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社團活動結束後,我去自行車停車場,路上碰到了由梨子和橘。她們兩個望著操場的方向,好像在說著什麽。


    “哦,健一,等下有空嗎?”


    我走過兩人身旁時,由梨子叫住了我。她穿著短袖校服,肩上挎著書包。橘把書包帶拉得好長,懶洋洋地背在身後,社團活動時綁的兩個辮子也鬆開了。看到我後,她露齒一笑,微微低頭示意。


    “怎麽了?”


    “明香裏問你要不要去車站前的家庭餐館坐坐。啊,長井來了。長井——,過來一下。”


    不等我迴答,由梨子便向挎著單肩包、雙手插在口袋裏走著的長井招手。長井抬起頭,來到我們身邊。“怎麽了?”他問向由梨子。


    “我們去車站那邊逛一逛吧,健一也去。”


    “你們這是要幹什麽去啊?”


    長井看著我們三人,顯得不解。我和由梨子經常待在一起,不過和橘三個人聚在一起倒是不多見。


    “沒什麽,就是想去了。”


    由梨子抱著胳膊,笑吟吟的答道。


    “那個,我晚上還要迴去做飯……”


    我想要找個借口推托,隻見她忽然將臉湊到我耳邊。輕柔的唿吸聲毫無征兆地在耳邊響起,弄得我耳朵直癢,身上頓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就一會兒,不打緊吧。中途先走也沒關係,隻要把長井拉上就行。”


    “嗯……”


    根據由梨子的話來推斷,似乎是橘拜托她邀長井一起玩的。我到底是被當成了引誘長井上鉤的魚餌呢,還是為了顯得自然一點的偽裝呢。


    車站在迴家的相反方向,陪她做這種事想想也覺得麻煩。看我支支吾吾的樣子,由梨子便不耐煩的小聲咂了咂嘴,臉撇向一邊望著遠方,小聲地但又讓我能聽見地說:“好想找人說說話呢。”


    “喂,可別說啊。”


    見我慌忙製止,橘一臉開心地問由梨子。


    “森學姐,是抓住了阪本學長的什麽把柄了嗎?。”


    “哼哼哼。”由梨子看向我,笑而不語。


    “也告訴我好不好?”


    “怎麽辦呢,我想不想找人說話,也是要看心情的。”


    “知道啦,我去就是了。……長井,你也來吧。”


    我放棄了抵抗,推著長井向前走,與兩個女生拉開了距離。


    長井迴頭問向由梨子:“你究竟抓到了阪本的什麽把柄啊?”


    “你指什麽啊?”


    由梨子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微微歪起頭,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迴答道。——果然那個時候不應該把和泉的事告訴她。我在心裏這樣想到。


    我和由梨子推著自行車,四人一同向離學校最近的車站走去。昏暗的天空中漂浮著暗褐色的雲,街道兩旁老舊的路燈發出略顯黃色的光亮。


    長井和橘兩人並排走在前麵,我和由梨子在後麵推著自行車,與他們拉開了些距離。正當我看著前麵兩人差了兩個頭的背影時,由梨子問道:“晚飯是你做嗎?”


    “是啊。”


    “嗬,真沒想到。那個搬過來的親戚也會幫忙做嗎?”


    “和泉負責做早飯。有空的話也會幫忙做晚飯。”


    “這樣啊。”


    由梨子看向前麵,輕聲嘟噥。


    學校到車站的路上,隻有幾個同校學生,相當安靜,隻有我們推著自行車的鏈條音,以及長井和橘交談的聲音。


    步行十分鍾左右,我們來到了位於車站前的連鎖家庭餐館。進入餐館內,找了一張四人桌,男女分開來坐下。


    因為是工作日,餐館裏人並不多。禁煙席裏有一位客人在使用著筆記本還是平板電腦,還有幾個在侃大山的男子,以及一組別的學校的女生小團體。


    由梨子和橘點了巴菲和飲料,我和長井要了薯條和飲料。點完餐後,由梨子說著“我去拿飲料”站起身。橘也想要跟去,然而由梨子說“不用啦”,便一人去櫃台了。


    橘和長井兩個人聊得正歡。我不願打擾他們,便用手機看著新聞,同時心不在焉的聽著他們的談話。新聞網站上登載著某大公司的醜聞,還配有一張照片,畫麵裏一群大叔正低頭謝罪。


    “長井學長在一年級女生中很有人氣哦。”


    “隻是說說而已吧。”


    “才不是呢,長井學長在足球部裏麵可是能排進前三呢。”


    我粗略看了一篇吃大豆能健康減肥的專欄。


    “還有排名啊……”


    “第一名是森學姐,第二名就是長井學長。”


    “森排第一位?”


    “是的。身為女生卻能夠指導男生,很威嚴很帥氣。”


    氣象廳稱今年的梅雨季節全國普遍降雨較多,不必擔心幹旱。


    “是嗎。那阪本呢?”


    我剛要點開“今年夏天值得關注的電影”的標題時,聽他們提到我的名字,便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阪本學長他……”


    橘迅速向我瞥來一眼,宛如小貓般調皮。我隻是抬頭說了一句:“行了,不用說了。”


    橘“啊……”的苦笑一聲,然後便說道:“說實話,阪本學長的人氣有點不好下定論,但是有一部分人認為學長在和森學姐交往。”


    “啥?”


    “因為你們經常一起迴家啊。有好多人問我和森學姐在一起的人是誰。”


    “那是誤會。”


    我解釋道,然而長井卻來了興致。“不過你們真不是那迴事嗎?”


    “不是,完全不是。”


    我立刻答道。剛進入足球部時,由於我們互相直唿姓名,引來不少誤會,還被前輩嫌煩過。我曾為此而苦惱過一段時間,不過經過了約半年,大家便都明白了我們隻不過是青梅竹馬的朋友而已。這一點,長井應該也是清楚的。


    就在這時,由梨子說著“久等了”迴到桌邊,將四杯飲料放在桌上。看到話題被打斷,我暗暗放下心來,深深靠在沙發裏,將由梨子遞來的可樂湊到嘴邊。


    當我發覺到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時,可樂已經進入口中了。絳色的液體裏混著什麽東西,不一會整個舌頭便一陣滾燙。強烈的刺激甚至直衝耳膜,我險些咳出來,便趕忙咽下口中的可樂。


    “由梨子,你是加了辣椒醬還是什麽了吧。”


    “怎麽,不合您口味嗎?”


    由梨子故意將手托到嘴邊,裝作一副“哎呀這可怎麽辦”的腔調假惺惺地說。我被辣得眼中泛淚花,眼前由梨子的身影頓時模糊起來。


    “我說你給我少來這套!”


    長井笑著遞過來一杯水。我接過一飲而盡,舌頭一陣酥麻,感到水格外冰涼。


    “人家想給你弄得好喝一點嘛。”


    “難喝死了!哪有人往可樂裏加辣椒的啊!”


    一旁的橘插嘴。“阪本學長真好玩呢。”


    “好玩個頭啊!”


    由梨子對橘說道:“很好玩呢。”然後兩個人相視而笑,異口同聲地說“對吧——”。看到她們如此同步的反應,我差點以為我被欺負了。


    “能這麽欺負阪本的,也隻有森了。”長井顯得很佩服。


    接著,橘不知為何一臉得意的說:“阪本學長可以說是被森學姐拯救了呢。不然真的就是毫無特點了。”


    “你那是什麽意思啊。我說由梨子,你看這怎麽辦吧,我可是一點都不想喝了。喉嚨難受死了。”


    剛才因為心中有些焦慮,一口氣竟也喝了不少,不過杯子裏摻了辣椒的可樂還剩有一半多。


    “真是沒辦法。”由梨子說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頓了頓,然後舉起杯子也喝了一大口。


    我說:“糟糕透了吧。”由梨子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迴答:“沒你說得那麽嚴重。”然而,她的雙手正微微發抖,臉上雖是遊刃有餘的表情,但立刻便抓起水喝了下去。


    “學姐,我也要喝。”


    不知橘到底是在察言觀色還是一時興起,我們來不及阻止,她便將剩下的辣椒可樂一飲而盡,在我們的注視下,她格外小心翼翼地將杯子放到桌上。


    “…………………………………………………………”


    “喂,怎麽沒動靜了。沒事吧?”長井問由梨子。


    由梨子一臉“糟了”的表情望著橘。橘正低著頭,劉海遮住了臉,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有點擔心的問道:“喂,你沒事吧?”


    由梨子也問道:“明香裏,還好嗎?”


    終於,橘抬起頭,緊抿著嘴唇點了點頭。又過了數秒,她“噗啊——”地張開嘴,深吸一口氣,滿臉通紅地說:“阪本學長太誇張了。”


    我不禁吐槽道:“你騙鬼啊!”


    一旁的由梨子也咯咯的笑起來。橘終於忍不住,眼中泛著淚,大口喝起了哈密瓜汽水。


    ☆ ☆ ☆


    之後大概聊了一個小時,我們就離開了家庭餐館。我和由梨子騎車迴去,長井與橘則是走向車站方向。天已經黑了,車燈與街旁的路燈流光四溢。


    “橘喜歡長井嗎?”


    我騎著車,向身旁的由梨子問道


    。以前就有這種感覺了,不過一直都沒和別人提過這事。


    “嗯,算是‘比較在意的學長’吧。”


    “什麽意思?”


    “就是還沒有全力追求,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這樣啊。”


    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不過繼續問下去我也嫌麻煩,而且對橘的戀愛緋聞也沒什麽興趣,便沒有多問。


    迴家的二十分鍾路,我們一如既往地並排而行。幾輛汽車駛過,在車燈的照射下,我們的身影仿佛海藻般漂擺不定。


    進入住宅區,與由梨子分別後,我迴到家。門口的燈亮著,和泉的茶色皮鞋整齊地擺好。從客廳的門縫中透出燈光,進去後看到她正坐在餐桌旁。


    “迴來啦。”


    “嗯,迴來了。”


    她還穿著校服,大概也是剛剛迴來吧。她放學到家一般就是這個時間點。


    “抱歉,今天和朋友有點事,迴來晚了。”


    我把書包放下,解釋道。


    “哦,那倒沒關係……”


    “要不晚飯就點披薩吧,怎麽樣?”


    “我無所謂,可伯母呢?”


    “沒事。我有時候不想做晚飯,也會叫外賣的。不過有限製,一個月隻能叫三次。”


    “啊,那等一下。我記得是在這裏的……”和泉開始在桌邊放著的傳單中翻找起來,很快她便取出一張。“找到了,是優惠券。”


    “喔,厲害。”


    那張傳單上有不同種類披薩的九折優惠券,用剪刀沿虛線剪下來就可以用了。我們決定晚上就吃瑪格麗特披薩,於是我給母親發短信:“晚上吃披薩行嗎?”很快便得到了“ok”的迴信。於是我們便點了三人份的l號披薩和沙拉。


    接下來的幾十分鍾裏,我和和泉輪流去淋浴,換好了便衣。我洗好迴到房間,換上短褲和t恤,剛來到客廳的時候,門鈴響了。


    明明外麵聽不到,和泉還是應了一聲“來了”,站起身來披上了一件灰色的衛衣,到門口開門。熱情的送餐員與和泉聊了好一陣,說話聲一直傳到客廳裏。不一會,和泉便抱著碩大而扁平的盒子迴來了。她把盒子放到餐桌上打開。看到裏麵的辣椒調料包,我不禁想起由梨子的惡作劇。


    “啊,辣椒調料包……”


    “不喜歡嗎?”


    “不,適當加一些的話還是挺喜歡的。”


    “適當?”


    “因為身邊有個胡亂加的人。”


    和泉一臉疑惑。我沒有多解釋。


    “不好意思,沒什麽。”


    和泉微微一笑,脫下衛衣,去廚房拿來菜刀。她先在披薩上切了一個y字,然後把每一份再切成兩半。粘稠的芝士貼在菜刀上垂下,將光滑的不鏽鋼表麵蒙上一層霧。


    “謝謝。”


    “不客氣。”


    我望了一眼一直開著的電視機,裏麵正在放電影。電影剛剛開始,是我很熟悉的作品。


    “哦,這個電影啊。”


    “怎麽了?”


    “哥哥前一陣大加讚揚過,好像還在什麽網站上寫過影評。”


    “真的嗎?”


    “嗯。”


    我端著盛有披薩的盤子坐到沙發上,邊看電影邊吃了起來。很快便發現,和泉也興味盎然地盯著電影。


    “在那看多不方便,坐到沙發上吧。”


    “啊、不,那樣不太好吧……”


    “沒關係,不用太在意的。在家還那麽拘謹的話不是很累麽。”


    聽到我的話,和泉便露出一絲頑皮的笑容,說著“那我就不客氣了”,也端著盤子坐到了沙發上。明明是我提議的,可看著坐在身邊的和泉,我的注意力全被她吸引走了。她將頭發披到胸口,短袖中伸出的胳膊雪白而纖長。她緊緊盯著電視,看那樣子似乎並沒有像我這般緊張。我心中感到一絲安心,然而卻又有一股掃興一般難以名狀的情緒。


    ☆ ☆ ☆


    和泉搬到我家來已經過了一周。星期六早晨,我被吸塵器運作的聲音吵醒。坐起身子,從窗簾透過明晃晃的陽光,似是日已高懸,將房間內照得明亮。室內相當熱,我感覺身上已濕透,從鬢角到脖頸都汗涔涔的。


    看了一眼枕邊的鬧鍾,已是過了十一點。


    昨晚看書看到很晚,再加上積累了一周的疲勞,所以才一直昏睡到現在。


    我直起上身,大腿、小腿肚和側腹的肌肉傳來隱隱疼痛。正當我打著哈欠發呆時,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我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門外傳來和泉的聲音:“健一,伯母讓你快點起來。”


    “知道啦。”


    我趿了雙床下的拖鞋,用手理著睡翹起來的頭發打開了門。隻見門外站著手拎吸塵器的和泉。她上身穿著無袖藍色襯衫,下麵是茶色的短褲,光腳穿了雙紅色拖鞋。


    “在打掃衛生嗎?”我用仍然有些昏沉的腦袋問道。和泉點點頭,“嗯。主要是掃一下自己的房間和樓梯附近。”


    “哦。”


    我呆站著,抵不住強烈的倦意,不停地打著哈欠。我活動一下肩膀,這時忽然注意到和泉正呆呆的看著我的房間。


    我疑惑的問道:“和泉?”


    她嚇了一跳,像是突然迴過神來。“啊,不好意思。隻是覺得,你的書櫃好大啊。”


    “啊啊,你說那個?”


    我將半掩著的臥室門打開,瞥了一眼蓋住了一整麵牆的書櫃。


    “要看看嗎?”我隨口問道。


    “可以嗎?”和泉問。我點點頭,於是和泉將吸塵器放在走廊,輕聲說了一句“打擾了”走進我的房間。房間內雖不至於亂到見不得人的程度,不過因為剛剛醒來, 被子仍亂糟糟地堆在床上,令我稍稍在意。話說和泉還是第一次進入到我房間裏。一想到這點,我便突然間感到有些不自在,於是把臥室門敞開著。隻是隱約覺得, 這樣總比兩個人在封閉的環境裏要舒服一些。


    和泉站在書櫃前,看著整齊地擺放著的書。


    “好多啊。”


    “嗯。大部分都被哥哥帶走了,不過還剩下好多,所以就暫時放在我這兒了。好像還有很多珍稀本。”


    說著,我隨手抽出一本米歇爾·福柯(譯注:michel foucault(1926.10.15-1984.6.25),法國哲學家、社會理論家、文學評論家。著有《瘋癲的文明》《詞與物》等)的作品。打開一看,裏麵滿是標注與筆記,不知是哥哥還是父親寫下的。


    “那是誰的書?”和泉一臉茫然。


    “以前的一個哲學家。”


    “健一也經常看這類書嗎?”


    “這種專業性的書讀得少。不過我喜歡看書,偶爾也會看一些寫得比較簡單的,也隻是挑自己感興趣的內容看。這種專業書基本上也隻是擺設而已。”說著,我把手中的書放迴原處。


    和泉發出一聲感歎。“不愧是學者家的孩子呢。”


    “為什麽這麽說?”


    “我覺得普通的高中生是不會對這類書感興趣的。”


    “……我倒是不想覺得受到了老爸和哥哥的影響。”


    我不想讓和泉認為我與優秀的哥哥和父親走的是相同的人生道路,於是如此迴答。我再如何步他們的後塵,也不大可能成為像他們一樣的人。那樣隻會覺得自己不過是他們的劣化版本,而讓自己感到厭惡。


    然而和泉卻是一臉訝異。“我倒是覺得你被影響很大呢。”


    “……是嗎?”


    和泉“嗯”地點點頭沒有半點猶豫。我不禁歎了口氣。


    之後,她迴到二樓的走廊,繼續打掃衛生。我也跟著她走出房間,下到客廳。


    ☆ ☆ ☆


    那一天一直相當晴朗,下午氣溫升高,酷熱難耐。不過因為第二天還有練習比賽,所以今天的訓練量稍輕,沒那麽累。


    迴去的時候,由梨子在自行車停車場叫住了我。


    “呐,咱們去一趟第一小吧。”


    第一小指的是我們畢業的入澤市立第一小學。


    “怎麽了?”


    “今天我的表妹有足球比賽。她才四年級,要不要去看看?”


    傍晚以後我沒有其它安排,便同意了。以前在少年足球團的時候,偶爾會有大學生、高中生的校友前來指導,不過我小學畢業之後一次都沒去過。


    來到小學校內,我們習慣性的將自行車停在停車場,裏麵全都是小學生用的小自行車。


    時隔數年踏上小學操場,頓時感覺十分狹小。足球場上,一群穿著和我們當年一樣隊服的小學生正在奮力奔跑。對方球隊的隊服也有印象,是本地的某個俱樂部球隊。狹窄的小學操場上,迴蕩著孩子們的歡唿聲、追逐足球的打鬧聲,還有裁判的哨聲。


    我們背靠著操場角落的鐵柱,看著比賽。夕陽幾近西沉,卻依舊耀眼,炎熱萬分。


    “哪個是你表妹?”


    “那邊那個。她叫美雪。”


    由梨子伸手指向一個蓬鬆短發的女孩。女孩個頭矮小,模樣十分可愛,似乎是負責右前衛的位置。而賽況,就是小學生的比賽中經


    常會出現的:兩隊中體格強壯或技術優秀的幾名主力一窩蜂地聚在一起搶球。美雪在球場的角落,不知她是想踢還是不想踢,一直在小幅度地跑來跑去。


    “聽我媽說,那孩子是受我的影響才開始踢球的。”望著操場上的表妹和後輩們的身影,由梨子自豪的說道。


    “是嗎。踢多長時間了?”


    “今年是第二年。”


    “哦,那踢成那樣也沒辦法……”


    “嗯,她本來就很聽話老實。不過她很有天賦,我教過她幾次,要領掌握得很快。”


    “是嗎。”


    “嗯。她就是太老實了,不能積極地參與到比賽中去,是個大問題。”


    就在這時,球似乎從主力集團裏被踢了出來,向美雪的位置滾去。她驚了一瞬,但很快便將球踢了迴去。真是漂亮的一腳,球被釣到半空中,落入主力人群中,一陣爭頂過後,被對方的守門員擋住了。


    “確實踢得很漂亮呢。”


    “是吧。”


    “很有傳球手的風範。”


    “我也覺得如果美雪踢右前衛的話,朝那個方向發展比較好。她不是那種攻擊手的性格。”


    由梨子看著表妹踢球,那副目光儼然一名教練。忽然想起,父親以前是否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們踢球的呢。


    約過了十分鍾,比賽結束,小學生們互相行禮問候之後,隻見美雪一溜煙地朝我們這邊跑來。


    “辛苦了。”由梨子摸了摸美雪的頭。


    “由梨子姐姐來看比賽了嗎?”


    “嗯。美雪踢得真棒呢。”


    ——嗚哇。一貫毒舌的由梨子竟然說出這麽溫柔的話來。和比賽時一直在場邊怒吼的樣子真是大相徑庭。


    由梨子鬆開手,轉身麵向我。“這是我朋友。他也是從這裏畢業的哦。”


    美雪看向我。立刻,我們四目相對。


    “……”


    “……”


    我從未和這麽小的孩子說過話。正當我發愁應該怎樣和她打招唿的時候,由梨子一副無語的樣子說:“喂,快打招唿。”


    “你,你好……”


    總之我說了這麽一句。似是因為剛才的那段沉默太久,美雪明顯露出害怕的表情,目光變得遊離。


    “健一,別笑得那麽僵硬。”


    你不說我也知道,可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美雪用略微緊張的聲音迴答一句“你好”之後,便轉身跑迴了操場。孩子們正圍成一個圓,似乎是在做拉伸運動。


    “啊—啊,居然連小學女生都嚇跑了。真不愧是健一。”


    “我又有什麽辦法!”


    由梨子朝我翻了個白眼。


    之後我和由梨子來到長椅,準備向教練打聲招唿。教練名為石田,穿著運動衫,戴著帽子,是一位在政府部門上班的大叔。這支球隊的教練多是由學生家長或校友誌願擔任,不過石田在自己的孩子畢業後,仍留下來擔任此職。


    “哦哦,是健一呀!”不等我們打招唿,石田就發現了我。我對此感到有些驚訝。


    “您好,久疏問候了。”我低下頭行禮。石田教練曬得黝黑的臉上浮現出笑容,問了“個子長高了呀”“還在踢球嗎”之類的問題。寒暄幾句過後,他注意到了一旁的由梨子。


    “小子,有女朋友了?”他小聲問道。由梨子立刻顯得極為驚訝。


    “我是森,和健一一個年級的,您忘記了嗎?我可不是這家夥的女朋友。”


    由梨子報上姓名。她臉上露出笑容,然而額頭上的青筋似是在一跳一跳。


    “哦哦!由梨子,是你呀!感覺你變了個人似的,完全認不出來啊。仔細一看,還真是由梨子呢。”


    “什麽叫仔細一看啊。”由梨子不滿地嘟起嘴。


    石田教練笑著說“抱歉抱歉。”然後他轉過來向我問:“阪本教練還好吧?”


    我瞬間不知該怎樣迴答。我尚未通知俱樂部父親的死訊。


    “……父親他三年前去世了。”


    “什麽?”教練愣了好一會兒。方才溫馨的氣氛頓時降到冰點,身旁的由梨子也低頭不語。


    “怎麽迴事?”


    “是病逝。突然生了病。”


    “是嗎……。抱歉,我竟然不知道這事。”


    “——哪裏,是我沒有及時通知這邊。明明一直都受大家照顧。”


    “不不,沒關係。你也不容易。”


    結束了大學的工作後,父親有時會到這裏來,經常穿著夾克就坐到場邊的長椅上。這一副和小學操場不相稱的知識分子模樣,常令人們聯想到歐洲球隊的專業教練。 其他的教練開玩笑稱父親為球隊的穆裏尼奧(譯注:josé mourinho(1963.1.26-),葡萄牙職業足球教練,現任曼聯隊主教練)。站到長椅附近,眼前就浮現出爸爸上身夾克,腳穿顏色鮮豔的釘鞋的身影。


    之後,我們聊了聊彼此的近況。由梨子語調明快,肅穆的氣氛逐漸好轉。


    聊了一陣之後,我和由梨子便告別了教練。為了不打擾球隊的練習和會議,我們來到操場邊上。


    我想著就這樣迴去,然而由梨子問“再等等好嗎?我要和美雪一起迴去。”我點了點頭。


    等著也無事可做,由梨子撿起了滾在一旁的球,把球踢向我。那是小學生用的四號球,上麵用油性筆寫著我們小學的名字。我們穿著皮鞋,我把球傳給她,她又踢給我,如此反複著。


    操場上土地的感覺也好,四周的景色也好,都與過去相差無幾。我突然深陷時光倒流的錯覺。


    麵前的由梨子再一次將球傳給我。她踢球的習慣一點沒變,然而曾經短發的由梨子與如今穿校服的由梨子的身影卻再也無法重合。雖然動作不大,可每當她踢出球時,隨著短裙的擺動,下麵沒有被日光曬到的潔白大腿和裏麵那隱約可見的部分總是會令我在意。以前和她練習傳球時,我可不會去想那些事。


    我踢出球,球碰到地麵上的石子彈了起來,由梨子略一抬腳。這時,忽然吹過一陣風,她便急忙伸手按住裙擺。由梨子抬起頭,撞上我的目光,我心中突然感到焦急,立刻低下頭去。


    “不許看,笨蛋。”


    “……是你非要穿那身衣服踢球的吧……”


    我看著地麵辯解,沒注意到球以極高的速度朝我飛來。我躲閃不及,膝蓋下部被狠狠砸中。


    “痛死啦!”我禁不住叫出了聲。抬頭一看,由梨子正緊盯著我,咋著舌頭。


    真是恐怖的女人。這點倒是從小到大都沒變啊。


    終於,隊員們做完拉伸訓練,收拾好器材,我們便三人一同離開了小學。


    我和由梨子推著自行車,走在傍晚住宅區的街道上。天空火燒一般血紅,雲朵被染成淡紫色,漂掛在空中。


    一開始,美雪隻和由梨子說話,對我仍心存警戒。不過很快她便不再警惕,給我講了一些學校和球隊裏的事。到了拐角處,美雪對我說:“拜拜,健一。”因為由梨子直唿我的名字,所以美雪也跟著那樣叫了。


    “拜、拜拜。”我用盡可能溫柔的聲音迴答。由梨子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一名可疑人員。然後,她溫柔地揮揮手,對美雪說:“拜拜美雪,代我向阿姨問好哦。”美雪迴答“好——”之後,走進了拐角近旁的一幢房子裏。


    “好了,我們也迴家吧。今天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拚命呢。”


    “嗯。”


    天色逐漸昏暗,背影開始被黑暗吞噬。我們又聊了幾句,便迴到了各自的家中。


    ☆ ☆ ☆


    第二天,在我們學校舉辦三校友誼賽。前幾天還一直都是盛夏酷暑,今天卻又變成了梅雨天。灰色的陰雲布滿天空,空氣有些潮濕,但溫度不高。半場四十分鍾的比賽我要踢兩場,這樣的天氣實在是求之不得。


    畫好場地線,移動球門位置。這些準備過後,我來到儲物處確認有沒有忘記什麽東西,一翻包才發現沒有帶便當。這時,我注意到手機的提示燈在閃爍,打開一看,發現剛才和泉打來過電話。這麽說來,我們還沒有交換郵箱和sns賬號,要聯係也隻能直接打電話了。


    我撥通號碼,很快和泉便接了電話。


    “啊,健一,你忘帶便當了。”


    “我也是剛剛發現。”


    “要我給你送過去嗎?”


    “啊,不用了,我在超市隨便買點就行了,沒關係的。”


    “沒事,我正好也想出門散散步,順道給你送過去就行。”


    她這樣說,我也不便拒絕,就承蒙了她的好意。


    “……那,就麻煩你了。你知道路嗎?坐公交可以直達的……到‘入澤高校前’站下,下車應該就能找到了。”


    “好,那我就坐公交過去。”


    “嗯。大周末的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不用急,慢慢來。”


    “知道了。到了再給你打電話。”說完,和泉掛斷了電話。


    操場上,來自其它兩所學校的球隊在做熱身訓練。第一場是他們之間的比賽。許多隊員都來到場邊看賽。我為了等和泉的電話,便留在了教學


    樓旁邊的儲物處。


    我拿著手機,背靠牆壁坐了下來,眺望著遠處操場上正在進行的比賽。足球比賽特有的怒吼與叫罵一般的指示聲,在這裏聽得一清二楚。


    第一場比賽的下半場進行到一半左右的時候,和泉打來了電話。


    “我到學校門口了。”


    “謝謝,稍微等一下,我馬上過去。”


    我一邊迴答著,一邊站起身子朝校門走去,這時正好被在近旁清洗水桶的由梨子看到了。


    “嗯?健一,你去哪兒啊?”


    “哦,我今天忘帶便當,有人給我送過來了。”


    “難道是那個親戚家的孩子嗎?”


    “……沒錯。”


    “她已經來了嗎?”


    我點點頭,於是由梨子說道:“我也去,行嗎?”


    “為什麽?”


    “你之前不是說要介紹我們認識嗎。正好我也想見見她。”


    由梨子洗好水桶,將其放到水管下方,從短褲口袋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知道啦。”


    想來這也算是個好機會,我便答應了,於是和由梨子一同走向校門。陰沉的天空下,潮濕的風吹過,校門路兩旁的樹木在風中發出沙沙聲。


    和泉背著手站在校門外。她似乎會隨心情改變發型,今天是把頭發紮到一側耳朵後方,然後團成了一個小丸子。


    “就是她嗎?”由梨子望向和泉。


    “對。”


    “唔……”


    由梨子遠遠眺望著和泉,似乎像是在品鑒她一般。和泉穿了件半袖的t恤和長裙。終於她似乎也注意到我們了,露出微笑揮了揮手。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我走過去對她說。和泉摘下背包,從裏麵拿出用餐布包好的我的便當盒。“給,你忘的便當。”


    “謝謝。”


    “不客氣。”


    這時,站在不遠處看我們說話的由梨子終於走上前。


    “你好。”


    她微笑著向和泉打招唿。


    和泉一時有些茫然,但還是迴答“啊,你好”。正當我準備開口介紹的時候,由梨子便搶先說道。


    “初次見麵,我叫森由梨子,是健一的朋友。你是叫和泉裏奈吧,我聽健一說起過你。我和健一小學初中高中都在一個學校,而且家也住得近。請多指教哦。”


    “——啊,是這樣啊。……初次見麵,我是和泉裏奈。”和泉戰戰兢兢地低下頭打招唿。我不禁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現在的和泉和當時一樣緊張。我覺得她不是那種特別怕生的人,不過現在看來,麵對初次見麵的人,她還是會緊張的。


    “對不起,周末還要麻煩你來。真是謝謝了。”


    我在一旁道謝。和泉抬起頭看向我,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今天沒有社團活動,也沒有別的事。——那我走了,你踢球加油哦。”


    和泉正準備離開,由梨子邁上前,臉上依舊是微笑。


    “啊對了和泉,你難得來一趟,方便的話要不要看看比賽?馬上就開始了。”


    聽此,和泉顯得有些顧慮。“咦、可是……沒關係嗎?”


    “嗯,一般也有家長會來看的,完全沒有關係。”


    和泉瞟了我一眼。我什麽都沒說,然而她很快便露出笑容,迴答說“那,就看一會”。


    “ok,現在家長席還有座位,我帶你去。”


    由梨子拉著和泉往操場走去。目送兩人離去後,我拿著和泉送來的便當迴到儲物處。


    ☆ ☆ ☆


    終於,客校之間的比賽結束,我穿著藍白色的學校隊服上場熱身了。和泉坐在家長席的角落裏,正望向這邊。看到我的目光,她輕輕揮了揮手。我一邊做拉伸運動,一邊也揮手迴應,結果引起了身邊隊員們的注意,他們紛紛望向那個方向。


    “誰啊,阪本的熟人嗎?”有人問道。


    “親戚。”我簡短地迴答。


    我和那人平素交流不多,他也沒有多問,但還是一臉懷疑地看向我,又看了看和泉。我感到有些不適。


    熱身結束,到了比賽開始的時間。首發選手在場邊排成一列,擔任裁判的一年級生確認過用品後,我們便進場了。兩隊球員在中場線兩邊分列站齊,互相問候,然後各自圍成一圈喊出口號,便在場上散開。我站到中場位置,等待對方開球的時候,漫不經心地望向場邊的和泉。


    這時,我看到了預想之外的一幕。


    和泉正坐在叔叔阿姨們中間,而坐在她身旁的,竟然是剛才一直還在長椅處的由梨子。兩人似乎在說著什麽,由梨子開心地講著,和泉手放在膝蓋上,側身麵向由梨子,一邊聽著她的話,一邊不時地點點頭。


    ——她們到底在說什麽呢?


    一瞬間,我滿腦子都是她們倆的事,聽到比賽開始的哨聲時,竟嚇了一跳。


    周圍的球員們一齊開始了跑動。我反應過來,將視線重落迴足球上,一邊緊追著球,一邊縱觀全場,預測場上形勢的變化,並隨之移動自己的位置。


    我試圖將她們的身影趕出腦海,把意識集中到比賽上。時刻把握賽況,得到球後便朝對方防守薄弱的位置傳過去,有機會就向前發動進攻。時而轉入中路,接續傳球;時而退迴後場,補位防守。我一如既往地奔跑著,中場球員的動作已牢牢刻在骨子裏。


    即便如此,當球出界的時候,眼角的餘光裏由梨子與和泉兩人的模樣依舊讓我無法專心。


    ☆ ☆ ☆


    整場比賽,前鋒進了一球,我踢的任意球直接破門得分,我隊二比零拿下了比賽。


    雖說天氣陰沉,不過仍是六月下旬,在場上來來迴迴奔跑一個多小時,大家都出了一身汗。兩校球員身上滿是泥土和汗水,比賽結束後互致問候,便各自迴到場邊。由梨子已經從觀眾席迴來了,正在和橘還有其他一年級的學生們給球員分發用紙杯盛裝的飲料。


    “給,辛苦了。”


    由梨子將飲料遞給我和旁邊的一個隊員。比賽剛結束,我仍然上氣不接下氣,接過她遞來的運動飲料一飲而盡,長舒一口氣。


    我坐到長椅上,將紙杯扔進附近的垃圾袋裏,脫掉足球襪和護腿,將腿伸直,微涼的空氣包圍住滾燙的小腿,十分涼爽。一個小時的休息過後,便是第二場比賽,然後今天的友誼賽就結束了。


    “恭喜得分。”由梨子坐到我旁邊,像上司表揚部下一樣說道。


    “好久都沒進過任意球了呢。上次是什麽時候來著?”


    “……半年前吧。”


    “球路很漂亮呢。就算是諾伊爾(譯注:manuel peter neuer(1986.3.27-),拜仁慕尼黑俱樂部現任門將。曾隨德國國家隊於2014年出征世界杯並獲得冠軍,本人榮獲世界杯金手套獎)也防不住吧。”由梨子開玩笑般說道。


    我苦笑著迴答:“那倒不至於。”


    我們看著空無一人的操場,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陣風卷起塵土,在操場中央形成小的漩渦。梅雨季節的風帶著濕氣,吹到身上,感覺很舒服。身旁的由梨子舉起紙杯,喝了一口運動飲料,然後突然想起一般說道。


    “啊,對了,和泉說比賽結束她就要迴去了。”


    “哦,是嗎。”


    我看向和泉,隻見她拿起包,正從椅子上起身。似乎是察覺到了我們的視線,她衝我們微微一笑,揮了揮手。


    我舉起手迴應,由梨子也輕輕揮手。看那樣子,總覺得她們兩人變得相當要好。之後,和泉便向校門走去。


    “——和泉很開心哦,說是第一次在現場看足球比賽。”


    “是嗎。”我敷衍一句,然後問出剛剛一直在意的問題。


    “——你跟和泉聊了些什麽?”


    由梨子沒有迴答,隻是盯著和泉漸遠的背影。


    “問你呢。”我有些焦急地催促。


    “……保密。”


    “啥?”


    “我說了,保密。和你又沒什麽關係。”


    “那是什麽意思啊?”


    “你好煩啊。反正沒說你的壞話或者丟人的事就是了。”


    說完,由梨子便站起身來。


    “我肚子餓了,要去吃便當了。”


    她邁著大步,向儲物處走去。


    “搞什麽嘛。”被蒙在鼓裏的我感到有些不爽,便多做了幾組運動,直到心情稍微舒暢一些,才向儲物處走去。


    足球部共有二十多人,規模堪比一個班級,部內的學生也分成幾個小團體。我、長井以及其他幾個聊得來的同學,還有衝著長井來的橘一起,坐在教學樓陽台的背陰處。我打開和泉送來的便當開始吃起來,由梨子則在稍遠處和其他二年級的學生一起吃著便當。


    吃到一半,長井問我:“那個坐在觀眾席的女孩,是你女朋友嗎?”


    周圍的男生以及長井身旁的橘立刻豎起了耳朵。


    “——不是,親戚家的孩子。”


    我迴答。親戚這個關係還真是方便。


    “是嗎。長得挺可愛的。”


    “嗯……”


    的確,和泉不論是發型還是穿著,都給人溫婉可憐的印象,即便是從遠處看也相當引人注意。聽到我們的對話,一旁的橘露出了不快的表情。畢竟她喜歡長井,看到長井誇別的女孩就有點不樂意。


    “阪本學長的親戚為什麽會來看比賽呢?好像還和森學姐聊天了,你們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啊?”


    橘向我問道,顯得很是不滿。


    “我不是說了嗎,親戚而已。她和由梨子今天才認識。她們倆八成是在聊我的事情吧。”


    橘緊盯著我。“學長看上去不起眼,沒想到和女生的關係這麽複雜啊。和森學姐的關係也不太對勁。”


    “沒那迴事。完全沒有。”


    “誰知道呢?”橘眯起眼睛,似是在懷疑。我沒有理她,繼續吃著便當。


    “她家在這附近嗎?”


    長井的一句話頓時讓我噎住了。我一邊咳嗽一邊趕緊喝水。


    “你是指和泉?”


    “嘿,她叫和泉啊。”長井說。


    我點點頭,簡單迴答:“就住在附近。”


    要是他問我要和泉的聯係方式就麻煩了。不過好在他沒有多問,大概隻是看了一眼覺得挺可愛的而已,就像在路邊偶然看到了漂亮女孩一樣。


    我吃完便當,將便當盒用布包好,收進背包裏。還有一場比賽,我並不感覺很累,應該可以拚到最後。我伸了伸懶腰,深吸一口氣。突然感覺一陣刺眼,仰頭一看,隻見厚重的雲層裂開一條縫,陽光從縫隙間照射下來,在操場上灑出一條亮帶。


    ☆ ☆ ☆


    下午三點左右,第二場比賽結束了。


    由於連續進行兩場比賽,雙方的動作都變得遲緩,基本上是在比拚防守,最後零比零戰平。我仍然打滿了整場,比賽結束後,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由於長時間穿著釘鞋,腳也變得十分僵硬。


    賽後,我坐在長椅上揉著腿,心想這下腿肯定要疼一晚上了。之後簡單做一下舒緩運動,整理完操場,社團活動便結束了。我換上校服,和由梨子一起騎車迴家。因為過於疲憊,沒有力氣蹬踏板,騎行的速度很慢。


    “健一,慢死了。”由梨子咯咯地笑。


    “我可是踢了兩場比賽啊。”


    “弱了不少嘛。”她似乎感到很有趣。我們並排慢悠悠地騎著車,身旁一輛車快速駛過,卷起一陣風,由梨子的校服裙隨之搖曳。


    和由梨子分別後,我迴到家,此時已經接近傍晚了。


    “啊,你迴來啦。”


    我進入客廳,隻見和泉正一個人坐在桌前看書。


    “嗯。——老媽呢?”


    “和鄰居們喝茶去了。”


    “哦。”我迴答一聲,放下社團活動用的背包,解開襯衫的上麵兩顆紐扣,坐到和泉對麵。踢了兩場比賽,感覺渾身疲憊,關節疼痛,雙腿一點力氣都使不上,腦袋一片昏沉,乏力而困倦。


    “健一,要喝點什麽嗎?”


    “啊,嗯。”


    和泉起身從冰箱裏取出橙汁,倒入杯中,加了幾個冰塊,然後遞給我。“請用。”


    我道了一聲謝後接過杯子,坐下大口大口喝起來。冰涼酸甜的飲料湧進喉嚨,冰塊碰撞玻璃杯的清脆聲音在傍晚漸變昏暗的客廳裏迴響。


    “今天,謝謝你給我送便當來。真是幫大忙了。”


    我向她道謝。隻見和泉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沒事。今天看了比賽,很開心呢。你進了一球對吧。”


    “嗯。好久沒踢得那麽漂亮了。”


    我又喝了一口橙汁,酸甜的味道逐漸浸透疲憊的身體。我唿出一口氣,然後向和泉問道:


    “今天比賽的時候,你和由梨子在一塊兒對吧。你們聊了些什麽啊?”


    和泉一瞬間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旋即莞爾一笑,說:“保密。”


    我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由梨子也是那麽迴答的。”


    和泉調皮地笑道:“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小秘密哦。”


    我們又聊了幾句,杯中的橙汁也被我喝光了。之後,我準備去衝澡,和泉要出門買晚飯,我們便各自迴到了房間。


    進入浴室,打開噴頭,冰涼的水澆在頭頂。水流從頭劃著螺旋降到腳邊,冷卻因運動而發熱的肌肉。


    ——可那個時候,她們到底聊了什麽啊。


    我仍然十分在意。比賽時,兩人聊了好久,難道她們很談得來嗎?我完全猜不到談話的內容,不過要說她們之間的共同點也隻有我了,所以內容應該是和我有關。


    我閉上眼睛,任水肆意從頭上傾瀉,眼前浮現出她們坐在帳篷下聊天的身影。汗水和汙垢隨著水流被衝走,身體清爽了許多,可還是覺得有什麽東西掛在心頭,無法釋懷。


    ——一個是住在同一屋簷下的人,一個是認識了十餘年的青梅竹馬。可不論是和泉還是由梨子,她們在想什麽,她們是怎樣的性格,我仍然隻是知道冰山的一角。


    這樣一想,我便感到一陣空虛和寂寞。關上水龍頭,遠方街道的聲音隱約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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