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佐霍尼亞——從亥佛尼亞越過兩座島後,威爾與潔西卡降落在這座島上。


    時間已經是傍晚。


    「今天就在這裏過夜吧。」


    「喔。」


    潔西卡沒有特別的感觸,威爾看著她點頭的側臉,心裏納悶。


    ——潔西卡這家夥,怎麽比平常有精神……?


    航行過後,潔西卡總會睡得像死去一般。平常她一下翼舟就會神智不清。


    這次他們可是和中級霧妖一角交戰過。而且此行還是為了去見奪走自己翅膀的人。既然心理狀態不安定,就算比平常疲憊也不足為奇,但她卻沒有這種征兆。


    威爾甚至覺得她比平常更有精力。


    「……怎麽?」


    潔西卡發現威爾的目光,她不明所以地看著威爾。


    「怎麽說呢,潔西卡,你氣色比平常好呢?」


    潔西卡伸指撩撥長發,微微點頭。


    「今天沒用到虹色蝶。」


    「啊,這麽說也對。」


    「還有,翼舟搭起來舒服了一點。」


    「——咦?」


    威爾不禁露出疑惑表情,潔西卡跟著別過頭,似乎沒聽見威爾的聲音。


    不過,她的反應仿佛就是她的迴答。


    ——這樣啊。搭翼舟的感覺變好了點啊……


    潔西卡有懼高症,但還是坐在威爾身後。翼舟隨時有可能墜機,把性命托付在那上麵應該是很沉重的負擔。


    既然搭翼舟的感覺有改善,就表示威爾的操縱有一點進步。


    ——而且懼高症好像漸漸好轉了……?


    最近一個月內,威爾沒看過潔西卡恐慌症發作。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複發,但現階段確實已經受到控製。


    「你在偷笑什麽?」


    被潔西卡一瞪,這次換成威爾慌張別開視線。


    「沒啦,就是啊……對啦對啦,這座島的〈候鳥〉好像都在這一帶開事務所喔。」


    〈候鳥〉的營運方針在不同的島上有微妙的差異。


    以亥佛尼亞而言,〈候鳥〉會在島上各地設置事務所,設置地點會盡量避免處於同一區塊。這是考慮到便民的結果,一方麵也有避免同行搶地盤的用意。


    但這也是因為亥佛尼亞是個大都市。


    美佐霍尼亞隻有亥佛尼亞四分之一的大小。


    在這麽小的島上,翼舟的零件或水等物資也很難入手。有時候與其分散在各個區域,還不如聚集在同一地點來得有效率。


    「是喔。」


    潔西卡觀察了街景,隨即興趣缺缺地迴應。


    她的表情透露著無法接受事實的感覺。


    威爾同樣覺得奇怪。


    他們正在寄送〈封書〉給比爾基德的路上。


    再怎麽想都覺得這是個陷阱,航行卻非常順利。雖然也有碰到一角,卻沒有受到任何人為的妨礙。


    這時威爾突然發現自己是第二次降落到這座島上。


    「欸,潔西卡。你還記得嗎?」


    「記得什麽?」


    「那時候,我們也是在這座島休息的。」


    八個月前,他們也在這裏過了一夜。


    潔西卡似乎並未察覺,她一臉意外地放眼看向周圍。


    「……好像有點印象。」


    「唉,不意外。」


    那時潔西卡還在為初次搭乘翼舟而興奮不已,她大概完全沒將島上街景放入眼裏。


    潔西卡看了街景幾秒鍾,然後搖頭說道:


    「不值得我仔細多看一眼。」


    於是兩人準備走進城裏。


    有個行人看見威爾他們的身影,猛然停下腳步。


    ——他是〈候鳥〉嗎……?


    對方是個年輕男子,身穿航空服,手臂上有郵務商的臂章,上衣胸部上縫著飛馬的徽章。


    這個青年和威爾的視線一交錯,臉部頓時抽搐,轉身就跑。


    「潔西卡,我去追他!」


    「快點去追。」


    威爾緊握原本扛在肩上的銃機槍,拔腿狂奔,潔西卡則是漫不關心地迴了一句。


    青年沒命地狂奔,內心似乎十分動搖,腳步窒礙不順,感覺不用追他,他就會自己跌倒。


    威爾逮住青年……或者該說,他看了覺得危險,於是伸手搭在青年肩上。


    「啊,啊~」


    「喂,你冷靜一點啦。」


    「——不要,拜托別殺害克拉克!」


    這時一股新的話音插了進來。


    一個年輕女孩衝出來保護青年。看起來和威爾同年次,或者年紀稍長。


    女孩以自己的身體為盾牌,擋住青年全身,而青年也想保護女孩。


    「住手,這和海倫納無關。要殺就殺我吧!」


    一個是即將放聲大哭的女孩,一個是亟欲保護少女的青年。這情境仿佛是兩人被威爾逼到絕路,威爾的臉不禁抽搐。


    ——咦,這什麽情形。我?又是我的錯了?


    威爾一個迴神發現,周圍行人都對他投以質疑的眼光,個個竊竊私語。


    「歟,等等,你們搞錯了啦。我們不會危害……」


    威爾看向潔西卡,期望得到她的幫忙,結果卻得到無限輕蔑的眼神與冷漠的話聲。


    「威爾慘無人道,不知道世上還有人情。」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威爾可以想見她會有這種反應,但盡管心裏明白,還是吞不下這口氣。


    逃跑似地遠離兩人後,青年倒不像是害怕威爾,而是膽怯地看著潔西卡。


    「……幹麽?」


    潔西卡對這反應不禁皺眉。


    「可、可以,放我們、一條生路嗎?」


    威爾與潔西卡麵麵相覦。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但我們不覺得受到危害,也沒有意思要危害你們吧?」


    潔西卡附和著威爾,青年反而一臉困惑似地看著她。女孩則是緊閉著雙眼,渾身


    發抖。


    「不是要來殺我們嗎?」


    「殺、殺什麽?為什麽這麽說?」


    青年顫抖著,雙眼仰視潔西卡,說了一句出乎威爾預料的話。


    「——那一天,從雲界過來的,不就是你嗎?」


    潔西卡貌似不悅地皺了眉頭,青年與女孩又猛然抖了一下。


    威爾決定請這兩人站起來說話。


    「總之,讓我們好好的聽你們解釋好嗎?」


    ◇


    威爾找了間旅館,一行人進入那裏附設的餐館,接著青年以沉重的聲音開始解釋。


    「大概已經有八個月了吧,我們因為某個任務而追殺你們。」


    「八個月前……啊,原來如此。你是當時攻擊我們的其中一人嗎?」


    青年——克拉克約莫二十五歲。就算他曾待在追殺潔西卡的人群之中,感覺也很自然。


    威爾聽著青年的說明,看向女孩。感覺威爾與比爾基德擊倒的敵人之中沒有這麽年輕的女孩。


    克拉克「啊」的一聲,補充說道:


    「海倫納是衛生兵,她的任務是醫護被你們擊倒的同伴。」


    女孩——海倫納的臉變得紅通通的。


    ——他們是因為這點才會在一起的吧……


    才剛知道不會被殺,兩人便又顯得你儂我儂,威爾實在看不下去。克拉克似乎因此迴過神來,清了喉嚨,端正姿勢說道:


    「迴到正題,當時我們遭到反擊,我和海倫納便從軍隊退役了。聽說還有不少人也不幹了。」


    「為什麽?」


    「其中一個原因應該是了解到能力的差距。我們確信自己有身為士兵應有的戰力,然而,實際上卻拿三個男孩女孩沒轍,在天上更是不堪。」


    威爾在陸地上畢竟是有「虎鯨」的外號,實力足以擊退〈七大鑰〉的〈傀儡師〉或劄克斯。潔西卡就更不用說了。她可是曾經正麵擋下發飆的《芬裏爾》,可以和她抗衡的人類,恐怕屈指可數。


    而且當時一起奮戰的比爾基德也擁有同等的實力。


    隻能說他們碰到的對手太強悍了,想必當事人的自尊心已經傷痕累累。


    另外,在潔西卡來到亥佛尼亞以前,威爾不知道她做過什麽。雖然不知道,但他能想像。


    因為威爾曾在阿法活農目睹。數十艘軍用翼舟竟拿潔西卡一人沒轍,隻有被擊毀的份。


    如果被打得那麽慘,世上恐怕沒多少人心裏不會受挫。


    潔西卡本人一副無關緊要的表情……不,她根本是滿臉幸福的吃著大福。顯然她已經沒在聽他們說話了。


    曾幾何時,聽人類說話好像已經變成威爾的工作。


    「唉,關於這點,我感到遺憾,但畢竟是你們先殺過來的。算是彼此都有不對吧?」


    威爾答得搖擺不定,克拉克隨即搖頭說道:


    「我沒有怪罪你們的意思。我們隻是身在軍中,聽命行事。就這麽簡單。反而是你們才有權利怪罪我們吧。」


    「嗯,所以你才以為會被殺害嗎?」


    威爾瞥眼看了潔西卡一下,克拉克點頭說道:


    「老實說,當我


    看到她的時候,簡直怕得要命。我一眼就認出來了,知道是當時的她。我一直覺得如果她還活著,一定會來報仇。」


    克拉克畏懼的聲音說到一半轉為苦笑。


    「想不到她都不記得了。」


    「我很忙,沒空陪人類玩樂。」


    潔西卡全身上下享受著人類的事物,卻理直氣壯地這麽迴答。她的嘴巴被大福的粉弄出雪白的一圈。


    威爾轉念一想。


    ——本來就覺得潔西卡的樣貌很搶眼了,想不到還真是這麽醒目。


    潔西卡的外表和人類沒什麽差異。威爾原以為隻要沒有霧妖化,就不會輕易被看出來,但現在看來,隻要是見過一次,那個人似乎就會留下難以消逝的記憶。


    克拉克微笑地看著潔西卡。


    「你……抱歉,原來你也會把臉弄成這樣。執行任務的時候——不對,就算任務失敗以後,我也完全沒想過。」


    「……有什麽意見嗎?」


    潔西卡不由得露出不悅的表情,克拉克慌忙搖頭說道:


    「沒有,我想你們一定是對的。我們都被眼前的威脅給迷惑了。明明你讓我們看到了更美好的東西。」


    「……這話是什麽意思?」


    威爾側頭思索,克拉克一臉認真地點頭說道:


    「剛才說到那時接連有人退伍,其實還有一個理由。」


    克拉克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不光是威爾,連潔西卡也看向他。


    確定引起關注後,克拉克接著說道:


    「原來天空是那麽的美麗。」


    威爾與潔西卡瞪大著雙眼。


    「我方被你們擊潰,空戰機也毀了,之後看到的天空,我們永生難忘。」


    克拉克與海倫納低聲說著,仿佛在迴憶一場美夢。


    「你用彩虹色的翅膀在天空飛舞,還有〈候鳥〉的翼舟。不隻是我們,島上的人們也都看見了吧?」


    威爾沒忘記,潔西卡拿大福的手也突然停住。


    那是潔西卡最後一次用自己的翅膀所飛舞的天空。


    苦澀、背叛的記憶。


    然而,這也是威爾徹底迷上天空的記憶。


    十年前他還是個小孩,那時的約定因為這段迴憶成了勢必實現的誓約。


    也不知克拉克對威爾他們的反應有什麽想法,隻見他貌似慚愧,卻又略顯驕傲地說道:


    「我在軍中將翼舟當作兵器駕駛的時候完全沒有發現。原來天空是個可怕、殘酷,同時又自由而美麗的世界。因此我們離開軍隊,決定挑戰這種生存方式。」


    說著他秀了一下手上的臂章——郵務商的證明。


    然後兩人向潔西卡低頭。


    「那時的所作所為,我們不奢望你會接受道歉。你可以盡情地怨恨我們。可是——」


    「——希望你能接受我們的感謝,你讓我們看到了新的世界。」


    無論是好是壞,八個月前的敗北確實對他們的人生造成影響。


    威爾壓抑住苦笑,看向潔西卡。


    像這種時候,她會怎麽迴答,威爾大致能夠想像,


    ——人類就是愚鈍——或者——你這人類倒是通情達理——不外乎是這些。


    威爾想得很簡單,結果身旁的景象令他錯愕。


    「我……我、我、才沒……」


    潔西卡的臉和耳根都紅了。


    她的嘴唇發顫,狼狽的樣子讓她平常傲慢的態度像是一派謊言。她雙手手指在金發上麵亂搓亂揉,仿佛想攀住什麽東西而不可得的樣子。


    她的舉止絕對不是生氣,而是不知該如何掩飾害羞之情的樣子。


    打個比方,就像一個在班級裏不起眼的女孩,獨自在花圃默默為花朵澆水,結果這勤奮的樣子被人發現,她因此受到讚賞。也就是個年幼不諳世事的女孩,還不習慣受到感謝。


    威爾知道她很開心。


    他輕輕把手放在潔西卡的頭上。


    盡管預料到接下來會被還以肘擊,威爾仍然深表嘉許似地笑道:


    「太好了,潔西卡。」


    「……跩什麽。」


    威爾吃了肘擊,但比想像中輕了許多。


    餐點在這之後送上,威爾與潔西卡狼吞虎咽地吃個精光。


    一方麵是為了〈外渡〉必須早點休息,另一方麵是因為克拉克和海倫納根本是一對笨蛋情侶。


    過去的恩怨一旦了結,他們便自顧自的聊起兩人間的親密情事。被迫聽了這些事情,連威爾都覺得受不了。潔西卡則是一味將甜食往嘴裏塞,借以躲避精神轟炸。


    威爾急忙離開店裏,腳步卻停了一下。


    「對了,你們本來都是軍人吧?」


    「嗯。是啊?」


    「我想請教一件事。」


    威爾無意識間壓低了聲音。


    「十年前有一艘飛行船墜船,關於這點你們知道些什麽嗎?」


    ——我覺得通報那次墜落事故的,就是這個叫做比爾基德的〈候鳥〉——


    這是昨晚裏西達所說的話。


    就算克拉克本來是軍人,威爾也不太認為他會清楚十年前的那起事件,但——


    「嗯,那艘船啊。我知道它叫什麽名字。」


    威爾得到這線索,心中疑問卻是大於喜悅。


    「這件事很多人知道嗎?」


    「在某些地方是。因為船一離開群島的管轄區就被擊墜了,在國際間好像引起重大糾紛。」


    「國際……原來是開往外國的啊?」


    既然離開了群島的管轄區,就表示船開到了國外。


    「那船開往哪邊?」


    「北邊。聽說船上載著神話裏的〈七大鑰〉的線索。」


    潔西卡似乎不怎麽在乎,威爾卻大為震驚。


    ——十年前潔西卡搭的飛行船上有〈七大鑰〉的線索?


    而且比爾基德就在那墜落現場。


    這是偶然嗎?


    命運糾葛的預感,使得威爾胸中感到不舒服的起伏。


    ◇


    在群島最南端的島,【我】目擊了難以置信的景象。


    aikait eθd nei t gainkuer.aure ajsm aineht


    『——雪白深邃的海——我們旁徨不前——』


    karli aeis eθd strsis.ejum eθd strsis t :rknt nges


    『——失去星光——昔日夢想如幻想消逝——』


    歌聲響起。


    當然聽不明白——但印象中有聽過一次——這異國的語言。


    lbeθ mju:gwest ul.ruit lu:kem aineht rθ


    『——那就創座塔吧——連向無盡天空的塔——』


    da:rt seiloub rins.ruit lu:kem aikait lu:kem rθ


    『——與天齊高——朝天朝海堆疊——』


    那天的光景在腦海裏複蘇。


    一艘巨大的飛行船——軍艦。


    甲板上載著兩個和軍艦不相襯的幼童。其中一人是黑發的男孩,另一人有著不可思議的翠綠色頭發。


    他們看著〈候鳥〉飛越雲界,為那姿態歡欣鼓舞。


    ul ain mju:gwest t smeθ.aure t ki:m lu:kem auts


    『——築塔,塔崩——你我分隔兩地——』


    r:ke kuris iernd.r:n melt:m eju:m kuris irit


    『這若是懲罰——夢想亦是罪哉——』


    歌聲持續響起,音色愉悅,旋律卻透著一點悲傷。


    少女唱著歌,她的頭發不是金色,而是變成翠綠色。


    【原來如此……!】


    緊握的拳頭流出血液,原來是指甲刮破了皮膚。


    一股破壞性的衝動從內心深處湧起。


    明白了。


    明白那艘飛行船載著那個女孩沉入雲界。


    然而,她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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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片無邊無際的天空之下——你是否身處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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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隻能,遙想遠方蒼藍——』


    歌聲總算停了,在【我】有動作之前,傷疤男便對少女發聲。他的臉仍被繃帶包著,看不見表情,聲音卻明顯顫抖著。


    『潔西卡,你頭發的顏色,是怎麽搞的……?』


    少女伸指纏繞自己的頭發,心情極佳地答道:


    『體質。隻要幹涉密度濃的〈霧〉就會這樣。』


    『這是,在發光……嗎?』


    『嗯。我比較喜歡這個顏色……


    島的邊緣——少女在防風堤上坐著說話,兩隻腳懸在天邊晃啊晃的,令人捏把冷汗。


    來到這裏以前,我們和霧妖交戰多次。


    將之一一擊退的就是潔西卡。看了她的姿態,【我】有所領悟。


    【那時的光之舟就是潔西卡。】


    十幾隻霧妖沒打中她一次,就全被擊墜了。


    【我】當然也有支援她,但畢竟是和傷疤男一機雙載。那並非足以全力飛行的狀態。而且【我】看到了。


    潔西卡展現藝術性的加速與減速,以及迴旋技術,開開心心的在霧妖之間穿梭飛翔。


    那時她好像用了什麽霧鑰式。潔西卡在島上降落的時候,頭發已經是這個樣子。


    『潔西卡。那首歌你是在哪裏學會的……?』


    『不知道,不記得了。我不知不覺就會了。不過,丹恩說大部分的人類都無法理解其意思。』


    傷疤男一個搖晃,似乎是頭暈了。


    『怎麽、一迴事……』


    『怎麽了?』


    難得潔西卡會發出困惑的聲音。


    這也難怪。傷疤男哭了。他毫不忌諱地哭著,臉上繃帶弄得又濕又髒。


    看著他的樣子,【我】注意到掛在腰際的《洛基》。


    海姆達爾離開後,【我】還是無法丟棄這東西,結果便帶著它走。


    因為心有迷惘。


    【不過,我不再迷惘了。】


    要使用,還是丟棄。


    要走在當下,還是拾起過去。


    心意已決。


    【在那之前,有件事情要表明。】


    【我】目光嚴肅地看著傷疤男,對他說道:


    『欸,傷疤男,去找旅館羅。』


    少女的話被打斷,表情顯得不滿,傷疤男倒是很爽快地配合【我】。


    今天不能再飛了。


    要在這座島上過夜。


    傷疤男臉上的繃帶快鬆開了,大概是因為他擦了眼淚。


    【真年輕。他還十幾歲吧……?】


    從聲音也能想像,他的年紀應該還能稱為少年。


    【我】觀察傷疤男一會兒,他一臉困惑地看著【我】。


    『你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麽?』


    被他這麽一說,【我】聳聳肩膀。


    『你懂我的想法,很好。那我就老實說了。欸,傷疤男——』


    『你給我下船。』


    傷疤男的臉猛地抽搐。


    『……我會瞞著她的。你就說出真心話吧。其實雲界的底層怎樣,你根本毫不在乎吧?』


    『……呃,你什麽意思?‖


    『你隻是在追蹤潔西卡。因為她的目的地是雲界的底層,所以你才會說要跟過去。』


    『沒這迴事!』


    『才怪,哪沒有。因為你——』


    『——你根本從來都沒想過要靠自己飛,不是嗎?』


    這句話讓傷疤男完全陷入沉默。


    『我告訴你。別小看天空。別小看〈候鳥〉。天空可沒那麽溫柔,憑你這種軟弱的決心是飛不下去的。』


    傷疤男雙膝一軟,【我】接著冷冷說道:


    『接下來的路,我不能再帶著郵件或是包袱。』


    你就是個包袱,【我】夾著刻薄的意念直言以對。


    『我是〈候鳥〉。為了送件,就算死也要到達目的地。你這個沒有決心一死的人,我無法忍受和你飛在同一片天空。』


    這些話裏也許夾雜著嫉妒。


    因為那天【我】失去的,傷疤男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


    就在這時——


    「砰」——背後響起槍聲。


    是潔西卡所在的方向。


    【我太大意了?這種時候竟然讓潔西卡獨處!】


    她本來就被人盯上。就算有事找傷疤男談,也不該兩個人都離開潔西卡身邊。


    『之後再說。』


    【我】立刻握著銃機槍跑開,結果眼前是一片超乎預料的景象。


    『脆弱。無能。為什麽人類明明這麽弱小,卻動不動就要襲擊?』


    十幾個男人倒在地上。


    槍聲響起還不到一分鍾,現場卻隻有潔西卡一人站著。


    其中一人被潔西卡提了起來。


    正確來說,是被她頭發長出來的藤蔓提起。


    『救、救命……』


    『不要。你們想要殺我。為什麽還妄想自己能得救?』


    藤蔓陷入男子的脖子。


    『難得的好心情都毀了。』


    【我】動彈不得。


    勝負已經分曉。他們已經無力抵禦。今晚大概也不會再碰到追兵了。沒必要殺他。


    但【我】沒自信對眼前的少女表達意見。


    男子的臉色由紅轉紫。


    正當【我】忍不住別過頭的時候……


    「啪」的一聲——使空氣爆裂般的聲音響起。


    傷疤男打了潔西卡耳光。同時間,遭到勒頸的男子滾落地麵。


    『住手。勝負已經揭曉了吧?別殺他。』


    潔西卡怔著一張臉,抬頭看著傷疤男。


    『可是,這些人想要殺我。』


    『那也不行。如果你殺了他們,你就和他們沒有兩樣。』


    潔西卡仰視傷疤男,臉上掛著遭人背叛的表情。


    接著她麵對著【我】,像是在求助似的——


    『——別過來。』


    【我】不小心說出這種話。


    『為什麽……?我隻是打迴去而已。』


    『如果被人打就要打迴去,同樣的事情隻會一直重複。小孩才來這套。』


    潔西卡的雙眸燃起怒色。


    『真煩!你們終究也是人類!』


    『沒錯。我是人類。所以我不能認同你剛才的企圖。』


    潔西卡猛然將傷疤男推開,隨即跳到防風堤上。


    『人類真討厭。每個都討厭死了!』


    丟下這句話後,少女縱身往空中一跳。


    『潔西卡!』


    看到這裏,【我】慌忙從防風堤探出身子。


    『蝴蝶……?』


    潔西卡在飛。


    翼舟仍然停在停泊處。然而潔西卡卻在天空飛舞。


    三角形的上翼與垂著淚滴般長條的下翼——那是蝴蝶的翅膀。少女的背部長著巨大的翅膀,上麵閃耀著彩虹色的光芒。


    『那是,難道是……霧鑰式?』


    霧鑰式隻能組成沒有生機的東西。雖然可以做出貌似生物的東西,但終究隻能做出樣子。


    少女背上的翅膀充滿了躍動感,讓人隻聯想得到生物。


    這副景象讓【我】有點看得失神了,這時一個巨大的影子從潔西卡背後壓了過來。


    『哪來的軍艦?』


    那是我們剛到這座島上時,停在〈港〉的軍艦。


    【追逐潔西卡的是軍隊?】


    【我】大吃一驚,無數的翼舟從軍艦上飛了出來。


    『唔,唔……』


    呻吟聲引得他迴頭察看,原來被潔西卡擊倒的其中一名襲擊者已經恢複了意識。是剛才被勒住脖子的男子。


    【我】粗魯地將他拉起來。


    『喂!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攻過來?潔西卡……她到底是什麽?』


    男子邊咳邊說:


    『潔西卡……?是那個女孩的個體名嗎?』


    『什麽個體名,這種稱唿是什麽意思?』


    這簡直是把她當成實驗動物或觀察對象,不像是對於同屬人類的人所用的詞匯。【我】心生不悅,抓緊男子的衣襟,他臉部雖然因痛苦而扭曲,仍然毫不畏懼的說道: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但那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那會是什麽?你想說她是霧鑰式——』


    『——是霧妖。』


    聽了這個迴答,【我】的思考瞬間停止。


    『你、你說什麽……?霧妖?可是,她……』


    『那是來自雲界的侵略者。我軍前去防衛的都一機不留地被擊墜了!。


    接著他指著防風堤的後方。


    『看吧!人類會那樣飛嗎?這種事情,人類辦得到嗎?』


    男子手指的方向有無數的翼舟在穿梭飛舞,潔西卡正在其中交戰。


    不對,交戰並非正確的說法。


    是蹂躪。單方麵的被追殺,束手無策。


    不是潔西卡被追殺,是軍隊。


    一艘翼舟對著少女開火,下一個瞬間就噴火墜落。


    原本受到狙擊的潔西卡早已繞到翼舟後方。


    她閃躲的去向早有其


    他翼舟等著,將她包圍起來一起開火射擊,但這少女翩翩飛舞,連個邊都沒被擦到。


    開火的翼舟反而同時爆炸。


    軍隊絕對不是三腳貓的工夫。


    每一架的飛行技術都可與老練的〈候鳥〉較量。基本上,新手〈候鳥〉無法當他們的對手。


    而且他們有強大的決斷力及統帥力,即使友方遭擊墜,也能借此誘敵,成功包圍對手。雖然〈候鳥〉也會組成搭檔,這種打法卻是慣於單飛的〈候鳥〉所沒有的。


    然而,他們完全不是潔西卡的對手。


    這時【我】想起一件事。


    潔西卡的口氣仿佛是把人類當成和自己不同的存在。


    男子流下悔恨的眼淚。


    『不行了,大家都會被擊墜,在天空是敵不過那個的。』


    難怪他們連在島上都如此執拗地追來。


    的確再這樣下去,不用十分鍾,軍隊的翼舟應該就會全滅。雖然不知道潔西卡有沒有足以擊墜軍艦的火力,但軍艦多半也不會平安無事。


    但【我】仍未絕望,也沒有放棄希望。


    『喂,抬起頭來,傷疤男。』


    『咦——咕?』


    傷疤男在發呆,【我】狠狠朝他臉上揍了一拳。幾乎鬆脫的繃帶因此脫落,露出少年的臉龐。


    『消沉個什麽啊。你不是要來保護她嗎?』


    『是這樣沒錯……』


    『那就保護到最後一刻。』


    『保護、潔西卡?』


    潔西卡在空中亂舞,連軍隊也無法阻止。真要保護的話,反而應該幫助軍隊。


    盡管如此,【我】還是說了。


    『你看。她真的隻是霧妖嗎?』


    傷疤男看著眼底的天空,總算恍然大悟似的說道:


    『沒有、擊墜……?』


    潔西卡雖然攻破開火的翼舟,卻未將之完全破壞。


    她隻是削弱飛行能力,造成的損傷都在可能救援的程度。


    而且,對於未開火的敵機,她甚至不發動攻擊。軍隊逐漸失去戰意,他們應該也察覺到這些了。他們開始挽救搖搖欲墜的同胞。


    這真是可怕的讓步,正因為能力上有絕對的差距才辦得到。在這片天空,究竟有沒有人類能夠不殺害對手而將之擊墜?


    『為什麽……明明她剛才還想殺人的啊。』


    潔西卡原本毫無猶豫地想殺掉襲擊者,那隻是沒多久以前的事。


    但她現在的行動令人無法理解。


    【我】抓住傷疤男的衣襟。


    『不就是因為你叫她別殺人的嗎?』


    『是我……?』


    『剛才,我叫你下船,現在撤迴……這家夥,如果有你的聲音,或許還聽得進去吧?』


    傷疤男瞪大著眼睛。


    『我再問一次,你不保護她也沒關係嗎?』


    傷疤男咬著滲血的嘴唇,明確點頭說道:


    『我想幫助潔西卡。拜托助我一臂之力。』


    聽了這個答複,【我】迴了個略顯灰暗的笑容。


    『嗯,包在我身上。』


    ◇


    隔天早上。


    克拉克與海倫納兩人在美佐霍尼亞〈港〉為威爾他們送行。


    「好,要飛羅,潔西卡。」


    「……嗯。」


    「怎麽了嗎?」


    威爾已經坐上翼舟,綁好靴子的固定器具與安全繩。水與糧食也檢查完畢。剩下的隻有起飛了,潔西卡卻罕見地給了個躊躇的迴應。


    ——或者該說她覺得困惑?


    威爾放開韁繩,迴身察看緊挨在背後的潔西卡。


    「克拉克他們跟你說了什麽嗎?」


    聽了威爾的提問,潔西卡搖搖頭。金發搖曳生姿,清幽甘甜的香氣撲向威爾鼻頭。


    「我把那些人擊潰了。」


    「……八個月前的事嗎?」


    「對。」


    在八個月前威爾與潔西卡相逢後的事件中——那時潔西卡的思維比現在更偏向霧妖——潔西卡屢次遭到人類襲擊,而她也對他們所有人還以顏色。


    從克拉克的語氣來看,顯然他也參與其中。


    「你會在意嗎?」


    「……不。」


    威爾隔著肩膀摸摸潔西卡的頭。


    「你不一樣了,而且那時也沒殺人。這樣不就夠了嗎?」


    潔西卡非但沒將頭上的手撥開,反而將從背後環繞住威爾的手圈得更緊。


    「那些人類不討厭我。」


    這句話令威爾感到觸電般的衝擊。


    ——我討厭人類——


    那對半人半妖的潔西卡而言是一種防衛反應,這點威爾也能理解。


    其實潔西卡是害怕人類的。害怕那有別於自己(霧妖),但有一半和自己(潔西卡)一樣是人類的生物。


    但原因也許不僅如此?


    ——這家夥,該不會一直以為自己也被人類討厭吧?


    潔西卡在人類之間生活至今已經八個月了。


    這段期間,她之所以一直害怕,會不會是因為覺得自己隨時會被攻擊——以為自己被人厭惡?


    威爾為自己的無能搔頭。


    ——原來我連這種事都沒發現啊……


    他突然想起某個翼舟騎士說的話。


    ——那個樣子不是討厭人類。隻是膽子小了一點——


    要是沒有這句話,威爾現在應該連潔西卡的畏懼都無法察覺。


    他深深感受到,巴多這個男人看透了她的本質。


    威爾絞盡他少許的腦汁,對潔西卡說道:


    「欸,潔西卡。為什麽你會覺得被人討厭呢?」


    「我攻擊別人。」


    「那你討厭那些人嗎?你不也被攻擊了嗎?」


    「……我不知道。」


    她低聲說著,接著心念一轉,搖頭說道:


    「……不討厭,應該吧。」


    「那對方也是這樣啦。那應該隻是遭到反擊而變得畏縮——」


    「害怕和討厭是不一樣的喔?」


    「——!」


    不知怎的,潔西卡一度屏息。


    威爾瞥眼一看,本來是想幫她打氣,不知怎的卻使她露出價值觀受到摧毀的表隋。


    ——哇啊,我是不是搞錯什麽了?


    看來做不習慣的事情果然不會有順利的進展。


    威爾慌得吹捧起來。


    「而、而且啊,你是個大美人,所以通常不會那麽被人討厭吧?對了,凱特的弟弟吉姆怎麽看都是對你有意思——」


    威爾一麵說,一麵抱頭苦惱。


    ——我到底在說些什麽?


    威爾自爆了,他把自己搞得驚慌不已,卻沒注意到潔西卡的反應。


    「美人……」


    潔西卡滿臉通紅,雙手將長發亂搓亂揉,簡直和昨晚克拉克他們道謝後的反應沒有兩樣。


    接著潔西卡岔開話題似地反問:


    「有意思是什麽意思?」


    「呃,啊……該怎麽說呢,就是覺得你很可愛啦。」


    「喔。」


    絲毫不在乎的反應。


    ——抱歉啦,吉姆。


    威爾暗自向友人謝罪,實際上卻稍微鬆了一口氣。


    「——好。」


    威爾喊了一聲重振精神。


    「要飛羅,潔西卡。」


    「飛吧,威爾。」


    於是兩人又飛向藍白交會的天空。


    ◇


    「小蓮搞錯了啦……!」


    看了第三張〈封書〉,小蓮發出錯愕的聲音。


    ——這真的是威爾記下來的東西嗎——


    這是希爾達說過的話。


    雖然希爾達未能明確掌握原因,但仔細想想,她好像一開始就感覺到不對勁了。


    她的直覺是正確的。


    ——這〈封書〉非得交給威爾!


    正當小蓮打算站起來的時候。


    沙沙沙沙沙沙——地板發出沙子流動的聲音,一團東西漸漸隆起。


    小蓮一時屏息。


    那是身穿困脂色大衣的壯漢。


    「委托人、先生……?」


    那是〈封書〉中被稱為海姆達爾的男人。


    「真是的,給我這樣亂搞。」


    壯漢將手緩緩伸向小蓮。


    小蓮從那隻手底下鑽過,在地上打了個滾。她掌握好前滾翻的要領順勢站起,隨即朝著門口奔跑——


    「不好意思,我不能讓你逃走。」


    壯漢繞到她的去路上。


    小蓮捧著那疊〈封書〉,倒抽一口涼氣。


    「大衣男,你叫海姆達爾的嗎?」


    ……,你看了〈封書〉嗎?說得沒錯。」


    「大衣男是〈七大鑰〉嗎?」


    壯漢身體稍微僵硬一下,接著做了個類似歎息的動作。之所以說類似,是因為感覺不到他有唿吸。


    「我是〈七大鑰〉之一——《彩虹橋》海姆達爾。我知道你啊——《芬裏爾》。」


    小蓮注意到一麵窗戶。


    她的確是《芬裏爾》的持有者,但她的戰鬥技術不像威爾或潔西卡那麽好。也不像舊有


    的持有者斐伊,無法做出精巧的操作。


    她辦得到的頂多是靠蠻力發飆。


    或許這樣可以擊退海姆達爾,但她如果這麽做,會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希爾達與佛鈕司的斥責在等著她。


    ——再說,他可能擁有阻止《芬裏爾》的手段。


    或許是因為有這樣的把握,劄克斯才會在一個月前的事件時讓《芬裏爾》發飆。


    小蓮觀望著,想著要逃跑——這時她了解到自己的認知太單純了。


    「對不起了,既然以這種形式碰上,我絕不會讓你跑了。」


    海姆達爾伸長著手,上麵似乎看得見彩虹色的光。就像潔西卡的虹色蝶。


    「咦,呃……?」


    看見那光芒的瞬間,小蓮雙膝忽然無力。


    小蓮猛然倒地,〈封書〉脫手而出散落在地。


    ——中招了嗎?


    小蓮根本沒被碰到。但她卻倒地了,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唔,嗚,《芬裏爾》!」


    小蓮一聲唿喚,但她的分身黑狼卻沒有現身。


    「為什麽……!」


    「沒用的。我已經掌握你的霧鑰式了。」


    小蓮驚愕不已。


    潔西卡被打得傷痕累累才好不容易阻止《芬裏爾》,但它現在竟然連露麵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封住了。


    「隻要你老實點,我不會危害你。」


    海姆達爾發出警告,小蓮明白地迴以笑容。


    「……為什麽笑?」


    壯漢難以理解似地偏著頭發問,小蓮很有自信地答道:


    「束手無策的時候就是要笑!」


    「……笑一笑會有什麽好事嗎?」


    「有!這種時候笑不出來的人,就不會有幸運或靈感降臨!」


    小蓮拚命麵對困境,說著說著,身上噴出陣陣黑〈霧〉。


    她硬是發動了《芬裏爾》。


    「了不起的信念。你一定會變強。不過——」


    海姆達爾攤開手掌提高警覺。


    「現在是海姆達爾比較強。」


    「——咕唔?」


    〈霧〉散去了。


    「沒用的。你是霧鑰式,碰到海姆達爾很吃虧的。」


    霧鑰式——小蓮並非人類。她也不是潔西卡那樣的霧妖。她是個東西,沒有靈魂,一個霧鑰式。


    小蓮並不逃避這個事實,但被人以這個形式指出,真教她恨得熱淚盈眶。


    ——威爾和潔西卡不在的話,小蓮就什麽也辦不到嗎?


    然而小蓮仍順從自己的信念,並未抹去笑容。


    而這麽做似乎真的為她招來了幸運。


    「喀鏘」——涼風隨著一陣輕響吹入房裏。


    「咦……?」


    小蓮與海姆達爾同時看向窗戶。


    一位年邁的管家站在那兒。


    看見可靠的上司現身,小蓮卻發出困惑的聲音。


    「那個,佛鈕司?」


    「請問有什麽事嗎?」


    「你在做什麽?」


    「如你所見,正在打掃窗框?」


    佛鈕司將窗簾收起,又將裝飾品從那前麵的櫃子移開。同時,他也理所當然地將移動過的裝飾品擦幹淨。原來風之所以吹進來,是因為他打開窗戶打掃。


    佛鈕司發現自己正受到注意,隨即恭謹地低頭說道:


    「請別在意小的,繼續做你們的事。」


    「什麽,救我啦佛鈕司!」


    小蓮不禁哀號,佛鈕司左右擺動食指,像是在說她很不像話。


    「身為嬪根家的傭人,無論什麽情況都不能驚慌。應該表現出肅靜、嚴厲、一切都在預料之中的樣子。」


    管家說著,已經完成窗邊的打掃,滑行般地朝房間的相反方向前進。他的腳步無聲無息,盡管他從小蓮與海姆達爾的眼前溜過,他們卻無法將他擋下。


    佛鈕司站在門前,他以雙手拇指與食指對著窗戶比出一個長方形,像是在測量東西。


    「不過,你所謂『無論如何都不斷絕笑容』的態度,我覺得非常崇高。真要挑剔的話,如果你能露出更高尚的笑容就更好了。」


    測量窗戶的結果令佛鈕司滿意,然後他總算看向海姆達爾。


    「來,我都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嬪根家的管家佛鈕司·泛·馬杜克,負責照看希爾達小姐的生活起居。」


    管家端端正正地做了個四十五度的鞠躬,緊接著伸出中指輕輕調整夾鼻眼鏡的位置。


    然後如他所說的,以肅靜而嚴厲的聲音宣告:


    「對於不請自來的客人,寒舍向來是隻送不迎的。」


    小蓮的背脊發冷。


    這話不是直接對小蓮說的,卻能引起她這樣的反應。海姆達爾站在他正麵,恐怕是直接感覺到生命危險。


    「喝!」


    海姆達爾揮拳擊落。他的巨軀即便是高個子的佛鈕司也要抬頭才能相望,身上還穿著金屬甲胄。其破壞力恐怕能將磚瓦牆輕鬆粉碎。


    佛鈕司將這拳頭——


    「——真沒規矩。」


    撥開了。


    小蓮看得目瞪口呆。佛鈕司單手畫圓似地輕輕一揮,海姆達爾的巨軀便騰空轉了一圈。


    這招一出,雖然隻有不到一秒的期間,壯漢卻在這瞬間飄在空中。


    這時候,管家壓低了姿勢,朝著對手背部上前奮力一擊。


    「轟」——海姆達爾的巨軀被擊飛了。


    這景象教人一時之間難以置信。海姆達爾無法閃躲,仿佛被窗戶吸引似的,順勢被趕到窗戶外麵。


    同一時間,小蓮身上的束縛也解開了。


    由於身體恢複自由,小蓮慌忙站起。


    「嗯,完美。希爾達小姐寶貴的家具毫發無傷。」


    海姆達爾紮紮實實地穿過了窗框,但別說窗戶附近的家具了,就連木製窗框與玻璃也毫發無傷。


    佛鈕司拍拍雙手低聲說著,然後身體突然僵直。


    「……原來如此,真是失策啊。」


    佛鈕司臉色灰暗地低語,小蓮也擺出警戒姿勢。


    ——還沒把他解決啊!


    小蓮對窗外保持警戒,佛鈕司卻對她低頭表示歉意。


    「小蓮,真是對不起。」


    「唔,佛鈕司很努力了啦。大衣男可是〈七大鑰〉的爪牙喔!」


    「不,我指的不是那個。」


    「……嗄?」


    小蓮迴頭順著管家的視線看去,發現地板已經斷成兩截。大概是因為佛鈕司的踏步所致。


    「……我沒注意到地板的強度。」


    ——小蓮房間的地板竟然……


    小蓮臉色發青,佛鈕司對她投以同情的表情,同時端正姿勢走向窗邊。


    「那個之後再修理吧。」


    窗外——庭院裏,海姆達爾已經爬了起來。


    佛鈕司無聲無息地滑落庭院,上前迎戰。小蓮感覺不到他飛越窗框的瞬間。


    小蓮跟著從窗框采出身體,這時頭上傳來一陣聲音。


    「——吵吵鬧鬧的。在吵什麽啊?」


    小蓮從窗邊探出身子往上看,原來希爾達正在樓上的平台啜飲紅茶。


    「〈夜姬〉……」


    海姆達爾對此發出充滿警戒的聲音。


    他伸出一隻手,手裏好像握著東西,小蓮看見那隻手中又散發出彩虹色的磷光。


    喀鏘喀鏘喀喀喀鏘鏘喀鏘——接著空中冒出無數的霧鑰式。


    ——和希爾達一樣,遙控啟動……!


    空中有劍和銃機槍,還有重機槍和機關炮。其中還有一個月前將〈傀儡師〉打成廢人的劍型炮管——禁一級的霧鑰式。


    那恐怕全是這間豪宅所保有的霧鑰式——也就是說,希爾達威力超乎尋常且引以為傲的霧鑰式都被搶走了。


    「希爾達快逃啦!霧鑰式碰到那個光就會被壓抑!」


    小蓮就是在碰到那磷光以後,才會連《芬裏爾》都無法使用。


    佛鈕司輕聲而委婉地斥責小蓮。


    「小蓮,在希爾達小姐的麵前,不能隨意吵鬧。」


    「可、可是……」


    「我們這些角色會注意到的事情,希爾達小姐一眼就能看穿。」


    如他所說,希爾達完全沒有焦躁的表現,優雅地舉杯喝茶。


    然後她噗嗤一笑,居高臨下的看著海姆達爾。


    「你說這叫《彩虹橋》嗎?看來它的能力似乎是可以占據其他的霧鑰式呢。」


    盡管被近百個槍口包圍,希爾達的悠哉仍然絲毫不受擾亂。


    「對了,有件事情,我得先跟你聲明。」


    希爾達微笑說著,仿佛在告慰死者的在天之靈。


    「你傷了小妹可愛的仆人——罪該萬死。」


    她的話聲帶有狠毒的意念,程度更甚於日前聽到「禁語」的時候。


    空氣軋軋作響,半數的槍口轉而對著海姆達爾。


    其他霧鑰式雖然沒被一起奪迴,但是扳機似乎已經被封鎖。


    哪怕是在睡夢中翻身般無意識的動作,希爾達也能對〈鑰〉造成幹涉。《彩虹橋》似乎強化了她的力量,但還是起


    了壓抑的作用。


    然後希爾達終於將杯子放到盤子上麵。


    「不過,這下小妹也無法使用霧鑰式了。這還真是頭痛。」


    希爾達裝傻地說著,看起來一點也不頭痛。


    接著她以冰冷的目光睥睨海姆達爾。


    「和低階對手對奕到循環不變的局麵,感覺也不怎麽有趣吧?」


    海姆達爾想要抽身離開現場,但他的腳仿佛被釘在地麵似的,一動也不動。


    ——他中了和小蓮同樣的招?


    不知不覺間,希爾達手上已經捧著一本皮革封麵的古書。


    從封麵的磨損狀態、頁麵褪色的程度來看,這本書從製造至今將近過了五十年,卻一直受到慎重保護,看不出有深刻的傷痕。


    希爾達將書本當作容易損壞的寶貝對待,她以小心謹慎的手勢翻開頁麵,展示其中一頁。


    heuli


    『——拜倒——』


    「——嘎?」


    海姆達爾的巨軀被壓倒在地。


    ——剛才的聲音,和潔西卡的語言一樣!


    小蓮曾和歌唱這種語言的潔西卡交戰。


    她親身體會過那種力量,不過潔西卡需將詞語串聯成歌曲才能發揮完整的力量,希爾達則是僅用一個詞就讓〈七大鑰〉——和小蓮擁有同等力量的人屈服。


    這副景象教人一時之間難以置信。


    海姆達爾掙紮著身體抵抗,但他的身體僅能微微顫抖,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海姆達爾完全拜倒在地,總算他停止動作,似乎是放棄抵抗。接著他以含糊的聲音低語,似乎是說了:


    「找到了——《加拉爾號角》。」


    這是海姆達爾最後的話,接著他的巨軀便化為彩虹色的沙子一點一滴的崩解。


    「被逃走了!」


    聽了小蓮的話,希爾達搖頭說道:


    「哪來的逃走不逃走,看來這隻是一種裝置。」


    「裝置……?」


    「這每一粒沙恐怕都是個〈鑰〉。隻要稍微檢查一下,應該可以在小妹的〈鑰〉或你的身上找到。他這是把沙子當作幹涉霧鑰式的裝置。」


    說完,希爾達將茶杯拿到嘴邊,對管家說道:


    「佛鈕司,拿個瓶罐把這些沙子封印起來。」


    「遵命。」


    管家莊嚴鞠躬,隨即取來掃帚與一個大瓶子,開始清理現場。


    小蓮臉上有點無法認同,仰望希爾達說道:


    「讓他逃走好嗎?」


    「我已經給他一點顏色了,而且……」


    「而且?」


    「……這個人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沒多少時間……意思是他快死了嗎?」


    希爾達悄悄闔眼點頭說道:


    「雖然他有《彩虹橋》的力量,但那畢竟是和小妹匹敵的力量。如果是絕對語言的吟唱者還要另當別論,但憑他一般人類的身體,根本無法操控這種力量——這種密度的〈霧〉。」


    「這樣說來,難道……」


    希爾達的聲音略帶同情地答道:


    「他有濃霧汙染症——就是被重度的〈霧〉給侵蝕了。」


    雲界的〈霧〉對人類而言是劇毒,被這種〈霧〉侵蝕的現象稱為濃霧汙染症。


    在〈候鳥〉之中,有不少人即使戴著防霧麵罩仍被〈霧〉侵蝕,因而被迫退休。就算是霧鑰士,隻要潛到比表層深的地方就免不了被侵蝕。


    若要列舉例外,大概也隻有半人半妖的潔西卡與希爾達這位絕對語言的吟唱者。小蓮根本不是人類,所以無法歸類於例外。


    ——也就是說,因為對方死期將近,所以就算是敵人也放他一馬嗎……


    「嘿嘿嘿。」


    「怎、怎麽了?」


    「希爾達真是個好人,還會為小蓮生氣。」


    ——你傷了小妹可愛的仆人——罪該萬死——


    這句話指的應該不是佛鈕司。這少女若被人以禁語冒犯,就算對方是〈七大鑰〉也要教他拜倒在地,但她的本性也許是出人意表的溫柔。


    小蓮微笑說著,希爾達略顯慌張地別過頭。


    「嘿,你還在幹什麽?好歹也幫忙打掃一下。」


    「是。」


    小蓮迴視房間——佛鈕司踏破的地板映入眼簾,害她不由得泄氣。


    但小蓮仍打起精神清除海姆達爾散布的彩虹色沙子,接著她注意到一件事。


    「咦?〈封書〉不見了……?」


    小蓮到處都找不到原本在讀的四張〈封書〉。


    其中有一張她還沒看過裏麵寫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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