她一邊收拾東西,還一邊說道,讓我告訴你一句話……”


    玉情一怔,問道:“她要你告訴我什麽話?”


    湘君道:“我也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意思,她隻是說,要我告訴公子,說她明白公子的心意,但公子白費心思了,她沒法讓公子的心意得到滿足……”


    玉情呆呆地看著湘君,他不知道他講點什麽才好。


    他是不是有一點兒什麽心意,這心意被夫人看破了?她對於玉情的心思既不好不聽,又真的做不到?


    湘君道:“公子,你何必要強求於人?”


    她的話語也幽幽,有一種深深的哀怨。


    玉情不語。


    他有什麽事兒,不能向這兩個知己女人講,卻偏偏讓夫人走開了呢?


    他盯著湘君的臉,一句句說:“湘君,我讓她去送風大哥,明明是為了夫人好,她心裏明白就是了,但她一心不聽我的話,你說,我又有什麽辦法?”


    湘君道:“你隻要把我們姐妹倆都殺死,你再做什麽不就可以順順當當的了麽?”


    她的眼中有淚水,她的話中有怨幽,她的頭低著,看她時,分明是十分的難受。


    玉情道:“我又何嚐不知道你們對我好?”


    他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他的歎息中,隻有絕望,隻有悲哀,隻有苦情。


    湘君道:“公子,你何必多想,世事大多如此,人生也多是不全,世事如能十全十美,還要人有什麽苦惱?你是聰明人,這麽一來,苦心煩惱,就是犯不著了。”


    玉情笑道:“湘君,你們姐妹對我真好,我真的不知道我……”


    他長長一歎,流下了熱淚。


    湘君一笑,她輕輕地放好被子,又慢慢地走了上來,她上前為玉情脫衣服,她的手很溫柔,讓玉情幾乎覺查不出她的動作,他的長衣就被脫下來了。她手很快,把玉情的長衣都放好,然後就讓他躺下,她也輕輕一笑,人也躺在了玉情的身邊。


    她看著玉情,燈光明媚,燈下玉人,分外嬌美。


    “公子,你真是一個天人,古人常說,男人才比宋玉,貌比潘安。宋玉的才氣咱們是見到了的,他隻不過會吟幾句詩文就是了,他連武功都不會,他算得什麽才子?他哪裏有公子這樣的才能?上知天文地理,下曉兵法戰陣,又有天下奇功。貌比潘安的人我也看過,但人能比公子這樣的,我可是從來也沒有看到過了。公子,你何必自卑?”


    玉情看著她,她很忘情,緊緊抱著他,像是一個淘氣的孩子,她那樣子,竟然還不斷地做著鬼臉,向玉情耍著鬼臉樣兒,一臉的天真勁兒,讓玉情覺得好笑。


    “湘君,湘君,你與夫人對我,真的是百倍體貼,要是沒有你們的體貼,我怎麽能活到今天?我真的該謝謝你了。”


    女人嘟噥道:“就知道說謝,就知道說謝,天涼說雨傘,有什麽用?有什麽用?”


    玉情道:“你說什麽有用?”


    湘君的話語濃濃的,濃得化也化不開,她說道:“你不好輕輕地親一親我?你不好真的輕輕地親一親我?”


    公子一笑,他看著湘君,笑了,他真的去在湘君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口。


    他笑著,親得委實認真,但也實在是正經。


    湘君不願意了,她嘟著嘴,她的心裏也不願意,她瞅著玉情,臉色也有一點兒不好看:“你是不是嫌我了,你是不是真的有一點兒生氣了?”


    玉情搖搖頭,他怎麽會生氣,他怎麽會嫌棄湘君?他看著湘君,輕輕道:“你與夫人自小時就對我好,你們不嫌棄我,我已經對你們感謝不盡了,我怎麽會嫌棄你們?”


    湘君道:“公子,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我和那個小矮子的事兒……”


    玉情一笑,他握著湘君的手,輕輕道:“我怎麽會不明白你的心,我從小與你們在一起,自然知道你們兩個人的心思。你是一個倔強的女人,而夫人則是一個剛強的女人,你們都是天下最好的女人,蒼天對我這個人特別垂憐,讓你們來看顧我,我就不知道有多幸運了。”


    湘君幽幽道:“我當時想,讓公子知道吧,讓他知道,他的湘君嫁給了一個矮子,看他怎麽說?看他怎麽辦?他沒有他自己的湘君了,他的湘君給了別人,給了一個小小的矮子,他要是不要湘君,就把他的湘君嫁給一個世上最醜陋的人,看他後悔不後悔?”


    玉情盯著她,看著她的容光煥發的臉,他的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他的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這個湘君的心事?他是不是真的不明白湘君的苦心?他是不是真的要湘君嫁與別人?他是不是對於這個女人真的沒有什麽柔情?


    玉情看著這個女人,他輕輕地拿起她的手臂。在她的左臂上,白白的胳膊上有一個猩紅的點兒,這是處子的守宮砂,是湘君與小矮子成親的一場虛鳳假凰的明證。


    玉情看著這一點兒猩紅,他的聲音有一點兒嘶啞,他慢慢道:“湘君,你是不是真的有一點兒傻?你是不是真的有一點兒呆?你和夫人兩個人都是傻子,你們兩個人都是呆子,對不對?你們不知道如何去過好日子,卻偏偏要跟著我這麽一個廢物……”


    湘君一出手,纖纖玉手就堵住了他的口,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瞅著玉情,瞅著他那紅紅的臉龐,一聲也不吱,一聲也不響。


    她輕輕道:“你是不是記得,我與夫人,還有你,在小的時候,咱們三個人在沙灘上跪下,咱們對天盟誓,生死同心,咱們三個人結成夫妻,生生死死都在一起……”


    玉情不語,他不語,是因為他真的清清楚楚地記得。他想起了他與兩個人在沙灘上跪下,一齊向蒼天表白他們的心境。


    “我與夫人,還有湘君向天盟誓,今生今世結為夫妻,生生死死都在一處!”


    那時的夫人隻是一個小小的胖丫頭,她嘟著嘴道:“你是一個男人,我們是兩個女人,你一個男人,怎麽能娶我們兩個女人?”


    湘君那時隻是一個小小的瘦丫頭,她看著玉情,說道:“我和夫人都比你大。”


    玉情道:“大就大,反正我不在乎。你們兩個在乎不在乎?”


    夫人笑道:“我不在乎,反正我是不在乎。”


    湘君道:“我也不在乎。”


    玉情道:“你們比我大,以後你們就管我好了,反正誰大誰管事兒。”


    湘君拍手笑:“那咱們三個,夫人最大,就讓她管咱們倆,行不行?”


    玉情道:“管就管,反正也沒有什麽大事兒,大事還得男人來管的。”


    夫人安慰他:“好,你就管大事兒好了,咱們三個人的大事是什麽?”


    湘君的胖乎乎的小臉上升起了一臉的嚴肅,她說道:“是錢!”


    三個人把她們的小手都伸了出來,她們的手裏都有錢,湘君的手裏是幾個小錢,這是幾個五銖錢。她說道:“這是爹爹讓我買酒時剩的。”


    夫人的手裏有一塊銀子,湘君睜大了她的眼睛:“哎呀,你怎麽有一塊銀子?”


    夫人樂了,她的眼睛直眨:“我跟爹爹賭博,我贏了他,贏了他的這一塊銀子。”


    玉情道:“你敢跟爹爹賭?他不揍你?”


    夫人抿著嘴樂:“他直門吵,說他是世上最厲害的賭人,我說他是吹牛,他不相信。我就說與他賭,他就跟我賭,一賭,他就真的輸了。”


    她的小小臉兒上滿是得意之色。


    湘君道:“你怎麽能贏爹爹的?”


    夫人擠擠眼:“我把他的骰子一麵抹上了一點油……”


    三個人都笑,玉情大笑著,在沙灘上翻斤鬥,一邊翻,還一邊叫著:“抹油了,抹油了!”


    兩個女孩子在他的身後跑。


    蒼天在上,沙灘在前,他們三個小小的人兒跪了下來,向天盟誓,此生一生一世都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離。


    玉情看著湘君,他不語,他知道他小時候的日子是甜蜜的,所以今天的日子才滿是辛酸,他盯著湘君的臉,輕輕道:“湘君,湘君,你們何苦守著我一個人,你們看一看,這個世上的男人有的是,他們都是好樣子的血性男兒,你何必這樣執著?你們又何必這樣自苦?”


    湘君撫摸著他的頭,她的話語也輕:“你從小就受慣了我們的嬌慣,你自己已經不能管你自己了,我們和你在一起,好放心……你說是不是?”


    玉情道:“你們不管我,我去做一次小乞丐,我做乞丐也不錯,我一天天在街頭上閑逛,我天天睡在破廟裏,天天睡得也很香甜……”


    湘君流淚了,她對著玉情吼道:“你睡得香甜?你怎麽會睡得香甜?沒有我與夫人,你怎麽會睡得香甜?你是不是在睡的時候想我們?你說,你就說你不想,你說呀,你就說你真的不想……”


    玉情看著她,他不吱聲,他死也不吱聲。


    他即使在那獨自一人居住在破廟裏,居住在破房子裏的時候,他也天天想念他的兩個女人,他此時才知道,他真的太想她們了,平日裏與她們在一起時,他不知道,一離開了她們,他才明白,他真的是想她們,他想她們想得刻骨銘心。他那時一心想死,他做乞丐時,想死在了那狂劍吳修的劍下,他也想死在了那個孤獨劍客的手裏,但他都沒有死成。如果他們真的向他出手,他會一動也不動的,任他們打死他。


    死有什麽了不起?


    可他沒有死,他又知道湘君也走了,自從他走後,湘君又走了,隻剩下了夫人一個人,在那個海島上。他就有一些惦念,在夜裏就總想:她是不是在想著我?她是不是會哭?從小時起,她就很是要強,她從不當著玉情與湘君的麵哭。她此時一個人在海島,她肯定會自己哭,她會號啕大哭。


    他盯著湘君,他情不自禁地去為湘君擦淚。


    湘君道:“公子,公子,你這是何苦,人生一世,貴在知心,你與夫人與我都是世上的知心,你何必要那麽著相,你何必要苦你自己,你何必要苦我們?”


    玉情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們的心事,我實在不明白你們的心事,我想,你們應該嫁人,你們應該有一個好日子。我怎麽會耽誤你們?我一定不能耽誤你們……”


    湘君抱著他,流淚:“你這麽做,你要夫人去死????你要她去死在那個十殿閻王的手裏麽?你怎麽這樣狠心,你忘了從小的誓言了麽,你想把夫人送給風大?你有了一個風大哥,你好神氣啊,你從來沒有一個大哥,你這一迴有了一個大哥,你就把你的夫人送給了他,對不對?你以為夫人和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以為你這麽一做,夫人她會高興,你這是要她死,你這是要她快死……”


    玉情幽幽嗟歎道:“湘君,你說,我怎麽辦?你說,我現在怎麽辦?”


    湘君幽幽道:“公子,天也亮了,我們該起來了,你與我要一起去找夫人。如果夫人還活著,我就活下去,如果她真的死了,我決不獨生……”


    她又掉下了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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