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沒有動,他隻是看著這個女人,他看著這個流著傷心淚的女人。他的心裏是不是也沒有一丁點兒感動,或者是他的心裏正在思緒萬千,眾人根本就看不出?


    這時,他慢慢道:“你的眼力還不錯,是我。”


    他慢慢從臉上摘下了麵罩,他露出了真麵目。


    這是一個很蒼老的麵孔,是這個女人十分熟悉的麵孔。


    他看著女人,他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


    兩個女人看著他,她們明白,她們的主人遇上了她的故人。


    他是誰?


    女主人看著她們,她的眼光中有一種很傷悲的神情,她對她們道:“你們是不是不認得他,他就是當今天下的絕世高手,他就是十殿閻王……”


    她的臉上也是沒有什麽表情。


    兩個女人都大吃了一驚。


    他就是天下最有名的十殿閻王?他就是女主人早先的男人?他來這裏做什麽?據說他十年前曾經來過一次,那一次他是來賭的。如今他又來了,他來做什麽?


    女主人道:“紅玉,蓮兒,你們走吧,這裏,用不著你們招唿了。有事時,我會喊你們……”


    兩個女人看著他,不動,她們根本就不相信他。


    十殿閻王的名聲並不怎麽好。


    女主人道:“你們走吧,我同他談一談。”


    兩個女人走了出去。


    ×      ×      ×


    隻剩下了兩個人,他們互相望著,他們突然明白了,他們之間,很是陌生。


    女人一歎:“上一次,你是來送給我銀子的,你故意在這裏輸了七十萬兩銀子,這一次,你可是來要我關門的。十年了,難為你了,竟然能讓我開了十年門。……”


    她的話語,些微有一些顫抖,她的聲音中,有一些感慨。


    男人道:“我來這裏,隻是想看一看你。”


    女人一笑,她笑得很是勉強:“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什麽話?不然的話,你不會來……”


    男人道:“我想告訴你,我很想有一個孩子……”


    女人的身子一震,她的頭低了下去。


    她不能同他談孩子,他不能同她講孩子,她的孩子沒了,她的孩子因為她喝酒喝沒了,她不光是喝酒,她也不光是沒了孩子,她也沒了她的一切,她的家,她的男人,她的名聲,她的財富……


    她低下了頭。


    她想說:聽說……你要成親?


    但她沒有講出來。


    她知道,如果那個男人想讓她知道,他就會對她講,他就會告訴她,他為什麽要同那個女人成親,如果他不願意講,她何必問?


    男人道:“我這一次來找你,還有一件事兒要告訴你……”


    他的話也講得不那麽痛快。


    他是在猶豫,他是在想他應該怎麽樣講,他怎麽樣講能讓女人聽得明白。


    他說:“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兒,你……”


    女人的眼睛睜得很大,她看著他,讓他一下子猝然不講了,他再也不說了。


    女人一歎,說道:“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又要成親了?”


    男人的聲音很澀:“不錯。”


    女人道:“我明白了。她是誰?她有什麽地方讓你動心了?”


    女人的聲音沒有一點兒情意。


    男人道:“我看她像你……”


    女人嘿嘿冷笑了:“那可不妙了,你何必要找一個像我的人?你看到了她,就是新人,你沒有聽得那一句詩麽,‘隻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你知道她會笑,但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會為你而哭……”


    她的嘴裏說她不會為男人而哭,但她的淚水仍然在流。


    男人看她,像是看著一個無可奈何的孩子。


    他沒有辦法,他從來就拿她沒有辦法。


    女人笑一笑:“她叫什麽名字?她就是那個天殘麽?”


    男人點點頭。


    女人一歎道:“我與你已經恩斷義絕,你與她怎麽樣,也不幹我事兒了,你何必用這事兒來擾我?”


    男人不語。


    他不知道他應該對這個女人講什麽,當他離開這個女人時,他就有了主意,有了叱吒風雲的勇氣,有了一個個雄霸天下的主意,有了一種威震四方的雄心。可他一到了這個女人麵前,他就什麽也沒有了,他變得木木訥訥,沒有多少話語,沒有多少主意,甚至都沒有一點兒豪氣。


    他怎麽了,他還是那個天下武林中人人畏懼的十殿閻王麽?


    女人道:“她不會講話?”


    男人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麽,一提到了天殘的缺陷,他似乎是有了一點兒安慰似的。


    女人笑道:“不會講話的好,省得你聽女人的話,不耐煩。”


    男人沒有吱聲。


    他此時心裏想道:我這是何苦,我為什麽一定要來看這個女人?她如今隻是一個瘋子,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我為什麽要來看她,我為什麽要來告訴她?我自己的事兒,我自己就可以把它解決了,我為什麽要來告訴她?


    但他仍然站在了那個女人的麵前。


    這女人喝酒太多了,就毀了她的容顏。如果她不喝那麽多的酒,她一定不會容顏消瘦,她會是一個天下最美最美的女人。


    可她不光喝酒,她還率直而為,她無論做什麽事兒,都是任性而做。


    男人道:“你還是在喝酒?”


    他的聲音裏沒有一丁點關切。


    女人道:“不喝酒,你幹什麽?你知道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酒是你最好的朋友,它不會嫌棄你,它什麽時候都可以同你在一起。”


    女人的臉上升起了一臉的笑意,她笑得很苦澀。


    男人道:“你應該告訴我,你把孩子弄到哪裏去了?”


    女人樂了,她看著男人,樂得很開心的樣子,盡管她的臉上仍然有淚,但她還是很樂:“你怎麽又想起來這件事兒,我已經告訴過你多少遍了,我告訴你,他沒了,他死了……”


    男人瞅著她,她說孩子的時候,沒有一點兒仁慈,她的臉上有一種很殘忍的表情。


    男人一衝而上,他上去,揪住了女人的衣服:“你說,你說,你把孩子弄到哪裏去了?”


    女人盯盯地看著他,她一句話也不講,她隻是看著男人,她好久才說了一句:“你可以再生孩子,你還不太老,你隻有六十來歲……你說對不對?”


    男人的氣一下子全沒了,他瞅著這個女人,好久不講話。


    女人道:“你還可以去與酒樓上的女人調笑,你還可以在妓院尋歡,你還可以找許多許多的女人,你還可以天天不迴家……現在你更自由了,你可以要幹什麽就幹什麽……”


    男人看著她,他對她沒有辦法。


    女人道:“你知道對付男人用什麽辦法最好?”


    男人的眼裏冒火。


    女人居然不以為意,她嘻嘻笑道:“你為他生一個孩子,然後呢,在最喜歡這個孩子的時候,你就把這個孩子殺死,你把他殺死……你殺得越慘越好……”


    她哈哈大笑起來。


    男人氣壞了,他一揚手,就把女人扔了出去。


    女人的身子飛了出去,直撞在了牆上,然後就軟軟地落了下來。


    她昏了過去。


    這時,那兩個女人衝了出來,她們的拳頭像雨一樣落在了這個男人的身上。


    可這男人無動於衷,他隻是生生挨著這兩個女人的拳頭,生生忍受著這兩個女人的毆打,他不還手,也不理會這兩個女人。


    終於讓兩個女人打累了,她們隻是盯盯地看著這個男人。


    這是她們的女主人最恨的男人,但他也是她們的女主人最愛的男人。她們隻用拳頭毆打他,她們是不是還可以用別的東西去打他?


    男人等她們打完了,他輕輕抱起來那個昏迷過去了的女人,把她輕輕抱起來,向外就走。


    兩個女人見他一句話也沒有,隻是抱著她們的女主人向外走,就匆匆地跟著他,追他。


    ×      ×      ×


    男人的腳步很快,他一步步走著,讓這兩個女人運起輕功,大步追著,猶自追趕不及。


    她們追到了一個山洞。


    男人抱著女人,進山洞裏了。


    女人們追到了山洞外,她們剛剛想入洞去,就被人攔住了。


    攔她們的是那白鬼。


    白鬼嘻嘻而笑道:“你們想幹什麽?”


    紅玉道:“進洞。”


    白鬼道:“哎呀,我說,你們兩個,還是算了吧。人家夫妻要說上幾句話,你們怎麽這樣不知趣,要去跟人家亂湊什麽熱鬧?你們是不是跟我在這裏,咱們好好說一會兒話?”


    雪蓮道:“我們跟你有什麽話兒好說?”


    紅玉道:“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子像什麽?”


    白鬼一愣,隨即自豪地說道:“我像什麽?像豬!”


    紅玉愣了,她看著白鬼道:“你說,你像一口豬,你怎麽還那麽自以為是?”


    白鬼道:“你以為豬容易麽?豬也不容易,它得快點兒長,它得快一點長肥,好讓人們把它殺了。你以為它容易?它想快一點兒長肥,就得不想事兒,不琢磨別的傷心事兒,天天隻是吃。你說,做一隻豬是不是也不容易?”


    兩個女人看著白鬼,情知他這是在同她們胡扯,但他那扯法也太讓人覺得稀奇了,誰會喜歡一口豬?誰會像這個白鬼那樣喜歡一口豬?


    紅玉道:“你別胡扯,讓開,我們要進洞去!”


    白鬼道:“你們可以試一試,試一試今天你們能不能從一口豬的身邊走過去,你們如果真的能進洞去,你們還真就算行。如果你們進不去,你們是不是就不如一口豬了?”


    兩個女人大怒,她們一齊向白鬼出手!


    ×      ×      ×


    洞內,那個男人輕輕地把女人放在了一張床上。


    他把女人的身子放好,然後就輕輕地疾點她身上的幾道大穴。


    女人昏迷了,她再也不動了。


    這是一個很華飾的洞,洞裏什麽東西都有,點著亮亮的油燈,屋子裏像是春天。


    女人醒過來了,她聽見一個男人在喊她:“雲娘!雲娘!”


    她醒了,看到了那個男人,那個對她總是柔情繾綣的男人。


    “是你麽?”


    她如在夢中。


    他點頭:“是我,是我。”


    她想起了她的過去,她在二十多年前,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山洞裏與他在一起的,她走入山洞的時候,還是一個對世事都不太知曉的姑娘,她走出山洞的時候,她的雙腿發軟,她的雙眼發亮,她全身都十分舒服,她快活得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麽別的東西了,她快活得像是一隻剛剛嚐過了思春滋味的母鹿。


    她向四外看一看,她看到了什麽?


    怎麽這樣熟悉?這裏的一切,都像是她看到過的。


    她輕輕道:“這……是哪裏?”


    男人答道:“這是我們在一起的地方,這是一個山洞,一個沒有人,沒有生靈的山洞。”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她的眼睛裏閃著光,她喊道:“你不……不……我不要你……”


    她不知道她想說什麽,她不知道她想幹什麽。


    但男人知道,他一向在這時知道他應該做什麽。


    他輕輕地摟起了她,他向她說:“你知道不知道,我們的孩子……他在哪裏?”


    她搖搖頭,她不知道。


    他輕輕道:“你知道,那一天,你在家裏,咱們家也像是這裏,像是一個山洞,你和孩子在家,你後來喝了酒,你喝醉了麽?你喝得多不多?”


    她喃喃道:“我喝得多不多?我那一天喝酒了麽?我喝得多不多?你說,我那一天……真的喝得多不多?”


    男人搖頭,他問道:“我是在問你,你那一天喝得多不多?”


    女人喃喃道:“我是在問你……你那一天,喝得多不多?”


    男人道:“你後來醉了,你醉之前,做什麽了?”


    女人的眼光有一些癡迷,她呆呆地看著男人,她囈語道:“我……我醉了之前,我都做了些什麽?”


    男人看著女人,他再也不問了,他再也不講話了。


    他麵對著這個女人,他再問什麽?他能問出什麽?


    男人看著女人,他突然衝了過去,給了那女人幾個耳光。


    女人的嘴角馬上就流出血來了。


    女人被打醒了。


    她看著男人,盯盯地看著男人。


    “你是不是這一迴有了一點什麽收獲?”


    男人不語。


    女人把她嘴角的血抹了一下,她冷冷道:“你的‘失魂大法’是不是不靈?你總用它在我的身上試,試過了幾十遍了,總也沒有什麽結果對不對?”


    男人不講話。


    他的身子在抖,他很生氣,氣得身子亂抖。


    女人的聲音很毒,她吃吃樂著,瞅著男人:“你一向以為你可以離開我,你可以在這個天下自由自在地做事兒,你想做什麽,都有人為你做,你隻要一個眼色,就有人為你做好了。你隻是一想,就有人會送到你的眼前。你真的是天下第一人麽?你真的是武林中的第一高手麽?可你沒有了你的兒子,你的兒子可能死了,他現在可能正躺在哪條一陰溝裏,死得透透的了;他也可能沒有死,他現在正在哪一家酒店門口,正在那裏揀人家的飯底兒。你的兒子,那正是你的兒子,他不知道他是十殿閻王的兒子,他正在癡癡傻傻地樂,他是一個白癡,他是一個笨蛋,他是一個傻瓜……”


    男人看著她,他想不動,但他做不到,他的手伸了出去,他的手直伸向那個女人,他狠狠地扼住了那個女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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