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天使動漫


    翻譯:稻草人 團子 felinae h君


    校對:團子 h君


    編輯:h君


    1


    坡道的兩旁,櫻花盛開著。待走到坡道盡頭時,一個看起來十分嶄新的醫院便映入眼簾。大樓簇新而幹淨,但總感覺少了一絲生活氣息。這裏明明是醫院,卻給人一種辦公樓的感覺;因此我的心情也放鬆了一些。


    在導診台說明了情況之後,護士便爽快的把病房告訴了我。


    一想到在這之後,要去見一個未曾謀麵的人,心裏就很是緊張。更不要說對方是女孩子,而且還在生病住院了。


    等待著醫院的電梯時,我有些靜不下心來。


    據說她是個大美人呀——不知是誰這麽說過。


    她的名字似乎是叫做,渡良瀨真瑞。


    在高一的第一次班會上,班主任芳江老師,用清澈的聲音說。


    “渡良瀨同學自中學起就身患重病,常年住院。真希望她能夠盡快出院,與大家一同享受學校生活呢。”


    教室裏有一個一直空著的座位。我們學校是私立的初高中一體校,因此班級裏的麵孔也和初中時相差無幾。可即使如此,似乎也沒有幾個學生知道渡良瀨的事。


    “聽說她得了發光症。”


    “那確實是來不了學校呀。”


    “不過她是誰啊?”


    “好像從初一的五月開始就沒有來過。”


    “記不得了啊。”


    “有誰有照片嗎?”


    班上的同學開始議論起了她的事,但似乎誰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情報,所以很快就靜了下來。


    她真的得了發光症的話,那確實很難再迴到學校了。因為這種病,是不治之症。


    病因至今不明,也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


    發光症基本不可能痊愈,所以大部分患者都會在醫院度過一生。隨著他們的成長,病情也會逐漸惡化,在某天突然發作。據說,發光症基本上都是在患者十到二十五歲之間發作。發光症的死亡率極高,一旦發作,患者在成人之前大抵都會死去。該病的症狀雖然多種多樣,但最顯著的特征是發生在皮膚上的異變。


    會發光。


    夜晚,被月光照射到的話,身體就會像熒光顏料一樣,散發出淡淡的光芒。隨著病情惡化,光芒也會逐漸變強。因此,這種病被稱作發光症。


    ……總之,那名叫做渡良瀨真瑞的女生,基本是不可能迴到教室了吧。這麽思量著的我,很快就把這事給忘了。


    幾天之後,一次課間休息的時候,一張巨大的類似彩紙的東西傳到了我麵前。


    “岡田,你也寫一下。”


    “這是什麽?”


    “就是那個,患了發光症的同學。說是大家寫些什麽給她送去。”


    哦?我心中這樣想著,在彩紙上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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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用三秒寫了短短一句話,我便要傳給下一個人。


    “哇岡田,你寫得好隨便呀。”


    “下一個該傳給誰?”


    “大家好像全都寫了。啊,我記得,香山好像還沒有寫。你傳給他吧。岡田,你和香山的關係蠻好的吧?”


    “倒也沒那麽好。”


    簡簡單單地迴答一句後,我便向香山的座位走去。


    香山彰還是老樣子,邋邋遢遢的,製服t恤的下擺都從褲子裏冒了出來。他正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大睡著。他的頭發長長的,個子很高,卻並不給人小混混的感覺。他並不粗暴,但看起來十分不正經。因為他相貌端正,所以還挺受女孩子們歡迎,不過在與人交流時,他總是有種目中無人的感覺,因此被大多數男生疏遠。


    “香山,起來。”


    “沒想到我居然會被選為全是美少女的女生宿舍的管理員呀……”


    這是夢話。看起來,似乎在做著一個很稱心的夢。我不斷地搖著他,把他拉迴了現實世界。


    “哦?是岡田呀。怎麽了?”


    硬要說起來,其實我不是很想靠近他。但並不是因為他個性不羈。


    在過去,我曾受到過香山的關照。所以,我們並算不上是朋友。對我而言,香山應該是我的恩人。


    雖然我嘴上隨意,但在內心深處還是有些緊張。我麵對香山時,總是會像這樣感覺複雜。也因此香山對我而言,並沒那麽親近。


    “說是寫給她的寄語。就是那個,之前說的患了發光症的人。”


    “啊。”


    香山從我這裏接過彩紙,呆呆地望著它。


    “渡良瀨真瑞,嗎。”


    此時香山的口氣與表情,有些像是迴想到了過去的某些事一般。我十分出乎意料問他。


    “你認識嗎?”


    “不……隻是以前見過。現在是叫渡良瀨啊。”


    香山低聲的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總之,我會寫的。”他這麽和我說了一句,我便打算直接迴到自己的座位上。


    “岡田,最近怎麽樣?”


    香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什麽怎麽樣?”


    “你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


    我盡量壓製著心中的煩躁迴答。


    “你偶爾,會發病呢。”


    香山用像是看穿了什麽一樣的口氣,說。


    “我很正常的。”


    真是多管閑事,我心裏雖然這麽想但沒有說出來。


    “前段時間,讓大家寫的寄語已經寫完了,下個周末,我希望有誰能夠把這個帶過去。比起由我送去,由同學帶過去的話,渡良瀨同學肯定會更開心。有誰願意去嗎?”


    芳江老師年紀二十來歲,是個挺漂亮的人,但似乎是由於當老師的時間還太短,在主持班會時總顯得生澀。


    就算她那麽說,也隻會讓人覺得很麻煩。恐怕沒人會舉手吧。誰都是這麽預料的。既然這樣,那麽之後便是芳江老師指名誰去了。大家毫不掩飾不想被點到的感情,一齊低下了頭。


    就在此時。


    香山突然舉起了手。大家十分吃驚,一齊看向他。


    “我去吧。”


    “那,抱歉,拜托你了。”


    那時的香山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議。他看上去像下定了什麽悲壯的決心,讓人怎麽都不覺得,他是自願去的。


    ……如果那麽討厭的話,不主動參與不就好了。為什麽香山會說他要去呢?我有些意外地想到。


    在那之後的星期天,我被香山突然的電話叫了出來。


    “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們完全沒有在周末會麵的習慣。因此這件事很不尋常。


    雖然我很嫌他麻煩,但還是聽他說的來到他家。


    “我感冒了。”


    香山說著從門裏走出來。他身上穿著睡衣,帶著口罩。


    “而且稍微有些發燒。”


    但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有發燒的樣子。感覺倒像在表演生病的cosy一樣。


    “於是,你想拜托什麽?”


    我有些煩躁,催促著他說下去。


    “啊啊。你看我這樣……也沒有辦法去看望渡良瀨真瑞了。”


    “於是,讓我去嗎?”


    我像是確認一般說道,香山便短短的迴了一句“嗯”。然後他迴到房裏,拿出了該交給渡良瀨真瑞的資料一類的東西。他邊說著“拜托了”邊把東西塞給我。


    接著像是拒絕繼續交談一般,香山背過身,迴到家中。


    說實話,我對他的行為根本摸不到頭腦。


    2


    於是我便要在星期天,去看望一個未曾逢麵的女孩子了。


    渡良瀨真瑞所住的醫院,在終點站。我在和平時去學校的方向相反的電車上坐了三十分鍾,總算到了目的地的車站。


    我從車站走向醫院,按導診台的護士所說的,乘電梯前往四樓,走過鋪著漆布的走廊,來到病房前。


    進去之後,裏麵是一個多人病房,裏麵的人全是女性,除去兩位上了年紀的女性之外,還有一位讀著書的年輕女孩。她一定就是渡良瀨真瑞吧。我慢慢的靠近她。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氣息,她把視線從書上移開,抬起了頭。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心髒不禁為之一顫。


    確實,她是個美少女。


    雖然很美,但我卻想不起來她像誰。她的眼神十分銳利。長睫毛和雙眼皮點綴了她漆黑的眼睛,給人以強烈的印象。而且,她的皮膚白到讓人難以置信。也許是因為她的肌膚未曾受到陽光照射,感覺她的氣質和班上其他女生完全不一樣,就像在其他國家長大的人一般。


    她有著秀氣的鼻梁與清秀的臉龐,小小的抿成一條水平線的嘴唇。身材高挑勻稱,光澤亮麗的長發垂在胸前。


    女孩子的神情毫無一絲閃躲,十分的直率。


    “是渡良瀨同學嗎?”


    我小心翼翼地向她搭話。


    “我就是,你是誰呀?”


    “岡田卓也。從這個春天開始, 就是渡良瀨同學的同班同學了。”


    我簡潔地


    做了自我介紹。


    “是嗎。初次見麵,我叫渡良瀨真瑞。呐,卓也,我有一個請求。”


    她突然就直接叫起了我的名字。


    “我希望你能直接叫我的名字,真瑞。”


    我並沒有這種和他人以名字互相稱唿的習慣,所以覺得很不可思議。


    “為什麽?”


    “姓氏這種東西, 很容易就會變的呀。”


    她這麽說道。也許是父母離異了吧?不過這種問題不好直接開口問。


    “那,總之就叫你真瑞吧。”


    “謝謝。我呢,喜歡別人用名字稱唿我。”


    她說著,有些害羞地笑了。在笑的時候,潔白的牙齒從她的嘴角露了出來,那種白色的純淨讓我有些吃驚。她的那種“喜歡”的說法,讓人感到格外親近。


    “於是呢卓也,你今天是來做什麽的呀?”


    “啊啊。就是有些要交給你的資料和一些寄語之類的。老師說如果是同學送過來的話你會更高興的。”


    “高興高興。”


    我把信封遞給她,她便從中取出那張寫著寄語的彩紙,饒有興致地看了起來。


    “卓也的寄語,感覺好冷淡呀?”


    我急忙看向那張寄語。自己所寫的字排列在彩紙的角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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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嗎?不……”


    我覺得這也不算那麽過分的寄語。不過確實是有些短了,或許用三秒就寫出來的那種隨便的感覺已經透了出來。而且,她也不是連這都看不出來的笨蛋吧。


    “也許是吧。抱歉。”


    我放棄蒙混,老實地道歉。


    她有些吃驚地望向我。


    “也不是什麽要道歉的事啦。”


    這姑娘的說話方式真是不可思議,我暗自想到。


    “難道說卓也其實是不想來的?硬是被老師拜托了之類的?”


    本來是應該香山來的,但像這樣把事實都說出來未免太不識趣。說謊也是便宜之計,我突然想到這句俗語。


    “不,我是自己決定來的。”


    “是嗎?太好了。”


    她看起來鬆了一口氣。明明看起來很聰明,卻是個將喜怒哀樂寫在臉上的人。


    “這是什麽?”


    我想要換一個話題。在床邊的小桌子上,放著一個像水晶一樣的玻璃球。仔細一看,水晶球中還安放著一個小巧的家,是個西洋風格的木屋。窗子裏映出忽明忽暗的光芒,讓人感到些許的生活感。


    “啊,這個叫做水晶球。我可喜歡了。”


    她放下彩紙,把手伸向我,說“給我一下”。我便將水晶球交給了她。


    “看,這裏是有雪的。”


    我向玻璃球裏看去。家的地麵上鋪著一層用來模仿雪花的碎屑,像禮賓花一樣。


    “這樣啊。”


    “好戲還在後麵呢。把這個,像這樣搖一下的話——”


    然後她就搖搖水晶球給我看。一搖,碎屑便在玻璃球中飛舞了起來。也不知道原理是什麽,紙屑飛上天,又慢慢地落下來。


    “怎麽樣?就像雪一樣吧。”


    確實,和雪一樣。


    “這是以前父親送給我的……雖然已經見不到父親了。所以,我特別珍視這個。”


    果然父母已經離異了嗎。雖然我這麽想,但還是沒問出口。


    “我看著這個,就會開始想象。我在雪國中生活,到了冬天,雪花紛紛飄落。唿出的氣息都是純白色的。我在暖爐旁邊烤著火,邊讀書。想象著這樣的情景,讓我很開心。”


    水晶球中,雪仍然降著。


    在那之後,她還在繼續說著。也許是平時一直渴望有人陪她說話吧,她說話的方式讓我不禁如此聯想。但我也並沒有感到特別厭煩。一方麵話題並沒有那麽無聊,另一方麵我也不討厭她說話的方式。


    直到黃昏時分,我們的話才說完。於是我便打算動身迴去了。


    在迴去的時候,她對我說道。


    “呐,卓也。之後你還會來找我玩嗎?”


    她這麽對我說,我感到有些困惑。可看到她有些寂寞的神色,“不,我不打算來第二次了”這句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等有時間吧。”


    取而代之,我給了她一個模糊的迴答。


    “然後呢,我還有一個請求。”


    “什麽?”


    “我想吃杏仁巧克力味的pocky。”


    她有些害羞的說道。


    “pocky?”


    “其實按道理我是隻能吃醫院餐的。而且母親是個很嚴厲的人,就算拜托她也不會給我買的。醫院的小賣部裏也沒有賣。都沒有人可以拜托的。”


    在那之後,她用眼睛微微的上瞄了一下我,懇求我說“不行嗎”。


    “嗯,好吧,我知道了。”


    我並沒有想那麽多,直接迴答了她,走出了病房。


    3


    “怎麽樣?渡良瀨真瑞。”


    在第二天的放學後,在迴家路上的一家便利店前吃著冰淇淋的時候,突然香山問起了這個問題。也許是想要答謝我吧,我這份冰淇淋是由香山請客的。我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迴想著昨天發生的事。


    “確實,是個美人呢。”


    雖然覺得他想問的應該不是這個問題,我還是這麽迴答道。


    “病情怎麽樣了呢?”


    “誰知道呢?”


    我自己也覺得這種說法不大好,卻還是這麽說。


    “香山,你認識她嗎?”


    “以前見過幾麵。”


    香山很含糊地說道。


    “說起來,她的父母好像離異了吧。”


    我有些在意,於是便向香山問道。


    “啊,應該吧。畢竟以前她是姓深見的。”


    也不能就這麽一直吃冰淇淋,那之後我們去到車站登上電車。


    車上隻有一個空座,我坐了上去。香山抓著把手,很是慵懶地望著窗外。


    “我還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窗子外,綠色的樹木以及住宅街,都向後退去。


    “能再和她見一麵嗎?”


    “哈?”


    “幫我問一下她的病什麽時候能好。”


    這家夥在說什麽啊。在拜托我去病房的那時起就已經很莫名其妙了,真的讓人摸不到頭腦。


    “你自己去問。”


    我有些厭煩地對他說。


    就在我們說著話的時候,電車到了裏香山家最近的一站。


    “還有,不要對渡良瀨真瑞提我的事。”


    香山最後留下這麽一句話,便毫不猶豫地下車離開了。


    “喂,等等。搞什麽啊,真是的。”


    就在我對他的背影這樣說的時候,啪的一聲,車門發出了像是碳酸飲料放氣一般的聲音關閉了,隨後電車便開動了。


    ……還是和以前一樣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麽。


    離我下車還有一段距離,我開始感到有點昏昏欲睡。我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意識便漸漸沉了下去。


    等我迴過神來,電車已經到了終點站。車站前排列著看上去很過時的咖啡店的招牌,以及個體經營的書店。裁剪得隨隨便便的行道樹,為街景點綴上一點綠色。這田園詩一般的風景,非常有地方小城的終點站的風格。這幅景象有些眼熟。然後我立刻想了起來。


    這是渡良瀨真瑞所在的醫院的一站。


    這裏我家的那一站足足有七站的距離。我完完全全的坐過頭了。我像是被“本電車空車返迴始發站”這句廣播推著一般,上了站台,發現車站裏有一家小賣店。店麵上羅列著各式各樣的pocky,真瑞之前說的杏仁巧克力pocky也在那兒。等迴過神的時候,我已經站在店麵前,對著店裏的老奶奶說“請給我拿一個這個”。將遞過來的商品放進包裏,我向出站口走去。


    反正都已經到這裏來了,感覺拿個pocky過去也沒什麽了。


    我來到病房,裏麵卻沒有渡良瀨真瑞的身影。


    被子就像是褪下的空殼一般。


    “渡良瀨小姐正在接受檢查哦。”


    我急忙看向聲音傳來的那一邊,同一個病房看起來人很好的老婦人對我說道。


    雖然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會迴來,但反正都已經來了,我便打算等一等。


    在床邊的小桌子上放著水晶球。


    我把它拿在手裏,試著像昨天她做的那樣,搖一搖。


    水晶球裏,雪飄了起來。那裏麵仿佛藏著什麽秘密一般,我這樣想著,又凝視了它一會。當然,不管看多久都沒看出個什麽名堂。


    我試著狠狠的晃著水晶球。裏麵刮起了暴風雪。我便繼續不斷地搖晃。


    在下一個瞬間,我沒有拿住。


    水晶球掉到了地上。垂直地落下,撞到病房的地板。


    啪嚓!


    巨大的聲音迴響著。


    糟糕了,我眼前一片黑暗。


    “咦,卓也。”


    從背後傳來了真瑞的聲音,我吃驚地轉過頭去。


    真是最差的時間


    點了。


    “啊……”


    接著她很快注意到了我腳邊的玻璃碎片。那是四分五裂的,水晶球的殘骸。我很清楚地看出,她的表情蒙上了一層陰影。


    “卓也,你沒事吧?沒有受傷吧?”


    她說著,慌忙跑到我身邊。


    “我沒事……真是抱歉,對不起。”


    我也不清楚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她把手伸向玻璃碎片。


    “好疼!”


    她發出了短暫的悲鳴。玻璃碎片似乎是割到手了。很快,紅色的液體順著傷口流了出來。


    “別慌,我去拿創口貼過來。這裏我會收拾的,你先迴床上去吧。”


    我急忙催促她,她無言地爬上床,靠著牆壁坐下了。


    我到導診台那裏,從護士手裏接過創口貼,然後交給她。在那之後,我就隻是沉默地撿著玻璃碎片。


    等到差不多都收拾完了,我便把收好的玻璃碎片丟到病房外的垃圾箱裏。


    待我迴到病房,她麵無表情地拿著水晶球的內容物看。水晶球已經隻剩下了基座和木質的小房子。她就那麽捧著再也不會下雪的水晶球。


    “沒有辦法呀。有形之物,總歸是要壞掉的……就和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不死的生物一樣啊。”


    說完,她把拿在手裏的水晶球放在床頭的桌子上。


    “也許壞掉還更好吧。”


    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在掩埋著自己的心聲一樣。


    “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明明是我把水晶球砸壞了,我卻這麽問道。


    “因為我覺得,如果沒有什麽重要的事物,反而能不留牽掛地死去。”


    她給出了一個微妙的答案。


    “呐,卓也。你感覺我還能再活多久呢?”


    就算她這麽問我,我也不可能會知道。說實話,我幾乎沒怎麽聽過發光症患者可以活很久的。即使如此,至少隻從外表來看,她並不像患有不治之症的人。


    “我不知道。”


    放棄了思考,如此迴答。


    “我的時間已經到了。”


    她的聲音,一直都是平穩冷靜的。


    “就和幽靈一樣。去年的這個時候,醫生說我還能再活一年,可一年就平淡無奇地過去了……其實本來,我應該已經死了的。可是,我卻還挺有精神,這是為什麽呢?”


    她的口吻就像在談論別人的事一樣。


    為什麽要對沒見過幾次的我,說這種話呢。我這樣想。


    “我到底什麽時候會死呢?”


    她說道,聲音竟然還有點開朗。


    那個時候,我心中突然感到一絲不安。


    為什麽會突然如此動搖呢,我自己也不明白。隻是在思考著這種感情到底是什麽。可無論怎麽思考,我自己終歸是無法理解。


    迴到家以後,我還在不停地思考著渡良瀨真瑞的事。我躺在在起居室的角落的佛壇前,一直思考。


    我搞不清楚她考慮的事,捉摸不透她的內心。再怎麽想也毫無頭緒。


    她僅僅,才十幾歲。


    普通的人,在要死的時候,會絕望。會悲觀。會悲傷得無可救藥。然後,便會接受自己自己注定要死去的命運,陷入深深的無力感。整個人會變得恍恍惚惚的。就連我八十多歲的祖父死時,感覺他都是這樣。可是,聽她的語氣,她仿佛很期待死亡一樣。


    為什麽呢?我想著。


    在之後,被一種不知什麽的感情驅使著,我點燃了香火,然後又試著敲響了那個不知道是什麽的金屬碗。


    在佛壇前,遺照裏的姐姐穿著水手服,燦爛地笑著。


    岡田鳴子。享年十五歲。


    她是在我還讀初一的時候,在車禍中去世的姐姐。


    說起來,不知何時,我已經和鳴子一樣,升入高中一年級了。


    鳴子她在死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呢?


    最後在想些什麽呢?


    我突然想到這些事情。


    呐,鳴子。


    我見到了一個叫渡良瀨真瑞的人。雖然她看起來很心思很細膩,卻好像完全不怕死一樣。


    但是啊,可是啊。


    鳴子,那時你又是怎麽想的呢?


    無論在心中問什麽,照片裏的姐姐都不會給我任何迴答。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


    到了入睡的時間,可即使迴到自己的被窩裏,那一天我也難以入睡。不知道為什麽,渡良瀨真瑞的臉龐浮現在眼前,怎麽也不肯消失。


    “我到底什麽時候會死呢?”


    她的聲音,一直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循環。就像是喜歡的歌曲的歌詞,亦或是那些魔性的廣告歌一般,不斷在腦海中重複。


    第二天,等到了學校,打開書包之後,我發現杏仁巧克力pocky放在裏麵。


    這可該怎麽辦呢,我想。


    由於發生了那種事情,我沒能交給她。


    在苦惱了一段之間後,終於決定為了把這個交給她,我放學以後再去一次她的病房。


    路上,我不斷思考著。


    像這樣每一天每一天都去她那裏,會不會給她添麻煩了呢?也許她打心裏根本不想再看到我,這個把她重要的東西弄壞了的人吧?


    仔細想想,果然還是好尷尬。還不如那時候,她直接衝我發脾氣來的好。直接把感情發泄出來,把怒氣發在我身上,那樣我還會輕鬆一些。我的內心隱隱作痛,這感覺令我厭煩不已。


    為什麽即使產生了這麽不愉快的感受,我還是會想要和她扯上關係呢。


    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這是為什麽呢。


    這大概是……一定是,她和我的姐姐鳴子有些相像吧。


    並不是指長相上的相像。她們的性格也大不一樣。可是,雖然難以形容,但她們真的有一些東西很像。大概,氣質這個詞是最接近的。渡良瀨真瑞的某處與那個時候的鳴子十分相似。


    關於姐姐的死,我一直都有些弄不明白的地方。


    我覺得,如果和真瑞在一起,也許就會明白吧。


    在病房前停下,我深唿吸了一次。深深地,緩緩的,吸氣,然後唿氣。


    在那之後,我總算下定決心,走了進去。


    就像之前第一次來時一樣,渡良瀨真瑞,依舊在多人病房的最裏麵的病床上。仔細一看,她麵朝著筆記本好像在寫些什麽。那是個嶄新的b5大小的筆記本。她將這本筆記本攤在帶著細長桌腿的床桌上,一心一意地寫著。她的側臉看上去十分嚴肅,讓人感到難以搭話。一瞬間,我猶豫了起來。此時,仿佛是察覺到了氣息一般,她注意到了我並抬起了頭。


    “既然來了,直接打聲招唿不就好了。”


    她很是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說道。


    “在寫什麽呢?”


    她的樣子很普通。昨天分別時那種,仿佛輕輕觸碰一下便會破碎的感覺已經消失了。可是,不,或許正是處於這一點,她讓我莫名感到一絲冷淡。


    “秘密。”


    她拿起筆記本,像是要隱藏裏麵的內容一般,隻把封底露給我看。


    “知道了。”


    哎,反正肯定是日記之類的吧。我不再深究,將帶來的pocky輕輕放在桌子上。


    “哇——是杏仁巧克力味的!”


    真瑞睜大了眼睛,把pocky拿在手裏,問我“我可以吃嗎”。我點點頭,她仔細地打開包裝,哢的一聲咬了下去。


    “和普通味道的相比還真的有點不一樣呢。”


    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開心,她很開心地笑了。


    “我就稍微告訴你一點哦。”


    一時間我還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但很快便迴過神來,她說的是筆記本的事。


    “我呀,其實剛剛是在整理自己死之前想要做的事。”


    這個……我總感覺曾在別處聽到過。麵對死亡,迴顧自己的人生,將那些沒能做完的事,遺憾,以及願望,在最後都一一完成。我想這是很常有的想法。比方說令人感動的再會,想要見上一麵的名人之類的。


    “之前檢查的時候,我問了醫生,自己還有多久可活。然後醫生就很為難地迴答我,‘具體不是很清楚,但半年應該是沒問題的’。真是個庸醫呢。把人的性命都當成什麽了?然後呢,我就想機會難得,要把這些剩下的寶貴的時間,盡量有意義地度過。”


    一口氣說完,之後她便輕輕的皺起了眉。


    “不過,果然還是做不到。”


    “為什麽?”


    “因為我不能出去。我的病情已經相當嚴重了,現在絕對禁止外出的。醫生很嚴肅地囑咐過我的。”


    那時候,一個想法忽然浮現在腦海裏。


    那完全不是什麽值得誇讚的想法。


    但我,隻是單純地很想知道。


    在那個筆記本裏,到底寫著些什麽。


    不知為何,我十分在意。


    渡良瀨真瑞在死之前想要做的事是什麽。


    “那個,能讓我來幫忙嗎?”


    於是,我一不小心便說出了這句話。


    她好像吃了一驚一般


    看著我。


    “為什麽?”


    “我隻是希望你能讓我贖罪,贖我摔壞了水晶球的罪過。我想我是做了一件無法挽迴的事。可是,僅僅隻是道一聲歉,總覺得有些不夠,隻是道歉太過單薄了。雖然我可能沒法說清……但你盡管說,隻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在所不辭。”


    “真的?”


    短暫的沉默之後,真瑞輕輕地說了一句。


    “真的什麽都會做嗎?”


    語調都上升了半音階。像是在試探一般。


    “一定,我保證。”


    我順勢說了出來。


    她直直地盯著我的臉,突然睜大眼睛,“啊”了一聲。


    “我突然想到個好點子!”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一反之前煩惱的模樣,她的表情就像仿佛是陰天突然放晴了一般。


    “呐,你會幫我嗎?”


    那個時候,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預感。


    一種,如果繼續聽下去的話,會無法迴頭的預感。


    ……可即使如此,我仿佛像是陷入了她的眼神一般,隻是迴答。


    “我該做什麽呢?”


    就這樣,我與渡良瀨真瑞的奇妙的緣分,便這樣開始了。


    4


    “我希望卓也能幫我做這個。”


    真瑞說完,有些害羞地笑了。她的笑容有些孩子氣。


    “……哈?”


    我沒能理解她說的話。


    “我希望,卓也能代替我,做我死之前想要做的事。然後,把做過之後的感想,在這裏說給我聽。”


    “這也太胡來了……”


    我有些無語地迴答道。腦海裏此時還有少說一百個問號在漂浮著。


    而且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嗎。如果是我的話,自己想要做的事卻由他人代替完成,就隻會感到不爽而已。可真瑞她似乎並不這麽想。


    “因為,沒有辦法呀。我即使再想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已經沒有其他方法了。你不認為這是個很棒的主意嘛?”


    真瑞就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她其實也是想要自己來的吧,最開始她一定是這麽想的。但世界上有句話叫做身不由己,這我也可以理解。


    “……哎,總之你想說的我都知道了。我來代替真瑞做真瑞想做的事就好了吧。然後,我把感想告訴你。”


    我還是有些混亂,邊反思著她的話語邊說。


    “就是這樣!”


    她似乎有些開心,露出一個微笑。


    “突然就把困難的事交給你也不好呢,就從最簡單的開始吧。哪個比較好呢……”


    真瑞說著打開筆記本,用認真的眼神掃視著。在那之後,突然臉上浮現出壞笑,對我說。


    “那就事不宜遲,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老實說,我心中隻剩下不妙的預感。


    “我,在死之前想要去一趟遊樂園。”


    據她所說,她隻在很小的時候和父母去過遊樂園。在懂事之後再去遊樂園,又會是怎樣的感覺,她似乎對這個很感興趣。


    因為說是死之前想要實現的事,我還以為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像是沒能實現的將來的偉大夢想之類的,本來我都已經做好準備了。可是,她的願望竟是如此的卑微,如此渺小。所以開始的時候,我還有些迷糊。


    “所以?……也就是……”


    在那之後,我仔細思考了一下,總算是想起了去做那件事的是我自己。我不由得有些狼狽。


    “所以我希望,卓也能代我去一趟遊樂園。”


    “不,等等!……你是在開玩笑吧?”


    “真的哦?”


    真瑞大大方方地迴答道,又惡作劇微笑著。


    在一周後,不知為何我來到了縣外有名的主題公園。


    當然,我是一個人來的。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悲傷的事情,才能讓一個老大不小的男人,一個人跑來遊樂園呢。


    基本上,遊樂園這種地方,都是和家人或者男女朋友一起來的。大抵如此。應該沒什麽人會一個人來吧。


    而且現在還是黃金周。放眼望去,人多得簡直要命。他們果然都是些三五成群的情侶呀,家人,朋友之類的。向我這樣一個人來的,當然是找不到第二個了。


    一個男人獨自來遊樂園,這實在不正常。他要麽是遊樂園狂熱者,要麽是腦袋壞掉了。但我不是兩者中任何一個,既不是遊樂園狂熱者,而且我可不願意說自己腦袋出了問題。


    實際上,我非常顯眼——雖然這也是理所應當的。甚至可以說我比那些藝人更受矚目。擦肩而過的人們,有時會看著陰沉著臉的我,便趕快離去。偶爾還會有明顯是嘲弄我的家夥,以及指著我笑的不良少年。我確實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我可不是什麽腦袋有問題的人!


    真想用擴音器來這麽大聲喊上一句。在遊樂園裏哪裏可以買到擴音器呢?找誰問一下能知道呢?抱歉,我需要一個擴音器,您能告訴我在哪裏可以買到嗎。等等!我不是什麽可疑的家夥。也不是腦袋有問題!請等一等!


    ……。


    但是,我也是有所謂行程的。我可不是光為了玩才來遊樂園的。不,雖然是為了玩,但對我而言並不是單純的玩。


    最初的目的地是,過山車。


    我懷著陰鬱的心情買好票,站到過山車的隊列中去。聽說過山車要等足足一小時。啊,好想迴家。真的是煩透了。


    順便一提,我非常討厭過山車。自小時候坐過一次之後,便再也沒有坐過。我真不明白那種東西有什麽意思。 坐在露天的設施上,以極快的速度在高處跑來跑去,這到底有什麽意思呢?我完全不明白。雖然也不是害怕,肯定不是怕什麽……但是總之,我一點都不想坐。


    ***


    再也不坐了。


    我想,那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差勁的載人工具。


    我從過山車上下來,懷抱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勞感,拖著腳步行走。胃裏翻江倒海,早上吃的吐司幾乎都要吐出來。感覺真不爽。心情已經不能更糟糕了。


    可即使如此,我要做的事卻還沒有做完。


    接下來,去往真瑞指名的店。那是一家在遊樂園裏,主要賣點心的咖啡廳。我排了大概三十分鍾的隊,才進到裏麵。以此看來,與其說我是來玩的,真不如說是來排隊的。在排隊的人裏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情侶。這家店就是這種甜蜜氛圍的店。


    許多衣著暴露的,穿著突出胸部的製服的店員在店內走來走去。似乎這個製服本身便被稱作這個店裏兩大特色之一,狂熱者們根本把持不住。因為我不是狂熱者,所以老實說對製服完全沒有興趣。其中一位店員拿著菜單走了過來,我看也沒看,就像是發泄一般點好了單。


    “請給我一份,我們所戀上的初戀芭菲。”


    店內吵吵鬧鬧的,讓人幾乎忍不住吐槽,你們是開司(注:《賭博默示錄》中的人物)嗎。一個男人在滿是情侶的店裏點初戀芭菲。這個芭菲,正是這家店的另一大特色。“啥”“不得了”“真可怕”我知道所有人都悄咪咪的在將我當做話題。我仰望天花板,閉起了眼睛,盡量讓自己的意識與外界隔絕。


    這到底算是什麽懲罰遊戲啊。


    好想消失好想消失好想消失。


    正當我把這句話在腦海裏重複著的時候,點的初戀芭菲送了上來。


    巨大的芭菲上淋著滿滿的草莓醬,許多威化條插在上麵,然後一個心形的巧克力坐鎮中央。看上去,這份芭菲大概是兩三人的分量。


    這些都要一個人吃掉嗎……


    哢嚓一聲,手機相機的快門聲響起。


    我吃了一驚,迴過頭去想確認發生了什麽。坐在我後麵的一對情侶在拍我。雖然我有默默地盯著他們,但似乎也沒什麽威懾力。


    可惡,真是可惡。


    雖然我這麽想著,但姑且還是給芭菲拍了張照片。順便一提,這個芭菲足足要1500日元。簡直就是搶劫,我暗自想到。最終,為了避免浪費,我一個人給全吃了。在那段時間裏,周圍的輕笑聲,未曾停過。


    “卓也,真是太厲害了!肚子好痛……”


    看了初戀芭菲的照片,聽完我在遊樂園發生的小插曲之後,渡良瀨真瑞捧腹大笑。她的爆笑甚至讓我擔心在多人病房會不會吵到別人。


    “然後呢然後呢?初戀芭菲之後呢?”


    “到鬼屋去被幽靈嚇了一跳,到旋轉木馬去被小孩子嚇了一跳,在摩天輪上被情侶嫌棄,然後就這麽迴來了。”


    我厭倦地向她說。


    “感覺怎樣呢?開心嗎?”


    “真是糟透了。我甚至希望能有個核彈落到遊樂園裏。”


    等說完,真瑞好像又被戳到笑點般,再次高聲笑到顫抖。沒想到她居然是個會如此直率地歡笑的人,我感到有些意外。


    “是嗎是嗎,謝謝你。果然遊樂園不是一個人去的地方呢。”


    “我說啊……”


    這種事情,就算不去體驗一番也該知道吧。在我說出這句話來之前,真瑞先開口了。


    “那,有


    關下一個願望……”


    說完,真瑞打開了病房的電視機。雖然是多人病房,卻每床都有一台電視機,可我至今還未看過真瑞看電視的樣子。


    真瑞先換了會兒台,然後定在了午間新聞的檔。


    “這個,就是這個。”


    她突然興奮起來,指著電視畫麵。那是一個關於新型智能手機發售的新聞。據說,每年在這個牌子的手機發售日當天,人們都會因為不容易買到而排出長隊。這款手機似乎在周末晚上發售。


    “我,以前就想試著徹夜排隊了!”


    ……我決定無視掉她直接迴去。


    “等等!等等啊,卓也!”


    “我是絕對不會去的!”


    “看一看這個呀。”


    說完,真瑞從收納箱的抽屜裏,拿出了一部手機。那是一款很古舊,白色都快褪色成象牙色的功能手機。


    “我至今為止都用的是功能機哦。而且這個在住院前就已經用了快四年了。你不覺得我很可憐嗎?”


    確實,現在這個時候,還在用這種古董手機的人確實不多了。


    “在死之前,好想用下智能手機呢。”


    “……不過,那個很貴哦。你有那麽多錢嗎?”


    “當當當——”


    說完她又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本存折。


    “這是什麽啊。”


    “存起來的壓歲錢。”


    居然真有人會把壓歲錢存起來啊,我想。


    “爺爺奶奶和親戚們每年都有給我,但呆在這個地方,能用的地方甚至還不如在監獄裏的人多。所以就一直存下來了。”


    我接過真瑞遞來的存折一看,確實金額不小。


    “就用這個吧,我會把密碼告訴給你的。”


    說完,她把存著連著儲蓄卡一起交給了我(譯注:日本的存折和儲蓄卡是綁定辦理的)。


    “等等。”


    我心裏逐漸感到沉重。


    “這種東西不可以輕易告訴別人的吧。”


    “為什麽?”


    真瑞不解地歪著腦袋。


    “所以說啊,說不定會被人亂用的。”


    “卓也會亂用嗎?”


    “我說你啊……”


    完全無法和她繼續對話。我想她大概是故意這麽做的吧。


    “我對卓也很放心。”


    真瑞說著這樣毫無根據的話,把存折塞給了我。


    深夜,在我出門時,被母親叫住。


    “這麽晚了,你要去哪兒啊?去見誰嗎?”


    母親用懷疑的神色看著我。要說明實在麻煩。時間都已經快到零點了,我還打算坐末班電車出發呢。


    “我去外麵玩一會兒。”


    “鳴子那一天,也是這麽說著出去的。”


    母親用根本不需要的沉重的表情看著我。


    “卓也,你不會死的吧?”


    母親對我說著這般瘋癲的話。話雖如此,但母親會說這樣的話,也不是一兩天了。


    “怎麽可能會死呢。”


    我厭煩地迴答。


    “呐,卓也。如果連你也死得那麽奇怪的話,我……”


    一瞬間,我有點難以忍受。


    “鳴子的死,隻是單純的交通事故吧。”


    “可是……”


    母親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可我已經什麽也不想聽了。


    “我沒關係的。”


    我覺得麻煩,於是中斷了對話,來到外麵。


    我乘上電車到達目的地,走向被真瑞拜托的搶購智能手機的隊列。


    深夜排隊,即使現在是春天也十分寒冷。世界上的閑人有這麽多嗎,好多的人在商業街的路上晃蕩著,排成隊伍。我顫抖著,獨自等待著早晨的來臨。因為很閑,不知不覺的便開始迴想起,在鳴子死後母親的言行。


    自鳴子死後,母親不知為何,總是有種奇怪的擔心,擔心我會不會也死去。


    “今天會刮台風,別去學校了。”


    問她理由,她認真地迴答說是要是被風掛起來的廣告牌砸到頭砸死了怎麽辦,因為下雨被失控的車子撞了怎麽辦。


    真的是,饒了我吧。


    “在夏天吃刺身,要是食物中毒死了怎麽辦”“在浴池裏睡著淹死”“去學什麽柔道要是摔斷了脖子怎麽辦呢”“穿黑色的衣服要是被蜜蜂蟄死了怎麽辦”……


    總之就是這樣子,我的母親總是熱衷於在日常的瑣碎事中尋找死的前兆。


    甚至有一段時間,母親曾多次拜訪一個麵目可疑的靈媒師,甚至還要我陪著一起去。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鳴子在因交通事故死亡半年前之前,她當時所交往的男朋友也是因為交通事故而死。所以母親認真地想,鳴子是不是被惡靈附身了。母親明明沒有這樣的經驗,卻聽信他人說的,自己被一個稚子的靈魂附體,還信了一段時間。


    簡單來說,我的母親心理有些疾病。


    因此,以前我甚至被帶到心理諮詢那裏去。在鳴子死後,即使是我,也相當失落。似乎是看著我那個樣子,母親很是擔心,擔心我因失落而死。


    你有過想死的時候嗎?


    睡得好嗎?


    有食欲嗎?


    現在,有什麽頭疼的事嗎?


    對這些問題我全部迴答了“沒問題”。隻有在那個時候,我才刻意表現得開朗一些。


    沒問題的。


    我很正常。


    什麽問題也沒有。


    因此,可算是無罪釋放了……即使如此,母親似乎還在懷疑著我。


    這孩子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就死去呢。


    大概,母親一直是像這樣想著吧。


    雖然說確實在鳴子死後,我的性格相比以前多少變得有些內向。記得在鳴子剛過世時,我甚至和家人都很少說話。


    可那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如果姐姐死了後甚至還能比以前更開朗,不如說那樣才是瘋了,不是嗎。


    要我說,倒是母親才應該去接受心理諮詢。


    把買到的智能手機帶過去之後,真瑞相當開心。


    “真好。我總算也文明開化了。”


    在把手機遞給她之前,我像是泄憤一般把排了一晚上隊的苦水全倒給她了。可在我還在說的時候,真瑞就已經開始打開了智能手機的包裝。


    “喂……你根本不是對徹夜排隊有興趣,隻是單純地想要個智能手機吧。”


    “沒那迴事呀?”


    真瑞笑嘻嘻地說著,拿起智能手機舉在自己麵前。“哇——”地發出一聲像是感歎的聲音,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樣我就可以很方便地和卓也聯係了呢。”


    看著開心地說著的真瑞,我竟一時無語。


    在那之後,在真瑞的請求之下,我教了她一些基本的操作,姑且也把我的聯係方式給了她保存起來了。


    過了幾天,她拜托自己的母親搞定了網絡合約,真瑞的手機總算是能連接網絡了。她立刻便發送了短信給我。


    >謝謝。


    隻有這麽一句。


    難道說,是當著麵說會很害羞嗎。我簡單的迴複了“不用客氣”。


    學校午休時間,香山不知為何拿著黑白棋,說是邊吃飯來上兩局。在我正準備拒絕的時候,香山直接把前麵的人的座位拚在一起,打開了黑白棋和自己的便當。


    最後,我沒有辦法,隻能邊吃著事前買好的麵包,做香山的對手。


    “岡田,你初戀是什麽時候?”


    香山下著黑白棋,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小學四年級,坐鄰座的女孩子。”


    “我是小學六年級。然後,你們怎麽樣了?”


    連長相都不大記得清了。也不知道她現在何處又做著什麽。


    “呃,已經都無所謂了。”


    也沒什麽所謂特別的接近呀告白之類的,隻是隨著換班,關係一疏遠,小小的戀情就自然消失了。不過我想,大部分人的初戀應該都是這樣子吧。


    “我呀,認為一些細節方麵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像是喜歡的食物,吃飯的方式,擦鼻子時會抽幾張麵巾。”


    香山很意外地筷子用得很不錯,他邊夾著便當的配菜邊說著。


    “不都是一張嗎。”


    “我是兩張。”


    香山落子在角落裏。我的白子一下全部成為了他的棋子。


    “不過,我想,越是重要的心意,越是意外地像黑白棋一般能夠輕易翻轉。”


    香山說著意義不明的話。


    “不過我啊,其實很討厭那樣。”


    偶爾,他會用這樣的方式說話。簡而言之,就是根本聽不出他想說什麽。


    “……說起來最近,我有聽你說的,去見渡良瀨真瑞。”


    在我說完的瞬間,香山拿筷子的手停止了那麽一瞬間。之後,他直直地看著我。


    “怎麽了?”


    “然後呢?”


    “她還挺精神的。雖然具體不是很清楚,但至少,短時間內是不會有問題的。”


    雖然想了想要不要全部說明一下,果然還是算了。像是與她在之後又見了幾次,還有死


    之前想要做的事的清單之類的事,我不是很清楚,這些事情到底好不好向他人說。


    而且,對於香山一直隱藏著讓我去見真瑞的真意這一點,我也有些生氣。我認為沒有把事情全部告訴他的道理。再說,要說明像這樣摸不著頭腦的事,也是非常的麻煩。


    “香山,你想知道什麽嗎?”


    “那就,三圍。”


    “自己去問。”


    黑白棋最後還是香山贏了。雖然是香山自己提出要玩的,但他似乎途中就失去了興致,沒下到最後就直接站起了身。


    “你真的不去看看嗎?”


    我向著準備離去的香山說道。


    “……暫時不了。”


    香山沉默著思考了一會兒,迴答道。然後又補充說,“我現在還不缺女朋友。”


    “難道你還打算出手的麽。”


    我笑著說道。怎麽想都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不過香山沒有迴答我,隻是沉默著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什麽也不說,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到底是怎麽迴事呢,我覺得越來越不可思議了。


    5


    真瑞的母親,律阿姨,是一個感覺很嚴厲的人。


    她有一種嚴肅的氛圍,同時卻又有一種疲憊的感覺。律阿姨長相端正,讓人不由得聯想,她以前一定是個美人。但她似乎是完全沒有化妝,雖然隻是四十來歲,看起來卻比實際更老。


    “啊呀,你今天又來了嗎。”


    那一天是第二次見到她。雖然她很和藹,但說話方式微妙地帶著刺。律阿姨從不叫我的名字,一直都是用“你”稱唿。或許是她認為,這個突然頻繁地來到女兒病房的家夥,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所以心裏不是很痛快吧。


    “那我就先迴去了。不要太胡鬧,要好好睡覺。”


    律阿姨用像是責備一般的口氣對真瑞說,然後走出了病房。


    “感覺,卓也今天格外陰沉呢。”


    真瑞看著我的臉,有些擔心地說。


    “沒問題嗎?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不……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了。”


    “怎麽了?”


    “耳機的線斷了。”


    我從口袋裏把那個耳機拿出來給真瑞看。來醫院的途中,我邊走路邊聽音樂,結果耳機線被路邊景觀樹的枝條掛到了。現在隻有一邊耳朵有聲音。


    “很貴嗎?”


    “不貴。”


    隻是,那是鳴子上高中的時候,用第一次打工的薪水給我買的生日禮物,所以我還是有點自責的。


    真瑞把我的耳機拿在手裏,仔細看了一會兒。在那之後,又一臉似乎想到了什麽壞主意的表情,看向我。


    “呐,卓也。”


    “怎麽了?”


    她不會又要說什麽特別麻煩的事了吧。我在心裏做好準備。


    “稍微,做點不好的事情吧。”


    真瑞說的“不好的事情”,就是想去醫院一樓的小賣部。似乎她原則上是被禁止離開床鋪的。雖然如此,據她說,被發現了也不是什麽要命的懲罰。


    我走在前頭先確認好走廊裏的情況。被護士和醫生發現了就game over了。我們慎重地穿過走廊,走向樓梯。因為走電梯的話很容易就和醫生護士們撞個滿懷。


    真瑞抓著扶手,用有些不穩的步伐走下樓梯。


    “沒問題嗎?”


    “不要小看我呀。我又不是老婆婆。”


    下到一樓,我們總算是無事抵達了小賣部。我在小賣部門口,張望著有沒有找我們的人來。


    “找到了,卓也,這兒呢!”


    過了一會兒,聽見了真瑞小小的叫喊聲。


    我迴過頭去看,也不知道她在開心什麽,像個孩子一般揮著手。仔細看看,她手裏還握著什麽東西的包裝袋。


    “這是什麽呀。”


    真瑞走了過來,將它拿到我麵前。


    “仔細看看,這個耳機和卓也的耳機是一樣的吧。”


    確實,是同一個廠商的完全一樣的耳機。這算什麽啊,我想。沒想到她居然就為了這個,特意溜出病房來。


    “請給我這個。”


    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真瑞已經把耳機遞給了收銀台的大姐姐。


    “就算你這麽說,你沒有現金的吧。”


    我冷靜地吐了個槽。


    “當當——我可是有著魔法卡的人呢。”


    說著,她拿出了一張沒怎麽見過的ic卡。


    “這是醫院裏的預付卡。隻要有它,能做很多事情呢,比如看電視之類的。”


    “話說迴來,其實你沒必要買的。”


    明明我都這麽說了,真瑞卻沒迴答什麽,買下了耳機。


    “這次可要好好珍惜哦。”


    “不是……我之前也不是沒有好好珍惜。”


    明明迴答一句“謝謝”就好的,我卻說起了其他的話。


    這時,真瑞突然麵無表情,直直地盯著我。


    “什麽啊,想說什麽就說啊。”


    下一個瞬間,真瑞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甚至都沒等我想是什麽原因,她的身體就向我撲了過來。我反射性的伸出雙手,抱住了她。


    “喂,你怎麽了?”


    “卓也,抱歉,有點麻煩了。”


    說完,不知為何,真瑞仿佛像是自嘲般笑著。


    “身體完全使不上力呀。”


    “呐,你是在開玩笑吧?”


    “真的。”


    在小賣部收銀台前,我們就像是互相擁抱著一般動彈不得。開玩笑吧,我又一次這麽想。


    “那個,能麻煩你幫忙叫個人過來嗎?”


    我向收銀台的大姐姐拜托到。


    發生了一些騷亂。驚得變了臉色的醫生和護士趕了過來。他們抬來擔架床,就是那種下麵帶著輪子,像床一樣的東西,然後把真瑞抬上去,送到了某個地方。


    “失敗了呢。”


    被送走的時候,真瑞看著天花板呢喃道。


    當然,我也沒能免於一劫。


    才走了一個小時不到,剛迴到家裏的律阿姨又折返迴來了。


    在空著的真瑞的病床邊,我和律阿姨麵對麵對坐在椅子上。


    “老實說,我不怎麽希望你來。”


    律阿姨單刀直入地說。她的聲音裏明顯蘊含著怒氣。


    “抱歉。”


    我不做解釋,隻是一直道歉。


    “不僅僅是悲傷的事,那些開心的事,也會對人造成負擔的,你懂嗎?那個孩子,她並不普通。”


    律阿姨說了這樣的話。一段時間裏,我就這樣靜靜地讓她發怒。在我的腦海裏已浮現了幾十個想要反駁的話語,卻都沒能說出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真瑞迴到了病房。


    她坐在輪椅上,由護士推了迴來。


    “不要讓她太勉強了。”


    胸口前名牌上寫著“岡崎”的護士對著我說道。她看上去很強勢。我隻能低下頭。


    在那之後,真瑞在岡崎護士和律阿姨的幫助下,爬上了床。她靠在牆壁上,直起身來,一個個地掃視我們。


    “不要用這麽可怕的表情看我呀。大家都太誇張了。畢竟像這樣的事,以前不也發生過幾次嗎。也不是因為去了小賣部才會這樣的吧。”


    “就因為你身體狀態不好,所以隨便外出才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也說不定呢。”


    岡崎護士像是指責一般對真瑞說。


    “你也是,事情都已經這麽嚴重了,不要說些什麽不負責任的話,鼓動真瑞。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以這件事為契機,你不要再來了……”


    正當律阿姨還想繼續對我說什麽的時候,從真瑞的眼裏,流出一行淚水。


    “對不起。”


    律阿姨瑟縮了一下。


    “卓也沒有做錯什麽,是我硬要拖著他去的,所以不要生氣說那種話,如果要生氣的話,就生我一個人的氣……”


    真瑞紅著眼睛哭著。


    “渡良瀨小姐,冷靜一下。”


    岡崎護士對真瑞說完,又和律阿姨對了個眼色。於是律阿姨也一幅放棄了的表情,放下了架子。


    “我之後還有事情。總之今天就先迴去了。”


    說完,律阿姨看也不看我一眼,徑直走出了病房。


    “你也是,早些迴去。嗯……什麽事,都要適度啊。”


    岡崎護士最後說完這麽一句,便急忙走了出去。


    我本打算老實的直接迴去,站起身的同時,迴頭看向真瑞。她還在哭著。


    真瑞一邊哭著一邊看著我說道。


    “哎,隻不過我是假哭呢。”


    我險些腳下一滑。如果這是演技的話,那真是足以登堂入室的程度了。


    “這個,可不會那麽容易停下來哦。”


    真瑞的淚水雖然還是連珠而落,口吻卻迴到了平時一樣。


    “不過抱歉啦。給你添麻煩了。”


    “總之,你先不要哭了。”


    我拿出手帕,遞給了她。


    “謝謝……卓也,有時候會很溫柔呢。”


    “‘有時


    候’是多餘的。”


    然後,我等了一會兒,等到她停下哭泣。


    “我一直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自己也想,至少要為卓也做一點什麽。”


    她用著像是對自己的失敗感到可恥一般的口吻說道。我有些意外,她居然是這麽想的。


    “那副耳機,我會好好珍惜的。”


    我說完,她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不要擺出這麽奇怪的表情啊。”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表情呀。”


    說完,她有些害羞地笑了。


    6


    臨縣的愛生市,也不是政令指定都市(譯注:指人口超過50萬的大都市),是一個沒什麽特征的城市。


    那裏到處鋪設著混凝土,到處都是連鎖店。一般來說,我們高中的學生,是不可能來這個城市玩的吧。這座城市實在太遠,而且一直沒什麽發展變化。


    我既然花了三個小時坐電車來到這裏,自然是有原因的。


    在這個城市裏,住著真瑞的父親。


    要說起為什麽她的父親會住在這麽遠的地方的話,就像香山說的一樣,真瑞的父母離異了。


    真瑞的母親律阿姨,與曾經經營著公司的父親離了婚,真瑞最終由律阿姨撫養。不過,離婚的原因她並不曾聽律阿姨說過。即使是問了,她也隻是支吾了事。


    “為什麽他們要離婚?我想要問父親,理由是什麽。”


    這就是這次真瑞的“死之前想要做的事”。


    再怎麽說,把這種事交給身為外人的我來辦,會不會太沉重了。


    “拜托你了。我很認真的,在死之前怎樣都想知道原因。可是,父親他的電話號碼也好,郵箱地址也好我都沒有。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真瑞以一反常態的嚴肅口吻,認真地拜托我。


    “難道說……”


    我突然想到了一點。


    “真瑞至今為止,就是為了這個委托,才試探我的嗎?”


    在我弄壞水晶球的時候,她便說希望我能代替她完成“死之前想要做的事”。那個水晶球,是她從父親那裏獲得的,她非常重視的一個東西。


    那個水晶球,也許就是真瑞心中的景色吧。


    隻有在那個水晶球的世界裏,時間仿佛已經停止,唯有雪花不斷落下。


    佇立在那的房子的模樣,也許是讓真瑞迴憶起了曾經的幸福時光吧。


    她想要的,是不是和父親的交流,而非單單一個水晶球呢?隻是因為她自己無法與父親會麵,才想讓我來代替她不是嗎。


    至今為止的一切,也許就像是為了這次的委托的模擬考試一般。突然就把這種沉重的事交給他人去辦的話,也會讓人有所退縮吧。我的腦海裏,想著這樣的事。


    “……怎麽可能。隻是讓卓也做些亂來的事開心開心罷了。”


    “嗯,我知道了。”


    在聽完了真瑞那段話的時候,我已經感到沒辦法拒絕她的請求了。


    “我會盡力的。”


    說完,我離開了她的病房。


    唯一的線索,就是知道真瑞父親的住所在哪裏。真瑞的父親,離開了曾經與真瑞她們一同生活的家,迴到了自己的老家。那個老家,便在這愛生市。我依靠著手機的地圖應用,找到了那個老家。


    門牌上寫著“深見“。


    我稍微有些緊張,但還是下定決心按下了門鈴。


    “請問哪位?”


    傳來男人的聲音。他就是真瑞的父親嗎?


    “請問深見真先生在這裏嗎?”


    “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


    聲音裏,似乎蘊藏著十分陰暗的感情。同時,聲音裏也含有警戒心。不過,我聽說真瑞的父親確實就住在這兒。可是,沒有這個人又是怎麽迴事呢。


    “請問有什麽事嗎?”


    “那個,我,叫做岡田卓也。實際上,是真瑞……真瑞同學的熟人。她有些事情想要問您。”


    “真瑞出了什麽事嗎?”


    說話的語氣驟變,帶上了一絲急切。然後,聲音便消失了。過了又一會兒,從裏麵出來一個有些慌張的中年男子。


    那是一個留著胡茬,被太陽曬得有些黑的肌肉發達的男人。他穿著睡衣,不給人什麽強烈的印象。


    “我就是深見真,真瑞的父親。”


    說實在話,他的形象與公司老板實在相差甚遠。這就是我對真瑞父親的第一印象。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我被真叔叔帶到家中,在客廳的桌子旁,我與他說明了今天來的目的。真瑞想要知道離婚的理由,就是這麽一迴事。


    “真瑞同學……該怎麽說呢,她似乎是認為,二位離婚的原因是由於自己患上了發光症。所以你開始討厭起她,不要她了。”


    “不……大概,是怪我沒有和她坦白吧。”


    說完,真叔叔用直直地盯著我。


    “話又說迴來,卓也,是真瑞的戀人嗎?”


    噗。我把差點端上來的茶給噴了出去。


    “不,不是的!怎麽說呢……我們隻是認識罷了。”


    “不過,至少真瑞很信賴你。一般人是不會對隻是認識的人拜托這種事情的吧。”


    這個……是怎麽迴事呢。真瑞是怎麽看待我的呢。我好像明白,又摸不到頭腦。


    “說起來,卓也是怎麽看我的呢?”


    “欸?”


    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問這種事情的大人。在意自己在高中生的眼裏是怎樣的形象——真叔叔的這個問題,讓我覺得很是新鮮。


    “總覺得,很野性呢。”


    老老實實的迴答之後,真叔叔爽朗地笑了起來。他的笑法,和真瑞幾分相似。


    “根本看不出來是一個公司的老板吧?”


    他臉上掛著笑,眼神卻突然尖銳起來。這一點也有些像真瑞。


    “不,那個……”


    我詞窮了。


    “你是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呢。……你會被女人搞很辛苦的喲。”


    說完了這麽一句像是暗示一般的話之後,真叔叔把自己手邊的茶一口喝光。


    “其實,我已經不是老板了。”


    之後,真叔叔開始向我講述,他和律阿姨離婚的真相。


    真叔叔本來,是在我們生活的城市裏開著一家製造零部件的小公司的。


    那家公司開始時幾乎就是家城市裏的小工廠,它卻成功與幾個大型企業談下訂單,獲得了飛躍式的成長。可是,在進行了大規模的設備投資的同時,主要的買家突然倒閉了,也因此公司受到影響,進而破產。


    被逼到破產境地的真叔叔,在煩惱了很久之後,決定在申報破產之前與律阿姨離婚。等申報破產之後,名下所有的房子以及存款之類的個人資產全部都會被沒收。


    真瑞的發光症的治療,需要花費大量的金錢。這是個不斷花錢的病。沒有治好的可能性,就連治療方法都沒有確立,基本上就隻能住院進行治療。真叔叔覺得,離婚之後,至少能夠把真瑞的醫療費給留下來。


    另一方麵,真叔叔也覺得千萬不能讓討債的人見到真瑞和她母親。所以,就連聯係方式,他都沒有告訴真瑞。真叔叔先迴到了老家,與高齡的母親,也就是真瑞的祖母一同生活,現在他在工地上從事著危險的肉體勞動。然後,他似乎是在偷偷地在給律阿姨寄錢。


    這件事兩人決定對真瑞保密。他們不希望一直生活在富裕家庭中的女兒,擔心其他的事情。


    如果全都坦白的話,真瑞肯定會說出要從根本不去的學校退學的話吧。但是,哪怕是為了有一天她可能會奇跡般地康複,真叔叔也不希望真瑞輟學。“不過也不光如此。過去的我也許自尊心實在太強了點,不願意把這些事都告訴女兒。”


    這就是真瑞父母離異的真相。


    麵對出乎預料的事實,我連迎合兩句都做不到,隻能沉默地聽著。最後真叔叔問我,“這件事,你要告訴我女兒嗎?”他心中似乎還在迷茫。


    “也許您會覺得我這樣說太自大了吧……不過,出於溫柔和關心而將某件事隱藏,我認為也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對被隱瞞的人而言,這根本無法接受。”


    “你真敢說啊。”


    真叔叔苦笑著聽我說。即使如此,我還是堅持說了下去。


    “真瑞同學,她想在死之前知道事實。”


    “死,嗎。你說得可真直接啊。”


    真叔叔突然認真起來,說道。一瞬間,我還以為他是不是生氣了,不過看來不是。


    “也許就像卓也說的一樣吧。或許應該好好告訴真瑞的。”


    之後真叔叔擠出笑容,對我笑著。我突然覺得自己太過多嘴,羞恥地低下了頭。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得向真叔叔道歉。”


    說完,我從包裏拿出了一個東西。那是我弄壞的水晶球。


    “我把它打碎了。實在抱歉。”


    水晶球裏的木質房子橫倒著。


    “你還真的不會說謊呢。”


    說完,真叔叔的表情有些驚訝。


    “沒事的,有形之物,總有


    一天會壞掉的。”


    他說出了和真瑞完全一樣的話語。


    “不過,真瑞她……”


    在之後的話,我已經沒法說下去了。


    “肯定,非常悲傷。非常的悲傷。”


    總算是說了出來。


    “我明白了。總之,我會想辦法的。”


    “不要在意”,真叔叔對我說道。


    “那個,我可以把至少您的聯係方式交給真瑞嗎?”


    在迴去的時候,我拜托真叔叔。


    真叔叔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她答應我,不會要求我和她見麵的話。”說罷,他交給我一張寫有他郵箱地址的字條。


    “卓也,要和真瑞好好相處啊。”


    最後真叔叔這麽對我說道。我隻迴了一句,“好的”。


    到病房的時候,果然渡良瀨真瑞還是在在讀書。仔細一看,是那本她一直在讀的袖珍書。我一直都在想,她總是看同一本書,竟然還看不膩。


    “怎麽樣?”


    真瑞眼睛都沒離開書籍,向我問道。


    “爸爸在外麵有女人了?”


    我隱約能夠明白,這句話並非出自真瑞本心。真瑞在聽我的報告時,開始緊張了。為了隱藏這點,她才像逞強一般這麽說的。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她用這種口吻和態度,來聽真叔叔的話。


    “真叔叔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了。”


    我坐到真瑞床邊的圓椅子上,看著她。接著按住她不斷翻著書頁的手。


    “所以,真瑞,你也好好聽。”


    “……知道了。”


    真瑞非常直率地迴答了我。


    於是,我開始把從真叔叔那裏聽來的話,按照順序講給她聽。


    真叔叔絕對沒有拋棄真瑞,而且正相反,他現在也在為真瑞拚命工作。由於不想讓躺在病床上的真瑞擔心,所以他隱瞞了離婚的理由。不過,即使現在真瑞知道了這件事,他也不希望真瑞會有所擔心,希望真瑞能和以前一樣。


    為了能盡量正確的傳達真叔叔的想法,我花上些時間,慢慢述說,好好解釋。最後,我將真叔叔交給我的字條遞給她。


    “那麽,父親母親他們就不是因為感情不好了才離婚的呀。”


    真瑞聽完我的話,首先如此說道。


    “嗯。現在,二人也是重要的夥伴,真叔叔這麽說過。”


    “呐,卓也。如果我沒有生病,他們兩人不會分開的吧。”


    真瑞嘴裏說出了這番話語。


    “不是的,真瑞……”


    “像我這樣的人,要是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


    真瑞消沉地說道。


    “沒有這迴事。真叔叔,你的父親,從沒有這樣想過。”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脫口而出。我自己也很驚訝,自己竟然會理所當然地說這樣的話。


    “難道不就是這樣嗎。我生病之後,就隻有讓身邊的人陷入不幸罷了。可如果,如果病能夠好,我能夠活下來,這一切還勉強可以接受。不過,我大概是一定會死的。那這樣,豈不是毫無意義嗎。”


    真瑞聲音陰沉,讓人不由背脊發涼。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麽呢?我想要說些什麽。打起精神來呀,沒關係的,各種各樣的言語浮現在腦海裏,可哪個都不合適。


    “卓也和我這樣麻煩的女孩子,生病的女孩子見麵,聽我說的話,也覺得很麻煩吧。我再不會再跟卓也無理取鬧了。”


    那個時候,我沒能對真瑞說些積極的話語。因為我想,真瑞的心情,並不是幾句簡簡單單的話語能安撫的。和她說那樣的話太過輕率。


    而且那樣的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那種話就算說出口,也不過會顯得虛假。


    “你還有很多死之前想要做的事吧。接下來,我該做些什麽呢?”


    等我說完,真瑞有點驚訝地看向我。


    “不過,你不討厭嗎?”


    我稍微思考了一會,迴答道:


    “唔……也不算是討厭吧。”


    我很難表現得更加坦誠。


    “卓也,難道,其實是個大好人?”


    真瑞訝異地看著我。


    “或許是吧。”


    我無奈地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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