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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拿是距離帝都快馬半天腳程左右的中規模城塞都市。由於坐落位置距離主幹道較遠、也沒有特產和風景名勝,很難說得上是在穩步發展。


    負責治理耶拿得是格裏姆伯爵,沒有什麽突出才能的中年貴族。雖說沒有歸屬於任何一派勢力,但兒子在軍隊係統裏工作,哥頓能夠這麽快作出反應大概也是因為這一點。


    我們到達耶拿時已經是深夜了,考慮到時間太晚,領主格裏姆伯爵已經進了夢鄉,所以我們直奔城內最好的旅館住下。


    「找父皇要令箭果然是正確的選擇,不費吹灰之力就進城裏來了」


    「如果不是正式的任務在身,很有可能就要吃閉門羹了呢」


    我和雷歐坐在椅子上對話。這麽猜想的原因是先前來到城門口時,看到我們要進城的衛兵明顯是一副無意放行的模樣,一會兒說什麽領主來之前都不能進去,一會兒又說什麽城裏旅館住滿了,於是為了封鎖這些招數,我們向他展示了父皇親自下達的令狀。


    既然皇子是受皇帝之命在執行任務,那麽無論有什麽理由都不能橫加幹涉。我們鳥都不鳥那個因為沒怎麽拖延時間而手足無措的衛兵,大搖大擺地進入了耶拿城中。


    「因為哥頓這次行動的相當迅速啊,不過隱秘部隊好像還沒有到達這邊呢」


    「也有可能是還沒有做好行動準備,但我想應該不至於連具體位置都沒有掌握到……」


    「誰知道呢,就算有目擊情報也不代表就能夠掌握正確的藏身之處。即使是中等規模的城市,要鎖定某一個人物的位置也是頗為棘手的,而且瑞貝卡那邊想必也是十二分警覺吧」


    更何況要鎖定的人物並非普通市民,而是訓練有素的騎士。再者說,對方可是從犯罪組織的追殺者手中一路生還、跨越混亂狀態的南部地區來到這耶拿城,能夠在平平無奇的中年領主的眼皮子底下隱藏自己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總而言之,不趕緊找到她加以保護事態就會惡化,這一點是確鑿的」


    「嗯,哥頓皇兄意圖利用她發動戰爭,珊德拉皇姐則是想要徹底殺掉她封口,不管落入誰手中都會不幸的」


    我點頭肯定雷歐的意見,朝塞巴斯使了個眼色。心領神會的塞巴斯行了一禮便當場消失的無影無蹤。


    有塞巴斯去尋找應該花不了多長時間,可那是在沒有其他幹擾、能夠自由自在行動的前提下才能達到的效果。


    「鑒於我們已經到達耶拿,差不多犯罪組織的殺手們也該潛入這裏了,再加上隱秘部隊,這幾天晚上大概都得陷入互相牽製的態勢了」


    「那就利用白天行動怎麽樣?畢竟我和哥哥有拿到在明麵上行動的名義呢」


    「領主肯定會來妨礙我們行動的,去追問相關情報他絕對裝傻,我們自己調查他肯定會派人以接待為借口進行監視和幹擾,全是麻煩事」


    瑞貝卡現在應該正深陷無法判斷該相信誰的狀況之中,不管雷歐風評再怎麽優秀,看到他和這座城市的領主走在一起還是會引起警戒的。


    「那就我來拖住領主,哥哥趁機去找瑞貝卡,按照這樣分工的行動模式怎麽樣?」


    「嘛也隻有這樣了,被人問到我就說隨便在街上逛逛也挺自然。」


    「那就這麽辦,哥哥你有門路的對吧?」


    「算是吧,話是這麽說,還是由塞巴斯發現目標最安全」


    為了明天按計劃執行的我們就這樣睡下了。


    █ █ █


    次日清晨,領主慌慌張張地來到旅館拜訪,這邊的對應就交給雷歐,我悄悄從旅館後門溜了出去。


    「沒有收獲嗎?」


    「十分遺憾,哥頓殿下的隱秘部隊和珊德拉殿下的暗殺者們已經各就各位,無法像往常一樣自由行動」


    徹夜都在城中秘密行動的塞巴斯全無疲勞之色,靜靜跟在我背後向我報告,這家夥是不知道疲倦為何物嗎,雖說是有鍛煉方法不同眼中世界亦不同的說法,差別竟能大到這種地步麽。


    「搞暗殺的都是像你這樣的嗎?」


    「生於黑暗、行於陰影正是暗殺者的教條,會輸給困倦之意的家夥連三流都難以企及」


    「也就是說這種夜間競賽還要持續接下來好幾天麽……」


    我實在是不想把作戰期限拉得太長,黑燈瞎火的鬥爭讓人心浮氣躁,也意味著瑞貝卡隨時可能暴露在危險之中。


    「如果能獲得有利的情報就好了呐」


    「沒問題的,我現在就是要去幹這個」


    我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抬起頭,眼前的正是耶拿的冒險者支部。


    冒險者對周遭環境的觀察能力很強,並且在有酒的地方大家口風都不怎麽緊,數量眾多的情報都會在支部飛來飛去,這裏的人大概知道點什麽內情。


    「您不需要變裝嗎?」


    「不需要啊,反正這裏沒人認識我這張臉」


    帝都姑且不談,這裏是距離帝都有相當一段距離的城市,而且離主幹道有點遠,外界情報的傳達也有遲滯,就算站在這兒的是雷歐,我估計認識他的人也沒幾個。


    思維發散開來的我推開了耶拿支部的大門。


    裏麵和帝都支部沒什麽區別,有接待前台也有酒吧,牆壁上貼滿了委托書,在一旁的酒吧區域,冒險者們正高興地喝著小酒。


    而這裏麵也有好幾個人對我這張麵生的臉孔表示警戒。興趣與排斥,他們用交織著兩種感情的視線看向我這邊。我不以為意地徑直走向前台,可是——


    「喂喂,哪裏來的小少爺啊?這裏不是帶著管家的小少爺該來的地方啊?說你啊」


    有一名冒險者攔住了我的去路,看他手上還拿著酒瓶,怕是早就爛醉如泥了。周圍的人雖說被他的行為嚇了一跳,但也沒有要出麵製止的意向,手忙腳亂的隻有冒險者工會的職員們,可能對於其他冒險者來講我就是個搞錯了出入場合的異物罷。


    「我是為情報而來的,我在找人」


    「找人?哈哈哈!笑死個人嘞!這裏可是冒險者公會啊,想要情報就去發布委托啊!老子看你找不找得到接你委托的人!」


    男人放聲大笑,支部裏的其他冒險者們也被調動跟著笑了起來。


    真是的……根本就是冒險者的真實寫照啊,隻顧想到什麽幹什麽,完全不曾琢磨怎麽從我這樣的小白身上撈錢。


    簡直就像在說,我們在這兒喝酒喝的興致正高呢你丫的哪兒來的迴哪兒去,除此之外其他事情都可以放著。嘛我並不討厭這種性情。


    「讓我告訴你吧小少爺,因為南部仍處於混亂狀態,這一片的冒險者根本不愁沒委托接,小少爺你那扮家家酒一般的找人、沒人願意奉陪的啦!」


    醉漢說著說著就把酒瓶裏的酒淋在我頭上,明明支部內的笑聲都消失了,這個男人還在繼續表演。


    「算我請你的!好喝不!」


    「啊啊,味道不錯,差不多可以請你讓開了嗎?我有事要找公會前台」


    經常從公會職員那裏聽說這類冒險者的光榮事跡,至少比起那些找借口說自己一沾酒就忘了說過啥的家夥的可靠性要高。


    我試圖從這名男子的旁邊通過,卻被他按住了肩膀。


    「喂……你是在小看我嗎?我不是說了讓你迴家去了?」


    「那可不行,我有事要辦」


    男人一聽這話便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肩部骨骼開始發出慘叫,到底是皇子狀態,連掙脫束縛的力氣都沒有,可以的話我也想盡快息事寧人啊。


    就在此刻,支部的大門突然被轟地一聲推開了。


    「這是在吵什麽?」


    發出聲音的是讓我意想不到的人物。


    這位將茶色頭發紮成三股麻花辮的女性名為艾瑪,是於帝都支部任職、負責接待銀的前台小姐。


    2


    一眼就判斷出狀況的艾瑪急匆匆地來到我旁邊,揮開了男人捏住我肩膀的手。


    「【我為人民】,這可是冒險者的最基本原則,連這都記不住的人是沒有資格呆在公會裏的哦?」


    「艾,艾瑪小姐……這是有原因的」


    「借口我不想聽,反正就是借著酒勁耍大牌吧,你們旁邊這些沒製止他的也要負責任的!」


    艾瑪對著一旁作壁上觀的冒險者們和驚慌的公會職員就是一通批評教育。作為帝都支部前台小姐和擔任銀的接待員的艾瑪,比半吊子的支部長的權力都要強大。


    公會職員們垂著頭以一副【您說的是】的恭敬姿態接受著艾瑪的說教,冒險者們則懷著受牽連的怒火惡狠狠地盯著剛才那個喝醉了的男人。


    攥住我肩膀的醉酒冒險者被這出乎意料的狀況嚇得唯唯諾諾了起來,艾瑪無視了他,掏出手帕開始擦拭我的身上。


    「真的非常不好意思!衣服將由我們這邊進行賠償!請問您來到公會是有何貴幹呢?出於對剛才公會冒險者失禮行為的補償,將不會向您收取發布委托的任何費用」


    艾瑪在數次低頭向我致以歉意的同時,巧妙地為我擦幹淋濕的頭發與衣服。不愧是帝都支部的接待員,突發狀況的對應堪稱完美,如果是普通的委托人處理到這兒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然而,艾瑪似乎發現了我身著的服裝和裝飾品的價值,越是擦拭臉色越發蒼白。在撥開我的劉海見到麵容的一瞬間,艾瑪把手帕掉在了地上。


    「……殿,殿下……?」


    她好像還沒判斷出來是我還是雷歐,但已經察覺到皇子這層身份了。


    「不愧是帝都的接待小姐,連我的臉都能記住,真是優秀啊」


    「是,是我冒犯了!還請恕罪!!」


    艾瑪當即與我拉開距離彎下膝蓋,立刻朝著還在雲裏霧裏的冒險者和公會職員們告知了我的身份。


    「這位可是帝國第七皇子阿爾諾特殿下!」


    「皇子?!」


    「那個傳聞的廢渣皇子為什麽在這座城裏……」


    「真的假的……」


    知曉我的真實身份而倍感驚訝的人不在少數,但很快就流露出【廢渣皇子的話問題不大】的隨意氛圍,剛才來找茬的醉酒冒險者剛聽到皇子兩個字的時候還在畏畏縮縮,但一看是廢渣皇子就鬆了一大口氣。


    艾瑪嚴肅的臉色並沒有隨著這股氣氛變得柔緩,想必她心裏很清楚吧,我沒有要事在身是不可能離開帝都的。


    「請,請問您今日大駕光臨是有何需求呢……?」


    「我接受皇帝陛下的命令、正前往南部視察,現正在找一個人,想要相關的情報」


    「皇,皇帝陛下的命令?!也就是說是帝國官方性質的出使嗎……」


    「可以這麽說」


    支部內所有人一瞬間麵如死灰,向皇帝正式派遣的使節行無禮之舉,等同於對皇帝本人無禮,冒險者再怎麽自由奔放,帝國也不會放過類似的行為。


    「請殿下恕罪!我們都沒有想到您就是殿下!沒有要對皇帝陛下無禮的意思!」


    「問題在於有人是出於無禮的意思才做出無禮行為的啊」


    「還請殿下高抬貴手……」


    艾瑪深深地把頭埋了下去,剛才那個喝醉的男人也做出了一副要雙膝跪地的架勢。


    我伸手製止了他的行為,因為我不想看到冒險者的那種模樣。


    「冒險者應該是不受權威束縛,熱愛自由、我行我素的一群江湖中人,公會職員姑且不論,冒險者在察覺我是皇子之後就著急下跪算是怎麽迴事?就是憑著這種覺悟當冒險者的嗎?」


    「這,這是……」


    「熱愛自由就貫徹到最後,要是喝酒喝得正高興突然被人打斷,管他是皇子還是皇帝都打發走,我就是欣賞冒險者的這種風骨,不要態度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讓我失望」


    醉漢聽到我的嚴厲嗬斥逐漸露出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畢竟自己這下連謝罪的機會都失去、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了。


    但是我並沒有想要霸淩他,更沒有想把他弄哭。


    「貫徹不了作風以後就不要隨便找別人的茬了,畢竟帝國的皇族可是經常微服私訪的啊」


    「明,明白!今後會注意的!」


    「您這是願意原諒我們的意思嗎……?」


    「我不會對冒險者要求禮儀,而且,今天無論是帝國的皇子還是皇帝的使節都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你們明白了嗎?」


    「是,是的……萬分感謝」


    「道謝就免了,能借用一下你們這兒的會客室麽?有點話想和你聊聊」


    我點名要艾瑪接待,隨後走進了支部深處的某間會客室。


    █ █ █


    「那,那麽請,請問您今日特地前來是有什麽需要呢……?」


    艾瑪戰戰兢兢地問到,在迴答她之前,我準備先問出她會在這裏的理由。


    「在此之前我想先問你,為什麽你會來這裏?是帝都支部的人事安排嗎?」


    「不,不是的……啊,自我介紹遲了不好意思,我是帝都支部的接待員艾瑪……其實南部地區由於前段時間發生的惡魔騷亂、委托數量一口氣湧現了很多,所以有相當數量的公會職員都暫時奔赴南方進行支援了」


    「委托增加的話冒險者也會趨之若鶩,是為了對應這個狀況麽」


    「如您所說,我現在就是在支援完畢後的返程途中、預定在這個支部幫忙處理的工作完成後迴到帝都」


    「原來如此,那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其實皇帝陛下命令我和弟弟雷歐去南方視察隻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真正的目的在座城裏」


    「您所指的是?」


    不大明白我在說些什麽的艾瑪頓感納悶。這也難免,不管能力多麽出眾,聽到委托人說一通非相關專業領域的言論肯定會摸不著頭腦,因為我要談的是和政治相關的話題。


    「真實目的是在這座城裏找一個人,要尋找的是南部地區的騎士,瑞貝卡。是侍奉席塔海姆家的女騎士,年齡十五六歲的模樣,她身上帶有記錄了南部貴族從事非法勾當證據的告發信,由於其他勢力也盯上她和那份信件而展開了行動,我這邊想要盡快找到她並保護她的安全。瑞貝卡這個名字太常見了,而且關於她本人的情報也少得可憐,調查陷入了瓶頸,冒險者公會方麵有什麽線索嗎?」


    「……您所說的內容是真的嗎?」


    艾瑪的迴答出乎我的預料,看來她確實從我的話語中體會到了事態的嚴重程度,但一上來就跟我確認真偽也太反常了。


    一般來講,在別人詢問是否有線索的時候的第一反應,應該是迴答自己會想一想有沒有什麽相關信息才對啊……


    有點不大對勁,我削尖目光投向艾瑪,而艾瑪似乎察覺到了我在懷疑她,像是要躲避我的視線似地向下看去,然後說到。


    「……殿下,您方才說自己是與雷歐納特殿下一道前來的,也就是說雷歐納特殿下如今也在這座耶拿城裏對吧?」


    「沒錯,現在正在應付領主」


    「那麽……能請明天您明天再過來一趟嗎?因為這邊搜集情報也需要時間」


    「軍方的隱秘部隊和追擊瑞貝卡的暗殺者團夥已經潛入城中了,沒那麽多時間」


    「……就算是這樣,也請您明天再過來一趟,我向您保證一定會有好消息的」


    「我倒是希望如果你知道些什麽那能不能現在就告訴我?」


    「……非常抱歉」


    艾瑪沒有答應我的要求,而且能感覺到無論我怎麽追問下去她都不會鬆口。


    於是我隻能長歎一口氣,站起身來表示放棄。


    「那麽我就明天清晨再過來,這樣沒問題吧?」


    「是的……謝謝您的配合」


    我和塞巴斯在艾瑪的目送下離開了支部。


    「監視的人有?」


    「確認到了數名」


    「這樣啊……那艾瑪的判斷是對的」


    「她好像知道些什麽的樣子呐」


    「打一開始我拋出瑞貝卡這名騎士的存在直到最後,她都未曾問過關於這個人哪怕一丁點的其他特征,那是早就認識對方才會有的反應。一名落難騎士,一邊連點像樣的蛛絲馬跡都沒留下,另一邊又能一路躲過犯罪組織的追殺,是相當不可思議的情況,但如果是和艾瑪一起行動的話就能說得通了,有冒險者給她們打掩護啊」


    「原來如此,意思就是公會方麵將她雪藏了呐」


    我無言地肯定了塞巴斯的結論,無法馬上做出迴複的原因、其一是需要向瑞貝卡本人確認,其二是考慮到我們也有可能處於其他勢力的監視之下。


    「如果明天早上艾瑪把瑞貝卡帶來了的話,我們就立刻護送她離開這裏。但是,既然已經和我們有過接觸,艾瑪也會成為敵方的監視對象,夜間她的保衛工作就交給你了」


    「我明白了,可是,即使是冒險者公會的職員,也不大可能甩開一流的跟蹤者呐,恐怕會被他們查明具體藏身位置後遇襲」


    「那樣的話就采取強硬手段。我來作準備,你負責在我們過去之前保護好她」


    如果其他勢力來硬的,那我方也就以暴製暴就行了,塞巴斯能輕鬆爭取到支援到來的時間。


    這樣想著,我迴到了旅館的房間。


    3


    與此同時,帝都。


    艾露娜的任務表麵上是在後宮中護衛密葉,但其實工作重心都在克莉斯塔的保護上,在密葉與克莉斯塔分開行動時,艾露娜必然會在克莉斯塔身邊;密葉當然也知悉這一點。


    而這一天,克莉斯塔也要照常去皇城和麗塔見麵,所以艾露娜也與之同行。


    「鏘——!看看這個!克醬!」


    「那是什麽啊……?」


    和平日的風景別無二致的帝劍城廣場上,麗塔正向克莉斯塔展示她取出的硬幣,乍一看隻是稍顯髒汙的金屬垃圾而已,而麗塔卻像捧著珍寶一樣得意洋洋地在克莉斯塔麵前炫耀。


    「是什麽呢——?究竟是什麽呢——?」


    「唉——告訴我嘛……」


    「嗯——是告訴你呢?還是不告訴你呢?」


    「算了!我去問艾露娜!艾露娜,教教我」


    「咦——?!」


    克莉斯塔一路小跑來到了從旁守望二人的艾露娜麵前發起詢問,艾露娜不由得苦笑起來。


    那是身為騎士候補生的麗塔使用的物品,艾露娜作為正式的近衛騎士當然知道那是用來幹什麽的。


    可是,就算是知道答案,身為大人往孩子們充滿童趣的對話中橫插一腳也未免太不懂人情。艾露娜想到這裏,便把視線移向麗塔。麗塔滿臉都是想要向朋友展示新玩具的興奮神色,這讓艾露娜不由得和把她和往日的自己相重合。


    那個一旦拿到新的劍或者魔導具就會興衝衝地跑到阿爾和雷歐麵前炫耀的自己。


    「這個嘛……這個是騎士團的秘密道具,所以不可以白白教你,但如果玩遊戲贏過我的話就告訴你吧」


    「遊戲……?」


    「是個很簡單的遊戲,能猜中我準備的石頭藏在哪裏就算贏,麗塔也過來一下」


    「來了——」


    被艾露娜叫到的麗塔興致勃勃地注視著艾露娜的一舉一動。


    在麗塔心目中,艾露娜雖說稱不上是崇拜對象,但也能作為很有名氣的大姐姐充分調動麗塔的興趣。


    艾露娜從花壇裏撿起一顆小石子,放在手心展示給兩人看。


    「麗塔你也來參加吧,猜中了的話,向克莉斯塔說明的機會就讓給你」


    「真的?!麗塔要玩!」


    「嗯,精神不錯,那麽,現在我的手心有一顆普普通通的小石頭,接下來我會把它藏起來,你們倆要可看仔細了」


    「嗯……!」


    「麗塔不會看走眼的!」


    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邊的那股認真勁讓艾露娜略感欣慰,她先將放在右手的石頭轉移到了左手,然後又從左手移到右手,交替循環。起初孩子們還能跟上,但艾露娜動作逐漸加快,最終達到了普通人目視無法捕捉的程度。


    尚未理解眼前發生了什麽的克莉斯塔和麗塔陷入了一片茫然,就在此時,艾露娜的雙手停了下來。


    原本攤開的手掌竟然不知何時握成了拳頭。艾露娜笑吟吟地發問到。


    「那麽,石頭會在哪裏呢?」


    「嗯——在哪邊呢~?」


    「弄不明白……」


    「那就靠直覺選吧!」


    「不,不行的!麗塔!應該相互合作!我選右邊,麗塔選左邊」


    「哦!!克醬真聰明!就這麽辦!麗塔要選左邊!」


    「我選右邊……!」


    觀望著孩子們開動腦筋得出迴答的艾露娜笑得更深了。


    然而,艾露娜同時打開的雙手上都沒有石頭。原本確信能合作取勝的兩人驚訝得目瞪口呆,隨後克莉斯塔顫抖著小聲說到。


    「艾,艾露娜把石頭給吃掉了……」


    「沒有啦!在你們兩位胸前的口袋裏!」


    受到嚴重誤解的艾露娜急忙用手指向麗塔和克莉斯塔的胸前的口袋。


    受到艾露娜提點之後的兩人這才發現胸口有不自然的微微凸起,她們接著進行確認。


    「哦哦哦?!裂成兩半的石頭在麗塔的包包裏?!」


    「碎成兩半……艾露娜,偷偷掉包了……?」


    「沒有耍賴皮哦,就是剛才的那塊石頭」


    「但是從中間裂開成兩塊了!」


    「那是用手刀砍斷的」


    「唔哦哦哦哦哦哦!!好強!你好厲害啊艾露姐!!」


    「……」


    在興奮得不行的麗塔旁邊的克莉斯塔,迴憶起了阿爾臨走前所說的話。


    【我的劍】,克莉斯塔原先隻以為那是阿爾哥哥打的比方。


    愣愣地盯著艾露娜看了好一會兒之後,克莉斯塔像是表示同意似地點了點頭。


    「艾露娜是劍……隨便碰很危險……」


    「為,為什麽會突然這麽說?!」


    在和她們輕鬆會話的同時,艾露娜心裏的石頭也稍微放下來了一點。剛開始護衛克莉斯塔的時候,她和艾露娜這邊仍然有些隔閡,為了將其消除,艾露娜和克莉斯塔聊了聊阿爾童年時的往事,努力嚐試拉近距離,畢竟被保護對象警戒了的話可就談不上執行護衛任務了啊。


    不過作為拉近距離的代價,有不少阿爾秘密的出糗事跡被克莉斯塔給知曉了。在艾露娜看來這也在所難免,發起請求的可是阿爾那邊嘛。


    現在可以說已經打成了一片,克莉斯塔相當信賴著艾露娜。


    「艾露娜,都沒猜中的情況該怎麽辦?」


    「說得是呢,既然是我贏了那就由我來說明吧。麗塔,硬幣借我一下,兩枚都要」


    「好的!艾露姐!」


    感覺麗塔的稱唿方式已經坐實下來了。這樣想著的艾露娜從她手中拿過兩枚硬幣,並把其中一枚交給了克莉斯塔。


    「要好好拿在手上哦」


    「嗯……」


    「接下來我要像剛才一樣把這枚硬幣也藏起來,由你們來找到它」


    說完,艾露娜便開始將硬幣於左右手之間交替傳遞,隨後逐漸提高速度,如法炮製先前的流程。最後向著兩人伸出握拳的雙手。


    「好了,那麽現在硬幣會在哪裏呢?」


    「胸包!」


    「反過來選左邊」


    「兩個答案都不正確」


    艾露娜張開拳頭展示空無一物的雙手。硬幣既不在艾露娜手裏,也不在胸前的口袋裏。麗塔和克莉斯塔四下到處尋找,最後仍是無功而返。


    「那,克莉斯塔殿下,請您拿出剛才給您的那枚硬幣」


    「這個……?」


    「是的,請保持手心攤開,麗塔來把手指放在硬幣上麵」


    「明白!」


    「接下來你們可要瞧好了哦,【連結】」


    艾露娜向硬幣注入了少許魔力,硬幣中央隨即伸出了一根帶有淡淡光芒的絲線。


    絲線最終延伸到艾露娜裙子的口袋裏。艾露娜拿沒被占用的另一隻手從中取出了藏起來的另一枚硬幣,然後把兩枚硬幣和連結它們的絲線展示給克莉斯塔看。


    「這類硬幣叫做【絆硬幣】,是兩枚為一組使用的魔導具。隻要像剛才那樣觸摸其中一枚的同時念出暗號,就會出現伸向另一枚硬幣所在位置的細線,這條細線基本上隻有觸摸硬幣的人才能看到,雖說精通魔法之人對這方麵的意識要更敏感,但能識破的應該也隻有他們中的一小部分」


    「好厲害……可以用這個和同伴取得聯絡嗎?」


    「可以用於秘密任務的匯合,也可以用來追蹤,靠硬幣順藤摸瓜潛入壞人的基地發起襲擊之類的用法也是有的呢。不過由於生產方麵還沒跟上,目前隻有帝都和周邊的騎士們才持有,在將來應該會普及至帝國全境。就是這麽迴事,所以麗塔可千萬不能把它們弄丟了喲?帝劍城的騎士訓練生的確有資格暫時借用,但能不能保管好這類貴重物品也是教官判斷是否有資格成為騎士的標準之一哦?」


    「知道了!」


    聽見她精力充沛但卻欠缺緊張感的迴答,艾露娜微微歎了一口氣。


    放著尚在原地的艾露娜,麗塔和克莉斯塔又一起前往廣場的方向玩耍了。


    「那樣真的能順利當上騎士嗎……」


    至今從來沒有帝劍城內的騎士訓練生當上近衛騎士的先例。


    即便如此,艾露娜也希望麗塔能成為打破這一先例的頭一人,因為她覺得讓麗塔陪伴在克莉斯塔的身邊是必要的。成為近衛騎士就能獲得護衛皇族的資格,雖然並非是像艾露娜一樣出身家世顯赫的勇爵家,但隻要克莉斯塔本人有那個意向,麗塔也能成為克莉斯塔的專屬護衛騎士。


    艾露娜在腦海裏設想著那樣的將來,進一步提高了警覺。


    正是為了守護這份可能性,當下才必須擊碎那份殘酷的預知才行。


    在艾露娜下定決心的同時,克莉斯塔驚聲喊出了麗塔的名字。


    「麗塔!」


    「沒事!沒事!啊」


    正抱著廣場上的立柱向上攀爬的麗塔,在朝下方的克莉斯塔看去的瞬間失去了平衡,向著地麵墜落而去。


    但是,一瞬作出反應的艾露娜輕柔地接住了麗塔。


    「真是的,騎士怎麽能反過來讓皇族擔心呢?麗塔」


    「啊哈哈……對不起」


    「麗塔!有沒有事?!有沒有哪裏受傷了?!」


    立柱本身並沒有多高,就算是直接落下來對於騎士訓練生來說問題也不大,這是艾露娜根據以往經驗做出的判斷。因為小時候以特訓的名義強迫阿爾攀爬過,不善運動的阿爾果不其然摔了下來,最後也隻是受了些輕微擦傷。


    可是克莉斯塔的反應激烈得並不尋常。


    這是由於麗塔受傷也與她看見的未來緊密相關。


    「沒事的啦沒事啦,平常都是這個樣子的嘛」


    「不行!不能再做危險的事了!」


    「殿下,請稍微冷靜一點」


    「可是!」


    「殿下」


    艾露娜平靜地告誡克莉斯塔讓她冷靜下來,現在手忙腳亂也沒有意義。危機尚在還未化作現實的未來,並非現在。


    「有我在您身邊,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緊的」


    「嗯……」


    就在克莉斯塔平複心態的同一刻,艾露娜感受到了其他人的氣息,那是來自遠離此處的視線。


    來源在城堡上層,某個房間的陽台。可就在艾露娜準備尋找違和感的出處時,視線的來源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是我的錯覺嗎?」


    艾露娜喃喃自語著唿出一口氣,也許是知曉那樣殘酷的未來預知讓神經有些過敏了。這裏是帝劍城廣場,有從城堡上層觀望皇女玩耍的人並不奇怪。


    像這般漸漸說服自己後,艾露娜保持著警戒,將視線移向了克莉斯塔她們。


    在艾露娜剛才瞥過一眼的城堡上層陽台,慌亂地隱藏起身姿的小梅出了一身冷汗。


    「沒想到在這個距離都能被注意到……」


    小梅一直窺伺著綁架克莉斯塔的機會,可她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擔任貼身護衛的竟然會是艾露娜。原本想著將距離拉到這個程度監視三人就不會暴露了,誰成想即使是這樣艾露娜也有所察覺。


    但是並非一無所獲,艾露娜的那副警戒態勢可謂相當反常。


    連徹底接受過隱蔽訓練的自己也差點就被抓到現行,如果是珊德拉養的其他暗殺者恐怕早就被發現了。


    這樣就能更加確信,第三皇女克莉斯塔毫無疑問持有預知未來的先天魔法,正因如此,對麵才會派艾露娜前來護衛。


    得出結論之後,小梅逐漸遁入了黑暗之中。


    4


    在後宮,第五妃子的房間之內,小梅向珊德拉和蘇珊報告了偵察結果。


    「確定沒有搞錯是吧?」


    「是的,事實確實如此,那副警戒態勢不同尋常」


    「自小就接受暗殺者訓練的你都這麽說,那應該沒錯,光是獲得確鑿證據這一點就可以說是成果頗豐了呢」


    悠然坐在椅子上的蘇珊迴複到,神情中充滿對小梅的信賴,不過一瞬間臉色就變得兇狠了起來。


    再怎麽說要綁架的可是皇女,沒有準備就下手風險太高,更何況克莉斯塔是第二皇妃的女兒,一旦出了什麽事首當其衝受到懷疑的就會是自己。


    「能動手的話我倒是也想直接動手,但直接引發騷動毫無疑問會查到我身上來,畢竟我是即使什麽也不做也會被懷疑的身份呢,要隻是懷疑我還沒問題,從我這裏查到珊德拉身上的話一切就結束了」


    「除了這一點以外也有棘手之處,負責護衛的是那個阿姆茲貝爾格的神童,就連我也無法潛伏靠近。屬下認為應該動用計謀」


    「啊啦?說出來聽聽」


    「動用珊德拉大人中意的那些商人如何?派他們執行綁架即可,就像一直以來我們委托的那樣」


    「你在說什麽啊?!要是他們被一網打盡了,以後誰來提供小孩給我實驗?!綁架克莉斯塔之後也還需要他們出力的啊!」


    「珊德拉,安靜點」


    蘇珊出聲讓珊德拉控製激動的情緒,示意小梅繼續說下去。


    已經習慣珊德拉喜怒無常的秉性的小梅平靜地點了點頭,繼續道出她思考的計劃。


    「既然南部方麵已經出現了問題,皇帝陛下遲早會派出專人進行調查,如此一來,我們和南方的人口販賣組織及商人間的關係暴露也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你意思是在皇帝順著他們查到這邊之前就棄車保帥?」


    「正如您所說,珊德拉大人」


    小梅一臉佩服地笑著迴答到。先前聽說要動用專門給自己準備人體實驗材料的商人們而勃然大怒的珊德拉,聽到小梅的解釋之後也若有所思。


    蘇珊和珊德拉之前就已經開始切割與南部勢力的聯係了,因為不管南方人口販賣的騷動怎麽進展,皇帝一定會對統括南方的克琉加公爵家多留個心眼,珊德拉在政治上和他們保持距離是當然的舉動。既然如此,那麽幹脆和其他組織拉開距離也不失為一步好棋。


    「無論南部的問題最後以什麽方式落幕,我們所受到的損害都能抑製在最小限度……隻能這麽辦了呢」


    「是的,所以現在就讓那幫人派上用場吧,成功的話就能得到克莉斯塔殿下,即使失敗破滅的也隻有那群商人自己」


    「如果有僥幸活命的家夥準備交代他和我們之間的關係呢?」


    「無需擔心,滅口就請交給我吧」


    小梅麵帶燦爛的微笑說到,那是就連蘇珊和珊德拉看了也不寒而栗的恐怖笑容。就算是可能傷及使用者的雙刃劍,蘇珊和珊德拉也沒有對小梅撒開手,這既是因為她作為暗殺者的能力壓倒性優秀,也是因為她和其他侍女一樣戴有【項圈】。


    蘇珊和珊德拉對她們的侍女施加了基於禁術開發的【詛咒】,一旦侍女們膽敢向其他人訴說蘇珊她們的秘密,強力的詛咒就會讓告密者全身上下遭受生不如死的劇痛。拜此所賜,侍女們無法向他人求助,隻能對蘇珊和珊德拉惟命是從,小梅也是其中的一員。


    戴著絕對無法解開的項圈的強力刺客,蘇珊和珊德拉中意的就是這樣的人才,所以欣然接受了小梅提出的方案。


    珊德拉在為即將入手迄今為止從未得見的先天魔法使用者而雀躍不已,旁邊的蘇珊則是在想象那個令她恨之入骨的第二皇妃的女兒淪為珊德拉的實驗體而痛苦不堪的姿態,兩人都浮現出邪惡的笑臉。


    就這樣,她們在台麵下開始了計劃的實施。


    █ █ █


    「第五皇妃大人發來邀請,想要與克莉斯塔殿下和艾露娜大人一敘」


    聽到前來傳話的侍女帶來的消息,艾露娜眉頭緊鎖。


    艾露娜也知道第二皇妃和蘇珊之間的矛盾,把身為第二皇妃女兒的克莉斯塔帶去見蘇珊,無異於羊入虎口,根本不清楚那邊會對克莉斯塔做些什麽。


    但是,後宮之中妃嬪說了算。皇後最大,而妃子的順序越是靠前權力越強,尤其是第三皇妃到第五皇妃這三人,正如外麵進行著帝位之爭一般,她們也在後宮中進行著激烈的權力交鋒,而與這些爭鬥無緣的第六皇妃密葉的權限和她們相比有著雲泥之別。


    「很不巧密葉大人不在這裏,改日獲得許可後會再來拜訪的」


    「第五皇妃大人是充分了解這一點後發出的邀請」


    如果密葉在這裏的話應該能夠設法婉拒,可惜她收到傳令暫時去了皇帝那邊。


    阿爾和雷歐相繼接受任務離開了帝都,皇帝大概是考慮到這一點才讓她隨侍左右的吧。


    艾露娜看了看藏在自己身後的克莉斯塔,帶她同去相當於自投羅網,讓她留下又會被聲東擊西。


    沒有拒絕邀請的選項,假如不予迴應,必然會成為密葉受到處罰的理由。


    可要把克莉斯塔帶到有可能是殺害母親的兇手麵前也未免太過殘酷。話雖如此,那份未來預知令艾露娜覺得讓克莉斯塔留下也是兇多吉少。


    「請你向第五皇妃轉告讓她稍等片刻」


    「我明白了」


    侍女暫時退了下去,不過這充其量隻是緩兵之計。


    「您都聽到了吧,殿下」


    「艾露娜……我,不想去……」


    「這是當然的,殿下就請留在這裏吧,我一個人去」


    「艾露娜要走嗎……?」


    「不去的話密葉大人會受苦的,所以還請殿下保證絕對不會離開這個房間,你們暫時也別出去可以吧?」


    說罷艾露娜轉過頭去,朝密葉的後宮衛士下達命令。


    後宮衛士是由清一色的女性構成的衛士團體,負責後宮內部的警備任務。每一位妃子都有一支屬於自己的衛士部隊,即使是地位較高的妃子也無權出言幹涉其他妃子的衛士工作,立場上與私兵相近,唯一例外的是統管整個後宮的皇後,但如今皇後采取明麵上沒有大的騷動就不會有所動作的方針,是故後宮衛士幾乎已經可以說是各妃子的私人武裝力量了。


    「遵命,請交給我們吧」


    「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可以放她出去,即使是殿下本人的要求也一樣」


    「是!」


    即便隻是臨時護衛,一手包攬了密葉與克莉斯塔護衛工作的艾露娜也被交付了這些衛士們的指揮權。不過艾露娜仍然對無法動用直屬部下支援這一點感到擔憂,人手壓倒性的不足,單是帶一個馬可過來狀況都沒有現在這麽窘迫。但是,後宮是女人的地盤,男性未經許可不得擅自入內。


    「請您聽好,殿下,答應我絕對不要離開這個房間」


    「我知道了……絕對不會出去……」


    「非常感謝,就算有人說搬出我的名字也絕對不可以開門哦」


    艾露娜摸了摸克莉斯塔的頭發,離開了房間。


    沒有艾露娜陪在身邊,急劇的不安情緒湧上了克莉斯塔的心頭,她所能做到的就是爬到床上用被子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然後把中意的兔子玩偶緊緊抱在胸前。


    但是,一樁突如其來的報告撕碎了克莉斯塔渴求安寧的心靈。


    「殿,殿下!不好了!阿爾諾特殿下他!」


    「阿爾哥哥?!阿爾哥哥迴來了嗎?!」


    惶恐不安地來向克莉斯塔報告的,是渾身沾滿血跡的侍女,看她本人似乎沒有什麽大礙的樣子,所以克莉斯塔判斷她身上的血是其他人的。


    出什麽事了,克莉斯塔的直覺讓她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怎,怎麽了……」


    「阿爾諾特殿下在前往南部途中受到魔物襲擊……受了相當重的傷」


    「怎麽會……」


    「我是來特意通知身為家屬的克莉斯塔殿下前往探視的……還請您盡快出發」


    殘酷的消息讓克莉斯塔的意誌動搖不已。


    克莉斯塔立刻從被窩裏跳出來嚐試衝向房門,但周圍的衛士們製止了她的行為。


    「請您冷靜!殿下!」


    「放開我!阿爾哥哥他!」


    「艾露娜大人交代過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放您出去!」


    「哥哥他有危險!求求你讓我過去!」


    「密葉大人也都已經到那邊了!請您快些!」


    聽見侍女加強了語氣,克莉斯塔奮力掙脫了衛士們的阻攔徑直跑了出去。在克莉斯塔心目中,密葉、阿爾和雷歐就是自己僅有的家人,說他們是自己的全部也不誇張,這才失去了冷靜。


    衛士們見狀隻能無可奈何地從後方緊追上去,而克莉斯塔則在滿身是血的侍女的引導下一路飛奔。


    「喂!你要帶到哪裏去!那邊是商人上下貨的地方!」


    「為了避免引起騷動是從這邊把他們接入城中的!傷員禁不起隨便運輸,就在現場接受治療!」


    「快帶我去!」


    克莉斯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跑著。由於太過擔心哥哥的安危,克莉斯塔為了跑得更快甚至在途中把心愛的兔子玩偶都扔掉了。轉過拐角,克莉斯塔一眼便看見了靠在馬車旁邊渾身是血、正接受著治療的身影。


    「哥哥!」


    克莉斯塔驚叫著衝向馬車,但是走近一看卻發現對方除了發色是黑的,其他特征和哥哥完全不一樣。


    「不是……哥哥……?」


    「對,是陷阱」


    話音未落,倒臥的黑發青年旁邊閃出一個微胖的男人,用手巾塞住了克莉斯塔的嘴巴。


    「唔唔唔唔?!唔唔……」


    克莉斯塔竭力想要出聲求救,卻仍然敵不過成年人的力氣。


    手巾滲出的藥味漸漸奪走了克莉斯塔的意識。同時響起的還有什麽東西倒地的聲音,倒下的是鮮血自脖頸噴出的後宮衛士們。


    「您的本領還是一如既往的高超啊,君特大人」


    「客套免了,快點辦事」


    珊德拉手下的暗殺者君特,一邊警戒著四周一邊催促微胖男人加快速度。


    平時總是用魔法實行暗殺的君特,這次使用的則是隨處可見的匕首,目的是為了防止這一係列殺戮被人察覺是自己所為。


    綁架皇女是重罪中的重罪,一丁點痕跡都不能留下。


    「那麽她就交給我了」


    「啊啊,你應該心裏有數吧」


    「當然當然,不會對她出手的,嘻嘻,不會的不會的」


    君特鄙夷地看著麵前這個滿臉下流笑容的微胖男人。他表麵上是帝都知名的商人,背地裏卻是從帝國各地收集奴隸再賣出的奴隸販子,而且還是對小孩子抱有情欲的變態。


    察覺到克莉斯塔這般年齡的少女正是他的最愛,君特才出言叮囑他別色迷心竅。


    「不是開玩笑就能了事的,明白的吧?」


    「是,是,我知道了」


    微胖的商人在君特的再三威脅下露了怯,以一副曖昧的笑臉指揮手下搬運克莉斯塔到馬車裏。


    睡著的克莉斯塔被裝進了帶有隱藏隔間的車廂,底部采用雙層設計,是平時運輸非法貨物時也有使用的空間。出城時候的檢閱雖然不如入城那麽嚴格,但再怎麽說綁架的可是皇女,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商人沒有罪惡感,雖說綁架皇女還是頭一遭,但誘拐貴族家的大小姐使之墮落成奴隸之類的勾當可沒少幹,流程上都大同小異。


    確實,說後怕還是會後怕,與整個皇家為敵也太過危險了,但是提出委托的不是別人正是同為皇族的珊德拉,那麽大概就不會有後顧之憂——商人是這麽盤算的。


    隻要不漏出馬腳就沒有問題。商人奸笑著乘上了馬車,君特和部下在完成屍體的清理後也火速離開了現場,盡管要完全消除所有痕跡還需要花上一些時間,君特等人也無法再拖下去了,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艾露娜就會趕到現場。


    於是,裝有克莉斯塔的馬車開始了移動。不過,還有一個孩子緊隨其後。


    是麗塔,麗塔的手中握著克莉斯塔半路扔下的兔子玩偶。她從後方設法搭住了馬車架杠,奮力翻身潛入了車廂之中,隨後將兔子玩偶扔出了馬車。


    「麗塔一定會救你的……克醬」


    在這之後沒過多久,克莉斯塔失蹤的消息遍布了皇城,帝劍城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戒嚴狀態。


    然而,裝有她本人的馬車早就已經離開了城堡。


    預知中的未來正一步步化為現實。


    5


    深夜,我和雷歐迅速前往可能是瑞貝卡在住的旅店,因為塞巴斯報告說艾瑪和瑞貝卡的位置已經暴露給敵人了。


    然而在我們到達現場時,旅店儼然是一幅戰鬥結束之後的光景。看樣子艾瑪的確被人跟蹤了,隻要人在城裏,活動範圍就是被圈定的,再怎麽說沒有反偵察經驗的公會職員也沒辦法甩掉專業的暗殺者,讓塞巴斯前來護衛的決定真是做對了。


    「辛苦了」


    「其實並不怎麽辛苦呐,因為並非是以訓練有素的軍人作為對手」


    塞巴斯若無其事地迴應我的慰問,與如此眾多的敵人交手的同時還有閑心觀察對方的來曆,著實令我吃了一驚,不過這份情報可以說是相當寶貴。


    意思就是襲擊艾瑪他們的組織是暗殺者們,另一邊哥頓準備的隱秘部隊還沒有動作。


    「你就是騎士瑞貝卡?」


    從旅店房間中走出的是艾瑪和另一個女人,雷歐見狀發起了詢問,緊接著,女人單膝跪地。


    「在下名為瑞貝卡,是侍奉席塔海姆伯爵家的騎士」


    「我是帝國第八皇子雷歐納特,沒出什麽事真是太好了,救援來遲真是不好意思」


    「不敢……因我勞煩殿下之手才是萬分抱歉,原本是打算獨自一人前去帝都,可惜實在是寡不敵眾,於是才像這樣借助艾瑪和冒險者隊伍的力量,力有未逮,可謂騎士之恥辱」


    「無需放在心上,我也有責任,而且我對席塔海姆伯爵做出了對不起他的事情」


    「……」


    瑞貝卡低下了頭。雷歐說的是討伐奪取席塔海姆身體的惡魔那件事吧,可是沉浸在感傷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塞巴斯剛才解決的肯定隻是第一波敵人,後續第二波第三波隨時可能襲擊過來。


    「有話之後再說,我們馬上撤離,艾瑪你能不能騎馬?」


    「可以的,可是殿下你們為什麽會在這裏?」


    「不好意思,我們並沒有完全信賴你們的實力,對方是暗殺者,如果你真的厲害到在全城都被監視的情況下還能甩掉跟蹤,那你們應該早就到達帝都了,所以讓塞巴斯跟在了你們後麵以防萬一,而我這邊也在做隨時能夠出發的準備」


    「原來是這樣……」


    麵對我一點不講情麵的解釋,艾瑪苦笑著點頭表示接受。這麽說是有些過分,但我們可是處於帝位爭奪的漩渦中心,不擇手段之人比比皆是,更何況這次不管是哥頓還是珊德拉,都派出了相當精銳的勢力,全盤相信外行的手腕必然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我毫不猶豫地催促艾瑪和瑞貝卡趕快騎上旅店門口備好的馬,周圍還有雷歐的心腹們組成防衛態勢。他們在雷歐的陣營中也是相當有本事的家夥,以哥頓的隱秘部隊為對手或許會有些吃力,但對付暗殺者想必很難落入下風的吧。


    「隱秘部隊一定會在路上設下埋伏,準備好了嗎?」


    「當然」


    我跨上馬背朝雷歐發問,雷歐則是一邊拔出佩劍一邊迴答,在場的所有人中雷歐的實力也是出類拔萃的,而且他的任務是充當先鋒開路,這樣可以很大程度上減輕其他戰鬥單位的壓力。


    「那就走吧」


    「嗯,向帝都出發!」


    響應雷歐的號令,我們乘著夜色開始了快速騎馬行進。


    █ █ █


    離開耶拿城之後的突圍都很順利,雖然中間遭遇了數次伏擊,但都是僅靠雷歐個人的力量就解決的等級,問題是——


    「隱秘部隊還沒有動作嗎……」


    「雖然有在監視,但似乎沒有進行除監視以外行動的傾向」


    在馬背上急行軍的我聽過塞巴斯的報告後陷入了沉思,發動奇襲從我們這邊搶人的大小機會要多少有多少,問題是一直沒有出手的原因搞不明白。


    隱秘部隊也是軍隊下屬的組織,說不定是判斷對皇帝命令在身的我們發起襲擊的風險過高而沒有行動。


    但是隻有這一個原因麽。


    倘若是真的在意這一點,那從最開始就應該采取更慎重的行動才對,照這麽按兵不動下去,他們的目的將無法達成。


    「嗯……?目的無法達成……?」


    能進入隱秘部隊服役的軍人想必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們必然是以達成目的為最優先行動的。未必他們真就打算什麽都不做、目送我們迴到帝都嗎?


    不可能,唯一能說得過去的假設就是他們仍然在斟酌出手的最佳時機,換言之——


    「最低限度的目的已經達成了……?瑞貝卡!告發信沒事嗎?」


    瑞貝卡沒有馬上迴答我的質問,而是偷瞄了一眼艾瑪,接著艾瑪也與她視線相交點了點頭。


    「雷歐納特殿下,阿爾諾特殿下,其實我們還保密了一件事」


    「告發信目前並不在我們手頭」


    聽見兩人的迴答,我和雷歐的麵色同時變得凝重起來。父皇給我們下達命令,其最低要求是瑞貝卡本人的保護,但這說穿了隻是最低限度的目的,最好的展開是把瑞貝卡和書信都置於保護之下。


    「那封信現在在哪?」


    「交付給之前一起行動的冒險者隊伍了,我們約定在帝都支部再碰頭」


    「兵分兩路了麽……」


    責怪她們做事欠考慮未免太苛刻了,這是以自己的性命作為誘餌、即使身死也能保證書信送到帝都的充滿覺悟的作戰,若是狀況不同極有可能非常奏效,然而這次對上的對手可不是吃素的。


    當下與我們敵對的是哥頓和珊德拉,雙方都是在帝位爭奪中握有一方勢力的強敵,兵分兩路這種作戰理所當然會出現在他們的預期計劃之中,更何況目的地都是帝都,不管這邊怎麽出招,隻要在帝都門口布局就能輕易擊破這邊的計策。


    「隻能祈禱那一隊冒險者平安無事了啊」


    「說的是呢……」


    「我,我們弄巧成拙了嗎……?」


    瑞貝卡看到我和雷歐的反應慌了起來,雖然她這個問題的答案的確是【沒錯】,但要據實相告還是於心不忍。就結果而論,我們沒能盡早發現瑞貝卡才是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瑞貝卡本人的肉體與精神都處於走投無路的狀態,她隻是做了她力所能及的。


    所以雷歐才會一臉苦惱、不知道怎麽迴答她才好的樣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帝都附近毋庸置疑是有部隊埋伏我們的,和我們一起行動還好,冒險者隊伍那邊隻靠他們恐怕守不住告發信吧」


    「可,可是應該沒有人知道書信在他們身上啊!」


    「和你一起行動過的冒險者肯定會被置於監視之下的,敵方可是雇傭了強力暗殺者的珊德拉和掌握大半個軍部的哥頓,到處都是他們的耳目。從哥頓方麵現在都沒有動作來看,可以認為告發信已經落入哥頓之手了」


    「哥哥,注意語氣」


    「粉飾語言也改變不了什麽,狀況相當糟糕,最低限度目標的瑞貝卡的保護是達成了,但是信沒了,根據哥頓接下來怎麽出招,我們可能會受到父皇責罰」


    自告奮勇請求父皇下達視察命令,到頭來卻拿不出令人滿意的結果,受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要是能把瑞貝卡和告發信都收入手中,父皇就能慎重地著手處理南部問題;但現在告發信落到了哥頓那邊,視情況事態可能會超出父皇的掌握。


    「但願哥頓的新軍師不是什麽能人誌士」


    這是非常他力本願的想法,特意讓情報流到我們這邊、從背後掌控全局的索尼婭,不可能想不到那封信最有效的使用方法。


    暫不論索尼婭的真實目的,既然身為哥頓陣營的軍師,就必須要獻出與身份相符的計策,她沒得選。


    哥頓方將借助她所提出的計策奪得優勢,而我們將會陷入劣勢,更要緊的是本來可以阻止的內亂將變得不可避免。


    「抓緊趕迴帝都吧,萬事都慢人一步就正中對方下懷了」


    我不由得加快了策馬的速度。


    6


    受邀前往第五妃子蘇珊房間做客的艾露娜與悠閑地坐在椅子上的蘇珊對峙著。


    「我想我是有傳達希望能把克莉斯塔帶來的請求的喲?」


    看著蘇珊恬不知恥地把請求二字掛在嘴邊的模樣,艾露娜捏緊了拳頭。


    這根本就不是什麽請求,是威脅。


    不過艾露娜毫無怯意,直視麵前的蘇珊迴答到。


    「克莉斯塔殿下身體不適正在房間內休息,因此隻有我受邀前來」


    「哦,身體不適啊……那就算了」


    蘇珊用手勢示意艾露娜入座。


    不方便謝絕的艾露娜坐了下來,但是桌子上的茶水點心一點也沒碰。


    蘇珊其人給艾露娜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她在第二皇妃去世時那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


    正因為淚水是真實的,所以才令人不寒而栗。名叫蘇珊的這個女人,就連她恨之入骨的對象死去時她都能為之傷心欲絕涕泗橫流,能欺騙自己到這個地步,欺騙別人自然也不在話下。艾露娜的父親形容她是宛如蛇一般的女人,艾露娜今天再次對這句評價有了深刻體會。


    「這次邀請你來是想要借助你的力量」


    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的蘇珊,在艾露娜眼中仿佛一條一邊吐芯子一邊滑行過來的蟒蛇,它緩慢地接近獵物,隻為窺伺張開大口咬住要害的一瞬間。


    然後等獵物迴過神來就已經被緊緊纏繞動彈不得了。艾露娜眨了眨眼睛,把這些想象統統趕出了腦海。


    「如果是需要我在帝位之爭中幫忙的話請容我謝絕」


    「啊啦……為什麽呢?」


    「阿姆茲貝爾格代代當家都沒有與皇位爭奪扯上關係,與政治鬥爭保持距離是我們家族的傳統立場」


    「但是我看你相當關照雷歐納特不是嗎?現在也在護衛他的母親」


    「因為是青梅竹馬,在個人能力所及範圍內當然會幫朋友一把,我來護衛他們的母後也能讓他們安心,惹您不高興了嗎?」


    「哪裏,就是覺得你們之間的友情真美妙呢,能不能也分一點友情給珊德拉呀?」


    絕對不幹。想是可以這麽想,但話就不能這麽說。艾露娜選擇用模棱兩可的迴答來糊弄過去。


    「如果有親近的機會的話我會考慮的」


    「真是不近人情的迴答呢,那孩子和我對你的評價都很高哦?」


    「這樣麽」


    艾露娜在以冷淡的態度迴應蘇珊的同時感到了有些詫異。


    對阿姆茲貝爾格家的繼承人說出【對你評價很高】這種話,也不可能讓艾露娜站在他們一側。阿姆茲貝爾格家族的社會地位長期安定,並不會因為一個妃子的評價就有所變化,但是這種毫無意義的話語卻從蘇珊口中說出來了,艾露娜為這股違和感皺起了眉頭。


    「如果你願意協助珊德拉的話,迴報可是很豐厚的哦,我可以保證不會向你的青梅竹馬出手」


    「真是難得的提議……第五皇妃大人,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積極地拒絕對方執拗的勸誘並非良策,用曖昧的語言見招拆招、等時候差不多了就找準機會離開才是最合理的對應。


    這一點艾露娜也明白,所以才覺得奇怪。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艾露娜改變了話題流向,由她這邊發起了質問。


    「什麽問題啊?」


    「為什麽您要邀請克莉斯塔殿過來?」


    「那孩子可是剛迴到國境的莉澤蘿蒂的妹妹呀,我就想著拜托她讓莉澤蘿蒂也站到我這一邊來呢」


    「站到你這一邊……?」


    艾露娜簡直不敢相信蘇珊能說出這種話。


    她所說的設想根本沒可能,莉澤蘿蒂和克莉斯塔都是第二皇妃的孩子,怎麽可能會和有殺害親生母親嫌疑的蘇珊合作。就算蘇珊真是清白的,也無法擺脫她受人懷疑的身份,而既然受人懷疑,那麽想要取得她們的協助就是白日做夢。


    明知如此也要說出那種迴答的原因是什麽呢。


    「現在克莉斯塔不在這裏呢,還是說迴你身上吧」


    「拖延時間麽……」


    艾露娜警戒地小聲自言自語到。


    蘇珊則是顯露出些許驚訝的樣子歪了歪腦袋。


    「你是指什麽呢?」


    「?!」


    看見這一反應,艾露娜確信了自己是被故意引開的。她當即站起身、無言地跑了出去,蘇珊也沒有難為她。後宮占地遼闊,各個皇妃的寢宮之間有相當長的距離,自打艾露娜來到這個房間的時間點開始,拖延時間的作戰就已經充分發揮效果了。


    艾露娜詛咒著自己的大意,她登上後宮的屋頂、以最短距離跑向克莉斯塔的所在地。


    之所以邀請克莉斯塔,是因為知道自己一定會把克莉斯塔安置在房間裏。


    最初的目的就是調虎離山。


    「咕!」


    明明是為克莉斯塔的心情著想,到頭來卻反而讓克莉斯塔暴露在危險之中。


    無論發生什麽都應該陪在她身邊的。內心滿是後悔的艾露娜總算來到了密葉房間附近的位置。這裏可是後宮,對方應該也不敢輕舉妄動的——她懷揣著這樣的一絲僥幸看了一眼房間內部。而克莉斯塔已然消失不見的事實讓艾露娜的臉上寫滿了不甘。


    「殿下呢?在哪?」


    「是,是!克莉斯塔殿下聽聞阿爾諾特殿下受了重傷迴到皇城,所以就」


    「如果是真的城裏早就該鬧成一鍋粥了!跟我過來!」


    艾露娜立刻帶上其他衛士開始追蹤克莉斯塔的動向。通過詢問附近的目擊者逐漸鎖定她的行動軌跡,而在最終確認了她的目的地是商人們的馬車停留站之後,艾露娜直接扔下了跟在後麵的衛士們火急火燎地先行趕了過去。


    來到馬車停留站的艾露娜用視線一掃在場的商人們。


    無視他們驚訝的眼神,艾露娜環顧四周,隨後發現了沾在地上的汙斑。那很明顯是被人擦拭過的血跡,而且還有好幾處。


    連擦拭的方式也是暗殺者慣用的手法。艾露娜下意識咂了咂舌頭,抬起了臉。


    難道沒有其他線索了嗎。就在艾露娜繼續四下搜查時,她發現在停留站往前一點的位置,有隻落在地上的兔子布偶,這是克莉斯塔的東西。


    「殿下……!」


    焦急得叫出了聲的艾露娜急忙來到玩偶附近。


    白色的玩偶沾上了灰塵,但是沒有血跡,可以認為克莉斯塔應該還沒有受到傷害,想到這一點的艾露娜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觸摸布偶的手指傳來了某種硬質物品的感觸,看來是有人從縫合處塞入了什麽東西進去,打開縫隙一看,映入眼中的是一枚硬幣。


    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的艾露娜,小心翼翼地念出了暗號。


    「……【連結】」


    緊接著,一根魔力細絲從硬幣中伸了出來,並且朝著城外的方向延長而去。


    「麗塔……!」


    艾露娜不由得叫出了那名訓練生的名字,語氣中既包含感激,又充滿了擔心。


    既然將這一大線索留在了案發現場,說明麗塔大概率跟在克莉斯塔後麵。但是,和克莉斯塔一起深入敵營,意味著克莉斯塔預見的未來變成現實的可能性極高。


    「快去通知陛下發生了緊急事態!克莉斯塔殿下被綁架了!將所有要人召迴皇城!封鎖全城!動作快!」


    近衛騎士隊的隊長持有這樣的權限,視事態緊急程度也允許某種程度的自主行動。而艾露娜立即又做出了進一步指示。


    「接下來由我先追擊!去向陛下請求派遣近衛騎士隊!」


    說完艾露娜就高跳起來並浮遊在空中,比起在遼闊而又錯綜複雜的帝都街道中避開市民穿行,還是這樣子來的快。


    平時沒有這樣做的原因,是皇帝禁止無正當理由的飛行。然而現在情況危急,顧不得那麽多。


    艾露娜筆直地飛向了絆硬幣所指示的地方。


    █ █ █


    「好了,總之這樣子就告一段落了」


    被人從馬車上搬下來的克莉斯塔恢複了意識,不過她並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了一樣,而且還被繩索綁得結結實實,朦朧中隻能迴想起剛才好像是在下樓梯,但具體的地形特征也說不上來。唯一能肯定的是現在被人關在了陰暗潮濕的某個房間裏。


    「好了,皇女大人,我去拿個和你特別相襯的項圈過來,你就在這兒等著吧」


    綁住克莉斯塔的禿頭男這樣說到。


    這個被商人任命負責管理奴隸的男人欣喜地走向了通路的更深處。


    要被戴上項圈了,克莉斯塔為此感到絕望。


    給人類戴上的項圈,其本質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奪取對象人身自由的魔導具,是在帝國明確禁止流通的物品,說到底與奴隸相關的一切物品、交易以及製度都是帝國的令行禁止的。


    自己被能夠使用這種道具的壞蛋抓住了,想到這裏,克莉斯塔的身體顫抖不已。


    不過,她的耳邊傳來了本應不在這裏的朋友的聲音。


    「克醬……!」


    「麗塔……?」


    用說悄悄話的音量向克莉斯塔搭話的麗塔,看見克莉斯塔有所反應後露出了笑臉。


    然後立刻就掏出隨身攜帶的短劍,開始切割纏繞在克莉斯塔身上的繩索。


    「你是怎麽……?」


    「麗塔看到克醬你把布偶掉在地上了,所以就跟在後麵追了上去,然後就看見克醬被這些人搬上馬車,於是麗塔也跳進馬車,就一路到這裏來了」


    「明明這麽危險……為什麽……?」


    「因為麗塔不是對朋友見死不救的膽小鬼啊」


    話說完的同時,麗塔也割斷了克莉斯塔身上的繩子,接著扛起克莉斯塔的肩膀攙扶著她站了起來。


    「不行……逃不掉的……」


    「不會有事的,麗塔會好好保護你」


    麗塔展露出和平常一樣明快的笑容,扶著克莉斯塔向出口移動。兩人在複雜的地下通道一小步一小步地前進,但速度始終提不上來,畢竟終歸隻是小孩子,而且其中還有一個人無法正常行走。


    所以很快就被先前那個禿頭男人追了上來。


    「有隻老鼠混進來了麽,算了,把你也一並做成商品」


    「來了?!」


    「麗塔你一個人逃吧……!」


    「我辦不到!」


    由於後麵有禿頭男在追趕,麗塔和克莉斯塔改變了前進路線。


    雖然並不是通往出口的道路,但一直走直線通道的話很快就會被抓住的。


    數次拐入彎曲狹窄的道路後,麗塔與克莉斯塔躲進了某個虛掩著門的房間,然後關上了房門。


    「唿……總算甩掉了嗎?」


    「騙人……」


    與感到安心的麗塔恰恰相反,克莉斯塔的臉上遍布絕望。


    這裏是收容那些預定要進行出售的奴隸孩子們的房間,角落裏有大量戴著項圈的孩子們相互依偎著。克莉斯塔對這個房間的內部特征有著鮮明的印象,因為這裏就是預知中麗塔會死去的房間,在這裏,麗塔會被什麽東西刺穿身體死掉。


    「麗塔!!快逃!!」


    「嗯?我們現在是在逃跑啊?」


    「不是說這個!求你了!」


    克莉斯塔向麗塔發出了懇求,然而她的悲鳴被房間深處傳來的另一個聲音掩蓋了。


    「找~到~了~」


    那是仿佛將自己的心髒牢牢攥住的低沉聲音,是剛才那個禿頭男來了。


    他是從乍一看隻是普通牆壁的地方進入房間的。


    「這裏可到處都是秘密通道啊,想玩兒捉迷藏你們是贏不了的」


    「怎麽會……」


    「可惡!!」


    麗塔試圖打開剛才通過的正門,卻感覺外麵好像卡住了什麽東西似的,怎麽推拉都紋絲不動。


    一定是禿頭男人做的手腳。


    「好了,躲貓貓該結束了」


    「不,不要過來!」


    麗塔讓克莉斯塔躲到背後,拿起短劍擺出架勢。


    禿頭男人見狀則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


    「哎喲哎喲,我好怕我好怕,擱這兒扮演騎士大人呢」


    「話多!」


    麗塔朝禿頭男使出了一係列很難想象是小孩子所能掌握的犀利短劍術。


    大搖大擺地接近過來的男人踉踉蹌蹌地趕緊後退了幾步,被麗塔割傷的腿部流出了鮮血。


    「切……媽的死小鬼……現在馬上把短劍扔了,這樣的話也不是不能饒你一命噢?」


    「不幹!」


    「麗塔!快停下!」


    「皇女大人可都這麽說了噢?」


    「麗塔絕不拋棄朋友!」


    麵對再次進入攻擊範圍的禿頭男,麗塔像剛才一樣發起迎擊,但已經看清短劍軌跡的男人隻是稍微後退了一點便躲了過去,並且看準麗塔發動迎擊的破綻狠狠地將她踢飛了出去。


    「啊嗚!!」


    「哎呀~踢得真爽啊」


    「咳咳!呃呃呃……」


    「麗塔!麗塔!」


    被禿頭男踢飛得麗塔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最後撞在了牆上。


    克莉斯塔看見麗塔一邊吐血一邊不住地咳嗽,趕緊跑到她身邊想要做些什麽,卻沒想到臉頰被不斷流出的淚水沾濕的麗塔重新站了起來,並且又一次以保護克莉斯塔的姿態向前邁出一步。


    「已經站都站不穩了還想打下去,真是勇氣可嘉啊,被別人教育騎士就是用來保護皇族的嗎?」


    「不,對……」


    「有什麽不對?他們可是舒舒服服在城裏長大、不知世間心酸疾苦的家夥噢?我看你也是平民出身吧?這也是為了你好,我最後再說一次,把短劍扔了,當奴隸總比死了要好不是嗎?」


    「我拒絕……」


    「哎,討厭討厭,該不會你這樣的小屁孩也要說什麽騎士的尊嚴榮譽啊之類的吧」


    男人的語氣滿是鄙夷和不屑,而麗塔始終目不轉睛地怒視著他。


    然後搖搖晃晃地舉起短劍準備繼續戰鬥。


    「麗塔不是騎士……因為克醬是朋友所以我要保護她……麗塔絕不拋棄朋友!!」


    「這樣啊」


    禿頭男人說罷,從手邊撿起了一根鐵棒。


    棒的前端有著銳利的尖頭,恐怕是用來虐待奴隸的道具。


    拿起鐵棒的禿頭男朝著麗塔慢慢走了過來,這一光景與克莉斯塔的未來重疊在了一起。


    克莉斯塔的內心萌生出了放棄的念頭。自從看見皇太子之死的未來的那天起,克莉斯塔已經看過數不清的未來預知了,其中甚至包括沒有和阿爾與密葉他們說過的預知。


    所以克莉斯塔在某種程度上弄清了能夠改變的未來與無法改變的未來之間的差異基準。


    可以清晰地看見人的死亡的未來是無可改變的,無論采取什麽行動,最後的結果都將與預知完全一致。


    迄今為止,克莉斯塔嚐試過形形色色的方法對預知結果進行幹涉,唯有人死去的預知從來沒有過改變,無論是皇太子的死,還是常年在莉澤蘿蒂身旁侍奉的軍人的死,抑或是侍女的死,大家的死都化作了現實。


    明知如此,這次也好好掙紮過了,因為不想麗塔就這樣死掉。可是,到最後,反而是自己的行動招致了她的死亡。努力反抗化為徒勞,放棄作為更是無解,未來無法改變。


    「那就死吧」


    禿頭男說完,便開始為了準備突刺而向後抽迴鐵棒。看見這一幕,克莉斯塔的內心徹底染上了絕望的色彩,為這份弱小無助而絕望,為忌諱的預知能力而絕望。但即便是這樣,克莉斯塔也還沒有完全放棄,因為無論怎麽樣,自己都不願意接受麗塔死亡的事實。


    所以克莉斯塔孤注一擲,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兄長告別前留下的話語之上。


    「艾露娜————!!!!」


    「叫再大聲也沒屁用!」


    禿頭男人朝麗塔刺出鐵棒的一瞬間,房間的牆壁轟然碎裂,一道銀色閃光朝他奔襲而去,而禿頭男人完全沒有把握住這一狀況。


    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被什麽東西擊飛之後重重地撞上了牆壁。


    「是什麽……」


    「很抱歉救援來遲了,殿下。麗塔,你還好嗎?」


    「艾露娜……」


    4-5


    男人的餘光瞥到碎裂的牆壁之外一個接一個的連貫破洞,因而瞬間理解了。


    理解了眼前的騎士是徑直撞破層層牆壁衝到這裏來的,還有她的劍刃深深地貫穿了自己的身體這一事實。


    女騎士有著櫻色的頭發和翡翠般的眼瞳。


    「阿姆茲……貝爾格……」


    「沒錯……欺負了我那可愛後輩的人就是你吧?」


    「是……又如何……?」


    「罪該萬死」


    艾露娜說罷,向劍中注入了能將男人的身體和牆壁一同刺穿的力量。


    隻是這樣,男人就以難以目視的速度撞破身後的牆壁、向著更深處被擊飛了出去。


    艾露娜並不在意禿頭男的去向,比起那種事現在有更緊急的狀況需要確認。


    「麗塔……!」


    「艾露姐……」


    「啊啊,麗塔……」


    艾露娜支撐起站立不穩的麗塔,同時看向她受傷的腹部,從輕輕觸摸之後的感覺來判斷肯定有骨折。雖然施加了簡單的治愈魔法,但麵對如此複雜的骨折傷勢也隻能起到減輕疼痛的作用,必須得馬上送到專業的治療魔導師那裏接受係統醫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艾露娜……!」


    「殿下……!萬分抱歉,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不是的……是我不好……我打破了約定……」


    哭得梨花帶雨的克莉斯塔撲向了艾露娜,而艾露娜也緊緊迴擁克莉斯塔。


    然後,艾露娜以不會加重傷勢的手法溫柔地抱了抱麗塔。


    「謝謝你……大家能得救都是多虧了你喲,麗塔……」


    「嘿嘿……麗塔了不起……?」


    「嗯嗯,非常了不起,很出色」


    艾露娜將麗塔輕柔地背在背上之後站了起來。


    「艾露娜……這些孩子們……」


    「我明白的」


    她輕輕一揮手中的利劍,套在孩子們頸項上的項圈便一個接一個地應聲斷裂。


    「想活下去就跟在我後麵吧」


    艾露娜說完便帶著麗塔和克莉斯塔離開了房間。


    在她們身後,曾是奴隸的孩子們不假思索地跟了上來。


    7


    「剛才的衝擊是怎麽迴事?!」


    「沒出問題吧?!肯特那會長!」


    「沒事沒事,請各位稍安勿躁,就是奴隸們掙紮得有些厲害而已」


    微胖的奴隸商人肯特那正站在類似於跳舞舞台的位置、冷靜地向著下方來到會場購買奴隸的老主顧們說明情況。


    賓客的數量不滿二十,但全都是些喜好奴隸的帝都貴族。


    這裏是肯特那經營的肯特那商會的地下秘密拍賣會場,內部結構錯綜複雜不說,而且還在各處都配備了商會護衛。


    出現入侵者這種事壓根就不可能,所以肯特那才會表現得異常淡定,然而——


    「這可真是絕了,沒想到堂堂肯特那商會的會長居然在做奴隸交易啊」


    「什麽?!嗚哇?!啊啊!!我,我的,我的腿……」


    從本來應該存放著待拍賣奴隸們的舞台側台慢慢走來的不速之客正是艾露娜,而直到前一秒還在側台看守的護衛,現在也已全部被艾露娜幹掉,呆在她身後的克莉斯塔她們正靜靜觀看著艾露娜的活躍表現。


    還沒搞清楚狀況的肯特那已經來不及逃跑了,這是因為艾露娜早就朝他的雙腿施加了既表淺到不會致命、又深入到能限製他步行的絕妙斬擊。


    「近衛騎士團所屬,第三騎士隊隊長,艾露娜·馮·阿姆茲貝爾格,以綁架皇女與奴隸交易的罪名將你逮捕歸案」


    「阿,阿姆茲貝爾格?!為,為什麽會在這裏?」


    「你說為什麽呢?還有那邊的所有人也是同罪,誰敢動一下我就斬了他,不要想著能從阿姆茲貝爾格的手上逃走」


    聽到這話,各個賓客已經離開椅背的腰又靠了迴去。他們也是生活在帝都的貴族,對阿姆茲貝爾格家族的恐怖深有體會,出現在眼前就完蛋,簡直稱得上是死神的同義詞。


    「噫,噫!救,救救我……!」


    「救你?!光天化日之下膽敢誘拐皇女還真虧你能說出這種話呢?」


    「我是,我也是被人委托的!」


    「想也是呢,所以剛才留了你一命,得請你給我把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呢?」


    「那樣會很困擾的」


    話音未落就有數枚短劍向艾露娜襲來,艾露娜立刻抽劍將其悉數彈開。


    沒有放過這一空隙的假麵暗殺者奔向了肯特那,不過就在千鈞一發之際,艾露娜的劍刃牢牢咬住了暗殺者意圖殺死肯特那的短劍。


    「休想殺人滅口」


    「果然還是得以你作為對手麽」


    或許是因為假麵的幹擾作用,對方的聲音含混不清,就連是男是女都難以辨別。


    最近是流行戴假麵麽。想到某個人物的艾露娜心裏升起一股無名火,同時擋住了暗殺者迅猛的突刺,於是對方進一步提高了進攻速度,左右手同時握持短劍襲來,將艾露娜擊退至舞台的另一邊。


    「看來是在為了不破壞場地而手下留情呢」


    「是啊,不過」


    艾露娜在暗殺者朝著她的身軀發起進攻的瞬間,自下而上使出了一記跳斬,而比起先前還要注重進攻的暗殺者避之不及,完全是準確預判了對方的動作才能使出的招數。


    為了避開能力短板盡早決出勝負,暗殺者普遍具有針對敵人要害發起攻擊的習慣。艾露娜基於豐富的經驗達成了此次反擊。


    「咕……!」


    暗殺者的肩部多了一道深深的切裂傷口。


    原本立刻想要拉開距離,但艾露娜卻是一副絕不放跑的架勢、以先前根本不能相提並論的神速緊咬暗殺者不放。雖說的確能看出她為了保證其他人的安全而有溫存實力,但強如這般的確出乎了假麵暗殺者的預料。


    於是暗殺者立刻切換了目標,將右手所持的短劍向肯特那的方向投擲而去,作為代價,自己的腹部則被艾露娜的劍所刺穿。


    「嗚哇啊啊啊啊!!有血,我流血了啊?!」


    「咕呃……」


    「切!」


    艾露娜立刻拔出劍刃趕往肯特那旁邊查看傷勢,短劍劍刃幾乎全部沒入了胸口,是非常致命的重傷,不進行急救處理毫無疑問會死在這裏。


    就在這時,拍賣場大幅搖晃了起來,四處的建築內裝開始崩壞。


    「這是……?!」


    「還是早點離開這裏為妙喲……」


    按壓著腹部傷口的暗殺者拉開了與艾露娜之間的距離。


    從建築物的晃動和現在的狀況判斷,應該就是這個暗殺者幹出的好事。


    現場既有肯特那這個重要的情報來源,也有克莉斯塔和麗塔、以及眾多奴隸兒童需要艾露娜的守護。於是艾露娜幹脆地放棄了追擊,選擇帶領其他人一起離開地下。


    「所有人跟我來!」


    艾露娜擔起礙於傷勢無法行動的肯特那,率領著孩子們和在場的買家一同、爭分奪秒地向著出口趕去。


    █ █ █


    出口近在眼前,在登上最後一段樓梯的時候。


    克莉斯塔攙扶著的麗塔失去了平衡。


    「嗚呃呃……」


    「麗塔!」


    聽見後方傳來的聲音,艾露娜轉過身去。隻見麗塔捂住受傷的腹部趴到在地,大概是快速移動讓傷勢進一步惡化了。


    「保持那樣別動!」


    艾露娜保持扛著肯特那的狀態下來到了麗塔身前,再放她這樣下去會危及性命。


    做出如此判斷的她以一隻手擔起肯特那,正欲伸出另一隻手抱起麗塔時,不知是哪個奴隸買家見狀大叫了一聲。


    「就是現在!快跑!」


    以此為契機,參加奴隸拍賣會的賓客全都爭先恐後地衝向了出口。雖然跑得快也不一定代表能夠逃脫製裁,但這種狀況下總有撞大運的能逃得掉,而他們所有人都對自己就是那樣的幸運兒深信不疑。


    艾露娜為他們的不齒行為咂舌,一個二個都是無法視而不見的罪犯這點不假,但比起抓獲他們,現在更優先的是克莉斯塔和麗塔這邊。


    艾露娜以不會影響傷勢的溫柔動作擔起麗塔,與克莉斯塔一道向出口移動。


    迴到地麵上之後,呈現在艾露娜眼前的是她意想不到的光景。


    「這是……」


    在地下出口附近,搶先逃出的奴隸買家們全都倒在了地上。周圍也沒有其他近衛騎士的身影,畢竟他們的第一要務是確保皇帝本人的安全,即使艾露娜發布了出動請求,近衛騎士也必須先加固皇城防守之後再出發;就算已經出動,不知道艾露娜所在位置的他們也隻能先從向目擊者們打聽消息開始著手,要察覺到這邊的騷動趕來支援應該還得花上一些時間。


    所以艾露娜也做好了會有一部分奴隸買家們逃走的心理準備,但是不知為何,他們全都睡在了出口附近的地板上。


    「好疼……」


    「麗塔……!」


    麗塔的呻吟打消了艾露娜的疑慮。


    艾露娜趕忙取下披風墊在地上,將麗塔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上麵。腹部被踢中的部位已經由青變紫,極有可能是斷裂的骨頭損傷內髒引起持續出血導致的。


    艾露娜的治療魔法無法施加更進一步的急救措施,除了讓治愈魔法特化的近衛騎士到場進行治療沒有其他辦法。


    正在她計劃著一口氣飛迴皇城帶人前來急救的時候,有一名戴著兜帽身材矮小的神秘人向這邊走了過來。


    「讓我試試,我會治愈魔法」


    「咦?你是?」


    「是誰都沒關係吧,那邊的叔叔我也會一起治療的」


    神秘人操著女性偏中性的嗓音說到。察覺到她沒有敵意的艾露娜情非得已,於是將麗塔身前的位置讓給了她。神秘人慢慢地觸碰麗塔受傷的腹部,隨後開始詠唱魔法進入了治療環節,而她所使用的魔法就連身為近衛騎士隊長的艾露娜都未曾見過。雙手發出微弱光芒的同時,麗塔苦悶的表情也漸漸舒緩開來。


    「感覺像治好了的樣子……!」


    「唿唿,內部的傷口還沒有完全封上所以不可以亂動哦,而且骨頭也沒有完全接好,之後就讓其他治愈魔法使幫你看看吧」


    「我明白了!長耳朵姐姐!」


    平躺著接受治療的麗塔看到了兜帽下神秘人的素顏,並且發現她的耳朵比常人要更尖一些。聽到這一特征,艾露娜便聯想到她所使用的可能正是精靈族的獨有魔法。


    「原來如此,難怪能用出我不認識的魔法呢,讓那群家夥睡著了的也是你對吧?」


    「算是吧,因為是從書上自學的,所以不要太期待效果哦,我想他們應該很快就會醒來了」


    神秘人苦笑著表示謙虛,接著對肯特那施放治愈魔法,沒成想治療過程中一陣微風拂來,讓她的兜帽微微滑落,艾露娜的眼睛隨即捕捉到了她的容貌特征,淡紫色頭發、石榴色眼睛,還有以精靈來說太短、以人類來說稍長的耳朵。


    神秘人就是索尼婭。


    索尼婭對此隻是皺了皺眉,並沒有因為意外狀況就停止手頭的治療工作。在確認臨時的傷口修複完成以後,索尼婭整理好兜帽並站起了身。


    「雖然這邊這位叔叔所受的傷不算嚴重,但身體狀態不大正常,還是請專人仔細檢查一遍比較好,有可能是中毒了」


    「啊,等等!我還沒有向你道謝呢!」


    「不用,隻是心血來潮而為」


    「如果你願意來府上拜訪,我會準備相應的迴報的……」


    「不好意思,我沒興趣」


    「這樣啊……謝謝你的幫助,我的名字是艾露娜·馮·阿姆茲貝爾格,這份恩情我不會忘記的」


    「忘掉也沒什麽的,對你們那邊來說或許忘掉還好些吧」


    索尼婭說完便轉身離去了,她前腳剛離開,近衛騎士們就後腳趕來了現場。


    艾露娜壓抑想要追上索尼婭問個明白的心情,對到場的近衛騎士們發出善後指示。


    「他們持有重要情報!把在地上睡覺的家夥全都抓起來!」


    於是收到命令的近衛騎士們將奴隸買家們盡數逮捕歸案,即使是現在蘇醒也為時已晚了。


    「沒有分配到任務的人去肯特那商會的其他店麵逮捕商會幹部!」


    發出指令之後,艾露娜招唿了一位熟識的近衛騎士過來。


    她的治愈魔法比艾露娜要更為精湛,於是艾露娜便請她過來看看麗塔的情況。


    「已經沒事了,麗塔……你很努力了呢」


    「嗯……總覺得肚子還有點違和感」


    「馬上就能治好了」


    「麗塔……」


    克莉斯塔在繼續接受療傷的麗塔身旁憂心忡忡地握住了她的手,而精神早已瀕臨極限的麗塔也為此感到安心,逐漸失去了意識。


    「突然感覺……好……困……」


    「麗塔?!」


    「殿下,這裏就交給她吧」


    在艾露娜的引導下,克莉斯塔依依不舍地站了起來、兩眼飽含淚光地離開了麗塔身邊,總之現在要盡快向皇帝陛下傳達克莉斯塔平安無事的消息才行。艾露娜剛想到這裏就捕捉到了大量正在接近的馬蹄聲,於是趕忙跪下行禮。


    「克莉斯塔!」


    大聲喊出克莉斯塔的名字的同時衝向這邊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帝約翰尼斯。


    他的後方有弗蘭茲和大量的近衛騎士們。繼皇太子之後又險些失去女兒,皇帝約翰尼斯自然坐立難安,所以才直接親臨現場。


    「噢噢!克莉斯塔!沒事吧?!可有受傷?!」


    「是,是的……父皇大人,啊,不對,皇帝陛下」


    「叫父親便是!你沒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約翰尼斯與克莉斯塔緊緊相擁,反複慶幸著克莉斯塔的失而複得,就這樣過了片刻。


    在此期間,弗蘭茲指揮近衛騎士們驅散了周圍的普通市民,一方麵是為了保障皇帝的安全,另一方麵是為了防止市民們被卷入突發狀況。


    在周邊隻剩下騎士們之後,約翰尼斯忽地起身,把燃燒著熊熊怒火的視線投向艾露娜。


    「父皇大人……?」


    「有你在身邊護衛還出現了這種事情!艾露娜!身為近衛騎士隊長,連一名皇女都保護不好嗎!!」


    「屬下萬分抱歉……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正是如此!阿姆茲貝爾格家都名聲掃地了!」


    「父,父皇大人……艾露娜她……」


    「你別插嘴,現在,朕在同艾露娜講話」


    「非,非常抱歉……」


    被皇帝以嚴厲的眼神瞥了一眼的克莉斯塔害怕的僵住了。


    她轉頭看向艾露娜那邊,艾露娜向她小幅度地搖頭,示意不要再插手了。


    「艾露娜,可還有任何辯解?」


    「沒有任何辯解」


    直言受到蘇珊邀請的前因後果並不困難,但是蘇珊也邀請了克莉斯塔。讓克莉斯塔留下自己一個人前往——說穿了是艾露娜個人的判斷。


    或許在這次綁架事件的調查過程中能夠查到蘇珊與珊德拉有作案嫌疑,但那和艾露娜負有擅離職守的責任是兩碼事。艾露娜基於【不會在後宮中動用強製手段】這樣先入為主的觀念、離開了克莉斯塔身邊是不爭的事實。


    「處罰後日發落,先暫時於家中禁閉」


    「是……」


    約翰尼斯隨即帶上克莉斯塔向皇城出發。


    而艾露娜依然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俯首下去,直到他們消失在視野盡頭。


    █ █ █


    「事情結果如何?」


    「暗殺失敗了,可是,就算得救了應該暫時也不會恢複意識,因為刀刃上事先塗抹了毒藥」


    「是麽,辛苦你了」


    假麵暗殺者,小梅正在向主君報告事情原委,雖說由於詛咒導致的劇烈疼痛尚在身體裏遊走,但對於經受過嚴酷訓練的小梅而言短時間之內都能忍受。


    「這樣一來雷歐納特那邊也不會默不做聲了,應該會和珊德拉陣營認真地展開對決,是好兆頭」


    「阿姆茲貝爾格的神童在這次事件之後恐怕會從近衛騎士中除名吧」


    「隻是暫時的,因為立場上必須要施加懲罰才行啊,事情熱度過去之後想必又會官複原職」


    「但就算隻是暫時性的,雷歐納特陣營也能夠在這段期間自由地使用艾露娜·馮·阿姆茲貝爾格,她很危險,赤手空拳的身手就已相當了得,手持利劍時更是判若兩人,宛如怪物一般」


    「畢竟是那個阿姆茲貝爾格家出身啊,戰鬥時會切換到另一副意識,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如果太過妨礙我們就進言恢複她的近衛騎士身份便可」


    「不需要加以排除?」


    「那是將來前途無量的臣子,和阿姆茲貝爾格交惡的皇帝都做不長,賣個人情給那邊豈不正好」


    「可是……」


    小梅忍耐著劇痛提出建議。艾露娜的力量隻有在戰鬥中才能發揮,完全置身於皇位爭奪之外是最好的,即使與之敵對,也無非是多了一個極具廝殺價值的敵人罷了,小梅如此想到。


    不過,主君似乎有不同的見解。


    「我和其他的候選人不一樣,他們還在要死要活地爭著誰來當皇帝的時候,我已經在考慮入手皇位之後的布局了,單從這層意義上講格局就大不一樣,我可不想被將來的棋子給懷恨在心。再者,即使我靜觀形勢,珊德拉和哥頓也會有所行動的」


    「……我明白了」


    「你就繼續在後宮聽從母後的指示,總之先好好療傷,目前還沒到我們出手的時機」


    「是……我明白了,艾裏克殿下」


    說完,小梅便從侍奉的主人,第二皇子艾裏克身邊遁走了。


    目送她離去的艾裏克慢慢踱步,臉上浮現出諱莫如深的微笑。


    8


    我們迴到帝都之後立刻馬不停蹄地前往冒險者公會帝都支部,按照預定計劃,協助艾瑪她們的冒險者隊伍約好就是在這裏和她們碰頭的……


    「我去問問」


    艾瑪跑進帝都支部詢問情況,在等她出來的期間,被我派往皇城探聽消息的塞巴斯迴來了。


    「情況如何?」


    問是這麽問,但其實我並不擔心最後的結果如何。因為我能肯定,既然有艾露娜護衛克莉斯塔和麗塔,那麽她們二人一定不會有性命之虞,艾露娜是值得如此信賴的人物,而且事實證明這並不是我的一廂情願。


    「城內發生了克莉斯塔殿下的綁架騷亂,克莉斯塔殿下毫發無損,但殿下的友人麗塔閣下似乎受了傷」


    「麗塔?!她傷得重不重?」


    雷歐憂心如焚地急忙問到。和知道克莉斯塔的預知的我與艾露娜不同,無論是克莉斯塔被綁架還是麗塔受傷,雷歐都是第一次聽說,不可能不會感到擔憂。


    「沒有危及性命,但是身為護衛的艾露娜大人被追究責任,被命令禁足於家中」


    「艾露娜她?!」


    畢竟是讓皇女被人拐走了,隻是這樣的懲罰就了事甚至可以說是幸運了。問題是,我是有預感事情會變成這樣子的。


    克莉斯塔的未來預知一旦與他人死亡有關,精準度就會大幅提升,要改變預知的結果,就必須讓力量足以顛覆常理的強者進行幹涉。我一方麵預想著,強如艾露娜應該可以改變預知、所以前去拜托她幫忙;另一方麵也有預想到,即使能成功阻止麗塔的死,也不代表能夠避免預知的其他內容成真,比如克莉斯塔遭遇綁架這件事本身。


    換言之,我對於艾露娜受罰這件事是有心理準備的,明知如此,我最後仍舊把克莉斯塔托付給了艾露娜,利用艾露娜的那份溫柔盡情撒嬌。


    巨大的悔意充斥著我的內心,可是,沒有其他解決辦法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實,事到如今後悔也不能當飯吃,我所能做的就是不要讓艾露娜的這份溫柔付諸流水。


    就在這時,艾瑪從帝都支部中走了出來。


    「怎麽樣?!冒險者小隊到了嗎?」


    「好像已經迴來了……但是,所有人被發現的時候都處於不省人事的狀態,據說他們現正在旅店休息」


    「果然被埋伏了個正著啊,撿迴條命就算謝天謝地了」


    和最糟糕的預設情況完全一樣,我不由得歎了口氣。沒有殺他們應該是考慮到要保全和冒險者公會之間的關係吧,冒險者若是被卷入帝位爭奪而死,公會方麵不會保持沉默的。


    我們迴到帝都的路途中並沒有遭遇隱秘部隊的襲擊,由此可以推知,在我們剛從耶拿出發的時間點大概哥頓就已經將書信奪走了。再怎麽說他也不會蠢到派出部隊隻是為了把冒險者小隊海扁一頓、而沒有拿走他們攜帶的告發信吧


    「要去向他們詢問事情經過嗎?」


    「是呢,你就順便以看望的名義去問問吧。不過我估計他們大概隻會說不知道發生什麽就失去意識了」


    帝國軍精英雲集的隱秘部隊可比半吊子的暗殺者們厲害得多,抓住冒險者們的破綻、不隱蔽身形就將他們無力化,也不過是小菜一碟。


    盡管他們活了下來值得慶幸,可當下形勢有多麽糟糕自然不言而喻。


    成功保護了瑞貝卡,但書信落入了哥頓手中。克莉斯塔和麗塔得救了,但艾露娜失去了名聲和立場。如今帝都全域由於克莉斯塔遭到綁架這件事空氣相當緊張,身為帝國之主的皇帝自然也是怒不可遏,並且那股怒火馬上就要燒到我們身上來了。


    拿不出令人滿意的報告,受罰已是不可避免。


    我又歎了一口氣,朝著皇城邁出了步子。


    █ █ █


    「事情辦妥沒有?阿爾諾特」


    迴到皇城之後的我立刻前往玉座之間向父皇報告,雖說就個人感情而言很想先去看看克莉斯塔的情況,但向皇帝複命是最優先的任務。


    「騎士瑞貝卡的保護順利達成了」


    「按你的說法,書信那邊失敗了?」


    父皇冷徹的疑問迴響於玉座之間,對此我唯有平靜地說出實情。這個時候特意流露歉意與畏懼,也不過是往父皇的怒火上澆油罷了。


    「瑞貝卡以自身作為誘餌,將告發信交給了冒險者,兒臣情報收集太遲,未能妥善應對,書信如今怕是已落入哥頓皇兄之手」


    「朕特意下發任務命你前去,正是看中你無論遭遇何種事態都能柔軟處理的隨機應變能力,從而彌補雷歐納特在這方麵的欠缺,不是麽?」


    父皇的語氣淡然卻潛藏著怒氣。完成最低限度的目標並不能使父皇滿足,因為反對父皇派出近衛騎士前去保護瑞貝卡、自告奮勇接下令狀的正是我自己。


    「非常抱歉,兒臣隻顧關注對方的行動,而未能將瑞貝卡本人的行動納入考慮」


    「朕看你還是那副飄飄然的樣子啊?這可是你的失態噢?」


    「是的,一切責任都在發起方案的兒臣身上,無論什麽處置都甘願受罰,隻是……」


    「隻是甚麽?」


    「能否請父皇網開一麵,寬限一段時間之後再降下責罰?兒臣有責任和義務應對接下來的狀況」


    將失誤包攬到我身上,給予雷歐的處分就會減輕,這樣的結果雖說也算差強人意,但考慮到接下來可能出現的變局,現在並不是糾結受不受罰這種問題的時候。


    父皇削尖了目光,他一定也預測過這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態吧。


    「接下來麽……可是希望求得一個挽迴失態的機會?」


    「非也,此次失態已無可挽迴,兒臣也會欣然接受處罰。隻是,兒臣認為必須要對下一步行動展開準備才行。哥頓皇兄招納的軍師能力出眾,一定會以最有效果的方式利用告發信,如此一來,最糟糕的情況下會演變成中央同南部貴族的戰爭,也就是內亂」


    「真是個沒點好話的家夥,那方麵弗蘭茲已經開始行動了,話說迴來……那個弗蘭茲也向朕建言過,倘若讓哥頓在重臣會議上巧妙地利用告發信製造出南部貴族罪無可赦的流向的話,彼時朕也必須做出表率」


    到底是帝國宰相,已經設想過我們失敗時的救火方案了。


    我們沒有證據指名盜走書信的是哥頓,即使發起指控,哥頓也可以主張告發信是我們進行盜竊、最後又被他們搶奪迴去的,要在這方麵扳倒他會很困難。就這樣被重臣們知曉南部貴族的貪汙腐敗情況的話,事態確實會向著弗蘭茲預測的方向發展。


    棘手的關鍵在於找不到地方下手,若選擇奪迴書信,不知道哥頓藏匿的地點也就無從談起;若請求父皇發動強權限製哥頓行動,哥頓肯定會以不公平為由大發牢騷,進一步就會刺激軍部的不穩定分子。


    「克琉加公爵幾乎掌握了整個南方勢力,一旦發生內亂,朕要予以鎮壓就必須花費相當長的時間,而南部的複興更是隻能一推再推,不能保證他國不會利用這段時期發起進攻」


    「最不利的情況就是內外唿應一齊發動進攻了。畢竟是位居公爵的人物,與他國勢力肯定有所接觸,腹背受敵是完全有可能的未來」


    「一句兩句說的全是最為惡劣的預想啊,弄得朕都心緒不寧了」


    「得出預想才能得出有效對策,因此能請父皇再給我一些思索對策的時間嗎?」


    「……有順利解決的自信嗎?」


    「不,完全沒有,但是,總歸還是殫精竭慮而為,我也有探尋盡量避免犧牲的方案的義務在身,畢竟是皇族中的一員」


    「……雖然朕不甚在乎最後誰會在帝位爭奪中勝出,但絕不容忍為了奪得皇帝之位不惜引發戰爭、擾亂國是的行為。【我為帝國】乃是帝位爭奪的基本原則,而哥頓正逐漸展露出打破這一原則的意圖。但是,如果克琉加號召整個南部發動叛亂,朕也不得不將討伐叛賊的任務交給哥頓,因為目前形勢下,國境守備軍也不可輕易調動啊」


    克琉加公爵可是那個珊德拉的舅舅,野心怕是懷揣已久,應該很早之前就有在做發起叛亂的準備,若是派出平庸之輩率軍鎮壓恐有敗兵之虞。


    帝國軍有三名元帥,東西國境各有一名,帝都坐鎮一名。但是,帝都的這名元帥已是高齡,說穿了隻有總體統督職能。適合派往前線的將軍中武勳最為卓著的便是哥頓,如果到那時候還舍不得用他,於情於理都很難服眾吧。


    「盡量想一個穩當溫和的方法,在此之前都不會降下處罰的」


    「兒臣遵旨」


    我行一禮之後正欲告退,不過父皇叫住了我。


    「阿爾諾特」


    「兒臣在,父皇還有何要事?」


    「克莉斯塔很不安,去見見她」


    我點頭表示迴應,同時壓製住開口詢問是否也可以去探望艾露娜的衝動。立刻向父皇申請拜訪受他追究失職之罪、目前正在家中禁足的艾露娜的做法並不妥當,有必要讓時間衝淡這次事件。現在再惹得父皇不高興也是得不償失,我拚命扼殺個人情感,離開了玉座之間。


    █ █ █


    「阿爾哥哥!」


    剛來到母後在後宮中的房間,克莉斯塔就衝過來抱住了我。


    「乖乖乖,沒有受傷吧?克莉斯塔」


    「我沒有事……可是麗塔受了傷……艾露娜也……」


    「事情經過我都知道了,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可是……怪我沒有好好遵守艾露娜的約定……」


    「別想太多,隻要你人沒事,艾露娜也不會多說什麽,我會好好去向她謝罪的」


    我摸了摸克莉斯塔的小腦袋,接著看向母後。她正在床邊照看著熟睡的麗塔,貌似是準備一直看護她到傷愈為止。


    「阿爾和雷歐也是,平安歸來可太好了」


    「我們沒問題啦,又不是你想的那麽危險的任務」


    「不過感覺臉色不太好看呢?是任務失敗了嗎?」


    「該說是沒能迴應父皇的期待吧」


    母後聽到我的迴答微微一笑,照常人看來,沒能迴應皇帝的期待可是大事一件,可在這個人眼中似乎並不怎麽重要。


    「別人的期待是別人的主觀意見,你不需要太介懷呀」


    「事情沒有那麽單純啊」


    「可是,一直為這件事鬱鬱寡歡也解決不了問題。遭遇失敗的時候,就要好好想想失敗的原因,然後在下一次活用這份經驗,也是為了在絕對不允許失敗的時候不會失敗做準備呢」


    「……您說的是,我會好好反省,活用於下一次的,因為下一次就是絕對不允許失敗的時候了」


    不知道是不是對我的答案感到滿意了,母親又笑了起來。這一點從小時候就沒有變過,遇到事情讓我們放開手腳大膽去幹,隻有在真正有必要的時候才會出言鼓勵或是嗬斥。雖然可以說是臻至了放任主義的極致,但又沒有對子女置之不理,無論何時都從背後守望著我們。


    之後我便離開了後宮,調整心態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該由我來做的事情還堆得像山那麽多。


    9


    自我們迴歸帝都之後過去了數天,哥頓那邊似乎是一直在貫徹慎重行事的方針,沒有任何動靜。在此期間,父皇傳喚了大批貴族前來帝劍城,進行有關克莉斯塔綁架案、以及奴隸交易方麵的調查。


    此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通過調查與南部貴族勢力聯係緊密的個別帝都貴族,來確認南方是否有可疑的動向。


    於是,皇城由於一時接待了大量的貴族而熱鬧非凡,因此光是在城堡裏散散步都讓人覺得煩躁至極。


    「喂,聽說了沒?阿爾諾特殿下好像受到了陛下的斥責」


    「廢渣皇子嘛,沒啥好驚訝的」


    「不不,聽說這次是陛下把他單獨傳喚過去責罵了一番的樣子,大概是搞砸了什麽事兒吧」


    「又在給雷歐納特殿下扯後腿麽,真是個扶不起來的皇子啊」


    到處是人從後麵戳我的脊梁骨,被父皇教訓了一頓的傳聞也是這些人瞬間散播的。任務的內容是機密,所以最後傳播開來的就隻有我被罵了這一事實,恐怕就連城堡的侍女們都能察知一二吧。


    雖然說充其量不過是些閑言碎語,但不管走到哪裏都能聽到。


    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開始嘲笑內心湧現出這種想法的自己,追求目前這種立場的正是我本人,事到如今竟然還沒有割舍過上正常生活的想法,太奢侈了。


    曾經有過和雷歐走上同一條路的選項擺在我麵前,選擇背離那條路的,是我自己。


    雷歐有雷歐的陽關道,我有我的獨木橋,沒有人喝彩也沒關係,沒有人注意到更不要緊,我就是這樣想著才會選擇這條路,因為我覺得這樣對我、對周圍的人是最好的。


    「喲,阿爾諾特」


    正在思路一團亂麻的時候又來了個話多的家夥。


    是帶著他那些馬屁精的吉德,今天也一如既往穿著完全不著調的衣服,真虧他頂著那種搭配也有勇氣來王城,果然這貨的衣品已經沒得救了。


    「吉德麽」


    「嗯嗯?幹嘛啊?難得我特意找到你這個廢渣皇子搭話,不應該歡喜得哭出來嗎?」


    「哎……好好好,謝謝你」


    「不夠討喜啊。你最近不是很囂張麽?可是雷歐納特立下功績你又沒出力,雷歐納特越是活躍,就越發襯托出你有多無能,大家都在傳噢,陛下狠狠把你責罵了一通是吧,隻要你還在雷歐納特那邊,雷歐納特就不可能贏得皇位,你可以問問誰不是這麽想的」


    「這樣啊……」


    隻能得出這種判斷的人,沒有吸納的價值。


    那些懷有一腔壯誌、想要改變現狀、憑借自己的力量協助陣營奪得勝利的有識之士才是我們需要的。


    雷歐需要友方勢力,帝位爭奪既是皇族個人之間的鬥爭,也是背後勢力之間的鬥爭。即使雷歐的地位、功績、個人能力可以與其他三人不相上下,為他撐腰的勢力太過弱小的話也成不了皇帝。


    「咋啦?心情不好?想想也是呢,你這樣的廢渣應該也想受人矚目是吧,但是呢,你是辦不到的啦!」


    吉德說完便和小跟班們一道哄笑起來。


    無語了,這幫家夥怎麽這麽閑啊,他們來到城裏不是因為要接受父皇的調查,說穿了是作為家眷陪同持有爵位的父母親過來的,調查一結束就沒法再無緣無故地滯留在皇城。現在可和小孩子那時候大不一樣了啊。


    我以一副無話可說的表情背過身去,吉德繼續壞笑著說到。


    「現在我這兒有一個好消息給可憐的阿爾諾特,馬上把我推薦給雷歐納特,讓我來當他的後台」


    「……你說啥?」


    「沒聽到嗎?這也難怪,我可是堂堂赫茲瓦特公爵家的長男啊,要說找後台的話沒有比我更可靠的人選了吧」


    吉德裝模作樣地撩了一下他的劉海。


    那種事怎樣都好,我真正在意的是,吉德特意要往勢力鬥爭中摻一腳的原因,這毫無疑問是赫茲瓦特公爵的指示。


    赫茲瓦特公爵本人似乎走得離哥頓很近,同時又把次子送往了艾裏克手下,在此基礎上還有意向讓吉德接近雷歐,如此一來,無論最後是誰贏得皇位都能賣對麵一個人情,大概就是打著這樣的算盤吧。


    錯過這次機會的話有些可惜,但是……講真完全不需要吉德,雖說吉德是赫茲瓦特公爵家的長男,但無論是個人能力還是前途期望,吉德都遠遠不如次男,公爵將次男送到目前最有力候選人艾裏克的手下就能很好地說明這一點。


    拉攏吉德成為友軍,怕不是勢力瓦解指日可待了。


    「成功拉攏我的這份大功可以算在你頭上噢,怎麽樣?阿爾諾特」


    「不好意思還是免了,你如果想成為雷歐的友方就請你跟雷歐自己說去吧」


    「什麽?」


    未必這人是沒想過自己會被拒絕的可能性嗎,氣得臉都一抽一抽的。


    吉德絕不可能去找雷歐提出請求,雖然吉德至今都和雷歐表麵交好,但之前菲妮和我一起出門的時候,吉德出手毆打了扮成雷歐的我。也就是說從吉德的視角看來,自己平日的惡行已經被雷歐知曉了,嘛就算沒有那次事件雷歐也早就知道就是了。


    吉德永遠是那個吉德,所以才會來我這邊提出要求,蠢得傷心。


    「你不要太囂張了啊?這不是請求!」


    「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


    「媽的!你不要太過分了!平時護著你的艾露娜這迴捅了簍子,現在禁足在家!沒人會來救你的!」


    這句話我不能當作沒聽到。


    雖然腦袋告訴我應該左耳進右耳出,雖然另一個自我在勸說要保持冷靜,但是,我依舊把這些枷鎖一口氣全都拋到了腦後。


    「你……剛才說什麽?」


    「什麽?我說誰都不會來救」


    「在那前麵……你說捅了簍子?」


    「嗯?啊啊,就是啊!艾露娜捅了……?!」


    我怒目圓睜,死死地瞪著吉德,現在馬上就用銀滅射線把他燒的一幹二淨的衝動在胸腔裏橫衝直撞,想象著要是能將這個人從世上徹底消滅該有多麽心曠神怡。


    被殺氣滿溢的眼神瞪住,吉德害怕得大氣都不敢喘,連著後退幾步之後跌在了地上。


    「啊,啊……」


    「收迴去……吉德」


    平靜地、隻是很平靜地傳達了我的要求。然而吉德根本說不出話。


    跟班們也僵在原地,誰也沒有插足我和吉德之間,真是便宜的關係。


    「艾露娜拯救了克莉斯塔的性命,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動搖的事實,不管是誰當著我的麵侮辱艾露娜,我都決不輕饒。明白了就快點給我撤迴,吉德·馮·赫茲瓦特,還是說你不想活了?」


    「啊,不,不,不是……」


    「快點說」


    「我,我,我收迴那句話……」


    「還有什麽要說的?」


    「對,對不……」


    「對不?」


    「是,是我失言了,萬分抱歉……!殿下……!」


    等到吉德一字一句地說出撤迴並且謝罪之後,我立刻轉身離開了現場。


    和吉德唿吸同一空間的空氣讓我直犯惡心,而且剛才的行為吸引了旁人的注意,被人抓著問個不停可就麻煩了,畢竟現在的我並不冷靜啊。


    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繞開城裏的貴族們,向著皇城外走去。


    「……唉」


    出城之後,我為自己的愚蠢歎起了氣,明明不久前才重新堅定過決心,直到最後都要貫徹無能的演技,結果這就引發了與之背道而馳的騷動,沒有比這更丟臉的行為了。


    「如果您後悔到要唉聲歎氣的話,當時忍住不是更好嗎」


    像是在訓誡我似的,塞巴斯從我背後發出了聲音。


    煩煩煩,為什麽這家夥每次都是一副說教的態度啊。


    我幹了什麽蠢事,我自己最有體會。


    「忍無可忍了所以我當時也沒辦法啊?現在冷靜下來,也明白剛才幹的事情有多愚不可及,一點兒好處沒有,隻是白白給別人看這邊的手牌而已」


    「隻靠視線就讓對方嚇得失去語言能力並非一般人所能達成的呐,懂得識人的目擊者看到這一幕之後立刻就能明白,這是需要相當豐富的經曆才能做到的」


    「行了行了,我不都說我知道了嘛?」


    「那就沒問題了,因為艾露娜大人對阿爾諾特大人來說是特別的,說沒辦法也確實沒辦法。根據現場的狀況,應該也能被理解成平時很少發怒的好好先生突然發怒形成的反差,您沒有必要太放在心上呐」


    塞巴斯這般安慰我道。


    因為她對我是特別的所以發怒也是無可奈何,說出來很簡單。但是,艾露娜被人說了一句壞話就大動肝火的我,在今後遭遇類似情形時該發怒到哪種程度才合適呢。


    「最近覺得,自己真是丟人現眼啊……」


    「無論是誰都偶爾會遇到這樣的時期吧,人無完人,要一直持續扼殺感情是無法生活下去的。對了,順便提醒您一聲,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目的地是?」


    「是阿姆茲貝爾格勇爵家。因為密葉大人與皇帝陛下交涉之後,為阿爾諾特大人和雷歐納特大人爭取到了與艾露娜大人會麵的許可」


    「這樣麽……不愧是母後,那就出發吧」


    我朝著馬車所在位置邁開了步子。


    10


    「歡迎迴來,阿爾諾特大人」


    「好好好,我迴來了」


    和負責警備的騎士重複著和平時一樣的互動,我邁入了阿姆茲貝爾格男爵家的宅邸。進門之後前來迎接的是熟識的管家,他向我轉達艾露娜和安娜夫人正在用餐,不過沒有向她們通報我的到來就開始帶路。


    每次我來這邊拜訪基本都是這種感覺,該說是開放還是什麽呢。


    思維逐漸發散的我不知不覺已來到了兩人的麵前。


    「啊啦?這不是阿爾嗎,歡迎歡迎」


    「打擾您用餐了,安娜夫人」


    安娜夫人並未露出驚訝之色,笑吟吟地起身迎接我的到來。


    隨後她帶上塞巴斯去了別的房間,大概是去準備招待我的餐點和下酒菜了吧。


    我便順勢承蒙好意、來到與艾露娜相對的席位就座。


    「阿爾?怎麽了?突然過來一趟」


    「皇城裏全是貴族於是就溜出來了」


    「溜出來沒關係嗎?而且你有好好征求過來這邊的許可嗎?」


    「管他的,就一個我溜出來問題不大吧,而且也有拿到許可,雖然是我母後幫忙的」


    「又說這種話……」


    艾露娜對我有些無語的樣子。明明和往常別無二致的艾露娜就在我眼前,明明她的麵容沒有哪怕一縷愁思,可我卻仍然覺得渾身不自在,大概原因是出在我身上吧。


    我從酒櫃中挑出一瓶看上的葡萄酒,順手從杯架上拿了兩隻高腳杯。


    「我可不會喝的哦?現在可還是大白天呢」


    「你就不能陪陪我?」


    「唉……隻喝一點喲?」


    從艾露娜的口中撬出妥協迴應後,我便按她說的向其中一個杯子倒了很少的分量,另一邊我自己喝的則注入了大半杯酒,然後把少的那邊遞給了艾露娜。


    時間在我們相對無言間默默流逝,艾露娜一語不發,大概是心裏清楚我有話要說才來拜訪的吧,不過她並沒有加以催促,耐心等待我醞釀語言。


    感激不盡。我靜靜地低下頭去。


    「我很抱歉……」


    「為什麽要道歉啊」


    「……克莉斯塔預知的未來,無論如何使用外力幹涉,最後都會到達同樣的光景。換句話說,即使有艾露娜護衛,克莉斯塔被綁架這件事也是命中注定要發生的。明知道是這樣,我最後依然請求你保護她,弄得你名譽受損……」


    「是這樣麽?可最後麗塔不是得救了嗎?」


    「我相信有這般強大力量的你在一定能想辦法順利解決的,但是……也擔心如果告知你未來無法改變之後會幹擾你的判斷與行動,所以向你保密了,我……欺騙了你,所以真的很對不住你……」


    「……這是侮辱呢」


    艾露娜輕聲出言打斷了我的話,不過感覺不到她話語間的怒氣。我抬起頭,艾露娜凜然直視著我的眼睛。


    「謝罪是對我的侮辱哦,阿爾」


    「……但是……讓你從近衛騎士……」


    「那的確是我的夢想,我也以之為目標不斷努力,畢竟從小就被教導,成為近衛騎士、守衛皇族平安是阿姆茲貝爾格勇爵家的責任與使命,所以當上近衛騎士的時候真的開心極了。於是便繼續向著近衛騎士團長的位置發起衝刺,周圍的人也都認為這對勇爵家的女兒是當然的。發生這次事件之後那個目標大概會離我遠去吧,但是我不在意」


    艾露娜說完嫣然一笑,那是仿佛真的沒有放在心上的笑容。


    可我是最清楚不過了,為了成為近衛騎士,為了不讓阿姆茲貝爾格勇爵家之名蒙塵,艾露娜付出了多少辛勤努力。如今那份努力的成果化為了泡影,而艾露娜臉上卻沒有慍色,隻是衝著我微笑。


    我很心疼。多麽希望她能朝我發火,那樣心裏還好受些。


    「……」


    「又是一副那種表情,我不是說過了嘛,我的誓言比起名譽要來得重要得多,所以不需要為此一直耿耿於懷。我絕不會置阿爾於不顧,我是遵從這份誓言才行動的,責任並不在阿爾的身上。在意識到會有無數種可能性的前提下,我展開了行動,並且負起了責任,可不能讓你自作主張把我的責任搶去呢,而且我有派上用場不是嗎?」


    「……啊啊,那是當然」


    「太好了,這樣就可以了,克莉斯塔殿下和麗塔都平安無事,而我也派上了用場,這就已經算是我的勝利了呢,硬要說有什麽遺憾的話,就是救出她們的時候應該表現得再帥氣再華麗一點吧」


    說完,艾露娜朝我狡黠一笑,端起了葡萄酒蕩漾的玻璃杯。


    然後。


    「明白了就把愁眉苦臉的樣子收起來啦,你到我家是來幹什麽的?隻是為了道歉的話,不早就算是達成目的了嘛。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來慶祝吧,為我這次小小的勝利」


    艾露娜自信滿滿地舉起了酒杯。


    再繼續鑽牛角尖可就是不解風情了,我見狀也一口氣拭去了心頭的迷茫和後悔端起了杯子。艾露娜將這一係列風波總結為勝利,大概旁人聽到她的宣言會認為隻是嘴硬不服輸而已吧,然而,我是最清楚這次勝利有多麽確鑿、多麽無可動搖的。


    那麽就不得不慶賀一番了,因為我的劍取得了勝利。


    「為艾露娜小小的勝利而幹杯」


    「是呢,為了我小小的勝利」


    高腳杯輕輕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4-6


    艾露娜就那樣恬靜地慢慢啜飲,而我則是一口氣把杯裏的葡萄酒吞了個精光,接著又倒了一杯。


    「你按那種節奏喝酒會後悔的哦?」


    「小意思,舉杯慶祝就是要喝得豪爽才符合禮儀」


    「這話說的感覺你像冒險者一樣呢,不過我並不討厭」


    艾露娜這句話讓我拿著酒杯的手略微停滯。


    罪惡感和酒精交織的化學反應讓我萌生出一股向艾露娜坦白一切的衝動,不過最後還是把冒到嗓子眼的話和著葡萄酒一起咽了迴去。


    現在暴露秘密沒有任何好處,除了給艾露娜平添負擔以外沒有其他作用。或許將來有一天我會麵臨不得不說出實情的狀況,但並不是現在。在這裏講明真實身份是很簡單,又能落得個輕鬆,但是,我不能再向艾露娜繼續任性撒嬌添麻煩了。


    我也是有誌氣的。


    「艾露娜……我絕對要讓雷歐當上皇帝」


    「怎麽突然說這個?」


    「大概喝醉了……」


    「唿唿,你酒量沒那麽差吧?」


    「偶爾也會有差的時候……雷歐當上皇帝之後一定會把那個蠢爆了的帝位爭奪慣例給廢除掉。帝位爭奪也許是能夠保證繼位皇帝的素質,帝國出現昏君的次數也要遠遠少於其他國家,但為了這種事付出流血犧牲也太荒誕了……我相信雷歐他肯定能想出個更好的方法」


    其實還有不想死這層私心在裏邊。


    隨心所欲地活著、隨心所欲地當冒險者、隨心所欲地死去,這才是我的人生規劃。


    正因如此我才會從背後推動雷歐成為皇帝。當然也有考慮到,無論對帝國還是對人民,他成為皇帝就是最好的結果。但是,隻要這個愚蠢至極的慣例一天不消失,我的人生規劃就沒法實現。


    就算我們在帝位之爭中存活下來贏到最後,將來有了孩子,又會輪到孩子被卷入其中。


    退一萬步來講,我這種有在暗中推波助瀾的存在被卷入帝位爭奪,尚且可以理解。但是克莉斯塔不一樣,不一樣的還有從今往後將要降生的大批皇族的孩子們。


    對皇帝之位沒有興趣卻依然受到牽連、遭人利用,不會太不講道理了麽。


    「這可不一定啊,畢竟是一直傳承下來的規矩喲?不斷培養優秀的繼承人是皇族的使命,若是出現一個無力治理泱泱帝國的昏庸皇帝,造成的流血犧牲比起帝位爭奪造成的要多得多,而且流的還是人民的血」


    「我知道的啊,我也覺得我很任性。生為皇族,自然無法從皇族的義務中逃開,我清楚這就是生為皇族的代價。可是啊……如果就這樣認命了,那什麽都不會改變。,我認為曆史上和我想法類似的皇族並不在少數,可是卻沒有任何一人做出過什麽,一味地寄希望於未來是不會產生任何變化的」


    「那幹脆你自己成為皇帝怎麽樣?」


    「說什麽傻話……我確實認為那都是些蠻不講理的死規矩,同時也不否認其有效性,如果要我從現實意義上做出抉擇,我想我肯定會選擇將它們保留下來吧。所以說,我才要讓雷歐當上皇帝」


    「要是雷歐也做出相同的判斷呢?」


    「雷歐不會的,他和我不一樣,即使是有現成的方法擺在麵前,雷歐也會選擇追尋更理想的、能讓更多人獲得幸福的,同時又有效的道路」


    聽完我對雷歐的評價,艾露娜笑著端起了酒杯。


    「是呢,我也這麽認為。雷歐身上有值得讓人期待的某種品質,因此才能收獲這麽多人的助力」


    「是吧?」


    「聽到自豪的弟弟被誇獎之後滿意了?」


    「可不是嘛」


    我和艾露娜這樣聊著聊著,不一會兒就讓酒瓶見底了。


    我便扭著和塞巴斯一同迴來的安娜夫人央求她再開一瓶,最後還是未能如願以償。不過,和艾露娜聊天其實並不需要酒精,僅僅是今天心虛想壯膽而已。


    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和艾露娜談談家長裏短了,拜她所賜,我以愉快的心情迎來了第二天。


    11


    皇城中層,索尼婭正在哥頓的房間裏。


    「照你說的,奪取告發信之後等待時間流逝,這樣就行了吧?」


    「是的,在這期間已經散布出去是書信是殿下奪迴來的傳聞了,這樣一來即使他人問及獲取書信的經過,想必也能夠有借口與之抗衡」


    哥頓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如果是以前的哥頓,拿到告發信後肯定會不假思索地用來對珊德拉進行威脅。不過索尼婭卻提出了反對意見。她認為,要想在帝位爭奪中拔得頭籌,將這封信用來威脅珊德拉太過浪費了。


    「在重臣會議上亮明這封告密信的存在,緊接著列出克琉加公爵的種種罪行,在諸大臣之間營造出不可饒恕的流向,如此一來陛下也無法放置南方貴族不理,而克琉加公爵那個時候也必定會公然掀起反旗,那麽接下來就是我大顯身手的機會了。漂亮的計策,索尼婭·拉斯佩德,不愧是天才參謀的女兒」


    麵對哥頓的稱讚,索尼婭嘴上迴複非常感謝,但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見她這副態度,哥頓嗤笑一聲。


    「放心,隻要你願意協助我,我便不會加害你的父親和祖父母」


    「……希望您能遵守承諾,我向您提供協助的次數隻剩【兩次】了」


    索尼婭對帝位爭奪戰沒有興趣,隻要不會危及自己和身邊的人,誰當皇帝她都不太在意。不光是她,居住在帝國絕大多數國民也是同樣的想法。


    可是,索尼婭的身份並不普通,因此被卷了進來。


    十年前,索尼婭由於生為混血精靈、和母親一起遭到了精靈之村驅逐。自那以後,母女倆就在西邊的佩爾蘭王國與帝國國境線上的村落外圍定居,小心謹慎地過著日子。


    好景不長,由於帝國軍和王國軍的戰事擴大,村莊遭受了毀滅性打擊,索尼婭和母親也在戰火中失散了。烈火燃燒的村莊中,就在索尼婭即將受到化為暴徒的王國軍殘黨暴行之時,她被養父給救了下來。


    帝國軍的天才參謀,名聲響徹軍中的索尼婭的養父,在救出索尼婭後不久身負重傷,隨後便退伍了。養父受傷的原因在於,帝國軍的某位指揮官無視索尼婭養父的意見,深追敵人受到反擊,而為了救出那名指揮官及其部隊,養父拚上性命擔負起指揮殿後部隊的任務。最後雖然完成了救援行動,但作為代價,索尼婭的養父受了重傷。那個承蒙養父搭救的指揮官,正是十來歲的哥頓。


    哥頓好幾次無視養父的進言,無意義地擴大戰線,索尼婭居住的村莊被毀正是他釀成的惡果之一。更有甚還因為渴求戰功造成了讓養父身負重傷的失態。


    對索尼婭而言,哥頓稱得上是恨入骨髓的仇敵。即使這樣索尼婭也向哥頓獻出了計謀,這是因為她有被逼無奈的苦衷。


    在退出軍隊的父親與他的雙親膝下,索尼婭健康地成長著。就算外界對混血精靈懷有歧視,隻要能有溫柔的養父與祖父母陪伴,索尼婭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了。


    和平的日子隨著哥頓的到來宣告結束了。從很早以前就邀請養父成為自己陣營的軍師、但遲遲拿不到肯定答複的哥頓,祭出了強硬手段。


    他把養父的雙親扣住作為人質進行要挾。可是養父身患後遺症,身體禁不住長途跋涉,隨哥頓一起去帝都太過危險。因此,索尼婭作為養父的替代來到帝都、成為了哥頓的軍師。


    養父的書齋收藏了許多珍貴的書籍,那些記錄著軍略與魔法的藏書既是索尼婭的教科書,又是她的玩耍道具。閱讀書本、汲取知識,這樣就能和養父談論更多有趣的話題。不知不覺,索尼婭的博學已經達到能夠與天才參謀探討戰術的程度了。


    所以索尼婭才會毛遂自薦,代替養父來到帝都,條件是獻計的次數最多隻有三次。雖然索尼婭並不認為手握人質的哥頓會老老實實遵守承諾,但更不想被仇人白白利用。


    萬幸的是,哥頓目前著力於進行帝位之爭,有著和他對抗的勢力。倘若其他勢力看重索尼婭的這份力量,彼時述以實情,應該也會讓對麵接受策應才對,到時候再以協助救出養父和祖父母為條件進行交涉。這就是索尼婭目前能夠執行的唯一一個作戰了。


    為此,即使並非心甘情願,索尼婭也得認真地思考策略才行。扼殺感情之後,索尼婭最初提出的計謀便是這告密信的運用之法。


    「到底是你願意再讓我借助你的智慧兩次,還是你的智慧總共隻夠再借兩次了?」


    「是讓我獻出計策的次數還有兩次,要在這個問題上用掉一次嗎?」


    「哼,罷了,那就再讓告密信放置一段時間吧,你可以退下了,暫時不需要借助你的力量,你的重頭戲在戰場上」


    索尼婭行了一禮,離開了哥頓的房間,然後在腦中思考今後的發展。


    受到皇帝懷疑的話,克琉加公爵當即發起反叛的可能性很高,為了將其討伐,皇帝就會將中央軍交給哥頓,演變成內亂爆發的事態。


    其他國家也會借這個機會打起侵略帝國的主意,雖然精良的國境守備軍應該不會容許他國勢力的侵入,但能否徹底擊退侵略力量恐怕並不好說。到那時候能夠前往戰況膠著的國境戰線打開突破口的,便也隻有終結了內亂的哥頓一人。


    一旦事態進展到那個地步,艾裏克大概會在外交方麵大展身手吧,但是哥頓也能立下毫不遜色於他的戰功。至少現在立下這個戰功的機會已經降臨到了哥頓頭上,所以索尼婭反對使用告密信威脅珊德拉,既然哥頓的目標是皇帝之位,那麽他真正的對手就並非珊德拉而是艾裏克。


    問題是,哥頓擅長的領域是戰鬥,為了讓哥頓立下戰功而誘發內亂的話,會死很多人。與紛爭無緣的民眾們會無辜殞命。


    「……我也是同類麽」


    索尼婭自嘲到。哥頓為了從帝位爭奪中勝出不擇手段,索尼婭為了拯救養父和祖父母同樣不擇手段。無論內亂爆發後帝國人民傷亡幾何,索尼婭都決定了,一定要救出養父和祖父母,現在正是報答他們養育之恩的時候。


    可越是深入思考,罪惡感的楔子就往心裏插得越深。


    迴憶起過去養父對自己說過的話,索尼婭露出了苦笑。


    「果然我不適合當軍師呢」


    所謂軍師,就是以宏觀角度觀察戰場、把握死傷人數的同時,思考通向勝利的策略的人物。他們一方麵需要理解手上的棋子是活生生的人類,另一方麵為了最終勝利又要讓棋子們有效的發揮作用。若無法做到這一點,那麽不管腦中裝有多少知識與謀略,都成不了軍師。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在實打實的戰場上跨越一座又一座障礙、逐漸向著真正的軍師靠近的。


    然而,索尼婭在這方麵的經驗嚴重不足,可即便是這樣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隻因後方已無路可退。


    12


    「結果今天也沒找到啊……」


    自從書信被奪走已經過了整整兩周,圍繞這封信的局勢沒有絲毫改變,哥頓方麵依然巋然不動。雖說我們這邊是在一刻不停地搜索,但是如果他們真有徹底藏匿的意向,找不到也是沒辦法的事。


    還有幾天重臣會議就要召開了,照這麽看在那之前哥頓都不會有動靜。


    我小聲歎了口氣。


    「局勢果然很不樂觀嗎?」


    為我端來紅茶的菲妮擔憂地問到。


    為了讓她安心衝她笑了笑,沒成想菲妮臉上的陰影反而更濃了。


    「哎呀一般般吧」


    「您在說假話……其實情況是真的很糟糕吧?」


    「到底瞞不過你啊」


    我撓撓腦袋,深深唿出一口氣。


    要是當初我們把書信也收入囊中、交給父皇的話,父皇就可以自己掌握公開南部貴族非法勾當的時機,在方方麵麵都能進行細微調整、防止內亂爆發。


    遺憾的是這封信現在落入了哥頓手中,公開南部貴族非法勾當的時機就轉移到了哥頓那邊,父皇便會陷入被動。在各方麵準備都尚未到位的情況下予以公開,即使父皇穩坐釣魚台,克琉加公爵也會加速發動叛亂。


    走到這一步,當初的計劃已是一疊廢紙了。陷入大規模內亂的帝國毫無疑問會成為他國的進攻目標,而這正是哥頓求之不得的背景圖。


    站在父皇的立場上,有戰亂發生將不得不啟用哥頓。


    「內戰……幾乎已經無法避免了,哥頓好歹是將軍之身,渴求戰功的話當然是主動誘導戰亂發生來得方便,那也是他的支持者們樂見的狀況。之前他們應該並沒有人員能夠提出實現這一布局的策略,但是,現在有了」


    「是那位混血精靈軍師小姐吧?」


    「是啊,索尼婭非常難對付,稱得上是完美彌補了哥頓陣營缺陷的人物。說是這麽說,哥頓本質上就不是會聽從別人意見的那塊料,我並不認為哥頓會一直聽從索尼婭的進言。恐怕索尼婭遲早有一天會不再被哥頓信任吧。不過……」


    「等待他們的信任崩解也需要時間對嗎?」


    我肯定了菲妮的推斷。隻要索尼婭的計謀還在順利實施,內訌就不會發生。但是天下沒有十成進言都能奏效的軍師,或早或晚都會出現偏離預測的事態。哥頓的氣性恐怕不會允許他原諒索尼婭的失態吧。


    有條件的話我也想推動他們互生嫌隙,可是索尼婭目前正在哥頓身後專注於形勢預測,要讓她的謀略偏離預期並非易事。


    「不太能夠如我的願啊」


    「說起來,克莉斯塔殿下被拐走的時候,似乎有位戴著兜帽的人物提供了協助呢」


    「……耳朵是尖的嗎?」


    「好像是的呢」


    「這樣啊……本質上應該是個好人吧」


    住在帝都的精靈本就是鳳毛麟角,更別提當事人還偶然路過了克莉斯塔的綁架現場,這得是什麽巧合?比起那種小概率事件,解釋成索尼婭察知騷亂、提前開始行動的說法要可信得多。


    「您不想與她戰鬥對嗎?」


    「為什麽會這麽想?」


    「您的不情願都寫在臉上了」


    「是嘛,唉能不打是不想打,我和她很合得來,但是……也就隻是合得來而已。她應該也有不得不盡全力保護的人事物,也有背負不為人知的沉重理由,理應早就做好了覺悟,要不然也不會去投身哥頓那邊。做到這個份上也要與我為敵,那便隻能打倒她了」


    「真教人難過」


    「是很難過,然而那充其量不過是個人層麵的感傷。因為有她的進言,哥頓獲得了引發內亂的火種,動動嘴皮子跟她說不想和你敵對固然簡單,可是要用什麽臉去麵對在這場內亂中受到傷害的民眾呢?而且還是無聊透頂的帝位鬥爭所導致的內亂啊?個人感傷永遠不可能和民生疾苦相提並論」


    聽完我的一席話,菲妮悲哀地垂下了目光。她當然明白公私分明的重要性,可即使是這樣也依然流露出傷心的表情,那一定是連我的那份悲傷也代為承擔了罷。


    我必須要為了比私情更加龐大之物而行動,從投身帝位之爭的那個時間點開始,就已經立於無法以個人情感為優先的立場之上了。雖說我並沒有打算為了將就這一立場而放棄七情六欲,但是也有原則上無法通融私情的時候,就比如現在。


    「你可真是菩薩心腸啊」


    「我可不及阿爾大人」


    「我才沒你那麽溫柔,萬一麵臨不得不殺了她的情況,我一定會殺了索尼婭的」


    「那一定是,為了防止其他人的雙手沾上鮮血而做出的艱難抉擇吧,想著無法拯救、無法守護她的話,至少讓自己親手將她……所以我才覺得,阿爾大人比誰都要溫柔」


    我笑著說你太看得起我了。但是,被菲妮誇獎很溫柔的心情並不壞,這讓我今後也想要一直保持菲妮理想中的那個自己,為此,必須要先跨過眼下的苦難才行。


    假如選擇放棄阻止內亂,那麽之後可供著手的策略要多少有多少。即使告密信和瑞貝卡都在我們手中,爆發內亂的可能性也完全不低,或許是沒有必要因為內亂爆發而介意。可是,介不介意和放不放棄是兩碼事。


    做出這樣的假設也並不代表應該在阻止內亂方麵有所懈怠,最好的展開始終是防患於未然。


    就算拋開主觀感情,南方發生大規模內亂也會相當程度上拉低雷歐的評價,會被父皇以【若是當時把信拿到手便不會引發內亂】這樣的理由指指點點。


    帝國、百姓以及帝位之爭,阻止內亂爆發會對這三方麵都產生良好的影響。


    「雖說命令塞巴斯繼續搜尋告密信,不過這麽久也沒進展,多半是走不通這條路了。難道當時就該做好各方麵覺悟、以銀的身份協助雷歐麽……?」


    沒得後悔藥可以吃,時光也不能倒流。我心裏也清楚,但依舊按捺不住習慣性的反省。


    最初前往保護瑞貝卡的時候,以銀的身份行動並沒有需要擔心身份暴露的地方,這樣的話馬上就能利用轉移魔法確保她的絕對安全。書信當時是否已被她交付給冒險者隊伍不得而知,但保留的招數總比以皇子身份出麵時要豐富。


    但是,這樣會引發一個致命的問題。


    「可是這樣的話,銀大人私下協助雷歐大人這件事就會暴露,盡管至今為止都有討伐魔物作為借口……」


    「你說得對,古代魔法使用者居然插手幹預帝位爭奪,暴露的話必定會招致反感」


    如果銀以護衛的身份與這迴被深層次卷入帝位之爭的瑞貝卡同行,那就等同於打破了一直以來都沒有打破的底線。


    不光是帝都的守護者,也是人民的守護者,此乃ss級冒險者銀被允許一定程度的自作主張的兩塊免罪金牌。既不是與魔物相關,又不是與帝國的危機相關,僅僅是為了在勢力鬥爭中拉偏架就出動,這要是被散播出去,指不定會被人說成什麽樣子,而且索尼婭一定會巧妙利用這一情報對銀發起製約。


    最糟糕的發展就是,銀會被宣傳成危害帝國的威脅,搞不好今後都無法再以銀的身份進行活動。帝國上下對於古代魔法和皇族這兩個詞擱一起產生的化學反應就是有這麽劇烈。


    那樣一來,相當於為了告密信這張牌而要放棄手中的王牌,不可能冒這個風險。


    「唉……現在想這些馬後炮有什麽用,單是後悔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除了剛才提到的過度深入政治之外,銀身上的禁止限製還有好幾個,所以能夠行動的時機相當有限。


    能力越是強大,需要避諱的地方也就越多。換句話說,在非魔物關聯的問題上出動的話必須要有正當的理由,所以這迴才陷入了苦戰。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魔物們全都引出來製造借口還輕鬆得多。


    「要是不趕緊想出解決對策,好不容易取得的父皇的信賴會逐漸變得稀薄,一直以來的努力就全都打水漂了」


    「不能和南部貴族的那些人們談一談嗎?」


    「他們可基本都是些主動把手伸到犯罪和腐敗裏麵的貴族噢?麵對麵談話也……」


    我登時打住了。是我自己先入為主,認為那群貴族絕不可能接受談判條件,所以也不可能迴應談判要求。


    但是,在這之後存在著,他們唯一一次會答應進行談判的那個瞬間。


    「菲妮……你是天才啊」


    「啊哈?!」


    「抱歉能麻煩你去叫雷歐過來一下嗎?我想到了個妙計」


    話音未落我便開始奮筆疾書,在紙上寫下腦海中浮現的計劃。


    一頭霧水的菲妮有些困惑,不過還是很快跑出去通知雷歐了。


    █ █ █


    「哥哥,你說想到妙計了是真的嗎?!」


    「先等等。呃——待辦課題基本就這些吧,還有就是護衛吧,護衛該挑哪些人是計劃瓶頸呢」


    我一邊發出代表沉思的【嗯】的拉長音,一邊抱起雙臂煩惱著。


    雷歐見狀便從辦公桌上拿起了我那雜亂無章的計劃書進行瀏覽。


    「……哥哥,你認真的?」


    「那不然呢,反正實行計劃的又不是我」


    雷歐的麵部肌肉微微抽搐,這也難怪,畢竟因為要執行計劃的不是別人正是雷歐。


    「請問是個什麽樣的計策呢?」


    「簡單來說就是偽裝成談判隊伍發動突然襲擊」


    「唉……?」


    「直奔敵方大本營捕獲魁首,然後迅速壓製。南方貴族的大部分都隻是害怕克琉加公爵的淫威而同流合汙,公爵被捕他們除了原地升起白旗以外別無選擇」


    克琉加公爵並沒有有力繼承人,剩餘人員繼續叛亂毫無意義。


    南部貴族們貪汙犯罪的證據被哥頓匯報給父皇之後,克琉加公爵一定會掀起反旗,但是他的目的不是篡位,而是意圖讓皇帝做出讓步、保全自身,畢竟犯罪事實已經遭到曝光,什麽也不做必然會遭到法律製裁,反亂就是提前準備的保命招數。


    若是克琉加公爵被捕,就相當於南部貴族勢力失去了能夠與皇帝對等進行談判的領袖,而且失去向心力的組織也將迴歸一盤散沙。


    「我想我當時應該說的是,能和南部貴族們的人談一談就好了……」


    「所以才說你是天才啊,雖說那幫子人絕對不可能答應中央提出的談判條件,但僅有一次會迴應我方的進行談判的要求」


    「也就是在即將發動叛亂的前夕提出談判。這時候由皇帝派出使者,對方若是拒絕的話,中央就會以對南方零容忍的態度發動進攻,所以他們毫無疑問會迴應我方進行最後談判的要求。我倒不是弄不明白哥哥你的意思,可是……」


    「在南部叛亂這個問題上,你有充分的資格對外聲明這是自己的責任,隨後便可以順理成章向父皇請求挽迴名譽的機會、進而爭取到擔負談判使者的職責。當然前提是你本人有這個意向才行」


    「這個不成問題啦,我可是舉雙手讚成哥哥的這個計策,一切順利的話堪稱最佳方案了」


    沒錯,說白了就是潛入敵方大本營的奇襲,一旦成功可以說是一石二鳥,一方麵可以挫敗哥頓挑起戰爭的野心,另一方麵也能夠使得南部的民眾免受戰火之苦。


    不過亟待解決的問題還有好幾個,首先第一點就是護衛部隊。


    「使者能攜帶的護衛有限,若非精銳計劃實施必然受阻,就算帶上塞巴斯,也仍然需要相當數量的善戰部隊陪同才有保障」


    「但是近衛騎士隊可不行啊,很明顯會被對方警戒的」


    「確實,所以必須尋找其他符合條件的部隊才行,而且問題不止於此」


    然後就是第二點,提升理論成功率,以獲取父皇的出動許可。


    「我感覺父皇不大可能同意執行這次作戰啊」


    「畢竟危機四伏是擺明了的,而且真被當成人質的話對今後的影響也相當惡劣。必須要盡可能收集足夠使人相信作戰會成功的材料,讓父皇覺得不用派出軍隊也能好好收場」


    「那要怎麽提高成功率呢?」


    「總之先去籌備精銳部隊作為護衛,還有就是引誘敵人麻痹大意的手段,得先把這兩點徹底落到實處才行吧」


    雷歐擔任使者單刀赴會,更何況還無法動用近衛騎士隊。


    雖說這樣是能夠引誘敵人大意,但是並不充分,必須得再想個更有效的方法,同時還有必要去尋找、拉攏精銳程度僅次於近衛騎士隊的部隊。


    「這下要忙的夠我們喝一壺了呢」


    「嘛,總比看不見活路好得多吧,可行的話就能在將損害抑製在最小程度的情況下阻止內亂。難度很高,不過無論如何都值得一試。」


    就這樣,我們的作戰會議正式拉開了帷幕。


    13


    第二天,我為了完善作戰計劃,飛速前往拜訪這方麵的專家。


    「真像是阿爾你會想出來的作戰呢」


    「你也這麽認為?是挺不錯的作戰吧?」


    「是呢,一臉平靜地琢磨著發動突然襲擊這一點很有阿爾你的風格」


    專家,艾露娜率直的感想讓我耷拉下了腦袋。確實,我是與騎士道精神相去甚遠的男人,把偽裝成使者團的奇襲部隊送入敵方腹地,某種意義上都稱得上是卑鄙至極了。


    但是隻要這樣能盡可能地減少犧牲,那就有執行它的必要性。


    「可效果拔群啊不是嗎?」


    「沒錯呢,不過,我認為現在這個樣子是絕對無法成功的」


    艾露娜這般斷言到。身為近衛騎士的她有前往帝國各地執行任務的經驗,想必肯定也在公務中去過南部最大的都市、同時也是克琉加公爵的大本營——溫梅。


    專家艾露娜都如此斬釘截鐵地表示作戰無法成功,就證明溫梅的防守有多堅固。


    「溫梅的防禦有這麽堅實?」


    「這種城塞都市,外壁可以憑借使者身份潛入進去所以不成問題,棘手的是內部的主城,不但龐大而且內部通路縱橫交錯。由於構造非常複雜,往上層進軍都會非常麻煩哦」


    「就是說內部地圖必不可少麽……」


    「是的,沒有地圖的話作戰就根本無從談起,但就算入手了地圖……」


    艾露娜稍微頓了頓,然後看向我這邊。


    翠綠眼眸意味深長地閃爍著光芒的她,微笑著伸出食指對準了自己。


    「由我去的話就勝券在握了哦?」


    「知道你來了還敢開城門的家夥跑遍整個大陸也找不到一個吧……」


    「那你幫我想想辦法唄,比如變裝什麽的」


    「便裝那種程度的伎倆怎麽蒙混得過去啊,用上魔法藥倒是也許有些潛入的可能性……現在就先以你不在場為前提考慮吧」


    「明明用上聖劍隻需要一擊就能擊潰城池了」


    「勇爵家的繼承人不光偽裝成使者還搞突然襲擊的話風評是得壞到哪裏去啊……」


    說到底,普遍認為勇爵家的力量應該朝向帝國之外使用,否則人民對勇爵家的恐懼將會在帝國內部蔓延,而這份恐懼將會逐漸膨脹,最終化為巨大的偏見。


    形勢還遠沒有危急到非勇爵家不能收場,那自然還是不動用最好。


    「更何況你要是去了南部,萬一出現意外情況就不能馬上派你前往國境了」


    「也就是說我留下來形成對他國的牽製?」


    「隻要內亂聲勢夠大,肯定會有外國伺機而動的吧」


    「嘛既然阿爾都這麽說了,那就以沒我參加的情況想想吧」


    艾露娜說完便用雙手托住下巴邊緣陷入了思考。


    數次若有所思地點頭之後,她朝我豎起了兩個手指。


    「具有成功執行此次作戰的可能性的部隊有兩支」


    「感覺我也能想到其中之一是哪支呢」


    「如你所想,是近衛騎士團喲。不過這個選項被否掉了對吧?」


    「克琉加公爵是第五皇妃的兄長,拜訪帝都的經曆有不少次,相當清楚近衛騎士團成員們的長相,一旦發現有熟知的麵孔應該就不會接受談判了吧」


    「我也這麽認為,照這麽說也就還剩一支……」


    艾露娜有些麵露難色。


    怎麽了啊她,給人一種能不說就不說的感覺,以艾露娜而言算是非常稀有的表情了呢。


    「你怎麽不說話了?」


    「說真的並不怎麽推薦」


    「但我還是想你說來聽聽」


    「唉……本來都要怪阿爾讓哥頓殿下把告密信給搶走才弄成這樣的,為什麽到頭反而是我得為你提心吊膽才行啊……」


    艾露娜哀怨地瞪著我,這幾句突如其來的牢騷讓我不由得迷茫地眨了好幾下眼睛。


    怎麽了啊,她到底。


    「你生氣了?」


    「沒生氣,隻是無語……淨是被卷入麻煩事件的中心,萬一受傷了該怎麽辦?」


    「抱歉了啊,但是,這可是在爭奪帝位,我也無能為力嘛」


    「真是的……今後我也要進行協助,給我認清這一點」


    「協力是指……」


    「當然是在不會添麻煩的範圍內,一直宅在家裏果然還是不合乎我的個性」


    艾露娜宣言完畢,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艾露娜有著破格的力量,可是和銀一樣有著諸多枷鎖限製,不過她本人應該也有所自覺吧,這裏隻能點頭答應了。


    「要在不會引起問題的範圍內啊?」


    「那是自然,就這麽決定了」


    獲得我首肯的艾露娜笑逐顏開。


    艾露娜會主動提出要協力,大概是認為我們這邊有她才能幫忙辦成的事、或是需要她伸出援手的人吧。


    迴到正題,除了近衛部隊以外的符合條件的部隊,我對此可完全沒有頭緒,也就是說艾露娜想到的另一支部隊可謂相當不起眼。雖說這樣正中我下懷,但明明如此優秀卻名不見經傳,背後一定有某種內情。


    「這支部隊整體實力不如近衛騎士團,但是在潛入方麵大概比近衛騎士們還要出色哦。隻是名字的話阿爾你應該也聽說過的吧?帝國軍獨一無二的騎士團,【narbe·ritter】」


    (譯者注:narbe傷痕,ritter騎士,都是德語)


    我當然聽過這個名字。


    傷痕騎士,放眼帝國軍中也是唯一一支作為騎士團組建的獨立部隊。


    構成的成員全部都是原騎士。


    要問為什麽原騎士們會在帝國軍編製內,其原因與他們過去的經曆有關。


    「他們是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告發、甚至斬殺了自己曾經侍奉的主君的騎士們,在忠誠與正義之間選擇了正義,卻因此失去了容身之所。劃傷過往主君的家紋徽章並隨身攜帶的他們,被人稱作【傷痕的騎士】」


    「盡管揭露了主君的腐敗、伸張了正義,但畢竟是一度背叛過主君的騎士,能夠接納他們的貴族少之又少。而特意為他們準備的接收單位就是這支部隊,確實聽說過這樣的傳聞」


    世間評論稱讚他們為正義的騎士,實際上卻幾乎沒有願意將他們安置在身邊的人。倒不如說,幾乎沒有對自身品格有如此信心的貴族。兩袖清風的正直人士本就罕見,問題在於就連那樣的人物,有時迫於形勢也不得不做出一些違背道義和原則的選擇。


    而接納他們就意味著,存在違背道義與原則的瞬間就遭到斬殺的可能性。不過說穿了也隻是可能性而已,他們又不是完全不知變通。可正是這份可能性,使得他們成為了無人起用的存在。


    「對的,你的認知沒錯。我曾去指導過一次他們的劍術,訓練的相當紮實,熟練度也很高,可以說是老手如雲。他們的精銳程度大概在整個帝國軍中的部隊都能稱得上是前三甲,要說還有什麽特征的話就是不屬於任何一個陣營」


    艾露娜給出的答案接近滿分。


    但即便是這樣,艾露娜剛才也提到她並不推薦,這大概是考慮到他們的過往經曆而給出的意見吧。


    「這次要執行的是深入敵營的潛入任務,同時還要把皇子的護衛交給他們,你想說的是交給他們會不會太危險了是嗎?」


    「這也是一方麵原因……更重要的是,既然這次任務是在敵方腹地執行,那麽友方若是不能互相信賴互相配合就會陷入苦戰。而他們個性又很強,如果沒有從他們那裏贏取相當程度的信任,他們大概會按照自己的方式進行作戰」


    「連攜方麵的問題啊」


    「當然有命令下達他們也會老實擔任護衛,可是缺乏主動性的話,我想這個策略實施起來會很困難」


    換句話說,並非利用命令的強製性,而是調動他們自身的意誌來接受這次任務才是理想的狀況。


    不簡單啊,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兇險任務,關鍵就在於能否建立信賴關係麽。


    「讓雷歐去說服他們吧……」


    「嗯——我覺得比較微妙,雷歐在純粹的騎士眼中大概非常具有人格魅力,但在這群騎士看來可不一定」


    「那你有何妙計?」


    「雷歐辦不到的事情就由阿爾來辦,不是早就約好了的麽?」


    艾露娜一臉理所當然地說到。


    喂喂喂,騙人的吧,讓我去說服他們?去說服那群聽上去就不好對付的原騎士?


    「不不不,這會不會有點強人所難……」


    「沒問題的,我也跟你一起去。雖然隻是我個人意見啊,我覺得比起雷歐,阿爾更能勝任這個任務。先獲得他們的信任,然後請求他們保護你弟弟,對方一定會進行協力的」


    艾露娜微笑著,說得可謂是輕描淡寫,而臉頰尚在抽搐不止的我繼續問到。


    「有什麽根據?」


    「啊啦?你忘了?我現在也是原騎士哦?就連我都覺得阿爾更適合去說服他們了,這就是根據」


    好一個不得了的根據,隻得長歎一口氣認命的我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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