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聲索隱飛狐窺豹斑


    負氣埋蹤旋風恥铩羽


    歐聯奎看這兩人眼生得很,一個也不認識。那九股煙喬茂竟一伸脖頸,手指沒影兒魏廉道:“哈!我的魏爺,你們上哪裏去了,教我好找,那位閔爺呢?”還要往下說,沒影兒已站起來,向歐、喬二人招唿道:“喬師傅,多辛苦了。歐師傅,好久沒見。我先給你引見兩位朋友。”


    主人俞、胡二鏢頭和這兩個生客全都站起來。魏廉指著那青年道:“這位姓孟,名震洋,江湖上稱他為飛狐孟的孟爺,羅漢拳是很有名的。”又指中年人道:“這位姓屠名炳烈,外號鐵布衫,一身橫練的功夫。二位全是武林中闖出萬兒來的朋友。”又替歐聯奎引見了,互道欽仰;然後轉指喬茂道:“這位是振通鏢店胡鏢頭手下,最有名的那位九股煙喬茂喬爺,你們幾位多多親近。”


    九股煙不禁臉一紅,立刻反唇道:“這是沒影兒的事,我有什麽名?別損人哪!”


    兩位生客互看了一眼,一齊抱拳笑道:“喬師傅名震江湖,我們久仰得很,往後還求喬師傅多多指教。”這一通客氣,引得振通夥計在旁竊笑。越發把喬茂弄得臉紅脖子粗。


    眾人謙辭著歸座。三四十鏢客此時都已聚齊。俞、胡兩人向沒影兒略問了幾句話,便忙著款待友人。五間空房都占用了,依然不夠,天熱嫌擠。胡孟剛催手下人,再叫店家勻房;俞劍平向新來的朋友寒暄。智囊薑羽衝、奎金牛金文穆道:“俞大哥、胡二哥,快商量正事吧!都是自己人,用不著招待誰。”朱大椿道:“咱們自己照顧自己吧。俞大哥,你怎麽還給我倒茶!”


    馬氏雙雄一看屋子滿滿的,一把一把的扇子亂搖;鏢店夥計一個一個地獻茶、打手巾,實在太忙亂,又很悶熱,便招唿嶽俊超、阮佩韋、趙忠敏、於錦幾個年輕的鏢客道:“我說咱們外邊坐吧。你看這位十二金錢俞老鏢頭,隻剩擦汗了。”鬆江三傑夏建侯、夏靖侯、穀紹光也要出來,道:“對,咱們不要在這裏擠了。”一擁出來,散往院中。兩位生客也不覺站了起來。薑羽衝忙道:“這可是對不住。咱們這麽辦,分兩邊坐吧。”你出我入,此走彼留,亂了一陣。那些青年鏢客就三五成群,往店院樹陰涼坐下。趟子手便給端茶壺,拿茶杯斟茶。另有幾人,就讓到西廂房。


    這正房三間便隻剩下幾位主腦人和年長有聲望的前輩了。主位是俞、胡、薑三位,上首是蘇建明老武師、鬆江三傑;客位是生客飛狐孟震洋、鐵布衫屠炳烈;沒影兒和九股煙自然也在場。馬氏雙雄和朱大椿、奎金牛金文穆,都做了客中的主人;在西房和店院,分陪著別位朋友,聊盡招待之責。


    集賢客棧驀然來了這許多客人,滿院都是腆胸挺肚的鏢客了。薑羽衝暗囑馬氏雙雄,留神店中別個客人。馬氏雙雄點頭會意,告訴眾人,說話要留神。這些鏢客究竟是粗人,大說大笑,嘲罵劫鏢的豹子:“鬼鬼祟祟,不是大丈夫所為。”蹲著坐著啜茶,搖扇子高談,一點也不顧忌;薑羽衝忙又出來,逐個諄囑了一遍,方才好些。


    那正房兩明一暗的房子,此時大見鬆動。俞劍平先向飛狐孟震洋、鐵布衫屠炳烈客氣了一陣,又謝他盛意來助。然後騰出工夫來,詢問魏廉道:“魏賢侄,你現在住在哪裏了?周季龍他們二位呢?你們踩跡賊人,又得著什麽新線索沒有?”


    沒影兒還未開口,九股煙憋著一肚子的勁,急忙站在人前,伸出三隻指頭先說道:“你們三位在小店裏,被賊人趕碌地呆不住了吧?閔、周二位怎麽沒露?別是我走之後,又教賊給撅了吧?”


    沒影兒冷笑一聲道:“還好,我們還沒有教賊給架走,總比騾夫還強。他們兩位也沒有挨撅,托喬師傅的福,也沒有死,都活得好好的哩。”


    薑羽衝等全都笑了,暗推沒影兒一把,道:“魏仁兄,咱們說正經的。”胡孟剛也把喬茂拉過來,請他坐下;附耳勸他幾句話,喬茂一對醉眼仍是骨骨碌碌的轉。


    沒影兒笑了笑,向俞劍平道:“我們三個人住在屠師傅府上哩。喬爺說的倒真不假!賊人真想給我們過不去,要攪得我們在苦水鋪沒處落腳才罷。幸而我們遇上了孟師傅。屠、孟二位都是幫老叔尋鏢的。賊人的動靜,他們二位曉得不少。我和閔師傅、周師傅,這幾天教賊人鰾得寸步難行。一切踩跡賊蹤、防止越境,都承他二位幫忙。”


    俞劍平、胡孟剛聞言甚喜,忙向孟震洋、屠炳烈舉手道謝。又問沒影兒:“你三位在何處和孟、屠二位相遇的呢?”沒影兒向九股煙瞥了一眼,這才把那天在小店的事,說了出來。原來那個在窗外說冷話,把紫旋風誘走的夜行人,就是飛狐孟震洋,並不是豹黨。(葉批:飛狐外傳。)


    這個飛狐孟震洋,原來是個初出茅廬的青年英雄。俞劍平交遊素廣,跟這位鐵布衫屠炳烈雖是初會,卻已深知他的來曆,敘起來也算是故人子弟。但隻知道他橫練功夫,頗得乃師生鐵佛的嫡傳。屠炳烈的住家就在苦水鋪附近,俞鏢頭事先並不曉得。至於飛狐孟震洋的身世技業,不但俞劍平從來沒有聽說過;就是薑羽衝和胡孟剛,也跟他素不相識。這些鏢客,也隻金文穆略知他與無明和尚有淵源。如今抵麵共談,才知孟震洋的羅漢拳頗為精詣;也並不是無明和尚的弟子,乃是無明和尚的師兄黃葉山僧的愛徒。孟震洋新近才出師門,奉師命遊學南來。剛到江蘇省境,無心中聽說名鏢師十二金錢俞劍平,正大舉邀人尋鏢。劫鏢的賊膽大妄為,竟敢把二十萬鹽帑一舉劫走;手法利落,至今窮搜未得。


    孟震洋在訪藝求名的途中,驟聞此訊,心頭怦然一動。但是事不幹己,也就揭過去了。不想,他遠慕火雲莊子母神梭武勝文的盛名,經友介紹,登門求教;竟從武勝文口角中,得了一點消息。


    孟震洋的為人最機警不過;自己的心思情感,輕易不教人猜出來。當時淡淡的聽著,並不帶形跡;反而叩問武勝文,跟俞劍平認識不?這個劫鏢的主兒究竟是誰?可知道他的來曆不?武勝文含糊答應,詞涉閃爍。孟震洋知道跟武勝文初次見麵,沒把自己當朋友看待;又覺出武勝文看不起自己,把自己當了挾拳技闖江湖的人了。他在火雲莊流連數日,旋即托詞告別。


    在火雲莊盤桓的時候,孟震洋遇見幾位武師;南來北往,投贄求幫的都有。子母神梭武勝文頗有孟嚐君的氣象,家中不斷有食客,並且不但鋪著把式場,竟也開著賭局。孟震洋於此特別注意到兩位武師,都是扁腦勺,遼東口音;口頭上談起話來,總瞧不起江南鏢客十二金錢俞劍平。又有人念叨過淮安府飛行大盜,雄娘子淩雲燕的為人。孟震洋初聽人說,淩雲燕子乃是個女盜俠,把這話來質詢武勝文。


    武勝文哈哈大笑:“淩雲燕是個女子麽?你聽誰說的?”孟震洋又問及劫鏢的豹子,有人說是遼東人,這話可真?武勝文道:“這個我也不很曉得,大概不是南方人吧。”


    孟震洋道:“鹽帑不比民財,劫了鏢,就該一走了事。我看這個插翅豹子,必已攜贓出境了吧?”武勝文道:“鹽帑盜案,也不好拿常情揣度,誰知道人家安的什麽心啊!”


    孟震洋故作矍然之態道:“二十萬鹽課是不是現銀?”武勝文笑道:“這麽些銀子,可沒有那麽大的莊票,自然是現銀鞘銀。”孟震洋笑道:“我明白了,劫鏢的主兒必不會把全贓運走。替他打算,倒可以埋贓一躲,過些日子,再起贓還鄉。”


    武勝文道:“我們想得到,人家也許早想到了,不過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也許人家不為劫財,專為泄忿呢!”孟震洋道:“泄什麽忿?”武勝文道:“你不曉得麽,這飛豹子和十二金錢有梁子!”(葉批:飛豹子之名初現。)


    一不留神,“飛豹子”三字脫口而出;孟震洋緊追詢下去。武勝文麵容一動,忽然警覺,正麵反詰起孟震洋來:“老弟,你盡自打聽這個做什麽?”


    孟震洋做出局外淡然的樣子,含笑道:“閑談罷了。莊主知道我是初出茅廬,江湖上的事任什麽不曉得,聽見什麽,都覺著新鮮。剛才說的這姓俞的鏢頭,他是哪一派呢?”改轉話鋒,信口應付過去。再想問飛豹子的名姓,又恐武勝文動疑,就這麽打住了。


    但是他已經探知劫鏢的主犯名叫飛豹子了。又看出飛豹子的行藏,必為武勝文所熟悉;隻是說不上武勝文和這飛豹子是否有甚淵源。同時又覺出這個子母神梭武勝文,把自己當做小孩子,心中也未免不悅,便將計就計,在火雲莊多日,極力刺探武勝文的為人。


    不意他的機警,已經引動武勝文管事人賀元昆的猜疑。孟震洋暗中窺伺居停主人,賀元昆就告訴居停主人,暗中防備上這個慕名的來客。卻是居停主人防備來客,又已被客人覺出來。孟震洋頓時覺得在火雲莊,凜乎不可再留。


    這日便向武勝文告辭,自稱打算月底走,仍要北遊燕冀。武勝文照例挽留一迴,要在後天給他餞行。孟震洋連說不敢當,又說:“老前輩這樣錯愛,我也不敢推辭,我就後天走。不過老前輩設宴,不要強推我坐首席。”


    這樣說好了,孟震洋靈機忽一轉,當夜趁四更天,突然出走,悄然離開火雲莊,隻留下一張短柬辭行。這一來不辭而別,孟飛狐自恃其才,未免弄巧成拙,和子母神梭留下很深的芥蒂了。


    不過飛狐孟震洋不辭而別,在他心中,也有一番打算。自想:“我初現茅廬,正在創業求名;現在無心中訪得一件機密,正可以露一手了。目下江南江北,道路哄傳,名鏢師十二金錢俞劍平邀請能人,大舉尋鏢緝盜,至今沒有訪得線索。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居然被我訪出線索來。劫鏢的名叫‘飛豹子’,但不知道飛豹子是何許人!我該設法再探一探。”


    孟震洋要借這機會,揚名闖“萬”。他也曉得這二十萬鹽課被劫,劫鏢的賊黨聲勢必大,斷非尋常草寇可比。若教自己隻身單劍來尋鏢,那是辦不到的事;二十萬鹽帑足裝半間屋,便搬也搬不出來。


    小飛狐暗作計較,也不想先找俞劍平報功,隻想找一兩個幫手,下點苦心,先訪明飛豹子的真姓名和真來曆,再根究這飛豹子的落腳處。得個八九不離十,等著俞劍平大會群雄時,自己前往登門投刺,報此密訊,可以落個人前顯耀。


    孟震洋料定飛豹子的下落必在近處;想了想,忙將小包袱打開,從中取出一個小紙本來。上麵開列著許多人名地址,乃是他師父黃葉山僧打發他出門時,命大師兄給他開列的。凡是江南河北武林中的名人,以及和本門有認識的豪士,這本冊子都記著姓名、綽號、年貌、淵源,本為飛狐訪藝用的。


    小飛狐便以洪澤湖高良澗為據,單找尋附近居住的拳師、鏢客、草野豪傑;居然被他找出兩個人。一個是在寶應縣北境,小旺圩地方,便是鐵布衫屠炳烈。又一個遠在淮安府,此人名叫吳鬆濤,乃是小飛狐四師叔的表侄。小飛狐決計要找這兩個人,幫他做這一件揚名創萬的事。但是走出火雲莊二三十裏,卻又中途變計,先不找這兩人,他自己先圍著高良澗、火雲莊勘訪了一迴。


    不料這一訪,竟遇上險事。在荒村古廟略一勘尋,不到幾天,忽然遇上幾個可疑的人物,反把他綴上了。小飛狐設了計,半夜繞影壁,金蟬脫殼,方才閃開了監視。到第四天,在苦水鋪轉了一趟,背後突然奔來一匹棗騮馬,騎馬的加鞭飛馳,硬往人身上撞來。驚鈴響處,小飛狐迴頭一看,急忙迴身,被他努力地往旁一竄,這馬也跟著向路旁撲來。小飛狐頓覺得形勢險殆,閃避略遲,就要被鐵蹄踐踏。百忙中不暇審視,“霍”的一個“鷂子翻身”,倏伸左手,要抓嚼環,把騎馬的拖下來。誰知那人把韁繩一抖,“唰”地照著小飛狐就是一馬棒;這匹馬也同時一躍。小飛狐“老子坐洞”,急往下塌身,才沒挨上馬棒。二次騰身起足,要追騎客,那馬已豁剌剌地奔出數丈。


    馬上人哈哈大笑,鐵蹄翻飛,疾馳而去,竟連麵影也沒看清。小飛狐目瞪口呆,怒不可遏;倉促中,不遑深思,大喝一聲:“好個撒野的東西,碰死人不償命麽?”拔腿急追下去。那騎馬的不策馬迴頭,“哈哈哈哈”的連聲狂笑道:“好漢子追來呀!”掄馬棒,“啪啪”幾下,那馬如飛地奔馳下去。小飛狐施展輕身術,就如飛地趕上去。隻追出一兩箭地,猛然醒悟,當即止步;立在鎮口上,看那騎馬的人,是向青紗帳後馳去。變起倉促,他僅僅看出這人是個無須青年,戴草帽,穿短打罷了。卻是舉動不測,分明不是騎術疏失,也不是馬行驚逸。


    小飛狐孟震洋感覺到危險當前;那青紗帳後還許隱藏著什麽人也未可知。小飛狐不願魯莽,更不願中了人家圈套;便抽身進鎮,一路上尋思這人的舉動。想了想,自己人單勢孤,還是找個朋友作幫手的好。更不徘徊,徑投小旺圩,尋訪鐵布衫屠炳烈。屠炳烈恰在家中,兩人談起來;小飛狐把自己訪出來的事,和今後的打算一一說出。鐵布衫屠炳烈喜悅道:“這件事早已驚動江湖,隻可惜劫鏢的主兒是誰,落在何地,沒人能夠曉得。孟賢弟雖然未訪得實底,隻憑這個消息,說出來就可以驚動武林。孟賢弟肯邀我幫忙,那真是求之不得,我也跟著露臉了。”


    鐵布衫在此地是土著,可說人傑地靈。孟震洋就向他打聽子母神梭武勝文究竟是幹什麽的?鐵布衫具說:“子母神梭早年浪跡江湖,現在洗手不幹了,家中常有形跡詭秘的人物出入。他也許和飛豹子有勾結,保不定就是窩主。我們怎麽著手呢?是先給十二金錢送個信呢,還是我們兩人去探火雲莊呢?”孟震洋說:“這都使不得。小弟料這飛豹子什九落在高良澗附近;我想先由你我兩個,在近處勘訪一迴。子母神梭那裏,已被小弟弄驚了。屠兄可不可以轉煩別位朋友,前去臥底?”屠炳烈道:“這個我想想看。”


    兩個人商量好久,屠炳烈先去找朋友;孟震洋住在屠家等候。過了幾天,屠炳烈迴來,已經輾轉煩出好友,到火雲莊臥底去了,然後孟、屠二人結伴出訪。也不用改裝,隻穿尋常鄉農布衣,搖著蒲扇,往附近各處隨便逢人打聽起來。


    屠炳烈既是本地人,與近村的人唿兄喚弟,都有認識,彼此知根知底;打聽起什麽來,多能傾囊相告,毫無隱諱。比起鏢客私訪,臉生的人貿然探問賊情,自然易得實底。人家若問起孟震洋來,屠炳烈就說:“這一位是遠門親戚,到咱們這裏來,收買點竹子和湖葦。跟我原是親戚,我哪能再教他住店?現在陪著他看貨。”每探得哪個地方可疑,哪個地方有眼生的人,兩人方才改換衣襟,裝作趕集辦貨的人,偕往刺探。明麵打聽不清楚,便在夜間穿起夜行衣裳,帶了兵刃重去偷窺。


    兩人有時結伴同行,有時分開來,各訪各的。數日之間,竟訪得李家集、苦水鋪、火雲莊、霍店集、盧家橋等處,都有麵生可疑的人往來。這幾處有的有客店,有的沒有。凡有客房之處,探得都有騎馬的異鄉生客住過。此地接近水鄉,罕見騎馬;屠、孟二人互相議論,以為這一帶確有什麽江湖人物潛藏著了。


    兩個人很歡喜,連訪數日,已有眉目,便加緊地訪起來。不想這一來,事逢湊巧,沒和劫鏢的人碰上,倒和訪鏢的人遇上了。當紫旋風、鐵矛周、九股煙、沒影兒一行,由李家集來到苦水鋪時;孟震洋恰也是第二番來到苦水鋪,挨搜店房,打聽騎馬的人。


    當紫旋風等住小店被賊窘擾時,孟震洋見三人情形可疑,忙去找屠炳烈。次日夜間,邀著屠炳烈正要根究紫旋風的底細。紫旋風等忽然探古堡,悄離店房,越發引得屠、孟二人動疑了。卻還不知他們夜出是做什麽,又疑心他們是做案的綠林。


    紫旋風等探堡落敗,遣九股煙迴去送信。孟、屠二人立刻分開,由孟震洋跟綴九股煙,由屠炳烈看住紫旋風三人。孟震洋把九股煙直綴到寶應縣城,方才曉是看錯了人;自己竟綴的是鏢客,想著好笑起來。忙忙的往迴翻,再找屠炳烈,又已不見。紫旋風等又忽然挪了店,飛狐孟震洋越覺奇怪,眼看著三鏢客移入小店,小飛狐綴進去,看準紫旋風等人的落腳地點,旋即抽身迴來,仍找鐵布衫屠炳烈。他人生地疏,沒找著屠炳烈;屠炳烈竟從一家柴棚鑽出來,迎頭反來招唿他,引到僻處,屠炳烈拍掌失笑道:“這一寶沒押著,咱們綴錯了,人家也是尋鏢的。怎麽樣?咱們索性挑明了,跟他們合夥呢,還是各尋各的?”孟震洋笑道:“屠大哥也看出來了。……隻是這三位,咱們一個也不認識,別冒失了。咱們先在暗中幫著他們,看情形再出頭。”屠炳烈稱是。


    這一天賊人白晝來擾,屠、孟方才看出:賊黨和鏢客旗鼓相當,挑簾明鬥起來。屠、孟急伏在暗處悄作壁上觀。旋見集賢棧鑽出幾個人,到小店附近窺伺動靜,拋磚弄瓦,著惡作劇。三鏢客同時也已覺察,正在出去進來加緊防備。


    到了夜晚,群賊越發前來擾害;暗中數了數,竟不下六七個人。屠、孟此時躍登柴棚房頂,看了個清清楚楚,這一幕隔壁戲,越發引得二人躍躍欲試,要立刻橫身加入了。兩個人暗打招唿,立刻躥下來,分頭行事。屠炳烈繞道暗綴賊人,跟出苦水鋪。孟震洋乘亂混出小店,故意放冷話,把紫旋風逗引出來。紫旋風正在發怒,八卦刀一領,窮追下去。小飛狐孟震洋飛身越牆,迴頭向紫旋風一點手,尚要小作戲耍。卻不曾看出,紫旋風並非尋常鏢客,身軀盡管雄偉,卻有絕高的輕功;倏地追近來,八卦刀挾寒風劈到。


    飛狐孟震洋要抽背後劍,竟幾乎來不及。飛狐的武功也授自名師;見紫旋風的刀當頭劈到,往旁一滑步,躲閃過去。紫旋風早已一展八卦刀,裹手一刀,攔腰斬來。小飛狐急急地又一閃,閃開了,叫道:“呔,相好的且慢!”


    紫旋風罵道:“相好的,你就看刀吧!”手臂一翻,“金雕展翅”又劈來一刀;小飛狐連躲三招,方得掣出劍來。刀劍一對,頓時一來一往,狠狠地打起來。各展開純熟的招術,“颼颼”撲鬥。紫旋風並不把飛狐放在心上,隻恐勁敵另從暗中襲到;急采速戰速決的招術,要把飛狐擒住。


    飛狐一麵動手,一麵想吐露真情。哪曉得紫旋風竟電掣似地撲攻,連一點空也不給他留;若不是功夫抵得過,簡直就要丟臉。飛狐孟震洋知道對方慍怒,再沒有說話的餘地了;忙展開生平絕藝,極力支持。又走了十幾招,突然收劍,迴身便跑;繞著苦水鋪,奔逃出去。


    若論腳程,飛狐也未必跑得開。隻是紫旋風顧忌那個豹頭虎目賊人,多了一份疑慮,腳下便慢了。此追彼趕,繞著苦水鋪,轉了一個半圈;飛狐這才站住,說出實話,紫旋風展八卦刀,封閉住門戶,並不輕信飛狐的片麵之詞。


    飛狐自稱是黃葉山僧的徒弟,此次是邀了一友,特來幫助十二金錢尋鏢;閔成梁仍然不信。幸而屠炳烈和周、魏二鏢客,相偕招唿著走來。屠炳烈招唿孟賢弟,周、魏招唿閔大哥,兩邊五個人這才說開了,聚在一處。問起來,鐵矛周和屠炳烈認識。鐵布衫屠炳烈追趕賊人,隻顧看前麵,未留神青紗帳裏還有敵人的埋伏;一聲不響,打他一暗器。屠炳烈側身閃開,又挨了一下;仗他有橫練的功夫,不曾受傷。敵人突竄出三個人來,放過同伴,把他圍住。


    恰好沒影兒和鐵矛周,追尋紫旋風,趕到此間;遙聞兵刃叮當響,猜是紫旋風被圍,忙馳來應援。迫近一看,是三個人圍一人,被圍的人身量較矮,不像紫旋風。周、魏二鏢師不管三七二十一,潛掏暗器,助弱攻強,喊一聲,陡照人多的打來。三個打架的頓時被打倒一個。


    沒影兒魏廉、鐵矛周大唿奔過去,三個打架的似很吃驚。唿嘯一聲,逃入另一片青紗帳去了。周、魏無意中救了屠炳烈。屠炳烈和鐵矛周早年共過事,故人相逢,又略述別情;忙又給紫旋風、沒影兒、孟震洋引見,紫旋風即向孟震洋道歉。


    鐵矛周因覺這裏立談不便,遂邀眾人,到前邊疏林內敘闊。他動問屠炳烈,因何事夜行?屠炳烈具說孟震洋無意中訪得劫鏢賊人的機密,要相助尋鏢。三鏢客大喜。沒影兒說道:“不怕二位見笑,我們哥三個奉命尋鏢緝賊,沒有尋著賊贓,反倒教賊盯上了。我們住在哪裏,賊人攪到哪裏。別話不說,屠大哥在此人傑地靈,若有熟識的店房,先給找一家吧。現在眼看天亮,我說周三哥,咱們總得找個地方蹲著去呀!”


    屠炳烈道:“住處不難,柴廠子就可以住。賊人竟這麽厲害麽?”


    孟震洋道:“屠大哥,你不要大意。依我說趁這工夫,就請三位到你府上去吧,不必住柴廠子。恐怕那裏也要教賊人尋著,丟磚拋石的很不好。”


    紫旋風恍然道:“但是我們要到屠大哥府上去借住,豈不也怕賊人前去打攪?”鐵矛周正要開口,屠炳烈忙答道:“咱們還怕那個,怕那個還有完?走!三位就跟我到舍下住好了。”沒影兒道:“趁現在天沒亮,一溜而去頂好。”


    五個人立刻奔小旺圩走去;已到屠家,掃榻相待。屠炳烈勸三鏢客,白晝暫勿露麵;所有監視盜窟,訪探賊蹤,統由屠、孟代勞。


    到了夜間,三鏢客仍伏在古堡附近,密加監防。獨有紫旋風閔成梁,神情悶悶不樂,私對周、魏二人說,要告辭迴轉沭陽。周、魏忙道:“閔大哥,走不得,你走了,我們更不濟了。”紫旋風總以戰敗為恥,說道:“我本無能,空留無益。”並且和賊人交手時,曾經約言:如果戰敗,便撒手告退,永不再管尋鏢之事。一言出口,悔不及舌,紫旋風定要踐此諾言;就煩周、魏代向俞劍平道歉,周、魏哪肯放他走?苦苦地相勸道:“閔大哥一定要迴去,我們不敢強留,但是你何不等著俞鏢頭來到再走?也顯得有始有終。”這樣說著,紫旋風也就不再言語了。隻過了兩天,十二金錢俞劍平率四十餘眾,趕到苦水鋪。眾鏢客在集賢棧吵鬧,鐵布衫屠炳烈恰在街頭窺探;見狀折迴,忙給三鏢客報信。沒影兒、鐵矛周正在發急:“這位九股煙怎麽送的信?怎麽俞老鏢頭還不來?”一聞此訊,方才釋然;急穿上長衫,邀著屠、孟二位同去見俞、胡二老鏢頭。


    不意紫旋風忽然說道:“好了,我現在可以卸責了。”一轉眼間,飄然不見了,隻在桌上留了一封道歉告退的信。


    鐵矛周道:“唉!你看,這位閔賢弟也太臉熱了!”隻得由沒影兒陪著孟、屠到集賢客棧;鐵矛周自己急去追趕紫旋風。無奈紫旋風的腳程很快,這裏歧路又多,哪裏趕得上,鐵矛周瞎追了一程,望不見蹤影;隻得折迴來,往集賢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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