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港〉的停泊處。


    傷疤男與【我】已經坐上翼舟,綁好了安全繩與靴子的固定器具。


    『欸。』


    做好飛行準備後,背後傳來傷疤男語帶歉意似的話音。


    『怎麽了?』


    『……謝謝。要是沒有你,我根本沒辦法追在潔西卡後麵。』


    【我】哼了一聲。


    『我並不是為了你而飛的。』


    說著,【我】從航空服的口袋拿出香煙。


    『我不是軍人。軍隊必須把她擊墜,但我是〈候鳥〉。』


    然後他迴頭看向傷疤男。


    『欸,傷疤男。看到她在空中的樣子,你有什麽想法?』


    『……這個嘛。很美麗、吧?美麗得可怕。』


    聽了這個迴答,【我】開心地發出「哈哈」兩聲,說道:


    『是啊。好美麗。原來在天空竟然可以那樣的飛……欸,喂,那樣的天空攤在眼前,沒有〈候鳥〉不會熱血沸騰的喔?』


    【我】的技術和潔西卡之間有絕望性的差距,之所以想挑戰她就是基於這個理由。


    這時【我】才點燃香煙,再次看向傷疤男。


    『要不要來一根?』


    傷疤男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他還是微微點頭。


    『……嗯,我要。』


    【我】拿煤油打火機幫他點火——


    『——嗚呃?呃嗬呃嗬呃嗬。』


    『哈哈,這對你來說還太早了啊。』


    傷疤男被煙嗆到,【我】輕輕將打火機丟給他。


    『這個借你。學著點,下次再抽。』


    『這學得來嗎?』


    傷疤男含淚說著,語氣非常認真。


    『傷疤男,你如果真的要以雲界的底層為目標,就要看準時機往北方走。』


    『北方……?比這裏更北的地方?』


    『嗯。在北方的盡頭,有一根神話故事裏的世界樹枯木,也就是航圖的基準點。那就是通向雲界底層的航路。』


    傷疤男一臉困惑地笑道:


    『我們不是要三人一起去天空的盡頭嗎?把潔西卡找迴來吧。』


    『……嗯,說得也是。總之,如果這隻母老虎乖乖聽話就不用講這麽多了。』


    他點點頭,將抽到一半的香煙丟到地上,用靴子踩熄了。


    『那我們起飛吧。』


    『嗯。』


    於是他們兩人從起降處起飛。


    【我】飛向天空,找尋潔西卡的身影。傷疤男緊攀在他背後,黑發搖擺。


    『聽好。我會想盡辦法追她。你隻管唿喊或飛撲過去,設法擋下她。』


    『我知道!』


    軍隊的翼舟有一大半已經陷入無法飛行的狀態,開始撤退。


    在這群翼舟之中,有一道彩虹色的光正朝著界平線飛行。那是【我】原本想要飛的航路。


    【她大概也很難直接潛入雲界吧?】


    這使【我】有機會追上她。或許其實是少女在等著他們。


    【我】將翼舟開過去,潔西卡可能把【我】也當成敵人了,動作突然變化。


    『消失了?』


    原本還在前方的潔西卡突然消失了。這一瞬間【我】因丟失目標而心生動搖。


    下一個瞬間,蝴蝶的磷光在眼前出現。


    【會被擊墜——!】


    無法迴避,恐懼使身體僵直。【我】發出呻吟,做好死亡的心理準備,這時……


    『膽小鬼。』


    一陣輕蔑的話聲傳來。


    潔西卡輕飄飄地從【我】頭上飛越,連個攻擊都沒發動就擦身而過。


    【我】的手掌滿是手汗。


    【水準有差這麽多嗎……】


    剛剛那一瞬間,潔西卡可以易如反掌地將他們擊墜。他們之所以還能飛,不過是因為她一時心情好。


    『傷疤男。』


    【我】喊了一聲,露出猙獰的笑容。


    『我給母老虎的管教可能會粗魯一些。別被甩下去羅?』


    說著【我】拉動韁繩。


    【我】將身體往後拉,同時將重心往一旁倒。翼舟船翼軋軋作響,同時急速旋轉。這一下掉頭,彩虹色的蝴蝶再次在前方出現。


    【我】再次甩動韁繩,這次卻將身體壓低,讓體重往船首集中。翼舟獲得升力,同時不斷加速。


    【我】咬牙承受負荷,急速下降逼近潔西卡,她慌忙翻身。她似乎沒想到【我】會再次上前。


    少女一臉吃驚,【我】露出牙齒對她還以挑釁般的笑臉。


    『別怕?』


    潔西卡因為【我】的迴禮而怔在原處不動,滿臉發紅。


    『喂、喂!你幹麽挑釁她啦!』


    『少羅唆,是她先來找碴的。』


    潔西卡上鉤了。蝴蝶少女加快速度,【我】為此額頭冒汗。


    【到底還是她快。】


    翼舟已經發出嘰嘎嘰嘎的摩擦聲響。這架機體的速度無法比現在更快,速度再快下去就會崩潰分解。


    相較之下,潔西卡卻是悠哉悠哉地將距離拉近。


    『別以為我會被你輕鬆超越!』


    【我】左右晃動機體,阻擋蝴蝶的去向。就算她速度較快,如果試圖強行超越,就會撞上機體墜落。


    然而,這般粗魯的操縱也使得翼舟開始哀號。不隻是嘰嘎聲響,整架機體都在劇烈搖晃。


    『喂,喂~~~~~~?』


    身後傳來傷疤男的哀號。


    【對了,我還多載了一個包袱呢?】


    【我】因空戰渾然忘我,傷疤男的存在也差不多忘了。


    傷疤男緊抱著【我】哀號。給男人這般抱著一點也不令人開心。根本太礙事了,【我】心頭湧現將他拋出機體的想法。


    這時追在身後的蝴蝶突然失去蹤影。


    『怎麽了?』


    她沒讓【我】有閑工夫訝異。就在【我】的意識稍微往後方偏離的瞬間,蝴蝶少女已經出現在眼前。


    【要撞上了!】


    才剛這麽想,蝴蝶少女便輕輕從頭上飛過,輕鬆寫意地躲開。


    突然在目標眼前出現,然後又從頭上飛越閃避。飛翔中的機體會引起氣流變化,這招空戰技就是乘著那氣流移動的招式,後來被取了個名字,叫做乘風(精靈翻)。其精準度、速度都和此時截然不同。


    『……有你的。』


    【我】明顯看到了,在潔西卡飛越的瞬間,她露出勝利的笑容。


    隻要提升速度,視野必定會變狹隘。而人類的意識容易往左右看,不易辨識上下。


    潔西卡反複急下降與急上升,借此玩弄對手。


    而且她的迴避能力足以在衝撞前一刻輕易閃躲。這種翼舟不可及的高水準飛行能力,會不會是因為那翅膀的形狀所致?


    再怎麽說,那種飛行根本不會被擊中。軍隊的翼舟恐怕在攻擊的瞬間就已經失去目標了。然後在驚疑的瞬間受到反擊而墜落。


    『我看你能悠哉到什麽時候?』


    不知不覺間,【我】變得好快樂。


    天空很廣闊。


    人類的翅膀是脆弱的,終究及不上霧妖。


    然而,這霧妖現在正和【我】較量。


    沒錯,潔西卡也很享受。因為飛在同一片天,所以【我】知道。


    【我】該用什麽手段追上她?該用什麽技巧避免被她追過?


    ——這是我第一次和別人一起飛。非常開心——


    潔西卡曾經這麽說過。


    這一定是她想要看見的天空。


    而【我】也很享受。


    除了蝴蝶的翅膀,潔西卡的樣子就是個人。


    翅膀的形狀和翼舟也有相同之處。


    【讓我學學。】


    潔西卡展現了許多【我】從未想過的空戰技。【我】借此學習,從她身上吸收技術與知識。


    之前和軍隊交戰的事情已經不在【我】的思考範圍,潔西卡的腦中想必也沒留下一絲一毫。


    超越對手、被對手超越,兩人完全沉浸在這般你來我往之中。


    那是美夢般的時間。


    但【我】忘了一件事。


    【我】忘了自己身後還載著傷疤男,一個和自己有相反目的的男人。


    這時前方一小片雲大幅搖晃。


    【風要來了!】


    【我】偶然感覺到這點。但身體對這偶然做出反應。


    打橫身體,將翼舟傾斜,讓船翼受風。然後——


    咻——機體被朝著上空大幅推升。


    機體提升高度後,一股躍過蝴蝶少女的頭頂。


    【一決勝負!】


    揮動韁繩,強大的浮力湧向受損的機體。為了將產出的升力轉換為推力,【我】將翼舟大幅往前傾。


    這招空戰技叫二段急下降——乘著強風急速上升,接著轉而急速下降。雖然難度不怎麽高,但必須仰賴時有時無的強風,因此一般認為這招沒機會在實戰運用。


    【我】再次超越在前方翩翩飛舞的蝴蝶少女。在超越潔西卡的瞬間,她以挑釁般的笑容迴應,仿佛在訴說著「再來點樂子吧」。


    劈裏——這時翼舟迸出裂痕。


    【翼舟跟不上來……】


    【我】的技術正逐漸趕上潔西卡。


    然而,翼舟的性能無法跟上技術。


    機體劇烈搖晃,船翼冒出裂痕。盡管速度維持不變,船翼卻無法動作,看來墜落隻是遲早的問題。


    潔西卡似乎也理解到這點了。


    她感歎的伸出手。


    『潔西卡!』


    突然一聲大喊。


    原來傷疤男一直在等待一切停止的瞬間。


    傷疤男自行解開安全繩,隨即跳向潔西卡。


    『威爾!』


    潔西卡朝著傷疤男如此唿喊。


    【我一被當成踏板,翼舟發出一個致命的聲響。


    【船翼,斷了……!】


    【我】暗自叫苦,傷疤男的手已經碰到潔西卡了。不對,是潔西卡抓住傷疤男的手臂才對。


    『威爾真愚鈍。你想自殺啊?』


    『哈、哈哈……可是你不是接住我了嗎?』


    潔西卡露出畏縮的表情,傷疤男的身體滑了一下。


    『哇,笨蛋,別放手!』


    『……為什麽要追到這種地方來?』


    潔西卡不可思議地說著,傷疤男微笑說道:


    『你不是沒把那些軍人殺掉嗎?』


    『我是霧妖喔?』


    『也許吧,但你是潔西卡。老爸取的這個名字,是你的東西。』


    仇視的心漸漸從潔西卡臉上散去。


    『我討厭人類。』


    『我想也是。可是,再等一會兒再放棄吧。我會讓你看到更有趣的東西。也許你真是霧妖,但還是可以看看人類的世界。別自己放棄這點啊。』


    潔西卡的猶豫還沒消散,傷疤男對她說道:


    『好美麗啊。你在天空飛的時候,比誰都還要美。我也想和你一起飛。我不要隻是坐在比爾基德背後,我要靠自己的翅膀飛在你身旁。』


    潔西卡的臉突然變紅。


    然後她迴顧身後,一臉歉疚似地仰視著【我】的臉。


    看到她那張臉,【我】知道她接受了傷疤男的話。


    傷疤男是對的。


    隻為了追上潔西卡,他坐在【我】身後,忍著超越翼舟性能的空戰。【我】應該是為了將傷疤男帶到潔西卡身邊,才會飛到這一刻。


    盡管如此,【我】仍無法抑製打從心底湧現的情感。


    【你找迴自己的搭檔了……】


    【我】還記得。


    十年前那艘飛行船上,翠綠色頭發的女孩身旁有一個黑發男孩。


    【我一懂了,他們之間一定有立下誓約,為了守住承諾,傷疤男才會在記憶渾濁的狀態下也想著要保護潔西卡。


    這是夢醒的瞬間。


    沒錯,是夢。


    和潔西卡一起飛在天空是很快樂的。就算結果是敗北,那片天空也讓人打從心底這麽認為。


    【可是,我想飛的天空不是你們的天空。是有雪拉的天空。】


    由於想起一些喜悅,【我】變得渴望。


    渴望自己真正在追求的、朝思暮想的、日夜等待的天空。


    十年前,身為〈候鳥〉的【我】有個搭檔。她叫做雪拉,是個和我同年代的少女。


    然而,這個搭檔已經不在。


    她已經墜入雲界。


    『我為了你而飛。這次該你為了我而墜落了。』


    所以【我】——比爾基德,拔出掛在腰際的《洛基》。


    ——她還活著——


    惡魔低聲說了那句話,而【我】接受了。


    喀鏘——少女的背部毫無防備,蝶翼零落紛飛。


    ◇


    最北端的島——阿法活農。


    身穿困脂色大衣的壯漢——海姆達爾在這座島上歎息。


    ——沒能傳達啊……


    由霧鑰式暫時構成的身體不需要唿吸這種概念,但他肉身的習慣仍不自覺的反應於其中。


    海姆達爾的任務是探索第八個〈鑰〉,《加拉爾號角》。


    傷疤男應該也接到了同樣的任務,但他找尋的方向與對象都不相同。由於存在本身是個假設,候選也可能有複數個。也因此,尋找相同目標的人偶爾也會合作。


    這次為了將傷疤男追尋的第八候選——潔西卡·席爾巴貝兒引出來,海姆達爾對他們提出寄送〈封書〉的委托。


    這是因為他們居住的亥佛尼亞島上還有一名第八候選,所以有必要將他們這兩股超強的力量分隔兩地。


    不過,海姆達爾在行動中還擅自摻雜了和組織無關聯的考量。


    那就是他現在拿在手中的四張〈封書〉。


    他認為必須讓〈蝴蝶虎鯨〉的兩人看到這些〈封書〉。


    然而,委托寄送(封書)給比爾基德後,很難立刻要求他們看這些封書,於是他將〈封書〉留在事務所裏,期望他們會看到,但這做法畢竟太過天真。


    也許另外委托〈候鳥〉寄送是個比較確實的做法,但海姆達爾在組織中的立場有點特殊。他不能采取會留下足跡的手段。


    「嘎,嘎嘎……」


    海姆達爾的身形突然晃動了起來,仿佛產生雜訊的影像。


    〈夜姬〉可是讓那個劄克斯直唿「不想再戰」的人。跟她杠上果然不會毫發無傷。


    《彩虹橋》將近一半都被她卷走,施術者本體也承受了相對程度的打擊。〈霧〉的侵蝕惡化了。原本所剩無多的壽命恐怕又短少了幾分。


    即使如此,海姆達爾仍冒著危險來到阿法活農。


    ——接著隻能靠〈蝴蝶虎鯨〉了嗎……


    他注視著遠方,一座〈塔〉在那裏聳立著。


    兩艘翼舟停在塔頂,三個男女彼此相視。


    是比爾基德與〈蝴蝶虎鯨〉的兩人。


    海姆達爾交給〈蝴蝶虎鯨〉的〈封書〉——那是他最寄予厚望的東西。


    然而,比爾基德幾乎不可能讀那〈封書〉。那畢竟是個誘敵的借口,就算能送到他麵前,想來他也不會收下。


    比爾基德·吉李安即使身在〈七大鑰〉,心裏到底還是個〈候鳥〉。


    關於〈封書〉,他無論如何都會誠實以對。為了誘敵而寄送的東西——也就是違反信念、被人玷汙的〈封書〉,他的自尊心不會允許他開封。


    ——盡管如此我仍期待他們能為我傳達,也許還是太天真了嗎……


    追根究柢的說,他們三人之所以決裂,可說全是海姆達爾的責任。潔西卡·席爾巴貝兒更是不可能原諒他。


    「抱歉。」


    他自言自語地說著。


    「但還是拜托你們。」


    大衣與甲胄包覆的巨軀以祈禱般的語調低語,兩者之間不協調得可怕。


    「救救比爾基德。」


    隱藏在帽子底下的雙眸流出彩虹色的沙,仿佛淚水一般。


    ◇


    群島最北端的島——阿法活農。


    就島的規模而言,這裏麵積很小,相較於美佐霍尼亞大約隻有一半,隻比小島大了一些。


    城市中心聳立著一座直通雲霄般高的〈塔〉。這建築並非用於居住,而是點著火光為其他島指引方位,即是所謂的〈燈塔〉。


    當然任何地方的島都有〈燈塔〉,但這麽大的〈燈塔〉卻很少見,一般隻會在島的邊緣樹立高度稍高的〈塔〉。


    這座島與眾不同。其規模之小必須將〈燈塔〉設於島的中央,否則重心會偏移。隻要這〈燈塔〉點起火來,也許其他島也能隔空看見火光。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燈塔〉,是因為這座島上有前往北方大國提耶拉的固定航班。


    然而,雖然擁有前往北方的唯一移動方法,這座城市看起來卻不怎麽有光彩。


    雖然還不到荒廢的地步,卻說不上有活力。看起來就像一般偏鄉的鄉鎮。既然擁有前往北方的唯一方法,景象應該要緊華一點才對。


    威爾從翼舟上俯瞰市容,指著北方天空。


    「如果從這裏再往北走,會有個叫做提耶拉的國家。這是當時我們預計會經過的航路。」


    「對啊……」


    威爾聽得明白,那簡短的迴應之中,夾雜著不安與期待。


    潔西卡也明白這點。


    如果要邁向天空的盡頭,就必須繼續往前走。這座島就是前往盡頭的入口。


    ——不過,現在的目的地不是那裏。


    威爾看向〈燈塔〉。


    一架翼舟與一個男人停在那裏。


    雖然看起來小得像個玩偶,但威爾不會看錯。


    比爾基德·吉李安——那天和威爾與潔西卡一起飛到這裏,在這裏各奔東西的敵人,同時也是戰友。


    「潔西卡。」


    「……走吧。」


    威爾對潔西卡招唿一聲,然後讓翼舟下降。


    在〈燈塔〉頂端著陸後,威爾走下翼舟。


    潔西卡沒走下翼舟。她仿佛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而為此做準備。


    眼前有個年輕男子。


    臉頰到眉間有一道明顯的傷疤。一頭金色的短發,還有猛禽般的藍眼睛。


    男子拿了香煙叼在嘴邊,然後在口袋中摸來摸去。接著他一臉驚覺不對的表情,將香煙從嘴邊拿開。


    看到他這反應,威爾從航空服中拿出金色的煤油打火機。


    「在找這個嗎?」


    男子單手接住威爾丟出的打火機,隨即雙手合攏在一起點火。火在強風中順利點燃,男子自言自語似地低語:


    「好久不見了,傷疤男。」


    威爾注意到自己額頭上的傷痕。


    「你還是要這樣稱唿我啊,比爾基德。」


    「……嘿,最近反而是我比較常被這麽稱唿呢。我該叫你威爾嗎?」


    比爾基德喊了威爾的名字做確認,然後不耐煩似地抬起頭。他一隻手遮在下巴上麵,指尖還夾著香煙。


    另一隻手則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是香煙。


    「來一根嗎?」


    「……謝了。我好像不適合抽煙。」


    比爾基德將香煙放迴口袋,隨即遺憾地聳肩說道:


    「真沒意思。這樣的人生很吃虧。」


    「我可不用需要危害健康的享受。」


    這一方麵是借口。


    ——潔西卡討厭香煙。


    他沒必要為了抽煙讓潔西卡遠離自己。


    比爾基德哼了一聲,從航空服裏拿出一張信紙。


    「我也把這個還你羅……這是你的對吧?」


    一張〈封書〉在強風中旋轉,巧妙地落入威爾手中。


    「這是,老爸給我的……!」


    這〈封書〉由潔西卡交給威爾,之後馬上因為軍隊的襲擊而丟失。威爾後來發現的時候心裏徹底低落。


    「抱歉。我沒有要偷藏的意思,隻是沒有機會還你。而且起初我沒發現這是你的東西。」


    「還不都是因為你給我起了傷疤男的名字。」


    煙灰從那吸到一半的香煙散落。


    那香煙仿佛會被風吹熄,比爾基德伸手擋風,並開口說道:


    「半年……不對,八個月了吧。」


    這話題來得真有點突兀。


    「嗯。八個月了。自從和你在這裏互砍以來。」


    隻要閉上眼睛,威爾至今仍能想起。


    潔西卡的翅膀被弄破,頭部受創,動彈不得,為了守護她,威爾憑著一把銃機槍挑戰比爾基德。


    像是在迴應威爾似的,比爾基德吐了一口煙,感慨萬千地點頭。


    「那個時候,是界龍把你們撿迴來的嗎?」


    那時潔西卡遭到擊墜,威爾也跟著她墜入雲界。


    威爾做好了死亡的準備,是界龍救了他。


    那是一隻不可思議的界龍,身上的鱗片不是藍色,而是彩虹色。照理來說,威爾與潔西卡的身體會因衝擊而在那界龍背上摔得粉碎,結果它卻溫柔地將他們擋了下來。


    「盡管如此,你還是來追殺我們。」


    威爾在界龍的背上拚命為滿身是血的潔西卡急救。也是因為她早已昏厥,威爾才來得及做緊急處置,等到她清醒以後,整個人卻嚴重驚慌失措。


    一個陪她在天上飛得那麽開心的人突然背叛,再加上翅膀被切除的雙重打擊。潔西卡差點因這接踵而至的打擊死去。


    威爾無法原諒這件往事。


    「那時你不是問過,為什麽我會背叛嗎?」


    比爾基德從背後攻擊潔西卡。


    但威爾仍希望這件事的幕後有個逼不得已的苦衷。


    「那時你說——因為潔西卡是怪物。」


    比爾基德看了坐在翼舟上的潔西卡一下,點頭迴應。


    「結果你就因為這樣砍了過來呢。」


    威爾隻要在可以立足的場所從來沒輸過,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盡管是在霧妖背上,還是可以透過預判將比爾基德逼上絕境,想不到結果是……


    「你倒是反將了我一軍。」


    並非隻有威爾能夠預判形勢,比爾基德也有能力預判威爾的動態。


    雖然能力相當,兩人之間卻有一個決定性的差異。


    「你叫它《洛基》是吧,你的劍。」


    那時比爾基德手中有一把劍。那把黃金之劍現在也掛在他的腰際。


    威爾後來才知道,原來那是〈七大鑰〉之一。


    當時威爾以普通的銃機槍應戰,結果武器被破壞,隻有被壓著打的份。


    「本來你那時已經沒有勝算了……」


    比爾基德露出苦澀的表情,仿佛到現在都覺得難以接受。


    威爾的銃機槍折損,隻剩下徒手攻擊的手段,潔西卡因此為他唱了一曲。


    「——絕對語言——那時的曲子是《槲寄生之槍(米斯特汀)》。」


    《槲寄生之槍(米斯特汀)》。是潔西卡喜歡唱的曲子。


    《槲寄生》會吞噬〈霧〉,進而成長,最後還會組成毀滅的長槍,這對操控蝴蝶與藤蔓的她而言,似乎是個很方便的招式。他們也曾多次因這股力量而脫離險境。


    那時就是她第一次為威爾唱歌。


    「就算是你的《洛基》也砍不斷《米斯特汀》。」


    比爾基德聳肩說道:


    「因為都是〈七大鑰〉。」


    之後的記憶他們無法明確迴想。


    威爾與比爾基德的實力平分秋色。


    兩人都有預判能力。


    兩人都有〈七大鑰〉。


    兩人都有無法退讓的理由。


    「那時你贏了。」


    比爾基德伸出拇指從臉上的傷痕滑過。


    沒錯,那道傷痕是威爾用《米斯特汀》留下的。


    潔西卡組成的隻是一把長槍,但擁有銃機槍的外型。後來威爾將之改造為銃機槍,並賦予了〈嗜血劍〉的名字。


    這是因為《米斯特汀》這名字太過醒目,而且容易和絕對語言扯上關係。


    但最後威爾與潔西卡還是和絕對語言與〈七大鑰〉扯上關係。


    這也許是宿命。


    比爾基德吸了一口煙,充分地感受那苦味,然後貌似感歎地吐出煙霧。


    「迴答我。我走了以後,你是怎麽籠絡她的?」


    威爾咬牙切齒,說道:


    「我隻是給了承諾——我要帶潔西卡去天空的盡頭——就和十年前的承諾一樣。」


    比爾基德也不嘲笑他,隻是迴了一聲「這樣啊」。


    「那你也迴答我。十年前有一艘前往提耶拉的飛行船發生船難。那時你做了什麽?」


    比爾基德臉上第一次出現驚疑的神色。


    然後他緬懷過去般地仰望天空。


    「……這樣啊,你調查過那艘船的事啊。」


    「迴答我。」


    威爾的聲音不容許他敷衍了事,比爾基德發出歎息,似乎有點倦怠。


    「那艘船上載著和〈七大鑰〉有關的『某個東西』。因為有人爭奪那個東西,那艘船才會墜落。那時我也在場。事情就隻是這樣。」


    「這不算迴答。」


    威爾一聲斥責,比爾基德的視線跟著落向夾在指尖的香煙。不知不覺間,香煙已經燃燒殆盡。


    像是要打斷話題似的,比爾基德將煙蒂彈射出去。


    「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劄克斯敗給了《米斯特汀》——我的任務就是迴收這個東西。我不會連你的命也帶走。把銃機槍留下來就好。」


    威爾意識到肩上的銃機槍。


    威爾之所以能擊退《英靈戰士》以及《勝利之劍》,有很大的因素在於這把銃機槍的力量。


    這把〈嗜血劍〉具有和〈七大鑰〉同層級的刀刃,想和他們對峙就少不了它。


    「還真是一廂情願的要求啊。」


    比爾基德將他短短的瀏海往上抓。


    「我已經退讓很多步了……那時的事情,多少會讓我感到自卑啊。」


    比爾基德恬不知恥地說著。


    ——激將法啊。


    威爾不為所動,舉著郵件包說道:


    「我的要求很簡單。收下〈封書〉吧。這是寄給你的。」


    比爾基德一隻眼睛瞪得好大,看起來非常意外。


    「還真是出乎意料。其實你應該是想要報仇的吧?」


    「……我的確對你很火大。但我是以〈候鳥〉的身分飛過來的。不是為了了結私怨而在天空追逐。」


    比爾基德奪走了潔西卡的天空,背叛了威爾他們。


    威爾沒理由原諒他。


    ——我們之所以追尋天空的盡頭,才不是為了這種理由。


    盡管難以原諒,過去的事畢竟已經過去。


    那不值得他停下腳步、迴顧,不值得舊事重提。


    「你嘴上工夫倒是厲害了許多。」


    「別小看天空,別小看〈候鳥〉,這不就是你告訴我的嗎?」


    威爾耐著性子重複聲明來意,並取出〈封書〉。


    「我是〈候鳥〉。把這東西交給你,然後迴去。這就是我的了斷。」


    比爾基德張口結舌。然後他遮住臉部,肩膀上下顫抖。


    「真是令人震驚。你以為這樣就沒事了嗎?你們擁有太多的力量。〈七大鑰〉不會坐視不管。」


    「


    但我還是要完成送件。〈候鳥〉不就是這樣嗎?」


    「……你這隻小雞,別說得好像很懂的樣子。」


    被他猛禽般的眼光瞪著,威爾簡直要喘不過氣。


    但威爾仍向前跨出一步。


    「那又怎樣?是小雞又怎樣?這就是我的做法。〈候鳥〉在天空飛就是為了送件。如果要為了打打殺殺而飛,幹脆加入軍隊算了!」


    比爾基德順著臉龐將頭發往上抓,然後以他冰冷的眼神瞪著威爾。


    「再這樣爭下去也不是辦法。」


    「也許吧。」


    威爾無所畏懼地還以笑容,比爾基德忍不住笑道:


    「那你盡管寄送吧。我倒要看你能不能讓我收下那張〈封書〉。」


    比爾基德拔出腰間佩劍。


    「我要硬搶了。比起你們的理由,有些事更需要優先處理。」


    《洛基》——八個月前割裂潔西卡翅膀的劍。


    這把劍不隻鋒利,還有個難以應付之處。


    嗡嗡——《洛基》的劍刃伴隨著刺耳的聲音消失了。


    接著空中有無數的影子在飄浮,個個如同那消失的劍刃。其位置並不固定,而且怱隱怱現。威爾甚至難以分辨一次會冒出多少劍影。


    ——騙徒——狡猾之徒——叛徒——


    這霧鑰式擁有許多不光彩的名號,其能力就是這般。


    ——虛構之劍——


    在你眼前,同時又不存在的劍。隻要有〈霧〉,這把劍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現,也能從任何地方消失。


    它可以悄悄爬到你身邊,揮灑名為劍刃的毒物(謊言)。


    厲害的就是這個毒。被這把劍劈砍的霧鑰式將無法修複。即使換上新的〈鑰〉,也隻能組成遭到破壞的形狀。


    這就好像遭到背叛的心,傷疤是不會消失的。所以潔西卡的翅膀才會一去不迴。這武器簡直可以稱為「霧鑰式殺手」。


    霧鑰式不能阻擋那劍刃,攻擊也會被確實抵擋。碰上這種東西,威爾當初被打斷銃機槍,毫無招架之策。


    麵對這樣的劍,威爾一點也不驚慌,隻是舉著〈封書〉站在原地。


    兩人短暫互瞪了一下。


    「……哼。如果你不想打,要不要我幫你一把?」


    比爾基德的手臂迅速揮動《洛基》。


    這招劈砍——


    「——潔西卡快躲開!」


    劈砍從威爾背後出現。潔西卡就在那裏。


    「——!」


    潔西卡從後座拉動韁繩,翼舟輕輕飄起。《洛基》的劈砍緊貼著她的身旁掃過,接著一個追擊砍下,但威爾總算趕上。


    他的銃機槍一揮,虛構的劍便憑空消失,隻留下一股沉悶的力道。


    「比爾基德……!」


    「哈哈哈,你這表情好多了啊。」


    比爾基德舉起《洛基》,威爾手中的〈嗜血劍〉跟著脈動。


    兩人刀劍同時揮落。


    吃〈霧〉的槍刃(米斯特汀)與殺〈霧〉的劍刃(洛基)發生衝撞。


    大氣唧唧作響,腳下樓板猛然碎裂。


    〈七大鑰〉衝撞的破壞力沒停留在兩者之間,而是傳向腳下〈燈塔〉。〈燈塔〉最高層被打飛,樓板向下塌陷,眼看立足之處就要消失。


    「——噥。」


    比爾基德突然一個咂嘴,跨上背後的翼舟。


    「等等,想逃啊!」


    比爾基德挪動下巴指著天空。


    ——要在空中決勝負啊。


    「威爾!」


    〈飛龍〉所在的位置也開始崩塌,潔西卡哀號似地尖叫。


    威爾在不安穩的樓板上奔跑,衝向翼舟。


    「結果還是隻能這樣決勝負啊!」


    一聲大喊,威爾也跨上翼舟。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


    潔西卡如此說著,看起來有點憂心忡忡。


    ◇


    比爾基德在島的上空盤旋。他正在等待威爾。


    威爾朝著他接近,心裏暗自叫苦。


    ——好快……


    光看上升就知道了。


    雙載與單人駕駛總是會有速度上的差異。如果是〈霞曲〉倒還不怎麽樣,但就〈飛龍〉這種一般機體而言,這種差距可能成為致命因子。


    如果是在雲界附近還有轉園,但在蒼界這般〈霧〉很稀薄的地方空戰,差距會更加明顯。


    況且論〈候鳥〉與翼舟的操控,對方有一日之長。


    ——比爾基德可以和墜落前的潔西卡較量。


    當時威爾隻有緊緊巴在比爾基德背後的份。


    關於天空與翼舟,威爾覺得這八個月來自己也學了不少,但他到底追上比爾基德多少了呢?


    「現在煩惱也沒意義啊。」


    為了擺脫不安,威爾將心裏話說出口,並且甩動韁繩。


    「要上了,潔西卡。」


    「——威爾,有個提案。」


    難得背後的潔西卡會這麽說。


    聽了她口中的「戰術」,威爾不禁瞪大雙眼。


    ——怎麽,原來潔西卡也想著同樣的事啊。


    出乎意料的是,潔西卡的提案和威爾不久以前體悟的戰法一樣。


    翼舟持續上升,總算追上比爾基德機。


    ——你跟得上來嗎——


    比爾基德壓在威爾他們上方,看起來似乎那麽說著。


    接著翼舟開始急速下降。


    雖然慢了一步,威爾也開始急遠下降。


    風如液體般沉重,機體為之搖晃,氧氣仿佛被稀釋了,令人唿吸困難。


    有別於這些阻力,機體保持加速,眼底阿法活農的街景愈來愈近。


    ——從這個距離打不到他。


    比爾基德機飛在前方,雖然他在射擊範圍內,子彈在急速下降時卻會因風壓而偏離,而且射偏的子彈還會落在街上。


    〈燈塔〉的破裂本來已經使城裏亂成一團,〈候鳥〉不能再給城鎮造成更大的傷害。


    ——要抓到水平飛行的瞬間。


    威爾看向手邊的儀表板,速度計顯示為時速八十界裏。


    他和比爾基德機之間的差距沒有縮短也沒有拉長。這表示就算雙載,急速下降時的加速能力也沒有差異。


    總算威爾期待的地表逼近,但比爾基德仍不停止下降。


    「需要跟你說時機嗎?」


    潔西卡從他背後說著。


    「拜托了。」


    威爾很幹脆的接受。


    ——我們不是一個人在飛。


    或許威爾的技術還不成熟。


    但還有潔西卡幫他彌補。


    兩艘翼舟終於擦過頂端崩塌的〈燈塔〉,沿著聳立於城裏的〈塔〉筆直飛翔。


    兩機從天空直線飛來,簡直是處於墜落狀態。居民晾在〈塔〉間的衣物被吹走,安裝在窗邊的信箱也為之搖晃。


    ——還不打算拉迴來啊!


    走在街上的人們慌忙逃竄,地上鋪著石板,直到可以清楚看見其縫隙,比爾基德才終於拉起船首。


    比爾基德機轉而緊貼著地麵水平移動,仿佛子彈般地穿梭。


    威爾與潔西卡的〈飛龍〉追在他後方。當威爾機的位置比比爾基德拉動韁繩的位置還要低的瞬間,潔西卡大喊。


    「現在!」


    威爾拉動韁繩,連零點一秒的延遲都沒有。


    船底火花四濺,發出子彈擦過物體般的聲音。即使威爾無法看透這「間不容發」的距離,潔西卡倒是可以看透。


    將翼舟與地麵的距離拉到極限地步再轉為水平飛行,如此能確實使機體加速。


    行人尖叫,驚慌逃竄,路上陳列物品的攤販被風壓吹飛。水果朝著威爾的臉飛來,他差點沒能躲開。


    ——還是給我逮到了。


    〈飛龍〉的速度比比爾基德機快了一點。


    比爾基德機漸漸接近,威爾屏息伸指扣住扳機。


    太快會落空,太慢會被躲開。機會就在從水平飛行轉而上升的那一瞬間。


    比爾基德應該也察覺到這點了。這是一場耐力賽,看誰會先把持不住。


    這段期間機體仍維持著疾馳,接著穿越城鎮,朝著島的防風堤逼近。


    防風堤隻比他們高了一點,威爾看見比爾基德的肩膀動了一下。


    轟隆——火光瞬間竄出。


    ——解決了。


    威爾心念一動,這瞬間他丟失了比爾基德機。


    「上麵!」


    威爾慌忙抬頭,機影從正上方壓了下來。


    威爾對這動作有印象。


    ——乘風(精靈翻),怎麽會……


    這招空戰技可以乘著因敵人攻擊而淩亂的氣流,輕盈閃躲。這名字是威爾取的,這應該是隻屬於他和潔西卡的戰技。


    比爾基德不隻將之用於迴避,還超越威爾一個境界,將之與反擊串聯——利用機體從正上方衝撞。


    威爾追尋著天空的這八個月,比爾基德沒道理毫無長進。


    八個月前潔西卡露了一手乘風(精靈翻),比爾基德已經將之升華為自己的戰技。


    不過威爾的震驚僅止於一瞬間


    。


    但就在這瞬間,威爾知道自己已經被逼上絕境。


    頭上有比爾基德機。


    前方有防風堤。


    無處可逃。


    不是從上麵被壓爛,就是往前衝撞。


    「可惡!」


    威爾握住短短一截韁繩,身體直挺挺地毫不搖晃,並把韁繩小幅往左右甩動。


    一陣輕響——船翼微微顫動,視線往水平方向流動。


    翼舟往水平方向移動,仿佛在地上滑行似的。


    比爾基德機隨即從那旁邊降落,看著威爾。


    他的臉上滿是驚愕之情,威爾挑釁似地笑著。


    「別小看天空,是吧?」


    接著威爾大幅拉動韁繩。


    威爾與比爾基德的翼舟像踩過防風堤似地上升。


    兩艘翼舟猶如子彈般飛離阿法活農,飛向藍白兩色的天空。


    兩者靠得很遠,船翼前端幾乎要碰在一起,如此持續上升一會兒後,雙方仿佛事先說好般,同時揮動韁繩。


    兩艘翼舟像是彼此衝撞彈開,朝著相反方向改變去路。


    「可以的。」


    威爾對著自己確認似地說著。


    威爾的技術——不對,威爾與潔西卡不比比爾基德差。


    比爾基德曾和全盛期的潔西卡較量,學過她的戰技,而威爾他們還沒敗給他。


    從零開始的八個月已經追上那天的天空了。


    威爾迴頭看著敵機,發現比爾基德的嘴巴念念有詞地動著。


    ——跩什麽啊——


    威爾覺得他是這麽說的。


    潔西卡喊了聲,仿佛在肯定威爾這股寒氣似的預感。


    「威爾,劍來了!」


    比爾基德機的駕駛座有個東西發出金色光芒。


    ——《洛基》——在天上也能用嗎……


    威爾不寒而栗。


    過去他之所以能破解它,是因為處於能立足之處——盡管是在界龍背上——


    被《洛基》碰到的瞬間就會被擊墜,而且還不知道會從哪裏打來,威爾在天空該如何閃躲?


    ——不對,我已經不再是隻會飄浮的雛鳥了!


    威爾握住一小截韁繩發喊:


    「潔西卡,能預判嗎?」


    「能。」


    短短的溝通使他們知道彼此該做些什麽。


    威爾直挺挺地麵對前方,尋找能告訴他風勢的事物。


    現在風是怎麽吹的?


    天空開出什麽樣的道路?


    在風的道路上,船翼能怎麽動作?


    盡管與潔西卡相比是壓倒性的低劣,威爾還是拚命尋求答案,在腦海裏描繪出地圖。


    ——了解天空——


    這是潔西卡給威爾出的新課題。


    而且威爾隻要專心判讀風勢就夠了。


    因為潔西卡會預判敵人的動態,並且告訴威爾。


    「來了!四把。上、左翼二、船首一、船尾一。」


    威爾判斷這是由左劈來的斬擊。


    他稍微晃動機體,才剛往右偏,黃金之劍便從船翼旁刺過。


    ——還有兩把!


    威爾把韁繩稍微往左用力甩,船首便朝向那邊。從向右的水平運動接上這個動作,機體因而如時針般地反轉。


    失去標的的劍衝向機體迴轉時產生的空隙。


    ——風是怎麽動的?


    雖然能躲開斬擊,威爾仍是稚嫩的。由於采取了迴避行動,他丟失了一度預判過的風勢。


    然後威爾看見了。


    看見比爾基德抓準距離,舉起黃金之劍。


    啪唏一聲,威爾揮動韁繩。


    船翼大幅拍動,〈飛龍〉急速旋轉。


    受到加速與急遽的負荷,翼舟嘰哩嘰哩的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看到了!


    他從正麵掌握到比爾基德機。


    「下麵來了五把!船尾二、右翼二、左翼一。」


    明明人在前方,攻擊卻來自後方。


    《洛基》的斬擊無法為視線捕捉,威爾隻能全盤信任潔西卡的預判,專注於迴避。


    威爾左手保持在下,右手抽迴,挺直著身體避免重心偏離。


    翼舟翻船似地往左傾倒,安全無誤地躲過四下斬擊。


    ——還剩一把!


    現在機體大幅傾斜,剩下的一把劍刃偏偏從傾斜的方向砍來。


    「唿!」


    威爾猛吐一口氣,繼續把韁繩往同樣的方向甩。同時間,他將身體朝著劍刀放倒,仿佛要將自己甩出去似的。


    機體如鑽頭般旋轉,成功躲過最後的劍刃。


    ——成功了,螺旋迴避!


    一個月前,他絕對做不到這招空戰技。這是潔西卡在迴避霰彈時所施展的招式。


    這時〈飛龍〉總算在射程距離內捕捉到比爾基德機。


    「咚」——威爾不給對手有準備的機會,立即射出子彈。


    ——又消失了!


    比爾基德一溜煙的飛越攻擊。威爾知道他施展了乘風(精靈翻)。


    「正下方!」


    比爾基德機位於威爾腳下。


    「可惡!」


    威爾下意識地甩動韁繩,讓機體大幅旋轉。


    在這個大動作進行的期間,威爾輕輕伸指摸到銃機槍的固定器具上。


    「潔西卡!」


    彼此躲過攻擊,擦身而過的瞬間。


    威爾再次看見比爾基德揮動《洛基》。


    那把劍和銃機槍不同,不需要固定這個概念。比起地麵作戰,空戰更能發揮這霧鑰式的真正價值。


    相對的,威爾的武器隻有一把銃機槍。雖然他還有丟擲金屬球的手段,但為了丟擲就必須有一隻手離開韁繩或銃機槍。


    就算隻有一隻手離開,麵對比爾基德的《洛基》,這微小的舉動就會要他性命。


    威爾沒有反擊的手段,隻能單方麵受到攻擊——理論上是這樣。


    「我要跟你算帳了。」


    潔西卡低聲說著,話中帶有刻薄的意念。


    「鏗」——哀號似地尖響,一麵船翼在空中碎裂。


    「——什麽?」


    風的另一方傳來比爾基德這聲哀號。


    失去船翼的是比爾基德機。


    攻擊來自正下方。


    手法是銃機槍發出的斬擊。


    「天上的屈辱要在天上雪恥。」


    潔西卡撥動頭發,交織於其間的藤蔓隨即彈出。


    藤蔓前端纏著威爾的銃機槍。


    ——我用藤蔓打他——


    這就是潔西卡的提案。


    潔西卡不必下達無謂的指示,不必叫威爾往右閃或上升之類的,因此能預判對手的動態,甚至能空出心力反擊。


    ——威爾負責飛,潔西卡負責打——


    如此理想的局麵從這次航行出發就開始構思。


    潔西卡也找到同樣的答案,而且早威爾一步付諸實踐。


    八個月前,潔西卡在這片天空失去翅膀。


    如今,那片天空完全成了過去。


    潔西卡逆轉過去的敗北,威爾也追上那片天空。


    是什麽原因決定他們兩人和比爾基德之間的差異?


    因為背叛是邪惡的嗎?


    ——不是這樣的。


    也許這對威爾他們而言是背叛,是一種惡行,但對比爾基德而言,或許隻是選擇了無可退讓的做法,是一件善行。


    答案既明確又簡潔。


    「你隻有一個人,而我們有兩個人。」


    就這麽單純。


    ◇


    比爾基德機一麵船翼破損,失去飛行能力,搖搖擺擺地朝向雲界墜落。


    不可思議的是,坐在翼舟上的比爾基德竟然掛著了無罣礙的表情,就像終於卸去長期以來背負的重擔。


    比爾基德持續下墜,完全沒有想要逃生的樣子。


    ——這裏就是我的終點——


    威爾看見他的嘴唇如此動著。


    「開什麽玩笑!」


    威爾一聲狂吼。


    ——事情能這樣就算了嗎!


    威爾拉動韁繩,使機體急速旋轉。比爾基德下墜的機體就在他眼前。


    雖然空戰得勝,對威爾來說還有尚未了結的帳。


    「比爾基德!」


    那機體已經連飄浮都難以維持,比爾基德坐在上麵,確實地抬起頭來。


    威爾從郵件包拿出〈封書〉,緊接著推向前方叫道:


    「給我收下!」


    威爾是〈候鳥〉。


    他是為了寄送〈封書〉而來到這裏。


    既然對方不收,他隻能強製交給對方。


    比爾基德愕然不語,同時確實地伸出手臂。黃金之劍突然從他手中掉落。


    威爾急遠下降追上,距離衝撞隻有幾分距離。


    「潔西卡!」


    「我知道。」


    潔西卡冷淡迴應,藤蔓從頭發問爬出。


    藤蔓從〈飛龍〉延伸出去,順著船翼纏住比爾基德機。翼舟猛然沉了一下,比爾基德機停止墜落。


    而這時威爾的手正好碰到比爾基德。


    「郵差都


    來了,你還想去哪裏啊?」


    威爾抓住比爾基德的手,潔西卡的藤蔓隨即在翼舟上蔓延,將固定器具與安全繩破壞。


    失去船翼的翼舟終於墜入雲界,冒出小小的火花。八成是被霧妖擊墜了。


    隻有比爾基德還被吊在空中。


    比爾基德一臉無法理解的樣子,威爾對他說道:


    「還在幹什麽?快點上來。」


    比爾基德手中握著〈封書〉,是威爾硬塞給他的。


    抓著那隻手的,不隻有威爾。


    「……好重。這男的,最好快點丟下去。」


    盡管口出惡言,潔西卡仍抓著他的手。


    比爾基德總算放棄堅持,另一隻手抓了上去。


    「又是我輸啊。」


    他的聲音被風溫柔地蓋過。


    之後誰都沒開口說話。


    他應該是個深惡痛絕的仇敵。


    要是沒有這個男的,潔西卡就不會失去翅膀。


    威爾也可以更早一步邁向天空的盡頭。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他內心並未燃起怒火。


    潔西卡一定也是這般。本來就算她以霧妖的力量將他大卸八塊也不奇怪。


    然而,她隻是緬懷過去似地看著她抓住的手。


    翼舟持續緩慢盤旋,總算迫降於眼底的阿法活農。


    他們來到命運的開端,這座通向北方的起點之島。


    三人摔落地麵,比爾基德接著拆開〈封書〉。


    「喚醒。」


    他低聲說著,仿佛在承認自己的失敗。


    ◇


    『比爾基德!你看你看,上麵!飛行船!』


    風中響起有朝氣的聲音。


    是個少女。年約十五、六歲,非常年輕。護目鏡與防霧麵罩也遮不住她那標致的臉孔,青色的長發隨風飄蕩,猶如旗幟一般。


    她的眼前有韁繩與儀表板,再往前看則有銃機槍,槍口還冒著硝煙。


    天空。


    腳下——不到一百界碼處有雪白的雲界在流動。


    (這是什麽……?和霧妖打完之後嗎?)


    〈封書〉的記憶流向威爾,他在心裏如此思索。


    她仰望天空,對著搭檔的少年唿喊。


    少年的任務是引誘霧妖,而她則從後方狙擊霧妖。少年才剛甩開霧妖,臉上滿是疲態,但他仍打起精神仰望上方。


    少女與少年仰望之處飄著一艘巨大的飛行船。他們原以為是民間航班,看到那船腹突出的炮台與船底的裝甲,才知道那似乎是艘軍用艦。


    他們看見兩個小孩從甲板探出身子。


    雖然臉部看不清楚,但看得出其中一人是黑發,其中一人的頭發則透著翠綠色的光。


    『啊哈哈!他們在看這邊呢。跟他們揮手吧!』


    『你揮就好了吧?我累了。』


    少女鼓著臉頰說道:


    『欸,比爾基德。我們的航行現在才要開始吧?在這種地方就喘不過氣的話,是到不了「北方」的喔?』


    沙沙沙沙沙沙撒沙沙撒——


    記憶出現雜訊,場景突然轉變。


    地點同樣是天空,時間卻是黃昏時分。由於太陽在右手邊,可見他們正朝著南方——大概是送件結束了,正在返航的路上。


    『比爾基德!飛行船!』


    近乎哀號的聲音。


    眼底的飛行船被大火吞噬,逐漸墜落。盡管雲界愈來愈近,甲板上仍冒出幾道看似槍火的光芒。


    『別靠近,雪拉!會被卷進去啦!』


    少年在唿喊。


    這是正確的判斷。飛行船上似乎有人在戰鬥。〈候鳥〉隻是天空的專家,他們擁有的技能不能應付船上的戰鬥。


    『可是,那是那兩個孩子搭的船吧?』


    少女腦海裏浮現兩個孩子,就是在去程時深切看著他們的孩子。


    他們會不會還在船上呢?


    這時,少女發現甲板上有翠綠色的光芒。


    【是那時候的女孩!】


    她一迴神,發現自己已經在盤旋。


    『別管了!別去啊雪拉!』


    她聽得見少年的聲音,但她停不下來。


    當她接近甲板後,女孩已經倒在地上。幾名士兵擋在附近,像是在保護少女,但他們看起來也是隨時會倒地的樣子。


    她關注著少女,這時一名士兵指著少女。


    ——拜托先救這個孩子——


    她知道士兵想要這麽說。


    少女將翼舟駛近甲板,一道衝擊貫穿船腹。


    等她發現這是霧鑰式的攻擊時,她已經從翼舟上被甩了出去。


    靴子的固定器具爆開,安全繩咻的一聲被拉迴翼舟。少女被甩向甲板,翼舟卻往空中彈飛。


    【我會被機體拉走!】


    安全繩本來是要用來拯救搭乘者的性命,現在反而要將少女拖入險境。


    她沒有機會解開安全繩,急忙拔出小刀,將連接安全繩的帶子砍斷,帶子立刻縮了迴來。


    摩擦力使得她的腰際如火燒般的疼痛。


    『這邊,雪拉!』


    她痛得蹲下,少年的聲音傳入耳中。


    『比爾基德……』


    他在正上方滯空飛行,同時靈巧地躲避流彈。真不愧是平常在雲界負責引誘霧妖的人。


    他才想對搭檔伸手,少女立刻看向倒在身旁的女孩。


    【手一伸就能構到了!】


    少女先將手伸向女孩。


    『雪拉,你在幹麽?動作快!』


    少年的滯空也到了極限。


    她想抱起女孩,這時女孩略微睜開眼睛。


    『啊……』


    『沒事的。我會救你。』


    少女說著就要奔向少年身邊——但她辦不到。


    『比爾基德,後麵!』


    一個巨大的影子朝向少年撲來。


    是霧妖。


    飛行船已經衝入雲界。這艘巨大的飛行船大概可容納上千人,霧妖不可能放任它侵入雲界。


    少年提升高度躲避霧妖,飛行船的高度則是猛然下降——看來船的動力也已經遭到破壞。


    『雪拉!』


    少年極力伸長手臂,但就差那麽一點點,他構不到少女的手。


    既然手構不到,少女便以少年的名字迴應。


    『比爾基德。』


    『——我馬上迴來。你在上麵等我。』


    這句話有傳到他耳裏嗎?


    成群的霧妖接連擋在兩人之間,轉眼間她已經看不見少年的身影。


    『——咕啊。』


    身旁傳來哀號,轉身一看,原來是最後一個士兵倒下。


    少女抱著女孩,拿著切割帶子的小刀擺出架勢。銃機槍和翼舟一起掉下去了。她沒別的武器。


    〈霧〉的濃度已經增加,她看不清楚敵人的身影。


    而且她也無法看到最後。


    『啊——』


    人影伴隨著一聲悶哼飛走,有人被上空飛來的霧妖吃了。


    【不能待在這裏。】


    霧妖圍繞在飛行船周圍,數量多得難以細數。活人在船上也隻像是容易毀壞的零件。


    少女奔向船內。


    她的腳步並未被恐懼擊垮。


    【這船是這麽的大。至少會有逃生用的船吧。】


    她不能放棄。


    【我要迴到比爾基德身邊。】


    身為搭檔的她如果在這裏死去,他一定不會再找一個新的搭檔。


    這樣他就不能繼續當〈候鳥〉了。他是那麽有才華的男人,絕對不能害他被奪走天空。


    大型船隻的逃生路徑通常設置在船尾。這是因為船首最容易受損,而且要避難的時候容易因飛來的物體受創。


    其實少女降落的地方就是船尾。想來少女與士兵就是為了找尋活路而來到這裏。


    【不能從甲板逃脫。】


    所以她隻能往更下麵的樓層尋求出路。


    走著走著,少女感到一陣惡心。


    『這、這是怎麽搞的……』


    通道上堆滿了屍體。


    難道發生過內訌嗎?其中有穿軍服的士兵,也有看似是一般民眾的女孩。再仔細看看,發現其中還有裝備不統一的人,似乎是遊擊隊或傭兵。


    她小心不去踩到屍體,同時也加快腳步前進。


    『怎麽……?』


    這時她突然感到暈眩。


    她嚇得抬頭察看,發現周圍籠罩著一片淺白。


    【〈霧〉已經蔓延到這裏了……】


    少女不是霧鑰士。


    雖然她身上配戴著防霧麵罩等裝備,但長時間待在雲界還是難免會被〈霧〉侵蝕。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抱不住女孩了。她的手腳開始麻痹。從她登上這艘船至今,已經過了十幾分鍾。


    這樣看來,就算船裏還有敵人或幸存者,恐怕也碰上了同樣的問題。


    【比爾基德還在等我。】


    正當她為自己的無能熱淚盈眶的時候……


    『你還好嗎……?』


    不知不覺間,女孩已經醒了。


    『哈,哈哈……你好像還沒有


    事呢……前方,大概,有逃生用的船。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能動,你過去看看。』


    說來慚愧,這是少女竭盡所能,唯一能做的事。


    她已經不能動了。


    女孩仰望著少女,接著從她手中抽走小刀。


    【啊,你需要武器呢……】


    少女沒有要賣人情的意思,隻是自己救了這女孩,身上東西卻被拿走,讓她覺得有點難堪。


    然而,少女在下一瞬間做出一個意想不到的舉動。


    『呃……』


    她拿小刀往自己的手掌割。


    血液從她手掌緩緩滲出。割痕似乎比想像中的深,鮮紅的血滴轉眼間便滴答滴答的溢出。


    『喝吧。應該會舒服些。』


    女孩也不等她迴應,兩手並成一個容器,讓血液流入少女口中。


    少女連舌頭都麻痹了,無法將她撥開。


    黏稠的觸感流過喉嚨,沒多久她便感覺到唿吸變輕鬆了。


    『……你,做了什麽?』


    女孩並不迴答,指著通道內部。


    『走得動?』


    被她這麽一問,少女站了起來。她好像勉強走得動。


    『欸,那個,你在發光嗎?』


    少女這時才發現,女孩全身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女孩也不迴答這個問題,兩人走了起來。


    『欸,這衣服,你是〈候鳥〉嗎?』


    『嗯,你說得對。』


    她一點頭迴應,女孩便如花開般地笑了。她笑得非常燦爛,仿佛搞錯場合似的。


    『我想成為〈候鳥〉。我跟人家約好了,要成為〈候鳥〉。』


    『這條路不好走喔?』


    『沒問題。因為我不是一個人。』


    女孩雖小,這話說來卻是自信十足,少女微笑迴道:


    『那你要不要來我們的事務所?我的搭檔……他叫做比爾基德,他是個技術很好的〈候鳥〉,我們一起飛會很快樂喔,你看……』


    少女身在墜落中的飛行船,受到〈霧〉的侵蝕,外麵則有霧妖在飛舞。


    在這片絕望的天空,少女與女孩對著彼此歡笑。


    兩人總算發現……


    『這是熱氣球吧……』


    那是個籃子般的工具,可以利用比空氣輕的氣體飛上天空。


    的確這樣的東西即使沒有飛行技術也能逃生,但現在霧妖環伺,光是讓它升空恐怕生存機率不會太高。


    【難道真的沒有翼舟嗎……】


    她開習慣的翼舟被擊墜了,現在想來真的很不甘心。


    『這個不行嗎?』


    『嗯——不,我們試試看吧。反正生還者大概也隻有我們。如果一次放出全部的熱氣球,說不定會得救。』


    於是少女讓女孩坐進籃子,從一端開始逐一按下發射熱氣球的按鈕。


    『好,這是最後一個了!出發羅。』


    少女按下她們搭乘的熱氣球的發射鈕,然後鑽進籃子。


    「空隆」一聲響起,籃子開始上升。


    這時少女突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吧?我叫雪拉。雪拉芙·修特拉底。』


    『我叫——』


    女孩開口的瞬間,視線籠罩上雪白。


    【到船外了!】


    眼前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她甚至無法清楚看見身旁女孩的臉,而且四周昏暗無光。


    【我們到底墜得有多深……?】


    可惜她沒辦法確認這點。


    『……!』


    眼前有個會發光的巨大影子。


    【好大……!】


    那似乎是傳說級的霧妖——帝鯨,身上有金光閃閃的鱗片。


    「咚」——熱氣球受到一股衝擊,那是被霧妖或飛行船的碎片擦過導致。


    少女想要保護女孩——


    『咳?』


    她吐血了。


    雖然女孩幫她恢複正常,但這裏的〈霧〉似乎不是人類可以承受的濃度。


    【我得迴去……】


    女孩的安危、遭遇帝鯨的危機感,各種思緒錯綜複雜,但那想法依舊清楚留在她的心裏。


    她仍想伸出手臂找尋女孩,卻隻能稍微扭動身體。


    然後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熱氣球總算抵達陽光可及之處,留在上麵的卻隻有少女一人。


    【沒能救她……】


    女孩掉下去了。


    【比爾基德還在等我嗎……】


    她動彈不得。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


    【真想快點一起飛……】


    少女發冷。


    即使溫暖的陽光照到身上,她仍冷得像要凍結似的。


    【啊……看來,暫時不能飛了……】


    不是她放棄希望。


    她隻是隱約覺得,自己被〈霧〉嚴重侵蝕的身體不能動了——就算接受治療也要花上好一段時間。


    【比爾基德還願意飛嗎……?】


    少女的意識逐漸模糊,她清楚地看見有飛行船正在接近。


    她已經沒有力氣出聲求救。


    隻能祈禱他們發現自己。


    『飛吧,比爾基德……』


    少女發出嘶啞的聲音,嘴裏吐出的卻不是求救的話語。


    【我想永遠追逐有你飛翔的天空……】


    少女的意識漸漸消失,心裏最後的意念是這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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