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與潔西卡走在傍晚的鬧區。


    「——水準備好了。再來……也許應該多帶一些防寒衣物。」


    「為何?」


    「要往北走。北方的天空已經變冷了。」


    「喔。」


    潔西卡點點頭,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唉,這也難怪……


    潔西卡有懼高症。而且如果處於不穩定的地麵,或者碰上令人聯想到墜落的事情,就會引發她的恐慌症。


    過去,她在天空幾乎是無敵的,之所以會受到這般心靈的創傷,無非是因為八個月前的墜落事件。而且那個犯人就是這次的收件人。


    ——本來還以為他是……同伴。


    威爾心裏同樣不安穩。


    走著走著……


    「你是威廉嗎?」


    後麵傳來搭話聲,威爾與潔西卡停下腳步。


    「裏西達大哥?」


    「叫我二等翔尉好嗎……」


    一名年輕男子無奈地搖頭說著。


    枯葉色卻富有光澤的頭發,藍色眼珠。百分之百討喜的清新笑容和他非常相配。盡管實際年齡快要不能以青年稱之,本人卻莫名的有活力,看起來很年輕。


    他身穿士官軍服,腰間掛著一把軍刀,還真有二等翔尉的架勢。


    「二等翔尉,原來你升官了啊。」


    「還好啦。」


    「恭喜。很厲害耶。」


    威爾看著他胸前發光的標章,由衷致上祝福之語。上次見麵時他是三等翔尉。


    看到適身分鮮明的軍人打扮,潔西卡不開心地皺著眉頭,退到威爾的背後躲了起來,真是僩少見的反應。


    自從八僩月前的事件以來,討厭人類的潔西卡對軍人更是厭惡。


    「……誰啊?」


    「噢~他是老爸的學弟,以前一直很照顧我。」


    「丹恩的部下?」


    「該說是部下嗎?反正差不多是這樣啦?」


    丹恩是罕見異國民族,裏西達似乎是受到這點吸引,一直以來都很親近他。父親遠在外地工作期間,威爾也曾受到他的照顧。


    看見潔西卡警戒心表露無遺的反應,裏西達舉起雙手投降。


    「唉唷,被女性討厭還真讓人心痛。」


    「……小白臉?」


    「胸口好痛!」


    潔西卡毫不留情的言詞最後令裏西達沮喪地按著胸口。


    「……唉,先別開玩笑了,好久不見了,威廉。」


    「裏西達二尉,你的眼眶泛淚喔?」


    「少、少羅唆,」


    裏西達一本正經地拿出手帕擦拭眼角,然後他略帶同情地看著威爾。


    「上次見麵是丹恩少校的葬禮吧。」


    「……嗯,是啊。」


    「有空聊聊嗎?」


    聽他這麽一說,威爾的表情略顯困擾。


    「抱歉,明天一大早還要送件呢。」


    「送件?對喔,看你這衣服,你當上〈候鳥〉啦。」


    「嗯。」


    威爾航空服上戴著郵務商的臂章。裏西達看了,很認同似地點頭。


    「真不好意思。那你迴來之後再聯絡我吧,其實我很關心你的。」


    「謝謝……對了,我還沒跟你道謝吧?那時讓你幫了大忙。」


    威爾恭謹地低頭致謝,裏西達搖頭說道:


    「別這樣,真是見外。不過是找了一下以前的紀錄而已。這點事情用不著道謝吧?」


    這個話題似乎引起潔西卡的興趣,她從威爾身後走了出來。


    「你們在說些什麽?」


    「……以前,我請他幫我調查飛行船墜落的事情。」


    威爾懷著一絲期望注視著潔西卡,但她隻是側著頭,不解其意。


    ——唉,她果然不記得了……


    其實威爾和潔西卡在十年前就見過麵了。


    ——一言為定。我們一起飛吧。飛到天空的盡頭——


    威爾在飛行船的甲板上立下這個誓約,開啟了他的夢想。


    然而,飛行船墜落了。上麵還載著年幼的她。


    兩年前威爾才知道這件事。


    當時他十五歲,正值人生中第一個可以確立未來目標的時期。他理所當然地向父親宣告要當個〈候鳥〉,並且訴說他立誌的契機就是當時在飛行船上的經曆。


    他的父親露出頭痛的表情,告訴他當時的飛行船後來墜落了。


    威爾無法置信,因此拜托裏西達調查軍方的紀錄。由於他的父親曾因為軍隊的工作幫那架飛行船護航,威爾認定應該留有紀錄。


    後來他經由〈封書〉確認墜落的紀錄。


    之後有一陣子,威爾失去了人生的目標,委靡不振。


    當時班上同學凱特,布倫希爾德屢次對他搭話,但他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因此沒注意到她。這也是威爾和她最初錯過的緣分。


    威爾還在想著這些往事,這時裏西達目不轉睛地看著好不容易才露臉的潔西卡。


    「……裏西達大哥,我先提醒你。這個人可是比我還要兇暴高強——啊咕?」


    威爾側腹吃了一記淩厲的肘擊。


    「什麽兇暴,什麽意思?」


    ——我說的兇暴指的就是這種情形啊……


    潔西卡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威爾則是對她發出怨歎聲,裏西達慌忙搖著兩手說道:


    「你、你說什麽啊。我怎麽會對你的女朋友下手?才沒那麽不要臉呢。」


    「她、她才不是我的女朋友咧!」


    潔西卡不管顯得狼狽的威爾,側著頭說道:


    「女朋友是什麽?」


    看來潔西卡不懂兩人的對話。如果是正常情況,威爾現在就算被打趴在地也不奇怪。


    如果是情人或者老婆之類的詞,她大概還能理解。因為她本來過著猶如霧妖般的人生,偶爾會有一些詞的意思搞不清楚。


    「唉唷,就是類似搭檔的意思啦。」


    「喔。」


    威爾沒有說謊。潔西卡好像也不覺得哪裏可疑。她接受這個說法。


    看到兩人的反應,裏西達感慨萬千的按著胸口說道:


    「好純真……!威廉,不好好珍惜嗎?這樣的女孩現在非常寶貴啊。」


    「我不是說我們不是這種關係嗎……」


    威爾感歎一句,接著裏西達一本正經地說道:


    「噢,我有聽說八個月前的事情。我隻是在想,應該就是她吧。」


    威爾身體驀地僵硬。


    「哈哈,我沒有要挖你隱私的意思。在那之後你就很難在軍方露臉了,這點我也能夠理解。」


    「……抱歉。」


    威爾低著頭,裏西達馬上搖頭表示不必在意。


    「嗯,雖然我才剛說不打算挖你隱私,不過那個事件好像還跟某個人有關聯吧?」


    「……嗯。一個叫做比爾基德的男人。我接下來要寄送的〈封書〉就是要給他的。」


    裏西達雙手抱胸,側頭問道:


    「這個男人該不會是〈候鳥〉吧?」


    「嗯,本來是。」


    由於搭檔不在身邊,比爾基德的〈候鳥〉證照遭到吊銷。難道軍方那裏也留下了什麽紀錄?


    威爾正納悶,這時裏西達像是覺得不可思議地說道:


    「嘿,這事說來可真巧……你要我查的,那架十年前的飛行船啊——」


    「——我覺得通報那次墜落事故的,就是這個叫做比爾基德的〈候鳥〉。」


    威爾聽到這裏不禁臉色大變。


    ——難道比爾基德和十年前我們搭的那艘飛行船的墜落也有關聯……?


    雖然現在下定論還太早,但想來也不是毫無關係。


    「真的嗎?」


    「我隻是有這種感覺而已。感覺隻要調查一下應該就能確認……」


    可是威爾明天一大早就必須出發。


    ——應該來不及吧。


    威爾搖頭說道:


    「算了,沒關係。來不及了……反正隻要完成這次送件就能搞懂了。」


    威爾的聲音壓抑著情感,裏西達為之略微屏息。


    威爾迴過神來,舉起一隻手笑著說道:


    「先這樣吧,我們還要準備〈外渡〉。」


    「嗯。抱歉,耽擱你了。」


    「不會。」


    「……威廉。有什麽困難的話,隨時找身邊的人幫忙吧?」


    「嗯,謝謝。」


    威爾轉身要走,這時裏西達叫住了潔西卡。


    「怎麽?」


    「沒什麽,剛才提到的女朋友啊——」


    「——唔!」


    他貼在潔西卡耳邊說話,潔西卡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然後——


    「哇啊?」


    威爾被她從背後狠狠踢飛。


    「色鬼!」


    潔西卡難得這麽聲色俱厲的震怒,裏西達癡癡地點頭自語:


    「真是個怕羞的女孩啊……」


    這次威爾真的對裏西達有了恨意。


    ◇


    事務所雜亂不堪,小蓮一麵打掃一麵歎息。


    威爾與潔西卡


    為了準備〈外渡〉而出門采購。小蓮看守事務所閑來無事,索性把那些自己從桌子裏弄出來的東西整理整理。


    ——威爾說的話我也不是不懂。


    這次的收件人對威爾與潔西卡而言是有過節的人。


    麵對這個人的時候,他們的注意力確實可能會不在小蓮身上。劄克斯或〈七大鑰〉之類的人很有可能趁隙而入。


    ——可是,小蓮也想和你們一起飛。


    她操縱翼舟的技術還停留在「飄浮」的層次。連獨自操控翼舟的威爾都不如。


    然而,小蓮本來並不需要這項技術。隻要有《芬裏爾》的力量,她也能跟上他們。


    小蓮又歎了一口氣,然後從口袋取出〈封書〉。


    這是名叫斐伊的男子留給她的東西,他對小蓮而言就像是生父般的存在。直到今天,小蓮在心情沮喪的時候仍會打開來看。


    整理到一半,小蓮突然發現一件陌生的東西。


    「……?這是〈封書〉?」


    總共有四張。這幾張紙折疊成一堆,上麵畫著幾何圖樣。既然沒有放進信封,應該不是郵件。


    ——練習用的?還是失敗品?


    小蓮一經知道記錄〈封書〉時很容易失敗。由於圖樣已經染成黑色,表示這〈封書〉已經封存完畢。如果是客戶的失敗品,應該會當場處理掉。


    小蓮也有看到威爾將剛才那個壯漢的〈封書〉放入信封。


    ——小蓮弄出來的小東西還散亂在地上——這就表示這幾張紙是和地上的東西一起從桌子裏掉出來的。


    她心想這不太可能是客戶的東西,於是打開其中一張紙。


    「——喚醒。」


    小蓮毫不遲疑地喊了出來。


    記憶流入五大感官,她因此瞪大了眼。


    不久以後又被拉迴現實,唿吸紊亂。


    「這、這〈封書〉是……!」


    裏麵記錄著和這間事務所有關的記憶。都是小蓮不知道的事情。裏麵映著某個男生、少女,還有一個臉上有傷的男子。


    ——是威爾他們的過去……!


    當啷當啷——就在這時,威爾與潔西卡迴來了。


    「我迴來了……喂,你搞什麽啊?」


    小蓮不知該如何處理那疊〈封書〉,慌得手忙腳亂,威爾因此皺眉。


    「這、這是誤會!意外……對啦,意外!小蓮才不是故意的啦。」


    威爾一臉無奈地拍了小蓮的頭。


    「真是的,〈封書〉用紙漲得很兇的,不要這麽浪費啦。」


    威爾的反應僅止於此。


    「……咦?」


    「怎麽了?」


    「沒有,你不生氣嗎?」


    「畢竟是我要你練習的。用個四、五張還不至於生氣……唉,你要努力收拾幹淨喔。」


    威爾看著地上散亂的東西,無奈地說著。


    ——他沒發現這是他們自己的〈封書〉?


    小蓮側頭思索,這時威爾略顯尷尬地低頭說道:


    「這件事我覺得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多虧有你擔任搭檔,〈蝴蝶虎鯨〉才能免於停業。麵對認真要跟我們邁向天空的盡頭的你,我不會故意害你不開心的。」


    威爾似乎是將小蓮的反應當成不滿的表現。他一改平日態度,一本正經地說著。


    「小、小蓮又沒有生氣。我也覺得威爾並沒有錯啦。」


    聽到這個迴答,威爾看似放心地笑了。


    「那麽,就麻煩你看家了。啊,不過你要把那幾張〈封書〉收好喔?就算是練習,畢竟是自己的記憶。別放在會不小心被別人看見的地方喔。」


    小蓮是不小心撿到這幾張〈封書〉的,這句話令她不知該不該點頭迴應。


    「好、好啦。」


    小蓮照著威爾的叮嚀,將〈封書〉收進口袋。


    直到要離開事務所前,小蓮都無法將之取出。


    ◇


    「——因為這些原因,小蓮就把這個帶迴來了。」


    小蓮迴到豪宅,進入房間之前,被女主人抓了起來。


    因為她捧著一疊〈封書〉,鬼鬼祟祟的樣子都被看見了。


    小蓮的主人頭上綁著如紅酒般妖豔的紅色雙馬尾,她像貓一般眯著雙眼,眼珠同樣是紅色。身穿喪服般的黑色洋裝,旁邊明明是室內,卻豎著一把黑色陽傘。


    這個少女叫做希爾達——外貌雖然年幼,其實是個高強的霧鑰士。


    在希爾達麵前隱藏秘密是沒有意義的事情。至少以小蓮的程度而言,無法欺騙她的耳目。


    小蓮五體投地的呈上〈封書〉,希爾達像是在責罵不懂事的小孩似地歎道:


    「〈封書〉不是普通的書信。它也是人的分身。如果使用方法不當,甚至可以毀了寫下〈封書〉的人。你竟然偷偷把它拿出來,真是惹了個麻煩。」


    這話說得非常有道理。


    小蓮啞口無言,隻能淚眼汪汪地勉強辯駁:


    「嗚~出於無奈,沒辦法嘛。而且小蓮還看了威爾和潔西卡認識時的〈封書〉。這好像是在那之後的記憶,難免會好奇嘛。」


    「他們認識的時候……?」


    希爾達像隻小鳥似地側頭說著,她看向小蓮,似乎被引起了興趣。


    「說來聽聽。」


    「這個嘛,起初是潔西卡餓得倒地不起。威爾給了潔西卡甜食。潔西卡就把威爾的手……——呃?」


    不知怎的,小蓮說到一半渾身抖了一下。


    「怎麽了?」


    「沒事,不知為何,剛才覺得好像會被人殺掉。」


    威爾和潔西卡待在事務所裏,她們兩人的對話不可能被察覺,但小蓮還是感覺到明確的殺氣。


    她不禁覺得,要是說了這件事,一定會有壞事發生。


    「嗯,那個,威爾拿到他爸爸寫的〈封書〉,潔西卡打算飛向雲界,威爾想救她,結果差點掉下去。」


    「真像這傻子會做的事情。」


    希爾達嘻嘻笑著,吐息如蜜,她瞥眼看了桌上那疊〈封書〉。眼睛有一瞬間因好奇心而閃爍。


    接著她咳了一聲,像是要甩去心中的猶疑。


    「那段記憶還真是歡樂。然後呢?那〈封書〉後來怎麽了?」


    「潔西卡拿走了。」


    希爾達似乎也覺得那〈封書〉很難搶到手。她嘟起臉頰,似乎意猶未盡。


    然後她再次看向桌上的〈封書〉。


    她看起來非常好奇,但又受到良心阻礙。


    最後她將手放到那疊〈封書〉之上——


    「——唉,小妹能明白你為什麽會好奇。」


    但她其實一點良心也沒有。


    少女嘴角上揚,仿佛想到什麽要不得的惡作劇。


    「那個~希爾達?你想做什麽嗎?」


    「這裏麵寫的是威爾和潔西卡的過去吧?」


    「是?」


    「小妹也對這個感興趣。」


    「咦,這……!」


    希爾達露出尖銳的犬齒笑著。


    「既然已經不小心看了一次,再看幾張也是一樣吧?」


    小蓮愕然。


    剛才一臉通情達理似地說教的她又是怎麽一迴事?


    小蓮不禁為此發聲譴責——


    「希爾達真是明理呀!願永遠追隨主人!」


    有良知的人都不見了。


    「希爾達小姐、小蓮,開玩笑麻煩適可而止。」


    一個年約六十的管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主人身旁。是佛鈕司。


    小蓮嚇了一跳,佛鈕司看著希爾達,溫言規勸道:


    「希爾達小姐。威廉先生也是有不想被人知曉的過去吧?不該隨便窺探他的隱私。」


    嬪根家的良心在此。


    希爾達擺出無趣的表情,管家接著說道:


    「不過,威廉先生和主人您的交流很深,小的似乎有必要了解一下他的過去。是的,隻是以希爾達小姐的管家為出發點。」


    到頭來,大家都想一窺究竟。


    希爾達哼了一聲。


    「想看就直說吧,何必這麽做作。」


    三人將手放在〈封書〉之上,希爾達微微皺了眉頭說道:


    「說來可真奇妙……」


    「怎麽啦,希爾達?」


    「……沒事,看完就知道了。」


    說著,三人打開第一張〈封書〉。


    「「「喚醒。」」」


    ◇


    銀色的刀刃迎麵襲來。


    ——咦?


    小蓮無意間喊出聲音,但這聲音並未傳開來。


    因為這是過去發生的事情,小蓮本身並不存在於此。


    迎麵襲來的並非銃機槍。那是輕型的刀劍,沒有槍枝的結構,設計上以單手使用為目的的——軍刀。


    單麵開鋒的軍刀發出清脆的聲響,迸出電光。


    是霧鑰式。光是從身上擦過就可能造成致命傷,更不用說直接被擊中了。他知道這股電擊的威力不隻會讓人暈倒。


    而【我】正是麵對這攻擊的人。


    那是個年輕男子,算是青年或少年的年齡。他手裏握著銃機槍,手上戴著皮手


    套。〈封書〉的記憶就透過【我】的雙眼重現著。


    【看仔細了!】


    沉著的聲音直接在腦海裏響起。這是〈封書〉主人感覺的、思考的意念之聲。


    麵對攻擊的他,有著洞燭機先的「眼」。


    他身段靈活地往旁邊閃去,躲過軍刀的刀鋒,但彈射出的電光還是燒到臉頰。


    他好不容易躲過軍刀,隨即從反方向揮出銃機槍。對方的架勢像是要以軍刀抵擋,但這時他的手指也已經貼在扳機上麵。


    「喀鏘」——槍身冒火,電光軍刀從根部折斷。


    這是近戰用的斬擊彈。原本和他交鋒的男子被打向牆壁,一動也不動。


    『——這家夥是最後一個吧?』


    【我】氣喘籲籲的向自己確認。


    這裏是島邊的防風堤邊。【我】追尋著光之舟——也隻能這麽稱唿它——在這裏碰到了一個少女和「另一個人」。【我】正想問他們光之舟的事情,結果突然遭到襲擊。


    十幾個男人倒在地上。他們的服裝和一般人一樣,身上裝備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拿到手的。


    霧鑰式是用來組成無機物質的技術,很難用來操控電擊或火焰等能量。然而這群襲擊者個個都辦得到。


    確定已經沒人可以動彈後,【我】看向少女與「另一個人」。


    少女有一頭金色長發與淺紫色的眼珠。這女孩的服裝有些奇特,外貌有點超然絕浴。


    至於另一個人——


    『喂,他還好吧?』


    另一個人是個男人。感覺還很年輕,但不清楚實際年齡為何。


    這是因為另一個人的頭部受到攻擊,整張臉沾滿了血。


    少女連條手帕也不拿出來,【我】困惑地看著另一個人,對她「嘖」了一聲。


    『他剛才保護了你吧?好歹看一下他的傷勢吧。』


    『……我有看啊。』


    少女說著將手藏到身後,看似不願配合地遠離。


    【她這是……不想被看到嗎?】


    也許少女曾想過要處理,未經確認就譴責確實顯得輕率。


    『抱歉,我不該這麽生氣的。讓我看一下吧。』


    【我】說著,取出一條小毛巾,為另一個人檢查傷勢。


    【這好像會留疤啊。】


    似乎是被軍刀砍到了。傷口裂得很開。


    不過,盡管傷口大、出血量也多,這傷口並不深。也許是因為他傷得整齊,傷口已經漸漸止血。頭部即使隻受到輕傷,往往也會有大量的出血。但他的傷勢似乎沒有看起來得嚴重。


    【這,難道是她治好的?】


    他心裏懷疑,看向少女,這時男子發出呻吟。


    『唔,唔……』


    『你醒來啦。喂,聽得懂我在說什麽嗎?』


    『嗯,嗯……』


    『你叫什麽名字?你不是這些人的同夥吧?』


    其實這個男子擊倒了多數的襲擊者。他看起來像是要保護這個少女。


    『我……我?名字……痛……』


    『欸,喂。你還好吧?』


    【我】正想把男子扶起來,他卻自己蹲在地上。


    『我在這裏,是想做什麽……?』


    『……什麽?』


    【我一的臉抽動了一下。


    『我是〈候鳥〉……追著一艘翼舟……?不,不對。有軍隊……』


    【我】雙手抱胸思索。


    【這是頭部受到軍刀與電流影響所致吧。所謂的記憶混亂?】


    男子似乎不是什麽都記不得了,但因為頭部受到雙重打擊,記憶好像變得渾濁。這應該是暫時的現象。


    不過男子仍以明確的口氣答道:


    『我得保護潔西卡……我們要去,雲界的底層……』


    【我】瞪大雙眼。


    【雲界的……底層?】


    【我】意識到口袋裏的〈封書〉。在我們被襲擊者攻擊的前一刻,【我】在這裏得到它。〈封書〉壞了,隻聽得見雜音。


    不過,雜音裏確實是這麽說的:


    ——天空的盡頭確實存在——


    【有人墜入雲界卻還活了下來……】


    這時【我】想到「她」的事情。


    同樣以〈候鳥〉為誌向,後來墜入雲界的少女。


    不過,就算現在問這個男子,恐怕也得不到像樣的迴答。【我】看向少女。


    『潔西卡指的是你吧?』


    『是啊。』


    『他不是你朋友吧?』


    『剛剛才遇到的。』


    少女——潔西卡也不清楚這個男子的一切。


    『為什麽他會說要保護你啊?』


    『不知道。』


    她的表情是真的無法理解的樣子,而不是在裝傻。


    『那為什麽這些人會對你發動攻擊呢?』


    襲擊者的目標不是【我】,也不是另一個男子,而是潔西卡。【我】和這男子之所以被攻擊,是因為我們妨礙到他們。


    『不知道。』


    『你是第一次被人襲擊嗎?』


    『……的確是有人在追我。但我不知道有什麽理由:


    少女的表情非常不悅,看起來還是不像在說謊。


    【起碼她本人沒有自覺吧……】


    【我】再次詢問潔西卡。


    『怎麽會說要飛向雲界的底層?』


    『不知道。不過,我也想去那裏。』


    【我】抓著頭發思索。


    倒在地上的男人並非一般老百姓。他們受過戰鬥訓練,而且擁有不在一般管道流通的武器。


    他們是軍隊——而且還是接到特殊任務的特殊部隊,或者是隸屬於高等犯罪組織的人,例如謠傳中的〈七大鑰〉。


    【我】有想過要盤問他們,但所有人都徹底昏倒了,似乎沒那麽容易清醒。而且殺手恐怕不隻這些。如果繼續待在這裏,不知道哪時候又會被接著趕來的敵人攻擊。


    【我】來迴看著潔西卡與男子。


    【剛才那光之舟,會是他們兩個其中之一嗎?】


    他追著光之舟跑,遇到潔西卡與這個男子。感覺這兩人脫不了關係。


    【我】對操控翼舟有自信,自謝就算是現任的〈候鳥〉,也沒多少人比自己優秀。


    那艘光之舟卻將【我】這膚淺的自信打得體無完膚。


    那技術恐怕遠遠超越了人類想得到的空戰技。


    【如果這兩人的其中一個是它的真麵目,也許真能飛到雲界的底層。】


    實際上,這裏就有一封疑似來自那裏的〈封書〉。


    【如果人能在那裏存活,說不定她也還活著。】


    當然這之間存在著風險。畢竟有一群人已經盯上這件事,有可能是軍隊,也可能是犯罪組織。別說底層了,能不能平安往雲界飛都有問題。


    然而,【我】認為這是個機會。


    我對「她」有了希望,邁向雲界底層的可能性同時就在我眼前。


    決定了。


    【我】對男人說道:


    『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嗯。』


    『不然,就叫你傷疤男(scar face)吧?』


    『傷疤男……?』


    【我】開口笑道:


    『超帥的吧?』


    這名字取得實在是很沒有格調,但也是【我】為了幫這意誌消沉的男子打氣而盡力想出來的話。


    接著,【我】讓他扶著肩膀起身。


    『你們跟我來:


    男子——傷疤男的表情如何【我】並不清楚,不過潔西卡則是露骨地皺著眉頭。


    『為何?』


    『我帶你們去——你們不是有說嗎?要去吧?雲界的底層。』


    潔西卡雙眼圓睜。


    『人類要怎麽去?』


    『我知道哪裏有翼舟。順利的話還能拿到兩架:


    『翼舟?』


    少女側著頭思索,金發跟著搖曳。【我】不禁對這個反應感到訝異,歎氣說道:


    『欸,你應該知道翼舟吧?看看天上,在那邊飛著的就是翼舟。』


    這時天上也有寄送郵件的〈候鳥〉飛來飛去。有些是在島內送件,有些應該是從別的島遠道而來。


    少女照著建議,仰望天空,然後側頭說道:


    『你想用那種弱小的東西飛?』


    這句話令【我】感到有些不對勁。


    【怎麽說得好像她擊墜過翼舟……】


    如果她是那艘光之舟的駕駛,這話倒說得通,但從之前的反應來看,她可能連翼舟是什麽都不知道。


    【唉,先不管這個了。】


    為了讓潔西卡跟過來,【我】再次勸了一下。


    『好啦,走吧?』


    『人類不能信任。』


    潔西卡並不跨出腳步,仿佛自己不是人類似的。


    但這也是難免的,畢竟她被陌生人襲擊,又被追著到處跑。


    『你可以不信任人類。但是,你要信任〈候鳥〉。』


    『〈候鳥〉?』


    『嗯,就是〈候鳥〉。〈候鳥〉是郵務商。他們會飛越人類不得出入的天空


    ,不管是什麽郵件,必定送到目的地。絕對會喔,死也會送到。所以像〈封書〉這麽不安全的東西,人們也願意托付:


    潔西卡歪著頭,似乎仍然無法理解。


    『這和跟著你走有什麽關聯?』


    『我是〈候鳥〉啊。既然〈候鳥〉說要飛,就一定會飛到目的地。而且我有飛向雲界底層的理由。我想順便帶你們過去。』


    少女像鑒定物品似地盯著【我】看,接著總算微微點頭,向前跨出腳步。


    『這個男的不是敵人。如果你要帶這個男的去,我就跟你去。』


    潔西卡走近傷疤男的身邊說著。看樣子,她對這個受傷的男子有一些掛念。


    【你還沒辦法信任我啊。】


    【我】用苦笑掩飾內心想法,點頭說道:


    『那就好。走吧。去雲界的底層。』


    〈封書〉的記憶到此結束。


    這是三個人的邂逅,他們不認識彼此。


    ◇


    〈封書〉的記憶終止,小蓮開心說道:


    「嘿嘿嘿,怎麽樣啊?這是小蓮之前看到的〈封書〉的後續喔!是威爾和潔西卡剛認識的記憶喔!小蓮會帶迴來也是無可奈何的啦!」


    為了聽取希爾達的感想,小蓮身體湊上前去說著。三股麻花辮如同尾巴似地來迴擺動。


    相較之下,希爾達臉色凝重地皺著眉頭。


    「怎麽了嗎?」


    「這真的是威爾記下來的東西嗎?」


    「什麽意思?」


    經小蓮一問,希爾達的嘴貼上紅茶的茶杯,慎重想了想措辭,開口說道:


    「如果這是威爾記錄下來的東西,會是基於什麽意圖而記的呢?」


    「咦?這個嘛……那個,就像是他和潔西卡的迴憶錄吧?」


    「……是嗎,那就好。」


    希爾達的表情不是很認同,小蓮鼓起臉頰說道:


    「希爾達在擔心什麽嗎?難道威爾的記憶還能給威爾以外的人記錄下來嗎?」


    「——要製造別人的〈封書〉也不是不可能的。」


    「咦……?」


    這個答案出乎小蓮的意料,她瞪大著眼睛。


    小蓮怔住不動,佛鈕司靜靜地從一旁補上紅茶。


    「不是有警察這種組織嗎?在搜查沒有目擊者的事件時,如果可以借由〈封書〉讀取被害人的記憶,不是挺方便的嗎?」


    有些技術正是為此存在。希爾達想表達的就是這點。


    「這種事情很容易辦到嗎?」


    「雖然需要相當的技術,但也不會難以實現……不過,一定要滿足某個條件。」


    「條件?」


    「需要有受試者身體的一部分——也就是需要屍體。」


    小蓮噴出紅茶。


    「威爾還活著啦!」


    希爾達處之泰然,喝了口紅茶。佛鈕司在一旁動作熟練地擦拭噴出來的紅茶。


    「小妹說過了,並非不可能。」


    簡單的說,她隻是想補充一點知識。


    「那麽,這終究是威爾的〈封書〉。」


    「小妹的意思是要你別以管窺天。」


    眼看主人笑得妖豔,小蓮突然有個疑問。


    「話說迴來,為什麽一定要用屍體呢?」


    「其實也不一定要屍體。隻要是當事人身體的一部分——這個嘛,隻要有一隻手應該就夠了。」


    看來光有一兩根頭發是辦不到的。


    「——或者是,大量的血液等等。」


    小蓮幾乎要放心的時候,希爾達接著補充一句,她因此僵著說道:


    「意思是……」


    「他們最愛蹬渾水了。要采集血液的話,機會應該多的是。」


    其實威爾並不愛瞠渾水,會有這種現象多半是出於希爾達的因素,但她還是毫不諱言地說著。


    ——不過,那〈封書〉讀起來真的有點奇怪。


    一般的〈封書〉會給人一種親眼目睹過去某一場麵的感覺,相較之下,小蓮撿來的這東西卻給人一種透過某人的眼睛采視景色的感覺。


    如果這〈封書〉是他人強行記下來的,因而產生這種差異,倒還可以接受。


    「可是,給威爾看他自己的記憶又有什麽意義?」


    現在已知〈封書〉可由本人以外的人記錄。


    然而,給當事人讀這種東西又有什麽意思?


    「意思是,因為不知道這點,也就無法知道對方的意圖。」


    「嗯~不然就想想看,這會是誰做的?」


    隻要知道犯人是誰,或許就能理解其動機。


    希爾達難得對小蓮投以嘉獎的眼光。


    「你頭腦轉得真快。」


    「嘿嘿!再多稱讚幾句啦!」


    「話說,光是這點就讓小妹有頭緒了。」


    「咦?是誰?」


    「——〈七大鑰〉——」


    聽了這個名字,小蓮稍微屏息。小蓮本身也曾被〈七大鑰〉的幹部劄克斯抓住,親眼見識到其異常之處。


    「為什麽會這樣?」


    「這是簡單的刪去法。你說威爾送件的目的地——收件人是比爾基德,就是這個人把潔西卡擊墜的吧?可以把這女孩擊墜的人類並不多。更何況是要讓她受到無法再生的傷害,常識範圍內的霧鑰式根本不可能。」


    超乎常識的霧鑰式——如果真的有這種東西——


    「絕對語言,或是〈七大鑰〉……」


    「就是這樣。」


    小蓮緊緊抓著圍裙。


    〈七大鑰〉是世上最古老、最強大的霧鑰式之總稱,也是一個企圖毀滅世界的組織的名稱。


    小蓮本身也和〈七大鑰〉之一——《芬裏爾》有關,是他們下手的目標。因此她才會寄宿在希爾達身邊。


    「……為什麽威爾他們會被盯上?」


    「潔西卡應該是原因之一。這女孩和小妹一樣可以吟唱絕對語言,而且她還是個唱了卻不會喪命的半人半妖。對這些想要重建〈七大鑰〉的人來說,簡直是極度渴望的存在。」


    潔西卡曾經正麵挑戰《芬裏爾》,並將之製伏。光就這點,對〈七大鑰〉而言恐怕是個無法忽視的存在。


    「而且威爾本身也擁有〈嗜血劍〉,那是由絕對語言組成的銃機槍。」


    「但那不是〈七大鑰〉吧?」


    「那承襲了遺傳因子啊。」


    希爾達好像有些確信的理由。她的迴答堅定不搖。


    這時小蓮突然想到一點。


    「咦?可是這樣一來……」


    這裏不正好有一個〈七大鑰〉嗎?


    「正是如此。」


    希爾達點頭說道:


    「如果把你也算進去,等於威爾擁有三股能與〈七大鑰〉匹敵的力量。」


    他怎麽可能不被盯上。


    接著小蓮察覺到一個可怕的可能。


    「那麽,如果威爾想要改變世界,不就隻差幾步了?」


    「這點值得期待,不過他不是那麽有能力的男人,是吧?」


    希爾達仿佛將威爾當成需要照顧的小弟,微笑說道:


    「他除了飛,什麽事都不會顧慮。」


    小蓮有深刻的同感。


    ——潔西卡也是如此。威爾與潔西卡是同類型的人。


    難怪他們兩人要一起飛行。


    盡管書麵上的搭檔是小蓮,實際上威爾的搭檔隻有潔西卡一人,潔西卡的搭檔也隻有威爾一人,


    「離題了。重點是〈封書〉。」


    說著,希爾達的目光落向剛才閱讀過的〈封書〉。


    「聽了你說的話,有一點小妹很在意。威爾的確是很遲鈍,但他應該不會蠢到忘了這〈封書〉——如果是他自己寫下來的更不可能。」


    小蓮正在向威爾學習〈封書〉的使用方法。


    從他平常的態度來看,他嚴肅得像變了個人似的。這樣的威爾,真的會把〈封書〉隨便亂放嗎?


    「威爾看到你拿著這〈封書〉,並未覺得這是他自己的東西吧?」


    的確,當時威爾真的是不知情的表情。


    「那、那麽,會是誰寫下這樣的東西?」


    「在你撿到這東西以前,有沒有人進出事務所?」


    「……來了個奇怪的客人。」


    不必多加迴想。今天除了員工以外,隻有一個人來到〈蝴蝶虎鯨〉的事務所。就是那個壯漢。


    「那個人說,想把〈封書〉寄給擊墜潔西卡的那個人。」


    聽到這段話,希爾達咬著食指,微微低頭。


    「……那麽,你已經妨礙到那個人的企圖了。」


    小蓮誌得意滿地挺胸說道:


    「哼哼!這是小蓮的功勞!」


    「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小蓮又被潑了冷水,虛弱無力地坐倒。


    「希爾達真壞心。偶爾誇獎一下小蓮也好嘛。」


    「那你平常就要做些值得誇獎的事情。昨天你打破的杯子是小妹的愛。」


    「對不起啦!下次不敢啦!」


    希爾達笑著釋放出殺氣,小蓮渾身發抖地低下頭。披在她背上的三股麻花辮


    似乎也怕得發抖。


    「小妹不是在怪你天兵。隻是在想,不知道記下這〈封書〉的人有什麽意圖。」


    希爾達並未否認小蓮很天兵。


    「為何希爾達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執著於意圖呢?」


    「小妹說過很多次了。〈封書〉是記憶的片段。也是一個人的分身。既然會記錄下來,應該會有某些用意。如果像這次這樣,不惜做出別人的〈封書〉,更是不在話下。」


    她再次拿起那疊〈封書〉。


    「這是要給誰的東西呢?收件人不同,用意也會有很大的改變。」


    聽希爾達這麽說,小蓮覺得自己的行為非常輕率。


    「這個,是不是別再看下去才好?」


    「小妹是這麽覺得的?」


    煩惱了一下以後,小蓮從希爾達手上收下〈封書〉。


    「果然要拿去還給威爾他們。雖然這可能不是威爾記下來的,但畢竟是威爾的〈封書〉。」


    「我覺得這樣很好。」


    希爾達才剛說完,佛鈕司便補上了一杯紅茶,仿佛等了很久似的。


    「兩位,時間已經不早了。」


    看看時鍾,已經快要午夜十二點了。


    小蓮點頭行了個禮,然後迴到自己的房間。


    ——明天威爾他們出發前,要拿去還他。


    小蓮睡在床上,下定了這個決心。


    ◇


    〈蝴蝶虎鯨〉事務所停機庫。


    ——傷疤男啊……


    威爾在心中低語著這個名字。


    他閉上眼睛,想起那天的景象,仿佛是昨天的事情。他們三人還很無知,彼此懷抱著自己的希望。


    比爾基德·吉李安——明明才剛認識,這男人卻給威爾一種彼此已是十年老友的感覺。


    ——難道十年前的墜船也不是意外……?


    聽了裏西達的話,威爾隱約可以確信他沒有認錯人,事情也不是偶然。


    威爾表情嚴肅,看著停放在停機庫裏的舊型翼舟。


    尾翼上還留著有別於〈蝴蝶虎鯨〉的徽章。


    機體名〈飛龍〉——前任經營者為事務所取的名字。


    本來已經換成〈蝴蝶鯱鯨〉的徽章,但翼舟在一個月前受了中度損傷,於是威爾拿出沉睡在倉庫裏的零件維修。那零件上就留著這個徽章。


    這艘複座式翼舟是威爾與潔西卡首次搭乘的機體。不會飛的威爾與飛不動的潔西卡為了找迴他們的天空,同樣用了這架機體做了訓練。


    而且這艘翼舟本來載的是別人。


    就各種意義而言,這對威爾與潔西卡來說是一艘特別的翼舟。


    威爾撫摸船首,總算下定決心,對潔西卡說道:


    「歟,潔西卡。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不要。」


    「拜托別迴得這麽快啦!」


    威爾的情緒被打亂,眼眶泛淚,潔西卡一臉不耐煩地凝望著他。


    「你想搭這架嗎?」


    「嗯,就、對啦……」


    「那趕快整備吧。」


    這反應反而令威爾意外。


    「可以嗎?那個,這架性能比〈霞曲〉差,而且對你來說也不完全是好的迴憶吧?」


    「翼舟是無罪的。」


    ——啊~原來如此。


    威爾苦笑一下,老實地道謝:


    「謝謝,潔西卡。」


    「我也想和這個男的做個了結。」


    盡管臉上平靜,緊握的拳頭卻令威爾感到類似憤怒的意念。這件事不需要讓步。


    潔西卡一個轉身,似乎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這次的送件地址在哪?」


    威爾有點驚訝,潔西卡竟然現在才問這個問題。如果是平時的她,應該會在決定接案之後就先問清楚。就算一直試圖表現得很平靜,但這樣看來,她真實的心情並不太平穩。


    威爾拿出航圖,在潔西卡麵前展開。


    「怎麽了?」


    威爾並未接著迴答,潔西卡對此表示疑惑。他刻意深唿吸了一下,以便念出收件地址的名稱。


    威爾以清晰的語調答道:


    「群島最北端的島,阿法活農——潔西卡墜落的島。」


    潔西卡微微屏息。


    然後她咬著嘴唇點頭說道:


    「……品味真差。」


    聽了潔西卡語帶嫌惡地吐出這個詞,威爾輕輕拍了她的背。


    「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又能飛了。你飛得動了。這次是跟我一起,不會讓你墜落的。」


    「……說得輕鬆。」


    盡管嘴裏這般低語,潔西卡並未甩開威爾的手。


    ——潔西卡沒問題的。


    一個月前,由於威爾無法徹底信賴潔西卡,結果害她陷入險境。


    然而,這次不會這樣了。


    威爾信賴潔西卡,潔西卡也再度能用自己的雙眼看著天空。


    ——然而……


    在這同時,威爾心裏浮現一層揮之不去的疑問。


    「欸,潔西卡。」


    「怎麽?」


    「……他為什麽會背叛我們?」


    那一天,威爾追著發光的船,和潔西卡邂逅,然後遭到襲擊。這時比爾基德插了進來,保護了潔西卡。


    然後他們有了約定。


    一起飛吧——以天空的盡頭為目標。


    潔西卡突然聳了一下肩膀,拉高音調說道:


    「我討厭人類。我搞不懂人類的想法。」


    對於半人半妖的潔西卡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迴答。


    再說,潔西卡現在之所以討厭人類,絕大部分是因為他的背叛所致。


    反過來說,純粹是因為她感覺到自己「被背叛了」,其實潔西卡也一度信任過比爾基德。


    「……威爾你怎麽想?」


    這句話令威爾意外。


    ——潔西卡竟然會問我心裏怎麽想……


    看樣子,威爾眼中的潔西卡並不平靜,而她眼裏的威爾也不冷靜。


    威爾把航圖折疊起來,像是要擺脫迷惘。


    「我們要做的事情總是不變。寄送〈封書〉,在天空飛翔。是吧?」


    威爾對著潔西卡伸手,她的表情略顯困惑,然後還是伸出自己的手。


    「是啊。」


    「嗯……喂,這什麽意思?」


    威爾還以為潔西卡要握他的手,結果卻被她塞了個銀色的扳手到手上。


    「不是要飛嗎?」


    潔西卡看似失望地說著,威爾無奈笑道:


    「嗯,飛吧……你也幫我整備吧?」


    「我才不要交給你辦,最後害我墜機。應該是你來幫我。」


    「好啦好啦。」


    威爾對潔西卡的調侃一笑置之,他想起已經迴家的另一名員工。


    ——小蓮這家夥,感覺她態度有點奇怪……?


    小蓮擁著一疊連威爾也沒有印象的〈封書〉,他這時才有點在意。就算是她的失敗作,有可能在短時間內產出這麽多嗎?


    ——也罷,現在要專注於眼前的〈外渡〉。


    威爾一麵想著事情,一麵著手拆解翼舟。


    「……欸,潔西卡,我要拆掉這裏,你幫我頂著裝甲。」


    「不要。為什麽你隻想到自己要拿輕的東西?」


    「我想說要是拆掉這邊會把手弄髒啊……」


    「怕髒還搭什麽翼舟。」


    潔西卡不給他好臉色,將金發抓在手指上麵纏繞著。


    ——看吧,就是因為你會這樣,我才想說把你的手弄髒就糟了……


    潔西卡隻要心情好就會摸自己的頭發。說到翼舟的事情,她的心情馬上會變得很好。威爾就是覺得這頭美麗的金發可能被油汙弄髒。


    威爾放棄堅持,交換了工作。


    「啊,真是,隨便你啦,快點拆解吧?」


    這是個漫漫長夜。


    威爾與潔西卡將翼舟解體,然後重組,身上沾滿了油汙。


    就像是對著一雙死去的翅膀注入一股生氣。


    ——走吧。去雲界的底層——


    三人立下約定。


    其中一人放棄了約定。


    其中一人毀壞了約定。


    威爾卻無法放棄約定。


    明明有著同樣的目標,前進的路卻分為兩條。仿佛兩片被分隔開的天空。


    所以威爾要飛。


    為了追問背叛的理由。


    難道再也不能追求同一片天了嗎?威爾想要厘清這個疑問。


    兩人為航行做準備,不知不覺間便靠在一起睡著了。


    靠在刻著〈飛龍〉兩字的翼舟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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