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金伯利的學生們來說,學年上升這件事,也意味著將要踏入更深的黑暗領域之中。他們得以允許進修的科目之中,有一門十分具有代表性。


    「……怎麽,大家好像都有點緊張啊?雖說確實是第一次學習的科目就是了。」


    座無虛席卻又充滿著奇妙的靜謐的教室內。在驚訝的蓋伊身旁,謝拉搖了搖頭。


    「不,這種程度的緊張也是理所當然的。接下來我們要學習的是咒術——在大量的魔法領域之中,這也是極度危險的技術的一種。」


    「咒術啊……。爸爸和媽媽沒有教過我,我也不是很了解呢。果然很危險嗎?還有,這水是怎麽迴事?」


    盯著所有人麵前放置的瓶裝水,凱蒂不解地歪著頭。現在還是平常的六人圍在作業台前的情況,左右兩側則設置著水槽,大體和煉金術的課程相似。


    「使用方法有誤就會危及性命這點所有領域都一樣。……不過,咒術的本質中「妨害什麽」的成分更加濃鬱。如果用「藥」來比喻其他魔法技術的話,咒術就更近似於「病」才對。處理有誤就會變成毒藥——並非這麽單純,而是更根本性地,其存在本身就在侵蝕著我們的身心。」


    奧利弗嚴厲地說道。聽完之後皮特皺起了眉頭。


    「……就我所知,這技術想要活用在有益的地方是十分困難的。為什麽要學這門課啊?」


    「顯然有一點是,會遇到能夠派上用處的情況吧。比如不得不驅除大量有害生物的時候,咒術所擁有的「類感性」就會發揮很好的效果。姑且略去詳細的說明,咒殺一整個群體也是能做到的。……其中,據說也有能夠以物種為單位做到這點的人。」


    「把整個物種都?!什麽啊,這也太粗暴了吧……?!」


    「嘿。驅除害蟲倒是很方便啊。」


    凱蒂吊起了眼角,蓋伊則抱起手腕深感佩服。奧利弗看著這反應對照鮮明的兩人露出苦笑——忽然,像是毛蟲爬過身體一般的惡寒從背後襲來。


    「閑聊到此為止。——要來了。」


    他說著看向教室門口的瞬間,其他人也一齊跟著看去。之後——從打開的大門對麵,一團黑暗緩緩流了進來。


    「什——」「唏……?!」


    沒有一人例外,學生們全都因為壓倒性的惡寒而戰栗。這既是恐怖,也是生理上的不快感——要舉例的話,就和目擊了蟲群之時抱有的感情類似。


    流入教室的黑暗在地板上滑行,最終到達了講台之上,其內側現出了死人一般慘白的雙手和麵孔。目擊到其中浮現出的相當年輕的臉龐,學生們總算認知到了。那並不是不可名狀的黑暗,而是全身被黑色破布包裹住的一名女性。


    嘶啞的喉嚨發出羊一般不安定的聲音,吱,她的嘴角上揚。學生們一齊後仰,連坐著的椅子都嘎吱搖晃起來。還有不笑時要好過百倍的笑容,他們還是第一次知道。


    「首先,打個招唿。我是咒術擔當的巴爾蒂亞=姆威吉迦米利。雖然看起來年齡和你們相仿,實際上我和小瓦娜同齡。這也是詛咒的緣故呢,身體已經不會再成長了。——啊。小瓦娜是指凡妮莎哦。」


    惡劣的玩笑,在場的學生們一同想到。到底誰會用這種愛稱來稱唿那個暴君啊。不,這個人一定會這麽做的——或者說她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會這麽做的人。


    「課程第一天是普通的概論,不過在那之前要講一下最重要的注意事項呢。——絕對不要觸碰我。我碰過的東西沒有許可就不要接觸,我走過的足跡也不要踩踏。還有,不要和我呆在同一個空間中超過兩小時為好。不能做到這些就會被傳染呢。」


    巴爾蒂亞用相當輕鬆的語氣,講述著最為嚴重的警告。慘白的手抵在胸前,她接著進行自虐一般的說明。


    「雖然覺得隻要看一下就明白,我有相當嚴重的詛咒呢。要說是何種程度的詛咒的話,已經是不可計量的等級了。大概是世界上最多的吧?我想想,比如說——」


    她指向教室的後方,學生們反射性地看了過去。他們的視線前方,那邊放置的盆栽植物眼見之間就枯萎了。微笑地注視著湊過臉去的學生們,巴爾蒂亞繼續說道。


    「——沒有耐性的植物就像這樣,隻是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場所都會枯萎。動物也大抵如此。你們是魔法使所以多少能夠承受,要是普通人可能已經死了。要是忘記了剛才的提示,小心你們自己也會變成這樣哦?」


    她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一部分學生接連捂住了嘴。對著忍耐不住想從椅子上站起身的這些人,巴爾蒂亞司空見慣地說道。


    「對了對了,反胃的孩子就吐在近處的水槽裏哦。不要忍著比較好,那也是身體的防衛機能。和我唿吸同樣的空氣就會想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用在意太多就好哦。」


    迫不及待地,學生們接連把胃裏的東西傾吐在了水槽裏。皮特也吐個不停,站起身的奧利弗用手撫摸著他的後背。而後——在他們六人之中,這樣做的並非隻有眼鏡少年一人而已。


    「…………」


    「蓋伊……!」


    謝拉率先注意到了這點。平時的活躍就像是謊言一般,高個子少年麵如土色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他的狀況從講台上也能看得見,巴爾蒂亞看了過去。


    「嗯?那邊的你,剛才說過了吧。不要忍著吐出來就好。」


    「……不必了。與人初次見麵就吐出來之類的,我可不想幹啊……」


    「——嘿?」


    笑容變得濃厚,巴爾蒂亞從講台上走了下來。就像是粘性的液體滑落在地板上一般,又像是爬蟲的群體一齊蠕動一般。


    「真高興啊,真高興啊。好久沒見過了,說著這種話的孩子。——我說你,叫什麽名字?」


    「……叫,蓋伊=格林伍德……」


    「蓋伊君對吧。嗬嗬嗬,真可愛。身體很健壯嘛?這麽結實挺帥的。」


    越是靠近蓋伊的惡心感就越是濃厚,他咬著牙死死忍耐著。最終巴爾蒂亞站在了他麵前,慘白的臉湊到了持續忍耐的少年麵前。


    「不過,勉強自己可不—行。——好了,吐出來。」


    「嗚……!」


    貼在耳邊說這些話的瞬間他便迎來了極限。倒向前方的蓋伊嘴中逆流出胃袋的東西,友人們立刻做出對應。奧利弗用咒文攔住嘔吐物送進水槽,謝拉用治愈咒文減輕蓋伊的痛苦。巴爾蒂亞滿足地微笑了。


    「好了,做的不錯。——現在吐出來的孩子們,再來兩三次就能習慣了所以放心。結束之後就用桌子上的香水處理一下就好。畢竟嘴裏可能會很糟。」


    最開始就放著的水原來是為了這個,奧利弗苦澀的理解了這一點後咬緊了牙。如今蓋伊正撐在地上雜亂地唿吸著,凱蒂臉色一變湊了過去。


    「蓋伊,沒事嗎?!要去醫務室嗎?!」


    「……不,沒事……。已經緩過來了……」


    說著他顫顫悠悠地站了起來,步伐不穩地坐迴了椅子上。再次對著蓋伊陰鬱一笑,巴爾蒂亞轉身迴到了講台上。


    「似乎大家都安定下來了呢。那麽就開始概論吧。


    首先詛咒是什麽?要從這裏講起吧——這個呢,非常簡單地來說,就是以非物質性的聯係作為媒介而感染的病症哦。和某些人說過話,和某些人出身於同一個地域,喜歡某些人到夜不能寐的地步——這種關係性全部,都可以作為詛咒傳染的途徑。」


    然後,她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開始了授課。奧利弗等人不可否認地感覺到了。一部分學生嘔吐這種事,在這門課裏就連麻煩都算不上。


    「根據關係性的種類和強度,能夠施加的詛咒種類也會變化。有一個傾向就是,越是強固、親密,而且封閉的關係越容易孕育詛咒。通風差的地方就容易發黴對吧?道理是一樣的。首先要選擇環境,然後悉心培養,最後朝著對象解放——這就是運用詛咒時基本的步驟,大家要好好記住哦。」


    「……嘖……」


    唰唰的書寫聲作響,單手握著香水瓶,從惡心感中迴複過來的皮特專心致誌地做著筆記。側目看著他的樣子,其餘五人也專注到了巴爾蒂亞的話語中。


    「詛咒呢,是容易感到寂寞的哦。因為是從和他人的關係性中誕生的,所以一直都會尋求詛咒的對象。一直都想接近誰的身邊也是沒辦法的。


    普通人之間有著「感冒隻要傳染給其他人就會治好」之類的迷信呢。對於詛咒來說,這句話的一部分是對的。選擇合適的對象采用合適的手段,詛咒就會轉移到他人身上。當然這沒法根本上的解決問題,解咒還需要用其他的手段就是了。」


    她時而戲謔,然而語調親切地解說著。仿佛詛咒的本質,就是自己的事情一般。


    「不過,也會有毫無手段的情況。……培育地過為膨大的詛咒呢,就已經誰也沒法解開了。變成這樣的話就隻能選擇適當的容器將之封印。就像這樣。」


    就此告一段落,巴爾蒂亞掀開了黑色服裝的前擺。目擊到其內部的學生們一齊屏息。——慘白的胸口浮現出的,是數個扭曲的人臉。這些人麵


    疤的眼球還在咕嚕轉動,渾濁的瞳孔迴看著學生們。


    「我所承受的詛咒之中,也有解放出來說不定會毀滅人類的等級的東西。無法控製的詛咒也被稱為大禍(mailstrom)呢。為了防止受害範圍變大,過去也有把整個國家燒成灰燼的事例哦。


    總而言之。詛咒這種東西呢,要是處理有誤,會死的可不止術者一人。從親近的人開始依次卷入——最糟的情況,受害範圍會擴大到難以想象的規模。」


    學生們毫無疑問地理解了。淋漓盡致地體現出這種「最糟的結果」的存在的,別無他人就是麵前的教師。在培育過度的詛咒所抵達的終點,將之一飲而盡而存在的就是巴爾蒂亞=姆威吉迦米利這名被詛咒者。


    「明白這些的基礎上,各位就要上我的課了呢。……不好好對待自己的朋友可不行哦?」


    「……至今為止,這是最嚇人的一個了。」


    上午課程結束後的午休時間。六人一如往常圍在「友誼之間」的桌前,蓋伊率先開口說道。


    「要說過分的老師,我們也見過不少了……那個人,卻不太一樣。大概就算話語相同,對方也完全不能理解我們的心情也說不定。


    所以好可怕。越是靠近那位老師,詛咒就越是靠近我們。越是親密,越是理解,越是覺得喜歡——這份心情就越容易招來詛咒。……我想那個人自己,也正在期望著這一點吧。」


    少女的話語沉重地響起。無人插嘴,五人沉默地傾聽著。


    「有些人抱有著詛咒這點,我也姑且是知道的。就像是接觸帶毒生物一般的感覺吧,似乎有些漠然了。對方要是沒有惡意的話就沒問題。隻要用真摯的態度用心對待,一定也可以構築起良好的關係。


    不過……不是這麽迴事呢。和惡意的有無沒有關係,隻要扯上關係就會被詛咒。對待毒物隻要注意就好了,但是詛咒可不行。不管多麽有誠意,不管怎樣好意相待,它都會全部當做仇恨來返還迴來……」


    那種玩笑般的東西存在於世上本身,對她來說就是無上的艱辛吧。與此同時奧利弗也理解了。咒術這一領域,與凱蒂=阿爾特這名少女在根本上就相性很差。


    「我不想這麽講,但這是正確的認識。……為了避開詛咒最為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不與當事人扯上關係。盡量不抱興趣,不注意,不關心。這樣的話就一定不會被詛咒。……的確有些極端。」


    奧利弗一邊把砂糖倒進紅茶一邊說道。對側的螺旋雙馬尾少女點了點頭。


    「確實,是極端的說法呢。對方就在眼前的話,認知到他的身姿,聽到他的話語——在這個時點就不可能做到“不關心”了呢。……不僅僅是人類,不依存於與他人的關係的生物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其證據就是,野獸蟲豸,還有植物都可以作為詛咒的媒介。」


    這是不可避免的,她言下之意就是如此。隻要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一定會和他人扯上關係。


    「對於這種普遍性,一些魔法使是這樣表現的。——說不定詛咒這種東西,就是在平等地蔑視著世間的生命。」


    一時間桌邊沉默了下來,所有人都感到了奇妙的寒氣。這已經不僅僅是對巴爾蒂亞=姆威吉迦米利一人而言——而是更進一步的,就像是窺見了世界裏側隱藏的巨大惡意的一角一般。


    「……雖然說,我是不覺得可怕啦。」


    靜寂之中,蓋伊忽然喃喃說道。其餘五人驚訝地看向了他。


    「我隻覺得,看起來很寂寞啊。……雖然不知道嘔吐個不停的人憑什麽這麽講就是了。」


    少年混雜著歎息說道。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危機感,奧利弗開口說道。


    「……蓋伊。我不是想否定你的這種感性,但是這很危險。在所有魔法使中,有魅力的被詛咒者尤其多。因為這對於和其他人構築關係是十分有利的,對自己抱有好意的對象也更容易施加詛咒。」


    「道理我都懂啦。所以就要去討厭自己並不覺得討厭的人嗎?……做不到的吧。人心可不是這麽便利的東西。」


    「……」


    言已至此,奧利弗也無話可說了。……是的。要是人的感情能夠按情況合理產生的話,人生該有多麽快樂呢。與目的相反的感情,伴隨著決斷的糾結,都在無時不刻地苛責著自己。恐怕,今後也一直會如此。


    「……蓋伊,會選擇那位老師嗎?比起我們……?」


    卷發少女不安地低語著。她也知道這不是能當成二選一來對待的事情。明明知道這是無理取鬧的問題——她卻還是問出了口,這就是她對朋友撒嬌的表現吧。今後也不想看到蓋伊離去,她比誰都要直白地表達出了這種想法。


    蓋伊不禁苦笑,用手啪地拍了一下凱蒂的頭。這也是他表達親密的方法吧。


    「你傻嗎,別說這種話了。……我不會隻因為帶著詛咒就會討厭一個人,隻是如此罷了。決不是失去尊嚴服從對方就別瞎操心了。皮特,你也聽好!」


    「怎,怎麽就提到我了。我從最開始就沒擔心哦!」


    臉還朝著凱蒂,蓋伊就伸出手繞過了皮特的肩膀。緊緊地抱住抵抗中的少年的肩膀,他開朗地繼續說道。


    「更何況啊。要說對人的喜好,我還是更喜歡表現得健康的家夥啊。就和蔬菜一樣,多少有些缺陷無妨但味道是最重要的。我啊,要是娶老婆的話還是這種人更好啊。」


    「哼—。就像之前見到的一年級女孩子那樣?」


    「是指麗塔?你傻嗎,那是後輩吧。」


    「哎呀,不喜歡年下的嗎?」


    「倒不是不喜歡,我家一直都是大姐頭式的妻管嚴家庭啊。觀念裏早就被印上了農家的妻子就該是這樣的感覺,對年下的對象怎麽都不來電啊。嘛,要是當作妹妹來看倒是很可愛啊,就像這樣。很好很—好。」


    「別亂摸我的頭!我既不是你這家夥的妹妹,而且今天也是男人的日子!」


    蓋伊胡亂揉著頭發的手讓皮特炸毛了。桌邊充滿了快活的氣氛,奧利弗才剛剛放下心來,外邊就傳來了聲音。


    「怎麽,聊得很歡嘛?讓我也加入好不好呀?」


    一名女生十分熟稔地滑座到皮特身旁。雖然知道是同學年的學生,六人卻誰都沒和她怎麽說過話。眼鏡少年困惑地縮起身子。


    「你,你怎麽迴事。突然就插話進來……」


    「誒—,別那麽冷淡好不好嘛,mr.雷斯頓。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聊哦,而且也想讓你記住我的名字,總之就讓我坐在身邊好不好?」


    說著拔出白杖,女生把鄰桌的一張椅子,用吸引咒文拉到了手邊。奧利弗剛想開口,他的身後又傳來了新的聲音。


    「要是這種話題的話也讓我參與一下吧。我說ms.響穀,你喜歡什麽類型的男人啊?壯實的?還是纖瘦的?」


    同樣交往甚淺的一名男生,隔著奧利弗的頭頂向奈奈緒搭著話。東方的少女放下用餐的手歪起了頭。


    「對男性的喜好,嗎?……呣,從沒考慮過呐。由於需要思考,請給在下一點時間。」


    「不用那麽認真也沒關係,奈奈緒。……你們也是。先不說輪番加入如何,提問的內容是不是有些過火了。這樣下去我可不得不斥責你們無禮了。」


    奧利弗做出了勸告。聽到這句話那名男生用手撐在了他麵前的桌上。


    「真嚴厲啊。別那麽露骨地劃清界限啊,mr.霍恩。雖然知道你不想被當成命運中的對手,ms.響穀也不是你一個人的東西哦?大家的機會是平等的吧?」


    「我可沒有這種意思。我說的是禮節上的問題。」


    「獨占欲也包括在其中,呢。別再當個乖寶寶了怎麽樣?mr.霍恩。」


    女生的嘲弄,讓奧利弗皺起了眉頭。謝拉眼見氣氛變得僵硬而開口說道。


    插畫p46


    「你們,不要再——」


    「太得意忘形啦,你們。」


    第三次,不過這次是記憶猶新的聲音打斷了她。麵帶飄飄然笑容的高個子少年站在了桌邊,奧利弗一驚而盯著他的臉。


    「mr.羅西……?」


    「呀,奧利弗君。——咱本來沒有打斷的意思,不過不行啦,實在看不下去啦。」


    混雜著歎息地說著,羅西看向了自己之外的兩位亂入者。


    「我說你們,想要對籠子裏的東西出手的話,也多少要講點順序吧。一點仁義不講就直接闖過來,就算不是奧利弗君也會上火的吧。」


    被斥責的兩人皺起了眉頭。看著他們的反應,羅西咯咯地笑了。


    「不過啦,說法倒是挺有趣啊。大家的機會是平等的?啊哈哈哈——肚子都要笑痛了。會有這種事嗎。你們倆,有誰和這六人的其中一人認真交談過嗎?」


    「……嘖……」「…………」


    「而且之前的最強決定戰你們也沒露麵吧。姑且問一下,那時候你們在做些啥?胃痛著哭哭啼啼地放棄參加了嗎?那樣的話還真是節哀順變了啊。」


    辛辣的嘲諷讓兩人擰起了臉。表情變得認真,羅西進一步說道。


    「別再連實力差距都搞不清楚就把人家當成一般人對待了啊廢物。不管是奧利弗君還是小奈奈緒,還有那兩人的夥伴們,你們連人家的一半都比不上啊。」


    「……虧你說的出口。」「這麽說的你這家夥不才是敗犬嗎。」


    「是呢。咱不否認自己是敗犬,畢竟打輸了啦。」


    對於對方的反擊,羅西挺胸抬頭地如此說道,言語中沒有一點感到羞恥的意思。


    「而你們就連敗犬都不如。要是有什麽不滿的話——起碼,也得表現一下自己比敗犬更強吧?」


    他指著腰間的杖劍放話。對著受到挑釁而動搖的二人,羅西補上了最後一擊。


    「順便還有一句話。雖說這是純粹的善意忠告啦——你們,別光看著眼前也看看周圍啊。你們真的知道,現在都在被哪些人盯著嗎?」


    兩人聽完之後立刻看向周圍。混雜在無數好奇的視線之中,釘刺一般的目光正從大廳四處射向這裏。


    理查德=安德魯斯正在優雅地泡著紅茶,史黛西=康沃利斯和費伊=威洛克正從盤子中夾起蛋撻,約瑟夫=奧爾布賴特正像肉食獸一般豪爽地咬碎著派——他們所有人的眼瞳中,都寄宿著同樣的感情盯著這二人,像是在說“是誰同意你們對他們出手的?”。


    「……唏……!」「——下,下次見!」


    立刻轉過了身,兩人就像是受驚的野兔一般從大廳飛奔而出。奧利弗目送著他們的背影唿地歎了口氣。


    「走了啊。……一下就粘上來真讓人困擾。多謝,mr.羅西。


    還有——其他四位也是。」


    奧利弗滿懷感謝地環視著周圍,不過此時,四人已經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迴去用餐了。見狀他露出了苦笑,朝著最近的一人看去之時,


    「謝啦。——個鬼,這是該暢快行禮的場合嗎!」


    吊起眼角的羅西就整張臉湊了上來。對著受驚的奧利弗,他繼續說道。


    「那種做法咱也咽不下氣,但你的守備也太薄了吧。重要的人就好好地保護起來,你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吧。」


    「唔……」


    「不然的話。——小奈奈緒,手借咱用一下?」


    「呣?這樣可以嗎?」


    奈奈緒還沒明白對方的意圖就遞出了手。羅西恭敬地接過了那隻手,動作十分流暢地把嘴唇貼在了手背上。


    「啊——」「哇——」


    皮特和凱蒂驚訝地縮圓了眼睛。對著因為突發事件愣住的奧利弗,羅西狡黠一笑。


    「在你大意的時候,就會像這樣被橫刀奪愛啦。……可要好好當心哦?」


    他說完的瞬間,奧利弗踢開椅子站了起來。


    「——羅西!」


    「果然生氣了啊!啊哈哈哈,多謝款待!」


    羅西笑著轉身跑開了。死死盯著他的背影卻沒有追上去,奧利弗看向了如今也還摸不著頭腦的奈奈緒。


    「奈奈緒,把手伸出來!快點!」


    「誒?還要伸手嗎?」


    雖然困惑重重,她還是把剛才被羅西親吻過的手伸向了奧利弗。抓住了那隻手,少年用隨身攜帶的手帕抹上魔法藥後開始擦拭她的手背。看著全神貫注的奧利弗,蓋伊憋著笑出聲說道。


    「……不用敏感到這個地步也沒什麽吧?不就是親了下手背。」


    「也有這是魅惑術式一環的可能性存在!這是以防萬一!」


    「我覺得mr.羅西不是會用這種手段的人就是了……。嘛,如果你這樣就能消氣的話。」


    「……明明自己都還沒有親過,被別人搶先了就會很討厭呢。……哼。」


    在凱蒂帶刺的眼神注視之下,如今的奧利弗對此充耳不聞。氣氛變得有些奇怪之時,謝拉嗯了一聲扶住了下顎。


    「不過——會像這樣被卷入騷亂之中,也證明我們到了這個年齡呢。……不覺得應該改變一下觀念了嗎?奧利弗。」


    被問到的少年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不過,手上的動作卻一點沒停。


    「啊啊,我也在想著同樣的事。……那麽今晚就討論一下吧。有人放學後有不能缺席的預定事項嗎?」


    「奧利弗,在下的手背有點痛了……」


    本人這樣說了的時候,奧利弗總算拿開了手帕。他這一副認真的表情,讓其他所有人都辛苦地忍耐著笑意。


    「沒有的話就在今晚八點,準時在秘密基地集合。——我有重要的話要說。」


    就這樣,當天晚上八點。在迷宮地下一層的共有工房中,他們六人匯合了。


    「一、二、三……這是第八次了呢。劍花團的集會。」


    「感覺已經是定番了呢。給,今天的茶點是酥皮檸檬派。」


    先一步過來進行料理的蓋伊,把新鮮出爐的點心咣地放在了桌子正中。奈奈緒大喜過望地伸出了手,卷發少女呣呣呣一陣念叨也隨後跟上。這裏會做飯的大致隻有蓋伊或是凱蒂,雙方都有著很深的對抗意識。


    「感謝所有人都能來參加。……那麽,立刻就開始正題吧。」


    所有人的盤中都有派之後,奧利弗說著和謝拉點頭確認。而後他從腰間拔出白杖,用尖端開始在空中書寫文字。最開始並列的是“男性”和“女性”兩個詞。


    「到性教育的時間了。」


    他認真地說出口的瞬間,嘴裏咬著派的凱蒂和蓋伊猛地噎住了。


    「咳,咳……!……誒,啥?突然開什麽玩笑?!」


    「並不是開玩笑。真真正正,今天集會的主題就是這個。」


    非常認真地對著動搖的她們補上這句話,謝拉接過話頭開始說明。


    「白天那件事你們還記得吧?那時多虧mr.羅西出手,才能什麽事都沒發生地一筆帶過……」


    「咳!」


    「……不。雖然也有奈奈緒的手背被親吻了這一事故,不過就先放在一旁。」


    奧利弗咳嗽一聲示意,明白他意圖的謝拉苦笑著補上這一句。然後她看向了夥伴中的二人。


    「皮特,奈奈緒。那些學生是帶著怎樣的意圖來籠絡自己的,你們有好好明白嗎?」


    「……是因為兩極往來者的體質十分稀少吧?沒有其他感興趣的理由了。」


    「在下一頭霧水是也。似乎也不是想要以劍交手呐。」


    兩人一臉不解地迴答道。——前一件事已經被奧爾布賴特得知,在去年的末尾,眼鏡少年也把自己的特異體質向周圍公開了。盡管也曾十分煩惱,「比起廣為人知引人注目來說,還是今後要一直注意隱瞞這件事更讓人討厭。」——本人還是得出了這個結論。


    謝拉唿地歎了口氣。兩人的反應表明他們完全沒有自覺。


    「果然一點都不明白呢。……既然這樣,我就用最為直接的表達方式告訴你們吧。那些學生,是想和你們生孩子。」


    周圍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大約三十秒之間,誰都沒有出聲說話。


    「………………誒?」


    「呣呣呣?」


    完全沒能消化流入耳中的話語,皮特和奈奈緒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謝拉見狀點了點頭。


    「不能理解嗎。那麽,我就按順序說明一下。


    對於幾乎全體魔法使來說,讓自身的血脈流傳後世就是最為重要的義務。同樣重要的事情,則是把更為優秀的血脈收入自己的家係。擁有優秀才能的魔法使在這方麵也會得到很高的評價。到這裏聽得懂吧?」


    四人還留著一些困惑地點了點頭。主講就交給謝拉,奧利弗始終在一旁側耳傾聽。


    「另一方麵,有著優秀血統的魔法使,是絕對不能把自己的血脈賤賣掉的。這是為了不要讓自己的家係培育出的神秘泄露出去。在這一傾向上做得過火的家係,有時會重複近親婚姻來防止血脈的散逸。


    基於這些理由,生於名家的魔法使之間想要繁衍後代就並不是那麽容易。要麽門第相近,要麽就必須要有能夠互補不足的突出能力才行。在這種定奪之中,當事人的感情並不被當做什麽重要的問題。」


    關於魔法使的這些習俗,沒有人比謝拉知道的更加詳盡了。作為出生在名家的魔法使,“保護自己的血脈”的重要性從年幼之時就被諄諄教導。這也是她們所擁有的最大的財富。


    「那麽,沒有優秀的血統,也沒有突出的能力的魔法使們要如何呢?與門第和能力相近的對象養育後代,這是最為凡庸的選擇。而另一個選擇就是——瞄準身出無名卻有著出眾能力的,這些稀有的魔法使這一方法。


    皮特,奈奈緒。這不是說別人而正是在說你們。」


    謝拉切實地斷言。聽完這番話後滿臉通紅的眼鏡少年開口說道。


    「等,等下……!我明白奈奈緒是算在這裏邊的!但是,為什麽什麽成果都沒有拿出來的我也會……?!」


    「和成果沒有關係,兩極往來者這種體質本身就有這種價值。雖然發現率很低,但是已經確認這種體質是能夠遺傳給子孫的。也就是說……隻要和你的血液有過交集,之後那個家係都有可能生出兩極往來者。對於大多數家族來說,這都


    是難以奢求的事情。」


    「就和剛才謝拉所說明的理由一樣,兩極往來者的血統大多是嚴封死守不對外泄露的。擁有大量愛人而廣為人知“大賢者”羅德=弗克,生下孩子的數量也較之甚少。……不過,你是普通人出身的第一代覺醒這一體質的人。不屬於任何家族,還沒有被任何人包圍的兩極往來者。現如今處於這一立場的魔法使,說不定世界上隻有你唯一一人。」


    「唔,啊……」


    「你在煩惱著要不要公開自己體質的時候,我想我應該說過同樣的話才對……從你的反應力裏可以看出,我的說明似乎還是不夠。讓你這麽慌張真是抱歉。」


    奧利弗出言道歉,皮特則慌忙地搖著頭。


    「不是你的錯。……隻是,我的認知太淺薄了。畢竟,才剛成為二年生就要被周遭以這種態度看待,實際上完全沒有實感。確實也有前輩說我是“到年紀了就會引人注目”的人……」


    皮特皺著眉頭喃喃低語。……對於還沒完全脫離普通人常識的他來說,想要相信體質的有無會影響周遭的看法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這是因為自己本身的認知和周圍有著巨大的斷層。


    側眼看著少年煩惱的樣子,謝拉看向了另一位夥伴。


    「然後,奈奈緒。你的無垢之純白,也明確地保證了擁有作為魔法使的高素質。從打倒迦樓羅的那件事開始,去年一年你無數次表現出了自己的實力——沒有關注你的學生,想必在現在的金伯利裏才是少數的那一方吧。


    二位,說到這裏就明白了吧。其他的學生們,想要和你們生孩子的理由。」


    兩人在謝拉麵前陷入沉思。注視著他們的樣子,奧利弗進行了補充說明。


    「再加上,與擁有的才能所不平衡的,你們對魔法界的常識還很淺薄這一點。這也是被其他學生當作“目標”的一個理由。……這樣的話,其中也會出現大膽地進行嚐試的家夥。」


    迴想起白天前來搭話的學生們的事情,奧利弗苦著臉如此說道。螺旋雙馬尾少女也點了點頭。


    「促進你們加強身處這一立場的自覺,作為到了年齡的魔法使,要有對於戀愛和性交的正確認知——這就是今天集會的目的。雖然事出突然可能會讓你們受驚,不過就時期來說現在是最好的。更何況,這所學校,從三年生開始就會正式許可學生的懷孕和生產。」


    「懷、懷孕……」


    超過了精神上的允許界限的情報讓皮特結巴起來。和他一樣滿臉通紅地低著頭,凱蒂忽然說道。


    「……確實,我也見過很多次了呢。鼓著肚子的上級生在走廊裏行走……」


    「就是這樣。對於學生的懷孕·生產,金伯利這邊也多有裨益因此會進行獎勵。學生之間生下孩子這件事,在這裏是相當普通的話題。正因如此,在還能猶豫一年的現在正有必要來講這些話。」


    「………………」


    「蓋伊,不要再擋著臉了好好看著這邊。你也是當事人的其中之一哦。」


    至於高個子少年這邊,則是一直雙手遮著臉保持沉默。謝拉窮追不舍一般地講述著事實。


    「作為參考,有如下統計。在過去金伯利的學生之中,調查了直到畢業為止有過性交經驗的比例——實際上,有八成。」


    「八——」「八、八成?!」


    蓋伊和凱蒂愕然地睜大了雙眼。以前被稱為校內新聞的八卦記事,也沒有寫過如此具體的數字。對於大多數學生來說,這種事不需要記載也心裏有數。


    「即使是近年的調查數字也沒有變化。也就是說,我們六人之中,恐怕有四人或者五人會有經驗才對。雖然還不知道對象會是誰……或者說,就是現在圍坐在同一張桌前的誰也說不定。」


    「誒——」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凱蒂反射性地看向了桌邊的異性。視線率先投向的是奧利弗——然而,和當事人目目相對的瞬間,死一般的羞恥感就讓她全力地閉上了眼。於是,少女的眼睛必然會看向他人,


    「……不不。不會的不會的。」


    視線前方就像事故一般對上了眼的高個子少年,正在啪啦啪啦地擺著手示意。真是惡劣的玩笑啊,他臉上的苦笑就像在這麽說。


    凱蒂微微一笑。就像是站在可憐的死刑犯麵前的劊子手一般。


    「——馬爾科。把蓋伊舉高高哦。」


    「唔,隻道了。」


    從隔壁大房間敞開的門中,馬爾科巨大的手臂一下子抓住了蓋伊的身體。事到如今,高個子少年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


    「稍——稍微等下!是我錯了,剛才是我不對!話題那麽唐突,會直接地把感想說出口也是——嗚噢噢噢哦哦哦哦!」


    乞求饒命的蓋伊被拽進了隔壁的房間,沒過多久就響起了盛大的慘叫。大房間的天花板距離地麵大約十米,對他的刑罰讓這一高度可以得到充分的利用。背對著令人舒暢的悲鳴,凱蒂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看向了夥伴們。


    「對無禮者的處置這樣就好。……話題,可以繼續了嗎?」


    在她的笑容麵前,沒有人敢於為之求情。在心中對著蓋伊道歉,把悲鳴聲當做耳旁風,奧利弗把話題拉迴了正軌。


    「我想立場的自覺這點已經可以了,差不多該討論具體的措施了。——首先,避孕物品要隨時隨身攜帶。這是大前提。如今你們可能覺得這是小題大做,不過“那個時刻”是會在預想之外的時間來訪的。要知道什麽準備都沒有就去迎接那個時刻就是最差的情況。


    然後,希望所有人都能夠意識到,不要遵從一時之間的興奮心情。真的要和那個人確立關係嗎,希望各位用冷靜的內心時刻重複質問自己。要是對此沒有確信的話,不管是誰用何種形式來追求都要先拒絕。沒有必要覺得心中有愧。不給你們思考時間的對象,說到底是缺乏誠意的。」


    直直地盯著接受說明的三人,奧利弗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謝拉點了點頭,然後加上了自己的見解。


    「我大體上和奧利弗意見相同……不過關於態度,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正解才對。比較常見的一個是,“升上四年級之前最好和誰發生經驗”這一忠告。這是對在校時就計劃養育孩子的學生們的助言,萬一和心上人在床上麵對麵時,一點經驗都沒有的話就很容易產生問題——也包括這種教訓在內。……雖說不是想要讓你們做這種事,以刹那間的色氣作為武器,不論如何把一切都賭在“一夜情”上的人也是存在的。對於他們或是她們來說,這一迴就是最初和最後的機會了。」


    「我不希望你們采取這種方針,也不希望你們被其吸引。……站在一介友人的立場上來說,當然這不是強製的。」


    少年把到了嘴邊的想法咽了迴去。——極端來說,這場集會和忠告沒有任何強製力。不論是遵從還是無視最終都還是要本人來定奪。在外界還有倫理觀來作為刹車,不過那在金伯利這等魔境可是一點不起作用。“把一切賭在一夜情上”這種做法,這裏隻不過是數個選項的一種罷了。


    「……奧利弗。」


    忽然,至今為止長時間保持沉默的奈奈緒出聲說道。被喊道的少年和她目光相對。


    「怎麽了?奈奈緒。」


    「隻是舉個例子。即使是閣下,也會想和在下生孩子嗎?」


    這一擊凍結了全場。奈奈緒以外的所有人都僵住了,隻有蓋伊的悲鳴在迴響的房間中,最初找迴自我的謝拉咳嗽了一聲。


    「……奈奈緒。這個話題果然還是太跳躍了。」


    「在下明白是也。然而,不論怎麽說都沒有實感是也。在下是不甚關心物事隻知揮劍的武骨之人,絲毫沒有被何人以這種經驗追求的經驗。不論是思慕或是戀情,在下所知的就隻有詞語的美妙聲音而已是也。」


    即使知道這是以她的風格提出的真摯的質問,愣住的各人不管怎麽說都還是難以取迴平常心。對著心中感到一陣激烈悸動的奧利弗,東方的少女再次問道。


    「因此,希望能教給在下是也。這是不是和在下有關係的事情呢。揮劍以外一無所能的戰鬥狂小姑娘,真的有這種價值嗎。不是向其他人——而是向在這學舍中相遇的人們中,比誰都要誠實的閣下提問。」


    「——嘖——」


    被她的瞳孔直直地注視著,奧利弗領悟到了。這是絕對無可逃避的質問。


    同時並非正解的懊惱也襲來了。——到底,要怎麽樣迴答才好呢?


    撕破了嘴也沒法說出“no”。這就和剛才蓋伊的失言相同,和促進對自身魅力的自覺這一集會的主旨相悖。而且這和自己的真心也完全不同。如果說被奈奈緒=響穀的魅力還不夠明顯的話,自己這一晚上都要被念叨個不停。


    然而,要是迴答“yes”的話——毫無疑問,自己就和白天前來籠絡的家夥們沒什麽兩樣。不想變成這樣。和魔法使們的常識無關,自己是絕對不想變成這樣的。自己和奈奈緒的關係,決不想被貶低成單純的生殖與血統的手段。畢竟——畢竟,隻有這,隻有這點,


    ——人格是人的本質哦,諾爾。不是


    才能,也不是血統。……不要忘記這一點。


    是不成器的兒子所發誓要繼承下去的,唯一的事物。


    「………………要說,感覺……」


    聲音在顫抖。不能再向平時一樣沉默了。不能不,迴答她的質問。


    「…………要說。感覺不到魅力的話——是,謊言。」


    奧利弗拚命地把答案擠出了口。作為話語來說相當凡庸的,這一情況下必要的最低限度的“yes”。……要是能用社交辭令來糊弄過去該多好啊。但是,這是不行的。如果想要對她表現得誠實的話。


    「是這樣,嗎。……原來如此,是這樣嗎。」


    接受了他的答案,奈奈緒像是咀嚼一般地迴味著。像是要勸慰二人,螺旋雙馬尾少女插話說道。


    「話題,稍微有些過火了呢。……所有人都基本養成了自覺,作為成果已經足夠了。這個話題就先到此為止吧。」


    「…………明白了。」


    依次看向奧利弗和奈奈緒,卷發少女一臉複雜地表示了同意。一邊用手指溫柔地梳理著她的頭發,謝拉小聲地說道。


    「還有,凱蒂。……也差不多到了原諒蓋伊的時候了吧?」


    「那邊還剩十分鍾。」


    凱蒂毫不猶豫地迴答道。對她來說,這些時間一秒也不能減少。


    而後閑聊了接近一小時,這一天的集會就此結束。


    「————」「…………」


    深夜兩點,女生宿舍。做好睡前準備關燈之後,一片黑暗的奈奈緒和凱蒂的房間中。


    「……奈奈緒。……那個,沒事嗎?」


    「——呣?」


    側躺在床上,卷發少女忽然說道。她知道室友還醒著。畢竟不管過了多久都沒有聽到睡著時的唿吸。


    「迴到房間後就一直沉默不語,是不是還有心事,呢。……那個,果然還是受到各種衝擊了吧?第一次被講這些話。」


    她慎重地挑選著話語詢問著。過了一會,另一邊的床上傳來了迴應。


    「要說衝擊的話,確實是有。——沒想到在下,也會以武人之外的形式被人追求。簡直就是事出突然,晴天霹靂一般是也。」


    「……雖然說從周圍來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呢。奈奈緒從最開始就十分帥氣,十分可愛呢。還有——」


    閉上雙眼,凱蒂在腦海中描繪著迄今為止見證的東方少女的活躍。……二年級生活才剛剛開始的現在,那已經數不勝數了。入學遊行上馬爾科暴走之時,犬人狩獵的會場迦樓羅亂入之時——威風凜凜的背後,一直都在那裏。


    「——看著你戰鬥的身姿,我一直都覺得十分美麗。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都會為你著迷的哦。即使沒有奇怪的私心也一樣。」


    是今天集會的氣氛仍然揮之不去呢,還是因為黑暗互相看不清對方的臉呢。即使是平時說不出口的事情,卷發少女也一一述說著。這一流向推動著她,要是現在——她接著說道。


    「趁著說些令人害羞的事情的勢頭,再問一下呢。……你,喜歡奧利弗嗎?」


    沉默降臨。對於有問必答的純潔的奈奈緒來說,這是相當稀奇的事情。


    「從剛才開始,在下就一直在思考。」


    思索了一段時間後她出聲迴應。當然凱蒂也是明白的,從那場集會開始,友人的心就一直懸在那裏。


    「想要聽到奧利弗的聲音這種心情。或者是想要待在他身邊這種心情。還有就是想要觸碰他這種心情。——這全部,在下都毋庸置疑地擁有是也。正是因此,在下迄今為止才像跟屁蟲一樣跟隨著他吧。」


    「……唔……」


    聽到這近乎肯定的內容,凱蒂的心中一陣悸痛。明知隻要提問就一定會得到迴答,她卻一直都沒有將之問出口。奈奈緒是絕對不會隱瞞的。隻要問她如何看待奧利弗,她就一定會毫無保留地做出迴答。


    「然而一方麵,在下有著根本性的疑問。……喜歡誰這種感情,可以和希望對方死亡之事同時存在嗎?」


    然而,預想之外的話語緊隨而來。不安定的聲音迴響在耳邊的凱蒂,在黑暗中看向了室友的方向。


    「希望,死亡?……這,這是什麽,意思?」


    她支支吾吾地問道。於是——果然,奈奈緒也沒有隱瞞。


    「在下的悲願就是和奧利弗的死鬥是也。從授課最初的決鬥那時開始,直到現在的這一瞬間——隻有這一點,是一瞬都未曾動搖過的事情。」


    鋼鐵般的迴應,讓卷發少女為止屏息。……從入學沒過多久之時所有人交談以來,關於這件事她從未再次問過她。凱蒂覺得沒有這個必要。看著本人的所作所為,她以為這個問題早就已經被拭去了。——她深信不疑。


    「和大家共同度過的時間裏,在下也期待著能夠抑製住這一衝動。然而——太樂觀了呐。越來越喜歡和奧利弗相處,越來越熟知他的為人,想要交手的想法卻始終不變。就像罹患了固疾一般,沒能滿足的饑渴讓在下渾身顫抖。」


    內心深處的想法從少女口中一一述說。——是的,本不應該是這樣的。那一天奈奈緒所表白的事情,絕對不是能夠通過時間來解決的那麽淺顯的東西。恐怕,這是作為她人格根基的一部分——深植於靈魂上的事物。


    「不管多少次質問自己的心,迴應的都是鍾鳴一般的答案是也。——把他的身體,斬斷切碎,迫不及待。——被那把劍,斬斷切碎,迫不及待。在下就像是狂戀著交鋒的那一瞬間。要是能繼續下去的話,會是何等的歡喜——」


    奈奈緒語帶熾熱地繼續說著。另一邊,傾聽的凱蒂則是全身汗毛炸立。率直且明澈,友人沒有一絲隱瞞的事情。她窺見了在其心底秘藏的情念,超越想象的熱度的一斑。簡直就像從玻璃的小窗中,窺視著滾熱熔爐的內側一樣——。


    「感覺如何,凱蒂。聽到這些之後——在下的這份心情,可以當做喜歡奧利弗嗎?」


    從灼熱熔爐的內側迴望,奈奈緒=響穀對友人拋出了疑問。凱蒂什麽也無法迴答。喉嚨、舌頭、嘴唇,已經完全被凍結了。切實至此的問題,與質問著自身存在是非等同的問題——她從來沒有從任何人身上聽到過。


    厚重的沉默,長久的靜寂,就像分割了國與國的大河,無可動搖地在兩人之間流淌。——終於,奈奈緒把這當成答案所接受。露出了苦笑的氣息,在黑暗中也能傳達給凱蒂。


    「不是呐,果然。……在下問了愚蠢的問題。」


    「——啊——」


    凱蒂當即領悟了。剛才的自己,犯下了無可挽迴的錯誤。


    在一根手指也無法動彈的她麵前,奈奈緒靜靜地從床上抬起身——正座。窗簾的縫隙間透入月光,把她的麵影段段分割。仿佛是期望著切腹的武士一般,有著冰冷而緊繃,並且令人屏息的美麗。


    「以前在下就有所自覺。絲毫不知對方是否同意,卻還是想要執拗地殺死期望的對手,這隻是淺薄的獸性。這與武人的高潔相去甚遠,不如說反而是與之對照的卑劣。於是……正因為心知肚明,才夢想著這一愚者能夠得到懲罰是也。想著夢中人迴應願望的這一天。不是作為一匹野獸,而是一名武人與他對決的時刻——」


    少女述說著。絕對無法實現,卻還是在描繪著實現之日的罪孽。這無論如何都背離了人倫的,自己夢想的碎片。


    「——如果。有一天在下終於對那夢中之日感到倦怠。忘卻了一切榮譽的在下,墮落為真正的野獸之時來臨的話。」


    話語毫不留情地繼續著。她口中述說的,已經和給予友人的遺言無他。


    「到了那時,凱蒂。無須任何猶豫。衷心希望閣下就用杖劍放出的魔法——來擊穿這個心髒。」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胸口被擊穿一般的衝擊向凱蒂襲來——刹那間,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極為鮮明的影像。


    不知何處的晦暗場所。眼前的是,握著浸滿鮮血的長刀,悄然呆立的孤影。周圍橫躺著被其刀刃斬殺的無數亡骸。重重堆疊的死者們的沉默,甚至已經超越了沉默引人耳鳴。


    然而。不論斬殺多少人,她的饑渴都沒有滿足。她所尋求的是,隻有命中注定的少年一人而已。在和他刀刃相交之前,在用這雙手了結最愛的對手之前——她的步伐都絕對不會停止。


    在這景象麵前——卷發的少女,用顫抖的手從鞘中拔出了自己的杖劍。……言語已盡,應盡的義務她心中自明。是的——就按照朋友所期望的那般。就按照被托付的任務那樣。隻是為了擊穿對方的心髒,自己才會站在這裏。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交談的必要了。然而——然而,不知為何,她的嘴唇緩緩顫動。為了用從未改變的親愛之情,來唿喚已然變貌的對方的名字。


    「……奈奈緒……!」


    與那一景象重合,現實中的凱蒂從床上一躍而起。唿喊著對方的名字,飛撲到旁邊的床上,用盡全力抱緊了對方的身體。就像是絕對不要離開,絕對不讓她走向那邊一樣。


    她明白了。不知為何凱蒂的心中產生了確信。剛才自己所目


    擊到的——正是奈奈緒=響穀這名少女被魔所吞沒之時的景象。


    「——不為複仇之劍愉悅,而因相愛之劍歡喜。」


    奈奈緒訥訥地說道,一邊感受著友人的顫抖,還有她的體溫。


    「過去的站場上唯一有著因緣的,父親送給在下的話語——難道,詛咒之日已然臨近了嗎。」


    是的。這種因果,她從來未曾預想到。在戰鬥中生存,在戰鬥的盡頭死去——她覺得這就是自己的生涯。隻需要考慮死去的方法就足夠了。不論是斬殺還是被斬殺都無須糾結。


    插畫p72


    然而,現在卻不同了。在經曆了離奇的命運,最終抵達的這海對側的學舍中——自己正為了戰鬥之外的事情而活著。為了和結下因緣的友人們,今後也能一同生活下去。這是何等珍貴的事情,但從另一方麵來講——即使如此也沒有改變的自己的心靈,又是何等的罪孽深重呢。


    「……什麽都,還沒有決定呢。什麽都,還。」


    凱蒂像是在拒絕她的達觀一樣說道。是的——即使剛才窺見的一斑就是未來,那也還沒有到來。


    「我們,才隻是二年生哦。在這裏的生活,不是才剛剛開始嗎。……快樂的事情,會有很多的。想要一起觀賞各種景色的話,騎著掃帚就可以去任何地方哦。想玩多久都可以哦。我們大家,接下來也還要一起歡笑哦。對吧……?」


    所以,要描繪出自己的希望。用力地,豐滿地,把並非是那般的未來,靠大家將其塗抹殆盡。


    「像這樣度過的話,一定有一天會不去想的哦。和奧利弗對決到死什麽的。……取而代之,會更想一直和我們相處下去的。


    這樣呢。我一定會迴想起今天的事情,和大家一起捉弄奈奈緒的。……曾經你雖然說過這種話,但最後全都是杞人憂天呢。就是那麽深刻的不湊巧呢。我們今後也一直要在一起哦——」


    最後已然化作了淚聲。迴抱著友人的後背,奈奈緒微微點了點頭。


    「是呐。——要是能那樣的話,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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