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轉眼間到了暑假。和真瑞初見才是初春,現在卻已到了讓人大汗淋漓的盛夏。我不禁驚訝,自己在無意中已經以真瑞為中心來記憶季節的變換了。


    平時暑假都很閑,最近的我卻一反常態,每天都忙忙碌碌的。


    “我呀,想試試在女仆咖啡廳打工很久了。”真瑞如此說道。


    哎,的確,最近手頭有點緊,我也覺得該打工了。我對於從事的職業也沒什麽要求,在哪裏打工都無所謂。


    可雖說如此,也犯不上非在女仆咖啡廳打工不可吧。


    我完全不抱希望,不,不如說是以破罐子破摔的心態給咖啡廳打了電話,不知為何他們居然真的喊我去麵試。我在約好的日子來到正在營業的女仆咖啡廳,被領到裏麵的辦公室進行麵試。


    負責麵試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性,對我以“老板”自稱。他穿著黑襯衣,係著白領帶,戴著克羅心的銀飾,胳膊上紋著紋身。從打扮來看,怎麽都不像正經職業的人。


    “廚房裏正需要男人幫忙。”


    是要我負責製作料理啊——原來如此,這樣男的也沒關係。這時我才恍然大悟,而老板則像看怪物一樣打量著我。


    “幹嘛,你該不會是想當女仆吧?”


    他大概隻是開玩笑說的,可我也隻有尷尬地陪笑了。


    老板囑咐我明天就來上班。這還算滿足真瑞的要求,也符合我自己想要打工的目的。我心想這樣也不錯,於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打工定下來之後,我覺得稍微花一點錢也沒關係。


    “我想養隻寵物。”想起真瑞曾經這樣說過。


    真瑞的父母似乎都有過敏症,所以家裏不能養寵物。而且經檢查,真瑞自己也有過敏。


    “就算不是小狗小貓也可以,我討厭很快就死的寵物。寵物一定要長壽才行,至少不能比我先死。”


    “烏龜怎麽樣?”


    我本是開玩笑的,可她馬上激動地告訴我,就要這個。


    不過烏龜要去哪裏買啊?


    從女仆咖啡廳迴家的路上,在網上搜索了一下,正好附近就有賣烏龜的店。到了家用品商店的寵物區一看,果然有賣烏龜的。


    烏龜很便宜。


    迄今為止我都不知道烏龜的市場價格,但這次所見,價格高的烏龜都不到一千日元。這樣也不用打工攢錢,立刻就能買了。


    俗話說鶴千年,龜萬年,可烏龜到底能活多久呢。不會真的活個一萬年吧,那不成精了嗎。


    我向店員諮詢,得知壽命長的烏龜可以活三十年左右。但是,我再問下去,發現雖然烏龜便宜,水槽和寵物用品什麽的卻要花不少錢。於是我說“以後再來”,就離開了商店。


    “歡迎迴來,主人~我是莉子!”


    打工第一天,一位發色豔麗的短發女仆在門口迎接我,搞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那個,我是今天新來的岡田。”


    聽我這麽一說,她的臉頰頓時變得緋紅。


    “員工通道在那邊,這邊是客人用的。”


    怎麽想都是我的不對,可她卻一臉害羞。


    “我叫平林莉子,永遠的十七歲喲。雖然經常這麽對別人說,我還的確是十七歲,今年高二。這對客人是保密的哦。請多關照。”


    我謝過她之後,便向員工通道走去。


    進去便被告知老板不在。我連自我介紹都沒顧得上,就被忙得不可開交的女仆前輩叫去廚房幫忙了。我們這些負責製作料理的人並沒有製服,隻是按規定,必須穿白襯衫黑褲子而已。我直接套上充當製服的圍裙,進了廚房。


    令我驚訝的是,廚房裏並沒有前輩。


    聽說幾個月前,負責做料理的廚師和老板大吵一架,撂挑子不幹了。之後廚師就由女仆們輪流來做了。


    “快來搭把手。”


    一反店內的悠閑氛圍,廚房裏是地獄般的繁忙。在一團慌亂中,我穿梭在手忙腳亂的女仆中間,有樣學樣地打著下手。


    “辛苦了。”


    打工從中午開始,直到晚上十點才結束。我疲憊不堪地癱在辦公室裏,這時,白天遇到的短發女仆向我搭話了。


    “啊,小莉子前輩。”


    店裏,女仆們都是在名字裏加個“小”字來互相稱唿的。店員和客人都這麽叫。我雖然覺得不好意思,還是入鄉隨俗地跟著叫了。不過因為對方是年長的人,所以我又畫蛇添足地加了個“前輩”。


    “岡田,打工第一天感覺怎麽樣?”


    “今天還是我生來第一次做蛋糕呢。”


    總之因為這裏人手不足,什麽都讓我幹了。說句心裏話,雖說是第一次打工,可我真的沒想到會這麽累。


    “可以的話,我們一起迴去吧。”


    我沒有理由拒絕,就等小莉子前輩換好衣服,一起迴去了。


    “岡田和我同齡嗎?”


    “不是,我比你小一歲,今年高一。”


    “哇,是嘛!在店裏打工的人都是比我年紀大的,之前我是年齡最小的一個呢。所以岡田過來打工,我很開心!其實,負責製作料理這個工作非常非常辛苦,很多人都沒幹多久就辭職了,所以我有點擔心,才來問問你。”


    原來如此,果然這份工作是比較辛苦的啊。


    “嗯,但是我想我會繼續幹下去的,大概吧。”


    聽了我的迴答,小莉子前輩有點驚訝。


    “哎,這麽說的人可不多啊。是有什麽理由嗎?要存錢送禮物給女朋友?”


    “嘛,是有理由。”


    “女朋友?”


    “我看著像有女朋友嗎?”


    “微妙~”小莉子前輩笑著說道。


    晚上,我疲憊不堪地迴到家時,父母早就睡了。晚飯罩上了保鮮膜,放在餐桌上。然而我沒什麽食欲,就把晚飯放進冰箱裏,趕緊衝個澡迴臥室了。


    剛上樓走到走廊時,我發現鳴子姐姐房間的門開著。這可是非常少見的,因為鳴子的房間在她死後一直在保持原樣。我也不是沒想過把鳴子的東西扔掉,把房間改成儲物間,但一直都沒向父母開口。當然,平常誰也不會進鳴子的房間。


    我走進去,點亮了房間裏的燈。房間裏的壁櫥敞開著,裝著姐姐生前的私人物品的紙箱都露了出來。我想,可能是媽媽進來過。至少我清楚,這麽傷感的事爸爸是絕不會做的。看到這種東西也是徒增悲傷而已。


    想著,我往紙箱裏看去。最上麵的紙箱裏放著教科書。鳴子和我上的高中不同,選用的教材也不一樣。我拿出一本國語教科書翻看。


    有一頁用紅筆做了標記。


    那是中原中也的詩,《春日狂想》。


    所愛之人死去之時,


    自己也非陪葬不可。


    詩的第一句畫了紅線。


    畫了紅線意味著姐姐對這首詩抱有特別的喜愛吧。可是,我完全欣賞不了詩。話說,這個世界上真有人能理解詩的意趣嗎?至少我至今還沒有遇到過。姐姐竟然是可以欣賞詩的人,我感到有點意外。鳴子生前,怎麽說呢……至少她在男朋友死前,性格一直很開朗,完全不是像文學少女的那種人。


    我迴憶起了鳴子的男朋友。


    他是非常開朗的運動係男生,是我不擅長打交道的那種人。


    鳴子到底有多喜歡他呢?


    不過,真是首憂鬱的詩啊。這種詩真的適合放在教科書裏嗎?


    “所愛之人死去之時,自己也非陪葬不可。”


    我心中暗自吐槽,“怎麽可能嘛”。


    “真的有畫著愛心的蛋包飯嗎?”


    真瑞興味盎然地聽我講打工的事。


    “有啊,不過基本上都是我做的。”


    聽我這麽一說,不知為何真瑞捧腹大笑。


    “嘿,別說了,笑得我肚子痛。”


    “超好玩的,女仆裝也蠻好看的。”


    我給真瑞展示之前拿手機拍的照片。


    “誰啊……這個人?”


    “啊,這是小莉子前輩,比我大一歲。我說想拍女仆裝的照片,她就給我當模特了。”


    “哦?”


    不知為何,真瑞突然板起臉,死死地瞪著我。我一頭霧水,搞不懂她怎麽突然不高興了。之後,真瑞有點生氣地說:“我想要蹦極!”


    語氣似刀一般尖銳。


    “……不不不不。”


    “我要我要我要我要!”


    真瑞撒嬌似的說道。


    “這個我可不幹啊。”


    我這樣迴答她。


    2


    某日,在一座偏僻的山裏的吊橋下,我被迫簽署一份契約書。


    契約書的內容,簡而言之就是不管發生什麽事故,受傷還是死亡,都自己負責。這些文字加劇了我的恐怖感,我甚至突然就想溜了。


    但是我還是簽了名,剩下的就隻有排隊等待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縱身躍下的女性,發出如臨終一般的哀嚎。


    為什麽我要花錢找罪受啊。


    總覺得自己非常憋屈。


    擔驚受怕地等了好久以


    後,終於輪到我了。工作人員飛快地在我的身體上固定好繩索,這下隻能一咬牙往下跳了。


    走到吊橋正中央規定的位置,我取出電話給真瑞視頻。畫麵的另一邊,真瑞正焦急地等待著我跳下去。


    “喂,手機放到一邊。”


    工作人員提醒我,可是在他製止我之前我就已經跳了。


    我飛舞在空中。


    我高速接近吊橋下的水麵。眼前的世界變得不可思議。我本能地想到,這迴恐怕要死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


    我沒出息地大叫著下落,繩索拉伸到極限的時候,因為反作用力我又在空中飛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真瑞一陣爆笑。我可沒有閑工夫看她。


    “嗚哇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斷重複的尖叫中,我的身體終於停下來了。我被繩子吊著,如鍾擺一樣在半空中搖晃。


    “這迴你滿足了嗎?”


    我有點不耐煩地問真瑞。


    “嗯,我很開心。”


    真瑞高興地迴答。


    一天早上,香山十點給我打來電話。我心想著肯定是什麽麻煩事,假裝沒聽到算了。結果我還是接了。


    “有件事想求你幫忙。”香山開口的第一句話,讓我立馬就後悔接了電話。


    “你知道我最近在幹什麽嗎?”


    “完全沒興趣。”


    我對於香山的私事沒興趣。他愛幹什麽就幹什麽,隻要不把我牽扯進去就行。


    “我在清理自己的女性關係。我想和她們都分手。”


    香山沒有女朋友。“不交女朋友主義”是香山的口頭禪,然而他又很受女孩子歡迎。於是他一個接一個地出手,高中剛第一學期,他就時不時惹上麻煩。可是現在不知怎的,電話另一頭的香山竟然要和女孩子分手。


    “有個女的很麻煩,不管怎樣她都不願意和我分手。就算我去說也不會有結果,所以我想拜托你替我去和她說分手的事。”


    “你呀……”


    我被驚得啞口無言。談分手也要讓別人去,還有這麽虛情假意的事嗎?


    “總之我絕對不會答應的。”


    “喂,岡田。我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逃,快要瘋掉了。我該怎麽辦才好?”


    香山的聲音突然變得痛苦起來。隔著電話看不到臉,我也無從知曉他到底有多失落。


    “今天能見麵嗎?我想直接和你見麵商量。”


    結果,打著隻是見麵商量而已的旗號,我被半強製性地要求和香山見麵。


    他告訴我他在附近的家庭餐館,坐在窗邊的位子。我來到他指定的地方,香山發來短信告訴我,他在靠窗的最裏麵的座位。然而,坐在那裏的卻另有其人。


    而那個人,我也很熟悉。


    “哎?為什麽是岡田……?”


    坐在那兒的是班主任芳江老師。一瞬間,我頭腦亂作一團。緊接著,我想到了一種最壞的可能性,頓時頭痛起來。我心想:真想殺了那家夥。


    因為坐在那的芳江老師正在啜泣。在我來之前她就一直在哭了。


    “難道說,芳江老師是被香山叫出來的?”


    “欸?嗯,是的。”


    芳江老師在我過來前一直在發短信,大概是通知香山她在哪吧。


    “香山來不了了,委托我代他……”


    “哇,彰居然跟岡田說了我的事啊。他還真是在看不起我啊。”


    芳江老師稱唿香山為彰——這時我已經不得不接受現實了。


    香山下手的女性,想要分手的女性,就是我們的班主任芳江老師。


    你這家夥也太沒節操了吧。


    “那家夥的人性完全敗壞了,不用和他較真的。”


    我試圖安慰芳江老師。話說,這種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我自己都沒有談過分手,更何況是別人的事呢。


    “我想說,那家夥是無法和人真誠交往的。之前我聽他說過自己的人生觀,他看待人生就像遊戲一樣。他隻是試試可以同時和幾個人交往而已。他隻考慮自己。


    我今天是被他拜托來和老師說分手的。怎麽樣,那家夥就是個人渣吧?”


    “岡田,你怎麽能這麽說彰的壞話呢?你們不是朋友嗎?”


    “我們不是朋友,關係也並不好。我不擅長和香山那種人交際。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那為什麽岡田今天會來這呢?”


    “對我來說,香山不是朋友,而是……恩人。這很難說清楚,但我們的關係僅限於此。”


    “真搞不懂。”


    芳江老師說著,低下了頭。


    “我有時候看著彰會覺得擔心。他很讓人擔心,總感覺他會輕易地退學,白白浪費自己的一生。我擔心得不得了,不想離開他。我聽說彰的哥哥因為事故而去世了。他中學老師曾告訴我,從那之後彰就開始陰鬱起來了。而且他以前不是還在學校自殺未遂嗎?這種事情都是會從中學報告給高中的。”


    我都不禁想笑了。


    “老師,你誤會了。香山那家夥就是求生欲的代名詞,他絕對不會嚐試自殺的。就算老師不關心他,他也能一個人活得好好的,而且本來他也絕對不會被他人影響。他的這一點,是我唯一尊敬的地方。”


    芳江老師一臉茫然。


    “我現在感覺不僅僅是被香山,也被你當做傻瓜了。真是悲慘啊。丟人啊丟人,都沒臉見人了。”


    “對不起。”


    我向她道歉。


    “我是認真的。”


    “香山就是玩玩的。”


    就好像是在愚弄她一樣,我模仿芳江老師說話的節奏說,因為我想讓她生氣。生頓氣,發個火,給她喜歡的心情畫上句號。


    “岡田,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


    “可以潑你杯可樂嗎?”


    “嗯。”


    下一秒,芳江老師就將自己喝到一半的可樂全潑到了我身上。老師丟下渾身濕透的我,徑直離開了家庭餐館。


    我出了家庭餐廳,給香山打了個電話。


    “芳江老師真是個善良的人。”


    “所以,我才不想和她在一起。”


    香山笑著迴答道。那笑聲如精神病人一樣。


    “我討厭你。”


    說完我掛了電話。


    雖然我還沒有完全習慣打工生活,但幸好有小莉子前輩在,我在人際關係方麵也沒遇到什麽麻煩。雖然我之前有點擔心,在全是女孩子的職場會不會有點不好融入,不過幸虧有小莉子前輩一直照顧我。


    “小莉子前輩,我犯錯的時候,總是幫我圓場,真是麻煩你了。謝謝你。”


    一天下班迴家的路上,我又和小莉子前輩一起。我向她道謝。


    “因為我可不想你辭職啊。我也不想負責廚房的人一直換來換去。”


    小莉子前輩有些害羞地說道。


    “岡田,你等會兒有事嗎?”


    突然,小莉子前輩若無其事地問道。


    “啊,不好意思,其實我等會兒打算去跳舞的。”


    “啊?”


    聽我這麽一說,小莉子前輩驚歎道。


    “就到附近的俱樂部。”


    “欸?岡田,你看起來不像會去那種地方的人啊。”


    “是啊,嗯。我的確不是會去那種地方的人。”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明。


    “……那我和你一起去。”


    聽小莉子前輩這麽一說,這迴我吃驚了。


    “小莉子前輩才是,看起來不像會去跳舞的人啊。”


    “別看我這樣,我其實是跳的。”


    到底是真的假的呢。說著她對我粲然一笑。


    >如你所願,現在我到俱樂部了。


    我給真瑞發了短信之後,她立刻就迴複了。


    >感覺如何?


    >恐怖。


    這是我的真實感受。滿是紋身的肌肉男,還有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別的緣故,瘋瘋癲癲地笑個不停的女人看上去格外顯眼。


    光線昏暗,詭異的粉色和綠色的燈閃爍不停,總感覺這裏不太安全。而且本來這裏就是十八歲以下禁止入內的。我現在真有點害怕,不知什麽時候會被人罵一頓。


    >快拍張照片,別被發現了!


    真瑞如此吩咐道。正當我要打開攝像頭的時候,電池電量顯示隻有2%。


    >非常遺憾,電源即將耗盡。這是來自本機的最後一次通信。


    >哦哦,總之祝你好運。


    仿佛遇難的航天飛船一樣,我們互相發著短信,這時真的沒電了。


    “岡田,開心嗎~?”


    小莉子前輩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她好像的確是習慣了這種場所,跳舞也有模有樣的。


    “我感覺挺難的呢。”


    我也模仿著小莉子前輩,有樣學樣地搖晃著身體。


    “岡田,跳得真爛。你跟我學。”


    說著,小莉子前輩更加激烈地搖晃起來


    。


    “這樣嗎?”


    我也模仿著她跳起來。


    “喂,和我們喝一杯不?”


    這時,有個特別輕浮的男人向小莉子前輩搭話。


    哦。


    這就是所謂的搭訕啊。


    有生以來頭一次親眼見到。


    “遺~憾,今天我和男朋友一起。”


    說著,小莉子前輩突然把手環在我的腰上,讓我大吃一驚。


    “對不起哦。”


    “搞什麽玩意。”


    輕浮男惡狠狠地盯著我。有種要惹出麻煩的預感。


    一瞬間我真的不知所措。


    然後……


    “yea-h!”


    我跳起舞糊弄過去。輕浮男呆掉了,小莉子前輩也笑了起來。


    “就這樣,我從搭訕的男人手裏勇敢地保護了小莉子前輩,怎麽樣?”


    我添油加醋地跟真瑞吹噓。


    “我總覺得,卓也你沒撒謊嗎?”


    真瑞果然嗅覺敏銳。我轉移視線,假裝沒聽到。


    “哎呀,可真是危機四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碰上個怪物。我代替真瑞去還真是對了呢。”


    “嘛,這都好啦……”


    真瑞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怎麽了?”


    “沒什麽。”


    之後,真瑞若有所思地又開口說道。


    “我還是有點在意。”


    “到底是什麽啊?”


    真是服了她了。


    “說不清。”


    我想沒準……


    “真瑞,你是在吃醋嗎?”


    “下次,你給我做這個。”


    又是這種帶刺的口吻。真瑞把手機遞給我。畫麵中是一個視頻網站。我小心翼翼地打開視頻。


    視頻中,男魔術師仿佛龍一樣在噴火。


    “這,這辦不到好吧!”


    我不禁仰天長歎。


    這時,經常見到的護士走過來,說是等下要做檢查,就把真瑞帶走了。


    這時,往常我都是直接迴去的,今天卻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又返迴病房。在我來之前,真瑞罕見地在看時尚雜誌。這對於平常隻讀文庫本的她來說真是難得一見。到底是什麽雜誌呢?我不禁有點好奇。(譯注:文庫本為日本的一種裝幀形式,指a6開本的平裝書)


    真瑞不在病房裏,我翻開雜誌。


    那是本風格很時髦成熟的雜誌。雜誌集中介紹了國外的時尚品牌,模特也全都是外國人。這麽說來,仔細想想,我至今為止隻見過真瑞穿睡衣的樣子。因為在住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說不定真瑞其實也想要打扮時尚,但是因為害羞,所以一直沒跟我說。可是,一條連衣裙就要十九萬日元,這到底是怎樣的世界啊?他們都把鱘魚子當主食的嗎?


    我隨性翻看著雜誌,突然注意到有一頁折了起來。我仔細一看,那頁是一雙放大了的紅色高跟鞋的廣告。我不由得拿出手機拍了下來。


    3


    “岡田,你還好嗎?今天你打工的時候像丟了魂一樣。”


    小莉子前輩擔心地說道。


    “前輩噴過火嗎……?”


    “什麽?火?”


    “今天上班前,我去噴了一下……”


    小莉子前輩不明所以地看著我,似乎完全不明白我的意思。這也難怪。就算是我,被別人這麽說了,也隻會覺得那個人精神不正常而已。


    “你沒事吧?”


    “嗯。”


    下班後我們一起迴去時,小莉子前輩還是很擔心我。大概我的表情真的很像失了神一樣吧。


    “啊,我走這邊。今天我要去買烏龜。”


    “烏龜?”


    小莉子前輩一臉茫然。


    “我也一起去吧。”


    “啊,不用了。”


    “反正我也閑著沒事。”


    “不,其實我想一個人選烏龜。”


    總覺得我好像變成了一個對爬蟲類挑三揀四的人。這樣真的好嗎?


    迴到家的時候,媽媽一聲驚唿。


    “卓也,這是怎麽了?”


    看著迴家的兒子抱著烏龜和水槽等等一整套道具,媽媽問我。


    “從今天開始,我要養烏龜了。”


    我將掌中的烏龜拿給媽媽看。


    看到我的樣子,媽媽像要暈倒似的,扶額感歎道:“你呀,腦子沒壞掉吧?”


    “沒有沒有。”


    我聽著媽媽念叨,將水槽放在客廳的一角。


    “總覺得你最近老也不安分啊。”媽媽說道。的確,原先的我是個家裏蹲,或者說是個沒什麽事的話一整天都會待在家的人。但是最近因為真瑞,我出門的次數也增加了。


    “最近比以前更有精神了嗎?”


    媽媽歎著氣說道。如今的我在旁人看來,可能像是脫胎換骨一樣變得活潑了。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哇——!”


    真瑞兩眼放光,歡唿雀躍起來。


    “烏龜!”


    可以把烏龜帶到病房嗎?不,怎麽想都不好吧……但我還是把烏龜放在包裏偷偷帶了過來。


    “太棒啦,你還記得啊。”


    “打工的工資提前發了嘛。”


    但是,因為個烏龜就這麽開心的人估計也隻有真瑞了吧。


    “呐呐,它叫什麽名字呀?”真瑞問道。


    “名字?烏龜就是烏龜啊。”


    我直截了當地迴答道。


    “你是認真的嗎?”


    “嗯。”


    “真不可理喻!”


    真瑞生氣了一樣叫喊道。一會開心一會生氣,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就連夏目漱石都沒給貓取名,直接叫貓的。這家夥直接叫烏龜不就得了?”


    “卓也又不是漱石!你沒有去倫敦留過學,又沒在修善寺生過大病。”


    真瑞知道的倒不少。


    “那真瑞你來取名字吧。”


    “誒?可以嗎?可以嗎?”


    總感覺真瑞很開心。


    “期待你的命名品味哦。”


    “龜之助。”


    “真沒品味!”


    這名字糟糕得驚到我了。


    “不是挺好的嗎?挺可愛的,對不對啊龜之助。”


    好像她的頭腦中龜之助這個名字已經根深蒂固了一樣。於是,我家寵物的名字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4


    那之後,我也是應付著真瑞的無理要求。她跟我說的一個又一個“死前想做的事”中,有很多事都讓我感覺,那真是她本就想在死前做完的嗎?還是心血來潮,想看我為難並以此為樂呢?不過雖然如此,我還是不情願地基本都接受了。


    漫畫裏經常出現偷鄰居家樹上的柿子而被罵的場景。我照她的要求辦了,結果真的被罵了一頓(我拚命道歉了)。我還挑戰了大胃王套餐。超大的豬排蓋飯當然沒有吃完,最後付了三千日元。(譯注:日本的大胃王套餐隻要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吃完即可免費)


    我還試過在理發店指著雜誌的封麵,對理發師說“請給我做和這個人一樣的發型”,結果剪出來的發型還是老樣子。


    她說想要打全壘打,於是我下班後經常去棒球中心。在擊中寫有“全壘打”的靶子之前,我堅持猛打了很多次,終於在第三天打中了。但不知為何,獎品竟然是個乒乓球拍。


    她說想被搭訕一迴,於是我站在繁華街道的十字路口。當然,根本沒人向我搭訕。我跟街上的女生說“可以搭訕我嗎”,結果被誤解為搭訕的新路數,慘遭一頓臭罵。


    她說想在卡拉ok唱到聲嘶力竭,我也照辦了。第二天看著聲音沙啞猶如邪惡巫師一樣的我,真瑞笑了。


    真瑞的要求我也並不是全盤照辦,因為其中有很多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


    她說想要坐上出租車,然後跟司機說“請帶我去海邊”。可是我的零花錢恐怕不夠,這件事就作罷了。


    她說想要打僵屍,但可惜我們生存的世界裏不存在僵屍,所以沒法打。


    她說想要以時速200公裏飆車,當然這也是不可能的。我既沒有車又沒有駕照,而且就算有我也不會這麽幹的。


    哎,總之還是很佩服她竟然想得出這麽多事。畢竟我自己根本就沒有什麽想做的事。


    我每次做完她說的“死之前想做的事”,跟她報告的時候,她都會笑得很開心。實際上,這樣的日子我也並不討厭,不如說還挺樂在其中的。


    “謝謝你,這樣我的遺憾又少了一個呢。”


    做完卡拉ok的匯報之後,她如此說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是在負責幫助真瑞一個一個地,消去在這個世界的留戀嗎?


    “呐,真瑞。”


    我試著問她。


    “嗯?”


    “真瑞,你有想過自殺嗎?”


    她麵不改色,用日常會話一樣的語氣迴答我。


    “每天,我都這麽想哦。”


    她的迴答令我有些震驚。


    每天都這麽想。


    我隱約感到,這或許是真的。


    同樣的問題我也曾問過姐姐


    鳴子。但是我不記得她是怎麽迴答我的了。


    不過,從戀人死後,鳴子變得經常外出了。


    雖說是外出,也不是說去什麽地方和誰見麵,跟誰玩之類的。


    她真的隻是單純地走,但是也不是散步那麽輕鬆。五個小時,六個小時,她毫不介意,隻是走個不停。


    鳴子有自己的原則。不決定目的地,開始的時間隨心所欲,走路的方式也是隨心而定。不考慮速度分配,也不安排中途休息,累了就坐電車或是出租車迴家。


    鳴子就是在一次夜間的漫步時死去的。


    鳴子死後,我偶爾會一個月一次地效仿她漫步。在深夜裏,盡量不被媽媽發現,偷偷溜出家門,漫無目的地走。這時,我都會盡量遵循鳴子那個單純的方式。漫無目的,彷徨著漫步。隻自己一個人。


    但是僅有一次,我和香山一起走了。


    那是中學修學旅行的一個夜晚。說到這種時候的晚上,好像就一定會有各種胡鬧,班上的家夥們背著老師喝酒之類的。他們興味盎然地說著自己喜歡誰,誰和誰在交往等等無聊的話題。但是我一個人先睡覺的話是在不合適,且不說就算想睡覺也會因為太吵而睡不著。


    因此,我試圖溜出宿舍。這時我在樓梯口碰到了香山。


    “岡田,都這麽晚了,你要去哪兒啊?”


    “……隨便去哪。”


    “那我也去。”


    我拒絕了,可香山硬是跟了上來。我無視香山一直走;他也不跟我搭話,隻是跟在我的後麵。


    修學旅行的夜晚,我們無言地走著。


    我基本上不拐彎,就一直往前走,盡量選擇人煙稀少的路走。走著走著就不想迴去了,有種想要一直走到死的衝動。即便如此,後來我還是精疲力竭走不動了。


    正好我看到了一座小小的神社,我便坐到神社的院內。香山在自動販賣機買了果汁扔給我。


    “你病得不輕啊。”


    香山看著我,很無語地說到。


    “我很正常。”


    拉開拉環,一口氣將碳酸灌入肚中。本該是甜的飲料卻不知為何感覺苦苦的。


    “因為我一直覺得,你是那種哪都去不了的類型。”


    香山意味深長地說著。我總覺得被他輕視了,感覺很不爽。


    “你這麽說,那你就能去哪兒嗎?”


    “我和岡田你可不一樣。我比你更超脫。別看我這樣,我還挺享受的。哥哥死之後啊,我就覺得現實就像是遊戲一樣。反正總會有一天突然就翹辮子了,那麽較真也沒什麽用。所以,就算是去傷害別人,我也決不會讓自己受傷的。”


    我對這番話無法產生絲毫共鳴。


    “我可是要戲耍人生的。”


    “隨你便。”


    我不耐煩地迴答道。


    “所以啊,你就煩惱去吧,岡田。”


    這語氣好像要我把他的那一份煩惱也一起分擔了一樣。


    “好煩啊,你這家夥。”


    我將喝完的空罐子丟到垃圾桶裏。


    對了,我想起來了。


    “有時,我會想要離開這裏,去什麽別的地方。”


    那時我問鳴子時,她好像是這樣迴答的。


    沒錯,正如鳴子所說。在這個舞台,每天上演的生活偶爾會壓抑得讓人窒息。所以她才會那樣做的吧。或許也正因如此,我才總是往渡良瀨真瑞的病房跑。


    “我好想做蛋糕啊。”


    有一天,真瑞心血來潮似地說道。


    但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真瑞一會大胃王一會偷柿子的,關於食物的願望有好多,難不成她……


    “你說誰是吃貨啊?”


    最近真瑞好像可以看透我的心思了。我有點害怕地迴答道。


    “沒什麽,下次我做了給你帶過來。”


    “謝謝……不過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全吃完。”


    突然真瑞的表情黯淡下來。那是最近不怎麽見過的表情。


    “沒事,剩下了我來吃。”


    “啊,不過聽我說,這次,我要做一個挺大的檢查。因為最近我身體不錯,結果好的話,說不定能暫時出院呢。”


    “那我們去哪裏玩玩吧。你想去哪?”


    “可我出不了遠門啊。不然卓也你來考慮吧。”


    “這跟之前可不同啊。”


    “偶爾這樣也好吧,就去卓也想去的地方。我也期待著呢,我會加油的。”


    真瑞一臉明快地說著這些任性的話。


    女仆咖啡廳下班以後,我自己留在廚房做蛋糕。所幸店裏的菜單上有蛋糕,我記得製作方法,材料也很充足。而且老板也不在,隻要不被發現就應該沒問題。


    “你在做什麽,岡田?”


    小莉子前輩突然出現。


    “啊啊,我在自己做蛋糕呢。”


    “那我也來幫忙吧。”


    “不,我還是……”


    “喜歡一個人做?”


    小莉子前輩有些鬧別扭似的說道。我有點茫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們下次再一起做吧。”


    我趕忙應付過去。


    “那就下次。我可當真了哦?”


    小莉子前輩說著就迴去了。


    “喂,這個蛋糕也太甜了吧?”


    真瑞皺著眉頭說道。


    “你要這麽說,那還是別吃了。”


    草莓的蛋撻蛋糕可是我傾盡全力的原創作品,店裏菜單都上沒有的。


    我一直做到晚上十一點多,她把我的努力看成什麽了啊。我真是有點生氣。


    “對不起對不起,又甜又好吃哦!卓也,不要生氣啦~”


    我本想一把奪過小碟子,真瑞慌忙按住我的手說道。


    結果,她雖然這麽說,還是把我分給她的蛋糕全都吃掉了。


    “怎麽樣,好吃吧。”


    我得意洋洋地說。


    “卓也真是做菜的天才!”


    總覺得她這麽一說,反而聽起來像謊話一樣。


    “話說,真瑞罩杯多少啊?”


    我不經意間問道,真瑞一拳頭打過來。


    “幹嘛突然問這個啊?”


    “想知道。”


    “拒絕公開。”


    “那體重多少?”


    “不知道。”


    “血型呢?”


    “秘密。”


    “不不,血型告訴我總可以吧。”


    “……o型。”


    “腳多大?”


    “24。”(譯注:日本的24號相當於國內的38號)


    “好大啊。”


    “不都這樣嘛!一般般啦!”


    真瑞生氣了,我便就此告辭了。


    迴到家,我和媽媽一起吃剩下的蛋糕。


    “你爸爸一直不喜歡吃甜食呢,真沒想到你居然做了蛋糕。這是什麽啊?”


    “草莓蛋撻蛋糕。”


    我將蛋糕裝到小碟子裏,迴答道。


    媽媽用叉子叉了一口嚐了嚐,“什麽呀,糖的量弄錯了吧?”


    母親皺著眉頭抗議道。不應該這樣啊……我自己也嚐了嚐。


    “齁死了!”


    甜得舌頭都快要掉了。


    “虧那家夥吃得下這種東西……”


    我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那家夥是誰?”


    “沒……沒什麽。”


    我將視線移開,突然客廳角落水槽裏的龜之助吸引了我的視線。龜之助居然在打哈欠呢。


    “媽媽,龜之助吃蛋糕嗎?”


    “不吃吧。”


    我也覺得不吃,不過還是決定試試。我試著用叉子叉了一小塊投入水槽。


    “別這樣,吃壞肚子怎麽辦啊?”


    觀察了一會後,龜之助對蛋糕開始感興趣了。


    吃嗎?


    不吃嗎?


    啊嗚一口,龜之助吞下了蛋糕。


    嘔。


    又吐了出來。


    我好失望。


    “畢竟太甜了嘛。”


    媽媽像是同情龜之助一樣說道,然後把碟子拿去廚房洗了。


    過了一段時間,我又去了真瑞的病房。不知為何,她正在塗指甲。


    “哦哦,今天怎麽了?有喜歡的男生要來探望嗎?”


    我將東西藏在身後走近說道。


    “對啊,卓也走了以後,本尼迪克·康伯巴奇要來。”


    “你喜歡本尼啊……?”


    我完全理解不了這種審美。


    “啊啊,每天都在同一個病房看同一處風景,真是有夠無聊的。”


    真瑞抱怨道。


    “就算你這麽說也沒辦法啊。”


    “倒也是啦。啊,這麽說來,龜之助也挺可憐的。”


    真瑞突然這麽說道。


    “一生都隻能待在水槽裏。就像我一樣。哪怕一次也好,真想讓它看看海啊。”


    真瑞充滿感傷地說道。我想,就算你這樣說也沒辦法啊。她的話就像是在否定所謂寵物的概念一樣。


    “對了卓也,我看你在背後藏了好久了,是什麽東西呀?”


    “啊對了,這個掉在附近了。


    ”


    我說著,將一個白色的鞋盒遞給她。


    “真是世界上最不開心的遞禮物的方法啊。”


    她像是真的有點不高興了,略帶怒氣地將盒子打開。


    “天啊,為什麽為什麽?”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盒子裏的東西。


    盒子裏是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和她看的雜誌的廣告裏是同一雙。我在商場裏找到的。


    “這個我一直特別想要的。”


    “你穿上試試呀。”


    “可以嗎?”


    真瑞有點不好意思地抬頭望著我。她的這種表情還是頭一次見。


    真瑞小心翼翼又興奮不已地穿著高跟鞋。適合嗎,大小可以嗎,真的可以穿嗎,就好像是童話裏的灰姑娘一樣緊張。


    “哇,大小剛好合適。怎麽會?太厲害了。難道卓也會讀心術嗎?”


    不僅僅鞋子的大小剛好合腳,真瑞修長雪白的腿也和高跟鞋十分合適。


    “之前我不是問過鞋子大小嗎?”


    “啊!”


    真瑞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吃驚地看著我。


    “你好厲害啊,卓也。”


    “還好還好。”


    真瑞兩腳穿上高跟鞋,坐在床邊晃著腿。


    “啊,好想拍大頭貼啊。”


    真瑞一臉沉醉的表情,望著天花板。


    “倒也不是什麽死前想做的事,隻是單純地想拍大頭貼了。”


    說著,真瑞激動地從床上跳了下來。


    “我住院的時候還是中學生,在醫院裏長大成人的。”


    高中一年級就說是成人有點微妙啊。可是真瑞想說的意思我隱約可以理解,所以並沒有打斷她。


    “我想稍微走一會兒。”


    真瑞昂首挺胸,優雅地走出了病房。從門口走出去,又走迴來時已經儼然時裝模特一樣。我也忍俊不禁了。她手插著腰,微張雙腿,大膽地擺著造型。


    “怎麽樣怎麽樣怎麽樣?”


    我笑著給她鼓掌。真瑞有點害羞地笑了。


    真瑞迴到床邊,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其實我是d哦。”


    這迴輪到我害羞了。


    不知該如何反應的我,再次拍起了手。真瑞笑了。


    迴到家,我一如既往地睡倒在鳴子的佛壇前,翻開購買的雜誌。因為我想起來之前說過,如果真瑞的檢查結果不錯的話,我們兩個人就去哪兒玩玩。我翻著雜誌,想看看有哪些可以當天往返的地方。這時,手機響了。


    >檢查的結果出來了。一點也不好。


    是真瑞發來的短信。


    我將雜誌輕輕地丟到垃圾桶裏。


    5


    真瑞所在的病院的一樓是門診掛號處,裏麵擺放著一排排公共部門特有的深色長椅。一天我去醫院時,看到律阿姨坐在那裏。我想要打個招唿,走過去時,卻發現她的神情難看得簡直像要死了一樣。


    律阿姨麵色蒼白,表情凝重。仔細一看,她全身都在瑟瑟發抖。不僅僅是手指,雙腿,全身都在不停地發抖。看著都覺得很悲傷。我將喉嚨裏的“你好”咽了迴去,轉而問了聲“阿姨,您沒事吧?”


    律阿姨神誌不清地看向我。


    “……你今天又來看真瑞了?”


    “出什麽事了嗎?”


    我克製住不安問道。


    “我這樣,還遠遠不行吧。”


    不論是“是啊”,還是“沒這迴事”我都說不出口,隻好沉默著。這時,律阿姨將身邊的一個紙袋子遞給我。


    “不好意思,這個,可以幫我轉交給真瑞嗎?”


    我一瞬間想,你自己給她不就行了嗎,不過還是沉默著接下了。


    “現在,我還是不要和那孩子見麵比較好吧。”


    說完律阿姨便站了起來,留下一句“那就拜托了”,然後步履蹣跚地向出口走去。我茫然地目送她離開後,便向真瑞的病房走去。在電梯裏,我不斷咀嚼著律阿姨的話,思考其中的深意,但是實在想不到什麽好的解釋。


    進入病房,我立馬就和真瑞的目光相遇了。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呢。”


    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將她的輪廓描繪成淡淡的金色。她的麵龐真漂亮啊,我不禁呆呆地想到。如果真瑞沒有生病的話,她的人生會是怎樣的呢?一定是周圍聚集著很多朋友,性格比現在還要開朗吧。和我,大概也不會有什麽交集。


    “為什麽這麽說?”


    我坐到床邊的圓椅子上。


    “我以為你生氣了。”


    “我生什麽氣啊?”


    “明明是我說要出去玩的,現在卻泡湯了。”


    “為什麽要為這種事生氣啊。”


    她的想法我完全理解不了。


    “我一直都在想,自己總是說些任性的話讓你為難,你會不會有天突然討厭我,然後再也不來了。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不會的。”


    我沒有考慮得太深,隻是安慰她說道。


    “呐,就算有一天我讓你絕對不要來,你還會來嗎?”


    真瑞總是說一些無理取鬧的話讓我為難。


    ……她好像有點害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檢查結果不太好,總之各種各樣的原因,讓她驚慌失措,有點擔心了吧。


    “別瞎擔心了。”


    為了結束這番對話,我將紙袋遞給真瑞。


    “剛才在入口那裏,我見到你媽媽了。她好像挺忙的,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媽媽其實也不是壞人。卓也,上次對不起了。她以前是一個很穩重的人的。都怪我,可能她也有點累了吧。”


    說著,真瑞將紙袋裏的東西取了出來。那是編織針和織到一半的東西。


    “什麽呀。”


    我不可思議地問道。


    “這個我剛上中學的時候就開始織了,不過很快就遇到困難沒有織完。之前突然想起來,這種東西還是做完比較好。”


    不知為何,真瑞有點不知所措地望著織到一半的毛線。這一團織物還沒有成形。


    “那個時候想要織一件毛衣的,不過實在是來不及了吧?”


    “什麽啊?”


    “一冬天也織不完啊。春天穿毛衣也沒什麽用吧。”


    真瑞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撲通一聲躺在床上,用憂鬱的眼神看向我。


    “下次想幹什麽?”


    我很理所當然地問道。


    “那,我想要去天文觀測。”


    “我可喜歡小星星啦。”真瑞用有點撒嬌似的聲音,笑著對我說。這種聲音我還是頭一迴聽到。


    可能,是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了吧。或者,已經太近了也說不定。


    6


    說來,其實不論誰都會發出微弱的光芒的。隻是,憑肉眼難以識別,平常大家都不會察覺到。據說,不僅僅是人類,所有的生物都會發出微弱的光。這種光被稱作“biophoton”,亮度隻有星星的百萬分之一。人群中,發光的亮度強得異常的人,被認為患有發光病。


    那天迴到家後,我一個人思考。晚上,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沉思。


    我可以為真瑞做些什麽呢?


    她所說的死之前想做的事情,是她真正的願望嗎?


    我忽然意識到這件事。


    我一個接一個地實現真瑞的願望,不知為何,我卻感覺到她的心情越來越接近死亡。


    我做的事究竟是不是正確的呢?


    那是個難眠之夜。看了看表,時間已經過了淩晨兩點。上床的時候是十二點,我就這麽苦悶地沉思了兩個小時。


    我從床上起身,下了樓。來到昏暗的廚房裏,摸索著打開冰箱的門。從裏麵漏出的光線非常刺眼。晚上肚子有點餓了,我就隨便翻翻有沒有什麽吃的。


    我拿著火腿和汽水走到陽台。夏夜,蟲鳴不斷。


    我心想這個時間香山不可能沒睡,但還是給他打了電話。


    “幹嘛啊,岡田?你給我打電話可真稀奇啊。”


    “香山,你怎麽還醒著啊。快睡覺去。”


    我毫無理由地笑了起來。


    “幹嘛呀你。……喂,你現在在哪?”


    “家裏的陽台。”


    “二樓?”


    “一樓,你在擔心什麽呀?”


    “一樓就好。你是喝酒了嗎?”


    他這麽一說,我才意識到,這種時候,人好像都是會喝酒的。


    “我還沒成年呢。”


    “沒喝過嗎?”


    “也不是沒有。”


    “所以,你又沒醉,這個時間在幹嘛?”


    “哎,你說大半夜的我怎麽睡不著呢。”


    “我怎麽知道。”


    香山說著,冷哼著笑我。他一直都是這樣。


    “喂,香山。渡良瀨真瑞,她的病情不太樂觀。”


    “然後呢?”


    “你不來看她嗎?”


    “想去的時候會去的。”


    “話說,香山,你為什麽要和之前的女人撇清關係啊?”


    “你說為什麽呢。我都開始覺得空虛了。”


    “你要是稍微說點什麽正經的話我反而覺得不安。你難道是有了真心喜歡的女孩子嗎?”


    “其實我想和初戀的女孩子告白。在那之前我要先處理幹淨自己的關係。”


    “開玩笑的吧?”


    “開玩笑的。”


    這時突然電話斷了。也不知道是他掛斷了,還是信號不好。我也感覺沒必要再打給他,於是我們的對話就這麽結束了。


    之後,我站著吃完了火腿。好想要蛋黃醬就著吃啊。


    我從陽台迴到家裏麵,在姐姐的佛壇前坐了下來。


    呐,鳴子。


    所愛之人死去之時,自己也非陪葬不可。


    對誰,我都沒有說過那個秘密。


    我,還遵守著我們的約定。


    喀嚓,響起微弱的聲音。迴頭一看,龜之助也在熬夜。它從水槽逃出來,在客廳的地板上散步。我連忙捉住它,把它放迴了水槽裏。


    看到龜之助,我想,或許所謂人的煩惱,全部都是徒勞。


    明知如此,我也並沒有順利入睡。迴到自己房間,怎麽都睡不著。


    “啊……”


    我不禁低吟,無數次地呻吟著,在被子裏輾轉反側。毫無邊際的思緒在腦海中起伏,在一團混亂中,我沉沉睡去。


    ***


    第二天去學校時,我發現真瑞在教室裏,而且就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


    “早上好,卓也。”


    我大吃一驚。


    “你怎麽在這兒啊,真瑞!”


    “發光病徹底好了。醫生也說這幾乎是奇跡。”


    這麽說來,真瑞的氣色確實好多了。


    “你看呀。”


    真瑞說著,轉了一圈,跳了起來。


    “我感覺高興得都能飛起來呢。”


    “是嘛,太好了。”


    我發自內心地為真瑞的康複感到高興。


    “以後我們就能一起上學了。卓也,請多關照啦。”


    我也很開心。世上竟然還有這種事,真是發生了奇跡。


    我和真瑞一起吃了午飯。


    真瑞開心地笑著。


    “下次我們一起去什麽地方玩玩吧。”


    聽真瑞一說,我心裏有點小鹿亂撞。


    “這是約會嗎?”


    “笨蛋。”


    說完真瑞害羞地笑了笑。我們商量著周末的遊玩地點。去這兒呀去那兒呀,想象變得天馬行空起來。隻要和真瑞一起,去哪裏我都開心。


    但是……我其實是明白的。我漸漸開始意識到了。


    等待著我們兩人的未來,絕不可能如此順利。


    這種事是不可能的。這不是現實裏發生的事。和真瑞說著話,我逐漸意識到了。


    “怎麽了,卓也?”


    真瑞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你怎麽哭了?”


    不知為何,我淚如雨下。


    ***


    這時我醒了。當然,這不過隻是一場夢。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早晨了。我感到全身無力,動彈不得。


    不僅僅在夢裏,現實中我也哭了。


    睜開眼,眼淚依舊流個不停。


    真瑞總有一天會死。


    到了那時,我該如何是好。


    在那之前,我又應該做些什麽呢。


    天文觀測什麽的,仔細想想在醫院不就能做嗎。問題是,按照醫院的規定,會麵時間隻能到八點。現在是夏天,因此晚上八點天空還很明亮,完全沒到適合天文觀測的時間。


    於是我決定在會麵時間後潛入醫院。


    深夜,過了關燈時間後,醫院裏隻剩下值班的人。我抱著望遠鏡從緊急出口進去,悄悄地上樓,走向真瑞的病房。雖說不是特別專業的望遠鏡,不過也值四萬多日元呢,打工的工資基本上都花在這裏了。不過想到可以讓真瑞高興,我也不會感到心疼。


    我躡手躡腳地在走廊走著,可不能被護士發現了。不過沒問題的。我小心翼翼地來到了真瑞的病房。悄悄靠近床,將她喚醒。真瑞吃驚地瞪大了雙眼。


    “你怎麽在這,卓也?”


    “小聲點,咱們現在去樓頂吧。”


    我輕聲對她說道。


    “現在……?”


    真瑞還是迷迷糊糊的。我將手中的望遠鏡給她一看,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你真不用做到這個地步的……等一下,我現在起床。”


    真瑞慢慢站起來,我支撐著她的身體向屋頂走去。醫院的屋頂和學校的不同,是開放著的,大概是用來晾曬洗好的衣物。晾衣杆到處都是。角落裏有個塑料的長椅,我就讓真瑞坐到了那裏。


    “這望遠鏡我也是第一次用。”


    從沒做過天文觀測的我在黑暗中一邊閱讀說明書,一邊在真瑞身邊設置望遠鏡。


    “不要啊。”


    真瑞悲鳴一樣小聲說道。我吃了一驚,迴頭看去。


    我呆住了。


    有時,我會忘了真瑞有發光病這個事實。像這樣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有時會想,真瑞生病是不是個謊言。但是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真瑞的身體發出淡淡的光。長袖睡衣下的肌膚顯現出發光病所特有的症狀,恍如熒光顏料一樣發著白光。仰望星空,萬裏無雲,隻見一輪明月閃耀著。月光灑下來,真瑞的身體也發出光芒。這是真瑞所患的發光病的特征。


    “很不好意思的,你別看啦。”


    真瑞懇求一樣地說道。但是對於我來說,我一點也不覺得真瑞的樣子見不得人。


    “對不起。”


    我道歉,然後我說出了內心真實的感想。


    “對不起。但是,真瑞,你很漂亮喲。”


    那是千真萬確的。真瑞在屋頂,宛如螢火蟲一樣,閃爍著人生的無常。


    “是我大意了。我不應該跟你一起來屋頂的。”


    不知為何,總覺得真瑞被我看到這副樣子很受打擊。


    “卓也,你嫌棄我了吧。”


    完全沒這迴事,不過我該怎樣告訴真瑞呢。


    “我看上去就像妖怪一樣吧。”


    真瑞似乎對自己發光的身體感到無法釋懷。


    “真瑞就是真瑞啊。”


    我終於說了出來,之後設置好了望遠鏡。我看了一眼,確認可以看到星星。作為一個外行人,我還是幹得不錯的嘛。


    “今天天氣不錯,可以看得很清楚喲。”


    我催促著真瑞。真瑞看著望遠鏡,不知為何總感覺小心翼翼的。


    “……哇,真的。”


    真瑞完全陷入了望遠鏡中的世界,就好像初次看到萬花筒的孩子一樣。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新奇感,仿佛在說,“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麽美麗的東西呀”。聽著她的聲音,我也覺得很滿足。


    “呐,卓也,你有女朋友嗎?”


    真瑞看著望遠鏡問道。


    “要是有,我就不會總是來看你了。”


    “也是啊,那,沒有女朋友,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啊?”


    真瑞看向我,表情非常嚴肅。


    “我總覺得有點害怕。”


    我避開她的目光說道。


    “害怕喜歡別人嗎?”


    我無法迴答真瑞的問題。突然,鳴子的臉浮現在腦海中。我微微搖頭,像是要把這個黑暗的念頭抹去一樣說道,“我不受女孩子喜歡的。”


    “才沒這迴事呢。”


    突然,真瑞飛快地幾步走到我身邊,輕輕抓住我的胳膊。她接近我的樣子,有種不容分說的氣勢。


    “那就來個預演吧,為了能讓卓也交到女朋友。”


    “我才不需要呢。”


    我苦笑著說道。


    “我想要嘛。拜托了,五分鍾就好。”


    她說著,硬是將我拽到望遠鏡旁邊。


    “這也是死之前想做的事嗎?”


    她並沒有迴答我的問題,而是催促我看望遠鏡。


    突然宇宙映入眼簾。仿佛做物理實驗的時候觀察顯微鏡一樣,世界的比例在突然之間改變,本來遙遠而渺小的星星盡收眼底。雖說是自己買的望遠鏡,這樣的光景還是第一次見到。


    如果沒有和真瑞相遇,恐怕我這一生都不會像這樣做天文觀測吧。


    “你說點浪漫的台詞呀。”


    視線之外,真瑞的聲音猶如心靈感應一樣傳過來。


    “什麽?辦不到啦。”


    “夏夜,天文觀測,身邊還有個充滿魅力的異性。浪漫的要素不是全都聚集了嗎?”


    “有這麽自賣自誇的嗎?”


    “……才沒有呢。”


    她這麽說我真的很困惑。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麽好台詞。畢竟我完全沒看過戀愛電影的。


    “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之類的?”


    我迴頭看看真瑞,她一臉毫不感冒的表情。


    “從心底裏愛著你?”


    “別說得這麽心不在焉!”


    “為了你,我死都願意。”


    “喂,認真一點好不好?”


    “你好狡猾啊。”


    我有點受不了了,對她說道。


    “就讓我一個人說,你在旁邊吐槽,這不公平。”


    她歪著頭,好像在說“那你說怎麽辦”。


    “真瑞也一起做的話,說不定我就有幹勁了。”


    “……好吧。”


    真瑞說著向我靠過來,幾乎是緊挨著我蹲了下來。我不禁感到慌張,不過也有點認真了,所以沒有躲開。


    “你看,偌大的世界裏,好像隻有我們兩個人一樣。”


    真瑞環視著屋頂。深夜,四下裏寂靜無人。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你想幹什麽?”


    “那樣的話,就隻有和卓也結婚了。”


    “什麽叫隻有啊?”


    像是無視我的反駁一樣,不知為何,真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你試著跟我求婚吧。”


    真瑞親昵地笑說道。


    “不論是生病還是健康,我都會愛你,幫助你,全心全意對你。”


    “我也永遠喜歡卓也。”


    真瑞看著我,我也看向她。


    “開玩笑的喲。”像是在澄清一樣,真瑞說道。我沒笑,但迴答道“真好笑”。


    之後,像是要抓住夜空一樣,真瑞伸出了手。


    “呐,那樣美的星星,也有壽命的吧。”


    那語氣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了一樣。


    我把望遠鏡朝向南邊的天空。一邊迴想在課堂上學習的天文知識,一邊尋找著星星。


    “發著紅色光芒的星星,就是壽命將近的。其中天蠍座的α星是比較有名的,最後它會燃盡,沉寂在冰冷的宇宙中。”


    我調整好望遠鏡的角度,遞給真瑞。


    “會不會有一天,夜空中的所有的星星都變成紅色的呢?”


    真瑞像歎氣一樣說到。我試圖去想象這番場景,卻始終無法清晰地浮現於腦海。


    “星星死了會變成什麽呢?”


    “它會失去光芒,變得像屍體一樣。或者會變成黑洞。”


    質量很大的星星消亡的話,重力會引發坍縮,形成黑洞。不論是什麽物質,就連光也無法逃脫,隻能被黑洞所吞噬。黑洞會吸收宇宙間所有的星星,不斷成長,變成一團龐然大物。


    “人類,也會被死去的人所吸收嗎?”


    我驚愕地看著真瑞。


    “我可不想變成黑洞呀。”


    真瑞的語氣十分感傷。


    誰都不會想要成為黑洞的。我雖然這麽想,可是沒有說出口。


    天蠍座α星用肉眼也清晰可見,它是天蠍座的心髒。好像傳說中天蠍也是死去之後,想要讓某個人得到幸福,才變成照耀夜空的星星的。


    其實,我也想要像那樣死去。


    “如果所有的星星都消亡或是化作了黑洞的話,天文觀測什麽的也沒意思了呀。”


    “我想地球會在那之前滅亡的。”


    地球最後的日子。就好像科幻小說一樣。


    “宇宙最後會變成什麽樣?”


    “大概會消失吧。”


    以前在圖書館打發時間時,看到的一本書上這麽寫的。宇宙也會消失,和人一樣。


    “那,在這個世界上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


    “沒有意義的。所謂意義,隻是人的錯覺罷了。”


    活著是沒有意義的。


    什麽意義都沒有。熵不斷增大,宇宙迎來熱寂。一切生命都會消亡,隻剩下無盡的寂靜,什麽都不留下。曆史、語言也會消逝。


    宇宙在一次突然的爆發中誕生,在其冷卻的過程中,偶然出現的動物們,他們腦中的意識在不斷探索追尋著生存的意義——這種毫無價值的行為,對於我來說著實是一種痛苦。


    “這哪裏是什麽浪漫的話啦?”


    她有點不滿地撅起了嘴,又看向了望遠鏡。


    我們就這樣沉默無言。


    或許我們還是第一次經曆這麽久的沉默。


    沉默,有時會抹去現實感,就如現在。或許是談到了星辰宇宙的話題的緣故。觀察世界的尺度改變了,就會感到自己好像微生物一樣渺小。


    真瑞並沒有和我說話,她竟然心醉神迷地進行著天文觀測。


    “真漂亮啊。”


    真瑞好像被完全吸引進望遠鏡裏的世界一樣。


    看著她毫無防備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仿佛窗簾的縫隙間露出光芒一樣,長發之間,她的肌膚散發著淡淡的白光。


    “真瑞,我喜歡你。”


    真瑞並沒有看我。她就像沒聽見一樣,毫無反應地僵在那裏。


    “都過了五分鍾了。”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弄不清楚她的想法。


    “我不是開玩笑的哦。”


    我認真地說道。


    沉默橫亙在我們之間。整整幾秒,我們相視無言。


    我等待著。


    “對不起。”


    不知為何,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月下,有你綻放光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佐野徹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佐野徹夜並收藏月下,有你綻放光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