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賊情座客滋疑竇


    討盜窟群俠爭先鞭


    沒影兒魏廉到了集賢棧,具說前情。俞劍平、胡孟剛向孟、屠稱謝,複給周、魏道勞。俞劍平咳了一聲,對眾人道:“閔賢弟少年英銳,能折不能彎。劫鏢的豹子不過乘勞幸勝。我們莫說沒怎麽輸給他,就真輸了招,也不能算丟臉;他們無非倚仗人多罷了。閔賢弟那裏,我想還得圓迴一場才好,咱們好歹給他順過這口氣來。”


    雖然這麽說,卻已探知賊勢梟強,不可輕侮。胡孟剛乃對薑羽衝道:“薑五哥,賊人的綽號,承孟、屠二兄探明,賊人的巢穴又承周、魏、閔三位訪實。我們來到此處,該怎麽動手呢?現在就去怎麽樣?”智囊薑羽衝環顧眾人,低頭沉吟了片刻,抬起頭來,對俞、胡二鏢頭說道:“孟、屠二位訪得賊人的綽號,這實是奇功一件。可是這飛豹子到底是誰,我們不可不先琢磨一下。還有魏師傅幾位犯難蹈險,進賊巢,已略知賊情虛實,到底賊人有多少黨羽?是怎麽來頭?這還得……”


    十二金錢俞劍平插言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在座諸位有誰知道飛豹子的為人和他的真名姓?他在哪條線上闖過?眾位有曉得的沒有?”鬆江三傑道:“怎麽俞大哥竟連仇人的底細還不知道麽?”


    俞劍平搖頭不語,眼望眾人問計求答。卻是飛豹子究竟是誰,在座眾人紛紛猜測,還是說不上來。薑羽衝捫須說道:“那人既然是遼東口音,也許是新從關外竄進來的。諸位也有在關外混過的,請細想想,有叫飛豹子的綠林沒有?”


    武進老拳師蘇建明在三十幾歲時到過盛京;金弓聶秉常早年也在營口一帶走過鏢;可是在關東胡匪幫中,從沒聽說過有這麽一個飛豹子。胡孟剛忿然扼腕道:“這可怪透了!這東西難道從石縫裏迸出來的不成?”奎金牛金文穆道:“胡二爺別忙。”站起來,把院中廂房的鏢客全叫了進來,挨個細問了一遍。但一提及“飛豹子”三字,還是沒人曉得。


    胡孟剛急得搔頭道:“管他是誰,反正我們訪出他的垛子窯是在古堡,我們就齊下太行山,按江湖道,登門投帖,找他討鏢;討鏢不給,咱們就跟他一決雌雄。眾位哥們,現在一個半月了,我胡孟剛真受不住了。……前天趙化龍趙大哥還寄來一封信,說是騾夫都迴來了。州衙傳訊過他們,他們也說賊人大概是在江北。州衙和鹽公所一個勁地催,不肯再展限了,這這這怎麽好?……”一麵說著,頭上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流,實在急得夠勁了。


    俞劍平雙目灼灼,捫須勸道:“二弟不要著急,咱們已經來到這裏,馬上就動手。你等一等,咱們先聽一聽薑五爺的主意。”一麵向薑羽衝道:“我也想到古堡看一看去,實在沒有工夫了,我們以速為妙。諸位以為怎麽樣?”


    眾人紛然道:“對!去啊!咱們這就走!”薑羽衝笑了笑,慢條斯理說出他的主意道:“咱們總得先安排一下。”派人到街上備一份禮物,買一幅紅帖;然後對俞、胡二人說:“我想著要派四位年輕機警的朋友,先奔古堡;帶禮物,備名帖,先禮後兵,求見這個飛豹子。”胡孟剛道:“對!我和俞大哥具名。拿帖來,咱們就寫。”


    薑羽衝道:“依我看,你們二位這迴可以不必具名。因為胡二哥是失鏢的事主,俞大哥是劫鏢的對頭。我打算由蘇建明蘇老前輩、金文穆金三哥和小弟,我們三個人出頭具名。”胡孟剛道:“那是怎麽講呢?”蘇建明拍掌道:“對!”又加了一句道:“鬆江三傑也得列名,隻是幹鏢局的可以靠後。”


    俞劍平捫須凝想,麵向胡孟剛說道:“薑五哥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是先禮後兵,先偏鋒,後正攻,先請說和人出頭,後出正對頭。由他們幾位具名,隻算作武林中尋常的慕名訪友。劫鏢的就是專跟咱們過意不去,他也不會遍得罪江南所有的武林高手,我猜他不至於翻臉動蠻。隻要飛豹子肯接帖見麵,那麽悶葫蘆先就揭破一半;可以跟他打開窗子說亮話了。這比你我具名好,而且也算給飛豹子留麵子,法子實在很高。……不過,我隻怕他帖不接,禮不收,衝著投帖人裝糊塗,不肯見麵,那就白費事了。我們這一去,總要立見真章才好。薑五哥,你看是不是?他若不見,我們該怎麽辦?現在也該盤算好了,省得臨時再忙。”


    薑羽衝把大拇指一挑,微微含笑,欲言不言。馬氏雙雄接聲道:“俞大哥、薑大哥,你聽我說。這飛豹子要是個知名的英雄,咱們依禮拜山,他自然要見咱們;藏頭匿尾,閉門不納,豈不栽跟頭?依我兄弟揣想,隻怕這東西是個胡攪蠻纏的家夥,你得提防他搗蛋;我敢打包票,這小子一準要擋駕。他說啦:‘達官爺把禮拿迴去,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到那時咱們翻不翻臉呢?”


    胡孟剛把扇子往桌上一拍道:“著啊!他給你擺肉頭陣,咱們可得想法子跟他硬頂牛!”馬氏雙雄跟著提高了調門,向大眾道:“我怕的就是這話。不過他擺肉陣還罷了,還得防備這小子恃強耍橫,說話故意找碴,官打送禮的。比如說,他要是把咱們派去投帖的人硬扣下呢?再不然,戲弄一頓呢?這都是說不定的事。……薑五爺,我看就派四位空手去,未免懸點,總得暗帶兵刃;一個說翻了,就抄兵刃,打王八蛋!這四位送禮的,我看不用煩別位去,我哥倆替俞大哥、胡二哥先闖這頭一陣。”


    馬讚源、馬讚潮義形於色地站起來;眼光一尋,走到聶秉常、歐聯奎兩位鏢師麵前道:“聶二哥、歐賢弟,咱們四個去好不好?”又對眾人說:“我們聶二哥當年上過雁蕩山,跟山腳下的倪老開鑽刀槍架,討過鏢銀,有閱曆,有穩勁,決不至露怯。我說對不對?聶二哥打頭,我哥倆跟歐賢弟幫腔。”聶秉常欣然得意,捫著小胡子,笑道:“三位別給我貼金了,咱們先問問軍師。”


    二馬一告奮勇,一夥子少年拳師頓時你也搶前,我也爭先,都向智囊薑羽衝挑大指,討將令。三間正房擠住許多人亂哄哄,越發熱鬧起來。


    忽然間,黃元禮鏢頭轉臉,對師叔朱大椿道:“老叔,這飛豹子好大膽!他居然敢動二十萬官帑!敢拔金錢鏢旗,這自然是見過陣仗,成名的綠林。怎麽他的來曆沒一人知道呢?‘飛豹子’三字,也許不是真萬兒吧?”說時,一眼看到座隅趙忠敏、於錦兩位少年。當俞、胡、薑向大家追問飛豹子的來曆時,這兩人低頭喁喁私語,不知講些什麽。


    眾人討令,這兩人獨默默落後,一聲不響,此刻依然並肩悄語。再看別人,都盯著薑羽衝的嘴;隻有信陽蛇焰箭嶽俊超正搖著扇子,一聲不響,用冷眼盯著於、趙二人。


    黃元禮覺得古怪,一轉眼,再看軍師薑羽衝竟也留神了;正微微含笑,暫不答這些自告奮勇的人;也正睜著一雙細目,有意無意,瞟著於錦、趙忠敏。黃元禮心中一動,把師叔朱大椿推了一把,朱大椿也注意了。但是於錦和趙忠敏忽然抬頭,看見好幾雙眼睛在他兩人身旁轉;兩人立刻住聲,站起來,向薑羽衝自告奮勇,也要到古堡去一趟。


    薑羽衝把別人攔住,立刻賠笑對於、趙說道:“你二位去,最合適不過,咱們迴頭核計核計。隻是二位去時,頂好不帶兵刃,空著手去投帖才好……”


    於、趙二人道:“那個自然。”眾人眼光不覺全集在於、趙二人身上了。(葉批:說自然即是不近情理。)


    老英雄多不以於、趙前去為然,馬氏雙雄更連連搖頭道:“我這話可不該說,於、趙二位賢弟的功夫是頂硬的,可是沒有拜過山,討過鏢。我說句賣老的話吧,這一去不亞如黃天霸上連環套。討鏢拜山,不隻用膽,也要用智,而且還得留神賊人的暗算,又得防備他硬打胡來。我不該攔二位的高興,軍師爺,你估量估量;若教二位去,還是教他們帶著兵刃,出了錯也好護身……”


    鬆江三傑夏建侯、夏靖侯、穀紹光道:“暗帶兵刃,也不過兩個人;賊人若真翻臉,還是寡不敵眾。”站起來,向俞、胡、薑三人說道:“小弟初到,未得效勞。俞大哥、胡大哥、薑五哥,你們三位酌量著;他們二位可以明去,我們哥三個願意暗中奉陪一行。”


    鐵牌手走來走去道:“是啊,是啊!這個飛豹子氣衝極了,太不通情理!把我們鏢行看成一文不值。武戲文唱,隻怕不對工!古堡又是賊窩子,我看咱們要去,還是人越多越好。我管保他們不會以禮相待,我們莫如大家齊往前闖。反正我是認識他們的,我們喬師傅也認得他;我們全跟了去,隻要對了盤,豹子準在那裏,咱們打東西。反正有我們俞大哥,十二金錢鏢百戰百勝,打遍天下,先教這豹崽子嚐嚐……”


    十二金錢把頭一點,笑道:“胡二弟,坐下說話。薑五爺,你別不言語,我們都聽你的。”


    智囊薑羽衝容得這幾位老英雄發過了威,方才說道:“我的話還沒講完呢……現在,我把想的法子說出來,我們大家斟酌,可行則行,別誤了大事。”馬氏雙雄、鬆江三傑一齊舉手道:“五爺說,五爺說。智囊的妙計,我們久仰,有好招快往外拿;你別聽我們瞎嚷,要說出個主意什麽的,總得看你的,我們到底怎樣去才對?五爺隻管講吧!”


    薑羽衝這才痰嗽一聲,徐徐說出六個步驟。(葉批:以下寫“武諸葛”調兵遣將,係用《三國》筆法。)


    第一步,要派九股煙喬茂、沒影兒魏廉,在前頭引路;把投帖送禮的少年鏢客引至古堡麵前,便閃過一邊。喬、魏二人隻可改裝前導,指點路途,不可教賊人看出通同一氣。


    第二步,請葉良棟、時光庭、阮佩韋、左夢雲四位少年,穿長衫,騎駿馬,前往觀禮投帖。


    派遣至此,於錦、趙忠敏忙道:“薑老前輩,不是教我倆去麽?”薑羽衝笑著看了兩人一眼道:“二位別忙,自然要奉煩二位的。”! !當下吩咐葉、時、阮、左四人,以禮前往賊巢;到了門前,指名求見飛豹子。


    薑羽衝道:“我可要高攀了,四位就冒稱是我和金師傅的徒弟;此次是陪師父路過此地,現住在苦水鋪店中。‘因是護送官眷,家師不能離身;久聞飛豹子的大名,特遣我等前來拜見。現在家師薄備水酒,擬請飛豹子老英雄到客店一敘。如果老英雄無暇,我們迴去送信,便請家師移樽請教,也可以的。’這樣說了,你們再看豹子手下人的意思,借此可以猜知飛豹子本人是否現在古堡。”


    時光庭道:“我們要是見飛豹子本人呢,該怎麽辦?”薑羽衝搖頭道:“他不會見你們吧?……”沉了一沉道:“話也不預先防備著;當真見著他,你們就客客氣氣,以武林前輩待他。要肅然起敬,投帖而止,閑話少說。也不可麵含敵意,不可東張西望,他若盤問你們什麽,你們四位把話編好了,別弄得七言八語,說砸了詞。”


    葉良棟道:“他肯見我們,是這樣了。萬一他拒而不見呢?”薑羽衝道:“哼!他不見的成數倒居多。他若隻留帖,拒而不見,你們就立刻迴來。萬一他連帖也不留,簡直不承認有這麽一個飛豹子;那時你們須要處處留神,怕暗中有人跟綴你們,也許暗算你們。你們可以在堡內門前;略略踩探一下,便可抽身迴來報信,千萬不可亂來硬闖。倘若賊人監視嚴,踩探不便,你們索性攜帶禮物轉迴,不可勉強伸頭探腦,招出是非來。你們四位要想明白了,這是初步一探,不可慪氣,誤了大事。”


    薑羽衝說罷,很不放心地盯住了四個少年,四少年互相顧盼微笑。薑羽衝仍恐他四人恃勇冒昧,又再三諄囑了幾句,直到四個人答應了決不多事方罷。


    然後又向信陽蛇焰箭嶽俊超舉手道:“嶽四爺,你的火箭,身邊帶著沒有?”嶽俊超道:“有。”薑羽衝問:“有幾支,可夠四支麽?”嶽俊超道:“我一向帶著整匣,一共九支,五爺要用麽?”薑羽衝道:“我倒不用,我恐賊人一見投帖的到來,必定猜出來意,那時他也許翻臉動手。我們的人落了單,陷入重地,怕要吃虧。我想借四爺的火箭,給他們每位一支,作為唿援的信號。”薑羽衝又轉臉對時光庭、阮佩韋、葉良棟、左夢雲道:“你們四位如看出賊人情形不穩,或唆眾包圍你們,或往重地引誘你們,你們欲進不可,欲退不能;到那時千萬別怕丟臉,盡可抽身,往外闖的為是。因你四人既是投帖拜山,斷不能私攜兵刃;鬧翻了,你們定要吃大虧。就是你們不怕,豈不誤了俞大爺、胡二爺的事?你四位務必以事為重,不要爭閑氣;如果到了真不得已的時候,賊人變顏動手,你們就趕緊把嶽四爺的火箭放出來;我們在外麵的人便可馳往應援。可是你們別放空了,可也別放遲了,要緊,要緊!”(葉批:按:明代火器中已有“毒火飛簾箭”,用於戰陣。)


    嶽俊超將四支火箭掏出來,遞給薑羽衝;薑羽衝交給四人。可是嶽俊超聽說要火箭,不是為射人傷敵,主要是做信號用的,這四支便不甚得用,忙又開箭匣,另取三支,換給三人。這三支是專做信號用的,發出來一溜火光,飛到天空,更發炸音。但隻做了三支,還短一支,隻可用那傷人的火箭代替了。……嶽俊超年紀較輕,輩分卻高;他和俞、胡、薑等俱是平輩,弟兄相稱。他是赤火狐羅林最小的愛徒;師門相傳,有這種特製的火器,於是第二撥的人便如此派定。


    第三步,薑羽衝請馬氏雙雄馬讚源、馬讚潮,以古堡為中心,斜奔左側。再請鬆江三傑夏建侯、夏靖侯、穀紹光,以古堡為中心,斜奔右側。俱各長衫騎馬,潛藏兵刃。沿堡梭巡,暗衛四個投帖的人。賊人當真蠻不講理,動手捉人,就請這五位英雄馳馬前往援救。馬氏雙雄和夏建侯等慨然答應了。


    第四步,薑羽衝邀著奎金牛金文穆,長袍馬褂,作為拜客的人,緩緩行來,逗留在後麵。如果投帖得入,送禮得收,敵人不肯來店,要邀薑、金入堡麵談,薑、金便可應時前往會見。見了麵,就以江湖道的義氣,掃聽鏢銀之事。薑羽衝先開談,金文穆在側幫腔;所有應付的說詞,等一會兩人再仔細琢磨。薑、金兩人不帶兵刃,隻騎著馬,跟馬的馬夫當然不用趟子手,不用鏢局夥計;就從年輕鏢客中選拔二人,喬裝改扮,不妨背著刀。! !第四撥人也算派定了。


    第五步,正要點配人選;蘇建明老拳師捫著白須笑道:“軍師爺下令不公!”薑羽衝道:“怎麽呢?……哦,是了。我剛才本想請老前輩具名拜山……不過我又想到這一次拜山,多半撲空;也是動唇舌的事,用不著空勞動老手。老前輩和三位令高足武功超絕,還有別的吃緊的事要借重哩。”蘇建明笑道:“軍師爺總是有理的。”說得薑羽衝也笑了。


    當下忙請十二金錢俞劍平、鐵牌手胡孟剛、老武師蘇建明,率所有武師,三人為群,四人為夥,一齊地散漫開,各帶兵刃,暗暗跟綴,徑趨古堡。如果前鋒鏢客與賊交戰,俞、胡二鏢頭便可以公然上前搭話。


    第六步,特請飛狐孟震洋、武勝鏢頭路明、石筱堂等幾位擅長輕功、身手矯健的少年壯士,綴在最後。一經賊人與鏢客動了手,“你們幾位便可繞走他道,由沒影兒魏廉、鐵矛周、九股煙三人做向導,乘虛入探賊巢,查看鏢銀所在之處。”然後又留下朱大椿、黃元禮等兩三位鏢師,仍在集賢棧住著,以守後路。


    薑羽衝把全盤計劃井井有條地說出來,在場武師嘩然讚道:“好極了!是這麽著,先禮後兵,有文有武。賊人們軟來硬來,咱們全有辦法。”哄然站起來,各整衣冠,齊抄兵刃,就要往外走。隻是這一番派兵點將,也不知是有意,是無意,仍把於錦、趙忠敏兩人漏下了,一無職守。


    單臂朱大椿和黃元禮叔侄,四隻眼睛注視於、趙二人,看看他倆怎麽個態度。於、趙二人擠在屋隅,不由臉色改變,低低私語,分開眾人,複又上來討令;卻避開智囊薑羽衝,單衝著俞劍平發話道:“俞老鏢頭,在下奉我們大師兄之命,前來助訪鏢銀。若論技能,在下後學晚進,實不敢擔當一麵;可是跟著大眾跑跑腿、充充數,也許不至落在人後。俞老鏢頭這一迴是教我們留守店房呢?還是跟隨哪一路英雄濫竽充數?”


    僅僅這三間上房,擠滿了三四十人,誰被派,誰沒被派,實際上也很混淆;除了本人,別人真分析不清。但於、趙二人不然,智囊薑羽衝首先就提二人。現在別人都有了責任,倒把這二人忘下了;少年氣盛,臉上頓時掛不住。


    十二金錢俞劍平站起來,說道:“於賢弟,你二位的嶽家散手和萬勝刀法,我們實在佩服。這迴尋鏢自然要借重的,薑五爺是忘了。我說薑五哥,你看請他們二位加入哪一路呢?”


    智囊薑羽衝微微一笑道:“我沒有忘。於賢弟、趙賢弟,咱們先把他們這些位打發走了,我和俞鏢頭、胡鏢頭,還有很要緊的事,要特意向二位討教呢!”於錦愕然,趙忠敏紅了臉,吃吃地說道:“在下少年無知,技不驚人,見識又淺……”


    薑羽衝忙說:“不然,不然!有誌不在年高。我久聞二位浪跡江湖,經多見廣,尤其熟悉北方武林道的情形,這一次找鏢,真得煩二位大賣力氣哩……”


    這些武師正忙著要走,忽見智囊薑羽衝輕言悄語,單單盯上於、趙二人,不覺人人聳異。張著嘴,側著臉,要聽一個下迴分解再走,個個臉上帶出奇異的神情。隻有朱大椿叔侄和嶽俊超點頭微笑,默有會心。(葉批:自我調侃。)


    薑羽衝往四麵一看,許多眼珠子都盯於、趙,於、趙越發局促不寧起來。要想設詞細問二人,若能究出飛豹子的真姓名來,此去投帖,便好指名唿姓,教敵人先吃一驚。無如此時二人顯存顧忌,越當著人,怕越問不出來。薑羽衝眼珠一轉,頓時把話收迴,先催大眾速走。次向守店房的朱大椿、黃元禮囑咐了幾句話。然後轉身邀著俞劍平、胡孟剛、金文穆、蘇建明,並拉著於、趙二人,一同出了店房。


    第一撥向導,九股煙喬茂和沒影兒魏廉,喬裝改扮,當先出發。明知古堡賊窟大不好惹,這一迴九股煙吃了鎮心丸。出離苦水鋪,迴頭一望,武功矯健的武師三五成群,分路跟在後麵。九股煙把腰板一直,洋洋得意;青紗帳外,竹林邊頭,前夕曾被群賊趕逐,埋首潛藏,今天可不怕了。雄糾糾,氣昂昂,拔步急走,比沒影兒走得更快。


    第二撥投帖的,便是葉良棟、阮佩韋、時光庭、左夢雲,騎著四匹馬,跟著一個趟子手,帶著禮物。


    那第三撥人,左右兩翼是用武的援兵,便是馬氏雙雄和鬆江三傑,也策馬豁剌剌地搶先而上。


    中路第四撥,是智囊薑羽衝和金文穆。


    第五撥準備攻敵的正兵,是俞、胡和一夥武師。


    第六撥劫襲賊巢的別隊,是孟震洋等;薑羽衝催他們先行一步。薑羽衝自和奎金牛金文穆,偕著於錦、趙忠敏二人,邀著第五撥的領袖俞劍平、胡孟剛、老拳師蘇建明三人,稍稍落後。行經青紗帳,四顧無人;智囊薑羽衝徐徐開言,試探著用種種鉤距之法,向於、趙二人問話。於、趙二人隻是鉗口不吐一字。(葉批:“鉤距”語出漢書趙廣漢傳,意指一步步探取情實。)


    俞劍平見薑羽衝套問不出來,又知於錦為人精細;忙挨近了趙忠敏,拍著肩膀,想用感情打動他,藹然說道:“二位賢弟,這個劫奪鹽鏢的主兒,專跟在下這杆金錢鏢旗過不去,猜想他定是北方僻處一個隱名的綠林。賢弟,我們必須訪出他的真姓名來,才好指名向他討鏢。不用說別的,目下投帖拜訪人家,就隻能稱唿外號,不能叫出姓來,這就丟人。怎麽丟鏢一個多月,連劫鏢的萬兒還不知道?我們江南鏢行,也太顯得無能了;大家都跟著丟臉,我更難看。其實這個飛豹子的來曆也並非難訪;若容騰出工夫來,往北方細摸,也一定摸得著,隻是目下來不及罷了。我想趙賢弟久走北方,也許有個耳聞。如果知道這飛豹子的一點根底,就請說出來,咱們揣摹。就是二位認不準,說不定,也沒什麽要緊;隻要提出一點影子來,咱們大家還可以抽線頭,往深處根究。這件事關切著胡鏢頭的身家性命,又關切著咱們江南武林的臉麵,和在下半生的虛名;二位賢弟不管是幫我,還是幫胡鏢頭,務必費心指示一條明路。我也不說感情的話了,我們心照不宣。”


    話風擠得夠緊,態度更是懇切。但是趙忠敏眼望於錦,仍說不曉得。薑羽衝衝著俞劍平笑了笑,向二人舉手道:“二位多幫忙吧!現在不曉得沒要緊,以後還請二位多留神。如果訪出飛豹子的窩底來,趕快告訴我們。”這一句話是個台階,於、趙二人點了點頭。(葉批:秘而不宣,未免不夠光棍!)


    智囊薑羽衝便對俞劍平、胡孟剛、蘇建明說道:“我要先行一步了。”三位老英雄齊道:“薑五爺、金三爺請吧!”


    薑、金一招手,把馬叫來。金文穆飛身上馬,薑羽衝扶鞍迴頭,含笑對於、趙道:“二位老弟手底下最硬朗,就請跟著俞、胡、蘇三位老英雄,合在一夥吧,等到攻賊奪鏢的時候,還請二位賣賣力氣。”無形中把於、趙二人交給三老武師看上了。臨上馬,他向俞、胡、蘇三老暗暗地遞過眼色;俞、蘇默然會意,胡孟剛沒有留神,正眼望前途想心思。


    六撥人或步行,或騎馬,或先發,或後隨,陸續往古堡來。頭一撥九股煙、沒影兒,一路疾馳,將近古堡,立刻隱身在青紗帳內,對著投帖的四青年,潛向堡內一指。心想這麽一鬧騰,賊人必有防備;哪知竟與前日一樣,絲毫不帶戒備之形。


    投帖的葉良棟、阮佩韋、時光庭、左夢雲四個青年,帶一個下手,策馬前進。古堡的形勢,早經喬茂、魏廉說過;此時一看,朽木橋儼然在目,堡門木柵大開,裏裏外外不像森嚴的盜窟,隻像荒涼的廢墅。四個人雖然少年膽大,身上寸鐵不帶,倒也不無戒心。看了又看,捫了捫身上所帶嶽俊超贈的火箭,就喝了一聲:“走!”四個青年,五匹馬,一直撲奔堡門。九股煙、沒影兒提心吊膽,伏在青紗帳中窺望;暗帶銅笛,以便聞驚吹起,招唿援兵。那第三撥人的馬氏雙雄、鬆江三傑,早拍馬豁剌剌地分從古堡兩旁衝上來,繞轉去,在相距不遠處,埋伏下來。


    卻有一事古怪,九股煙、沒影兒都已覺出。以前勘察賊巢,每每遇見賊人的偵騎,今天偏偏沒有。堡上恍忽隻望見兩三個人;堡門前木橋邊,也隻一兩個人。九股煙對沒影兒說道:“魏爺,看明白沒有?點子別是溜了吧?”


    沒影兒不答,隻凝神往堡內細看,九股煙不覺得又動了他那股勁,冷笑道:“我說,我走後,你們都蹲在姓屠的家裏了;可是的,你們也到堡前來過一趟沒有?”沒影兒魏廉側著臉看了喬茂一眼,一聲不響,抬起腿來,就往旁邊走。喬茂得了理,又跟了過來,板著臉道:“魏爺,說真格的,堡裏到底還有賊人沒有?你們始終盯著他們,你一定知道的嘍!”他還是嘴裏不肯饒人。


    那第四撥人薑羽衝、奎金牛金文穆,騎馬越過鬼門關,便即打住,擇一片荒林,翻身下馬,佇立聽音。那第五撥人,俞劍平、胡孟剛、蘇建明率領一大群武師,分別藏入青紗帳內、竹林邊頭。第六撥人飛狐孟震洋、鐵布衫屠炳烈和路明、石筱堂等,各把身上長衫甩掉,把兵刃合在手內;靜等賊人傾巢出戰,便讓過賊人大隊,乘虛進襲古堡。


    於是,所有到場的群雄分散在堡前、堡後、堡左、堡右,側目注視古堡,仰望著天空;隻等著火箭一現,唿哨一響,呐喊聲起,便群起進攻,與這飛豹子劫鏢賊黨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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