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工大地在震動。
飛散的混凝土碎片如雨一般落在海麵，夕陽餘暉將彌漫的粉塵染紅。亞拉道爾釋出了為數過千的活武器，上千兵刃正為了碾碎古城而不斷猛衝。
雪菜等人躲在豪華遊船上望著那淒厲的景象。
『──噢，亞拉道爾議長猛烈的一擊。第四真祖被轟飛了──！』
穿著紅色服裝擔任舉牌女郎的金發美女正在甲板中央進行實況講解。
船上來賓們一邊聽著她流暢的解說，一邊感歎地發出喧嚷聲。吸血鬼之間如此劇烈的戰鬥，連他們也鮮少有機會看見。
眷獸的攻擊接連挖開地麵，人工島的結構材料到處外露。
古城勉強撐過了亞拉道爾的猛攻。他在周圍布下有如金剛石（diamond）結晶的屏障，藉此防阻漆黑短劍。
可是古城沒有餘裕反擊。何止如此，他全身被刻下無數刀傷，鮮血形成的霧正在飛舞。應該是亞拉道爾的攻勢導致混凝土碎片四散飛射，還變成跳彈對古城造成傷害。失血量隻有些微，古城的臉色卻因痛苦及焦躁而皺在一起。
「學……長……」
雪菜望著渾身是傷的古城，祈禱似的將雙手緊握。
攤開蕾絲扇的那月站在雪菜旁邊。葛蓮妲害怕地縮著身體，窩在她們前麵的椅子上。
待在甲板上的其他乘客之所以會投以好奇的目光，大概是因為葛蓮妲被當成決鬥獎賞這件事已經傳開了。然而，雪菜察覺到那些目光摻有一絲困惑。
他們果然也不知情，對於葛蓮妲受到覬覦的真正理由──
「你在做什麽啊，曉古城！振作一點……！」
另一方麵，紗矢華正在和雪菜等人有些距離的地方哇哇大叫。她從甲板的扶手往外探身，激動地揮著手上拿的劍。
拉?芙莉亞則從背後冷冷地望著她那模樣。
「坐下，紗矢華，你會礙到其他觀眾。」
「可是公主……假如曉古城就這樣輸了……」
紗矢華被拉?芙莉亞帶著笑容斥責後便露出疑惑的臉色。將自身命運賭在這一戰結果的不是別人，正是拉?芙莉亞自己。
公主卻與失去冷靜的紗矢華形成對比，始終優雅地微笑著。
「不會有問題。戰鬥總算熱絡起來了不是嗎？」
「哪有什麽熱不熱絡，根本就是曉古城單方麵在挨打嘛──！」
「那可不一定──」
拉?芙莉亞若有深意地搖頭。隨後，理應被逼到絕路的古城忽然轉守為攻。全身環繞著暴風的雙角獸（bicorn）令大氣扭曲，如蜃景現身於空中。其咆吼化為破壞性衝擊波，隨機掃過地表。
『第四真祖在這時召喚出新眷獸了。這招厲害。破壞力驚人──！』
實況解說員的情緒一舉高漲。待在船上的觀眾們也吃驚地望著古城以眷獸造成的破壞。衝擊波使海麵起浪，搖蕩著「深洋之墓二號」理應受結界保護的龐大身軀。
「──照那樣行不通。」
那月用不帶情緒的嗓音說道。雪菜訝異地看向她。
「南宮老師……？」
「看上去壯觀歸壯觀，但那樣隻是在拆除人工島罷了。無論他發散出多大的魔力，光是胡亂出招也無法打敗亞拉道爾。白白浪費眷獸。」
「…………」
那月無情道出的話語讓雪菜默默咬住嘴唇。若是毫無節製地解放第四真祖的眷獸，其力量足以消滅整座弦神島。亞拉道爾確實也是強大的吸血鬼，但魔力總量想來並不會勝過真祖。硬碰硬不就可以扳倒對手嗎──雪菜如此抱著的淡淡期待被實況解說員的聲音掩去。
『亞拉道爾議長在此時再度反擊！第四真祖的陣腳不穩了！麵對議長的猛攻，第四真祖──撐住了！撐住了！撐住了！多麽強大的防禦力！這就是世界最強吸血鬼的本事嗎──不對！』
身披漆黑鎧甲的亞拉道爾疾奔，鑽過雙角獸吐出的衝擊波空隙。古城被灰色粉塵遮蔽視野，沒有察覺他那樣的動作。
猛衝而來的亞拉道爾右手握著漆黑短劍。他手持自身召喚的活武器砍向古城。分神操控眷獸的古城躲不開他的攻擊──！
『沒想到亞拉道爾議長會直接出手攻擊！這是為了對一開始挨中的那拳還以顏色嗎！第四真祖被砍斷的右臂飛向半空！』
古城淩空接住自己被砍斷的手臂，然後死命後退。或許是吸血鬼之力正在活性化，接迴去的右臂切麵在轉眼間愈合了。然而，這不代表連精神上的動搖及消耗的體力都會迴複。古城發亮的深紅色眼裏無疑有痛苦之色。
雪菜在看見那一幕的瞬間，無意識地握住了收納於樂器盒的長槍。
不知從何冒出的銀色鎖鏈纏住了她的手腕。
「──冷靜點，姬柊雪菜。像那種小傷，他沾個口水馬上就會好。」
那月似乎看透了雪菜的焦慮，便露出一抹微笑告訴她。
「可是再這樣繼續失血，學長的意識就──」
「你在這裏焦急就能有幫助嗎？」
「唔……」
無法迴嘴的雪菜語塞了。亞拉道爾指定的決鬥條件是和古城一對一單挑，如果雪菜闖入其中，古城會當場落敗。那種行為等於踐踏了古城搏上性命的這一戰。
「迷上的男人受傷讓你不安是可以理解，但你這算白操心。」
那月用挖苦般的視線看向雪菜。雪菜足足沉默了約三秒以後──
「──他隻是監視對象！」
「看來你意外冷靜。那我放心了。」
那月迴望開口糾正的雪菜，並且無奈地歎了氣。
「不過結果是一樣的。姬柊雪菜，你可別搞錯在意的對象。」
「這話……是什麽意思？」
雪菜有些疑惑地蹙眉。那月輕輕地摸了摸葛蓮妲的鐵灰色頭發說：
「情報是從這個龍族女孩口中問出來的就是了，這丫頭在蔚藍樂土遭受亞拉道爾襲擊時，似乎有『戰王領域』的吉拉?雷別戴夫幫助她逃走。」
「雷別戴夫──意思是，渥爾提茲拉瓦伯曾經出手幫葛蓮妲？」
雪菜用心地看了一圈「深洋之墓二號」船上。在視線可及的範圍內，沒有吉拉?雷別戴夫的身影。然而，以好戰派貴族聞名的他是瓦特拉的忠實同誌，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他的行動肯定與瓦特拉脫不了關係。
「逃來弦神島的龍族自然會求助於親近的曉古城。她沿著曉古城的魔力來到彩海學園就是證據。」
「追著葛蓮妲而來的塞維林侯會自動跟曉學長對立……」
「應該也料得到一板一眼的亞拉道爾會要求與曉古城決鬥。隻要是熟知他性格的人。」
「表示這場決鬥，從一開始就是被人策劃好的……？」
雪菜想起今天早上在樓頂的騷動，背脊為之發抖。吉拉幫了葛蓮妲。結果那導致亞拉道爾與古城發生衝突，雪菜及那月又從中介入。或許一切都是被算好的流程，為了實現古城與亞拉道爾的決鬥──
「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呢？」
「『戰王領域』的蛇夫不會打多了不起的主意。那家夥想將亞拉道爾當飼料，充作鍛煉曉古城的墊腳台。如此一來，曉古城身為第四真祖就能接近完美境界。」
「……他要讓學長打倒塞維林侯？」
「假如無法打倒，表示曉古城的能耐不過如此。」
那月冷淡地拋下結論。不過反過來說，那似乎也可以解讀成她篤定古城會贏。瓦特拉也是一樣。假如古城無法打倒亞拉道爾，他安排這場決鬥就沒有意義。
「劍巫，我應該說過，別搞錯在意的對象。問題不在於曉古城──」
那月說到這裏，就開始撫弄葛蓮妲柔順的頭發。然而，專注於古城那場戰鬥的葛蓮妲並沒有發現她這樣做。
在碼頭，古城和亞拉道爾的死鬥依舊持續著，戰況是亞拉道爾壓倒性地占優勢。古城的眷獸攻擊固然華麗，卻幾乎沒有讓亞拉道爾受傷。反觀亞拉道爾操控的眾多活武器，都確實在削減古城的體力。古城的衣服被自己流的血染成深紅，誘發了觀眾興奮的情緒。
「你不覺得不可思議嗎？這丫頭雖是龍族，為什麽像亞拉道爾這等大人物會為了抓區區一個小娃兒而來到弦神島？」
「這──」
雪菜答不上來。擁有帝國議會議長頭銜的男人隻為一隻龍族就遠赴極東的「魔族特區」，從某方麵而言，這是異常的。假如他的目的是抓葛蓮妲，那隻要對滯留於弦神島的瓦特拉下令就行了。
「意思是塞維林侯會來弦神島，還有什麽其他的理由嗎？」
「為了達成那個目的，這個龍族丫頭的存在會礙事──你覺得這樣想會奇怪嗎，姬柊雪菜？」
「不會──」
雪菜搖頭。那月的想法恐怕是對的。然而，假設終究是假設。為得知亞拉道爾的真正目的，古城非戰勝他不可。這一戰要是敗北，葛蓮妲就會被奪走，古城等人將永遠失去了解亞拉道爾真正心思的機會。
「學長……！」
雪菜又祈禱似的望
著滿身是血的古城咕噥。
2
載著凪沙等人的敞篷車在日落後就抵達碼頭了。
黑暗與閃光以不祥的深紅夕陽為背景起舞。擁有龐大魔力者正不斷展開劇烈纏鬥。他們的衝突搖撼了整座人工島，爆炸的餘波形成氣浪並吹向凪沙等人。
「唔哇，打得好精彩耶。」
坐在駕駛座的白禮服少女用純真無邪的嗓音說道。她減緩車速，將敞篷車開到堤防底下的空地，地點離持續酣戰的兩名魔族大約有四五百公尺。要是更接近他們，大有可能被攻擊波及。實際上，擺放在附近的貨櫃已經有幾個被毀得不留原形了。
「不嫌棄的話，要不要用這個？」
副駕駛座上的黑禮服少女遞了東西到凪沙麵前。是望遠鏡，看似軍用品的高檔貨。
凪沙卻默默搖頭。因為不必用上望遠鏡，她就認出正在戰鬥的人影是什麽身分了。就算離得再遠，凪沙也不可能看錯他的身影。
「古城哥……」
凪沙喃喃地喚著哥哥的名字。全身受到嚴重傷勢仍在奮戰的，就是曉古城。他率領著眾多巨大的幻獸。古城從異界召喚了擁有獨自意識的濃密魔力聚合體，並在令其具現化之後加以使役。換言之，就是吸血鬼的眷獸──
「什麽情形……為什麽古城哥在戰鬥！簡直像吸血鬼一樣……他和吸血鬼……」
茫然下車的凪沙漫無對象地問。
凪沙不明白出了什麽狀況，更不懂古城戰鬥的理由。於是，有陣極為溫和的年輕男性嗓音傳到了混亂的凪沙耳裏。
「那是因為……你的哥哥是第四真祖。」
「……！」
凪沙訝異地望向四周。不知不覺中，有個穿著純白三件式西裝的男子已經站在她背後。是個金發的俊美青年，嘴邊露出了彷佛要蠱惑人的妖媚微笑。那種微笑讓凪沙感到恐懼。
「第四……真祖……」
「沒錯，第四真祖。世界最強的吸血鬼。」
青年看似愉悅地點頭。身為「魔族特區」的居民，凪沙曉得有名為第四真祖的吸血鬼存在。那是她來到這座島以後曾聽過好幾次的都市傳說。
以往毀滅過眾多都市的怪物，不死且不滅，不具任何血族同胞，不求支配，率有災厄化身之十二眷獸，隻顧啜飲人血、殺戮、破壞，超脫世理的冷酷無情吸血鬼。
「你騙人……古城哥怎麽可能……會是吸血鬼……」
凪沙猛搖頭。強烈的恐懼使她難以唿吸。
心髒劇烈跳動，視野變暗，全身發抖停不下來。
原本相信是親哥哥的人在不知不覺中變成魔族了，還是恐怖的傳說級吸血鬼。即使想否認，讓人無法否認的光景就在眼前上演。
凪沙覺得自己受騙了。有魔族不動聲色地混到自己身邊，彷佛原本相信的世界正逐漸從腳底崩解的感覺湧上心頭。嫌惡與不信任，恐懼與憎惡。負麵的情緒逐步覆蓋意識。
然而，內心深處也響起了予以否定的聲音。連凪沙自己都不認識的某個人正拚命袒護著古城，還強調古城什麽也沒變──
「真祖的妹妹啊，你害怕什麽？明明『原初』已經不在你體內了。」
青年在畏懼的凪沙耳邊細語。有東西在凪沙的意識底部發抖，應已喪失的片段記憶像剪影一樣浮了上來。
「『原初』……『原初的奧蘿菈』……」
「沒錯，是你們消滅她的。由曉古城還有你體內的另一個你──」
金發青年望著茫然嘀咕的凪沙，並且溫柔地笑了。凪沙發出尖叫。思緒紊亂，視野扭曲。肉體與意識跟不上複蘇倒灌的記憶洪流。擔心的夏音湊到凪沙旁邊，正在對凪沙喊些什麽，凪沙卻連她的聲音也聽不見。
「為什麽……怎麽會……」
凪沙的視野染成深紅了。在這樣的視野中，古城仍繼續和人廝殺。被漆黑鎧甲所覆的吸血鬼將古城千刀萬剮，古城的表情因痛苦而皺成一團。
「為了救你啊，曉凪沙。他是為了救你才會與『原初』對抗，然後成了第四真祖。」
隻有微笑青年的聲音明確地在凪沙腦中響起。凪沙捂住雙耳，像年幼的孩子拚命搖頭。
「是我害的……是我害古城哥變成魔族的……」
「對啊。全都是你的責任。」
青年優雅地高聲大笑，從他的唇中露出了白而長的吸血鬼獠牙。
「隻要古城沒有成為第四真祖，就不會在這裏和人廝殺。跟他戰鬥的對手是裴瑞修?亞拉道爾──即使在『戰王領域』也名列前茅的怪物。憑目前的古城贏不了他，再這樣下去，你的哥哥會被吞噬喔。」
「被……吞噬……？」
凪沙抬起被淚水濡濕的臉龐。映於凪沙眼中的瓦特拉正用刻薄的蛇眼迴望她。
「沒錯，古城會被吞掉，被好恐怖好恐怖的吸血鬼吞掉──」
「不可……以……」
凪沙眼神空洞地嘀咕。她無意識地搖搖晃晃走向古城等人所在的堤防。
「停止戰鬥……我必須救古城哥……」
「凪沙──！」
夏音想攔住凪沙。然而她的手指還沒碰到凪沙，強烈氣浪便洶湧而至。擔任護衛的優絲緹娜接住了差點被卷走的夏音。
凪沙束起的長發散了開來，飛舞於風中。
她望著爆發中心點所在的方向──被挖開的地麵一角，可以看見古城仰臥倒地的身影。無數漆黑短劍貫穿了他的全身，近乎斷裂的四肢湧出鮮血，喉嚨冒出痛苦的慘叫聲。
目睹那一幕的瞬間，凪沙的眼睛恢複光彩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龐大魔力隨著尖叫聲釋放出來。剔透冰翼在傍晚的天空中展開，無情且具破壞性的寒氣將世界逐漸染白。
3
時間感變得模糊。
和亞拉道爾這一戰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持續了多久時間，古城已經不明白了。時間也許短暫得不到一分鍾，感覺也像持續打了好幾個小時。消耗的體力早已超出極限，相當於隻拚一口氣站著的狀態。即使如此，古城還是找不出打敗亞拉道爾的方法。得到第四真祖之力以後，他首次對自己的無力咬牙切齒。
「──迅即到來，『麿羯之瞳晶（dabih krystalos）』！」
古城新召喚的是被銀水晶所覆的眷獸，擁有閃耀的半透明羽翼與螺旋角的美麗魚龍。
「……！」
亞拉道爾的眷獸們似乎受了那支角的光芒吸引，都停住了。包裹其全身的漆黑鎧甲遭到強製解除，拋下了身為宿主的亞拉道爾。
第四真祖手中排行第十的眷獸「麿羯之瞳晶」能力為心靈支配──亦即吸血鬼具有的魅惑之力。它靠著壓倒性的支配力操控亞拉道爾的鎧之眷獸。
「雙角之深緋（alnas minium）──！」
深緋色雙角獸朝著失去鐵壁保護的亞拉道爾咆哮。壓縮過的大氣炮彈在地表炸開，直接將地麵挖掉一大塊。
但是，亞拉道爾的身影在受爆炸波及前就消失了。空間移轉。他用另一柄劍之眷獸斬斷空間，藉此逃脫。
「──居然從我手中奪走眷獸的支配權嗎？棘手的力量。」
「啥！」
亞拉道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使得古城訝異地迴頭。然而在古城看清其身影之前，亞拉道爾又移位完畢了。
古城臉上露出焦急之色。掌握不到敵蹤，他就無法使用魅惑之力。而且亞拉道爾像是在玩弄動搖的古城，忽然轉為發動攻勢。迎麵撲來的強烈殺氣讓古城全身汗毛直豎。
「宰了他，『傲慢者（superbia）』──！」
「唔──『神羊之金剛（mesarthim adamas）』！」
古城展開以金剛石構成的屏障。從屏障內側冒出宛如以劍刃斬開的空間裂縫。來自異空間讓屏障失效的斬擊，漆黑劍刃砍向古城全身。
「唔……嘎啊……！」
古城吐出鮮血倒下。有著漆黑鋒刃的大群短劍飄在他頭上。它們同時將對血饑渴的劍鋒轉向失去餘力再次展開屏障的古城。
「──舞吧，『暴食者』！」
亞拉道爾的眷獸化為黑色流星雨，將受創的古城釘在混凝土地麵。貫穿古城的漆黑鋒刃有幾十道──全身被切成零散肉片的古城潰不成聲地哀號。
「投降吧，曉古城。量你也無力再戰──」
亞拉道爾傲然俯視著古城勸降。吸血鬼的魔力源自本身血液中寄宿的眷獸，然而古城的血液已經流出大半，僅剩的血也被漆黑鋒刃堵住了。傷勢嚴重，換成尋常吸血鬼早已喪命。
「還……沒完……！」
古城似乎想扯斷被釘住的雙臂，硬是打算起身。亞拉道爾冷眼看著他有勇無謀的行為，然後發出歎息。
「『暴食者』！」
「──！」
原本留在空中的幾把漆黑短劍又飛來刺穿古城的胸與肩。古城吐出大團鮮血，這次徹底動彈不得了。
「我不認為自己能將第四真祖的無窮魔力吞噬
殆盡，但是憑你這模樣，想必也無法召喚新的眷獸。認輸吧，曉古城，或者你想永遠像這樣繼續痛苦下去？」
亞拉道爾冷靜地問。被他命名為「暴食者」的眷獸應該具有貫穿目標、剝奪其魔力的能力。正如他所指出的，古城現在沒有另行召喚眷獸的力量。連活動都遭到封鎖，被逼得完全走投無路。
「所謂不死之軀，就是靈魂的枷鎖。我等吸血鬼無法迎接本應在『死亡』名下獲賜的安詳。肉體能夠持續再生，導致神經也不會麻痹。既無法切斷意識逃離苦痛，亦無法喪失心智──你能逞強至何時？」
亞拉道爾淡然地點出事實。身為吸血鬼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死之軀的缺陷。遭受致命傷仍會恆久不斷再生，意義同於無止盡的苦悶。古城除了承認敗北，別無途徑能逃過無限的痛楚。
「你住……口……！」
古城在布滿痛苦的意識中大吼。葛蓮妲的笑容浮現在他的腦海裏。隻要亞拉道爾仍打算處分葛蓮妲，他絕不可能放棄。
而且古城跟雪菜約好了，他一定會戰勝迴到她身邊。
但古城現在無力履行這樣的約定──
「可……惡……」
在宛如全身遭到剁碎的劇痛中，古城有了奇妙的既視感。
死亡及無力感逼近而來──古城以往嚐過相同的滋味。
那是古城在獲得吸血鬼之力前發生的事情。在「聖殲」遺跡中理應喪失的那段記憶。當時古城想挺身保護凪沙，曾一度丟了命。
出手救他的是──
「霧……？」
亞拉道爾察覺視野開始變得白茫，臉上浮現困惑的神情。
在第四真祖的眷獸中，有司掌霧化能力者，但古城目前沒有餘力召喚眷獸。即使如此，純白霧氣仍持續變濃，轉眼間就完全籠罩住碼頭。
毫無預警出現的這陣霧純屬自然現象。氣溫急遽下降，導致空氣中的水分凝結了。帶有魔力的並不是霧，而是結凍的大氣本身。
「這股魔力是──！」
迴頭的亞拉道爾瞠目結舌。連吸血鬼肉體都能凍結的爆發性寒氣隨即化為純白長矛，朝他侵襲而來。
意料外的方向出現奇襲，刮走了亞拉道爾的身軀。結凍的半截身體粉碎四散，他的臉首次因痛苦而皺起。純白寒氣直接將亞拉道爾封入巨大的冰塊當中。
「怎麽迴……事……？」
原本貫穿古城全身的漆黑短劍承受到更強大的魔力，全都消失了。仍毫無防備地倒在地上的古城緩緩轉頭。
有個身穿彩海學園製服的嬌小少女悄悄地在古城身旁坐了下來，解開的長發在夕陽下搖曳變色，稚氣尚存的臉孔沉浸於悲歎之中。
「凪沙……你怎麽會在這裏……！」
古城硬撐起再生途中的上半身驚唿。
曉凪沙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同時，她也是不該在這裏的人。患有魔族恐懼症的她萬萬不該牽扯上吸血鬼之間的決鬥。
然而，有著凪沙外貌的少女扶起古城受創的身軀，悄悄地露出了空靈的微笑。
「責怪吾吧，古城……責怪讓汝背負沉重罪業，將如斯憂苦賦予汝的吾……」
「你……」
古城抬頭看著她，茫然地瞪大眼睛。
看似畏懼而遊移的眼神以及獨特口吻讓古城有印象。在弦神島曾與古城一同度過有限的短暫時光，還被他親自殺掉的少女，第十二號的奧蘿菈──
「難道你是……奧蘿菈？」
「吾為虛假的幻影……立刻就會消失……」
對於古城困惑地提出的問題，少女曖昧地搖頭。接著她靜靜抬起臉龐。
亞拉道爾摧毀掉巨大冰塊，從中現身了。他已經從驚愕中振作，還冷眼望著陪伴古城的少女。
「第十二號（dodekatos）……第十二號的『焰光夜伯』嗎……？」
「汝總不會說這與約好的不一樣吧，裴瑞修?亞拉道爾？既然吾等同樣是歸屬於第四真祖的一部分──」
從濃霧中出現了新的人影迴應喃喃自語的亞拉道爾。
身穿浴衣的嬌小人影。她的外表讓古城再次倒抽一口氣。翻騰如火的金色頭發，還有綻放藍彩的焰光之瞳。來者跟古城認識的奧蘿菈有著一模一樣的長相。
「第六號……原來如此，是瓦特拉搞的把戲嗎？」
亞拉道爾的嘴唇上浮現看似焦躁的苦笑。
第十二號還有名為第六號的浴衣少女都是為了封印第四真祖眷獸才造出的「人偶」──十二名人工吸血鬼當中的殘存者。
「天部」的人們害怕身為弒神兵器的第四真祖複活，便從第四真祖身上抽出了十二頭眷獸，分別封印在她們的體內。
「第四真祖率有的眷獸該有十二頭──然而，曉古城繼承的卻隻有十頭。剩下的兩頭在此。」
浴衣少女說完，就用手摸了自己的胸口。
亞拉道爾沉默片刻以後，猙獰地露出微笑。黑霧從他背後湧出，具現成柔韌如鞭的巨大長劍。
「要求與第四真祖決鬥，卻不認同你們助陣，確實不算公平──好吧。既然如此，你們這些人偶就陪主子一起消滅吧！」
「古城哥！把手給我！」
身穿製服的少女這麽說完，握住了受創的古城的手。那不是奧蘿菈，是曉凪沙的聲音。古城原本想大喊「別這樣」，聲音卻被亞拉道爾釋出的魔力波動掩蓋過去。
看不見的巨大手臂舉起了亞拉道爾的劍之眷獸。劍刃達十幾公尺的長劍有意一次掃過古城等人而進逼。
凪沙瞪著那頭眷獸的主人，舉起了和古城牽著的手。
「凪沙，不可以──！」
從古城等人背後傳來的是葉瀨夏音的尖叫聲。夏音身為出色的靈能力者，已經察覺凪沙打算做什麽了。
凪沙迴頭看向古城與夏音，然後露出了短短一瞬的開朗笑容。
接著，她轉向前方用凜然嗓音說道：
「麻煩你了，奧蘿菈！迅即到來──『妖姬之蒼冰（alrescha cies）』！」
古城感覺到懷念的魔力。清冽寒氣從凪沙嬌小的身軀迸發出來。凪沙她們以古城的身體為觸媒，將所剩的魔力一舉釋出。
出現的是清澈如冰河的巨大幻影。
上半身為人類女性，下肢具備魚的優美體態，背後有翅膀，鉤爪銳利有如猛禽。那是冰之人魚，或者妖鳥（seir ēn）──
世界最強吸血鬼「第四真祖」手中排行第十二的眷獸，「妖姬之蒼冰」──
「──！」
漆黑鋒刃與冰之妖鳥。龐大魔力迎麵相互衝突後，凪沙的眷獸勝利了。之前輕鬆應付掉古城猛攻的亞拉道爾被冰樁貫穿心髒，頓時頹然倒地。
古城帶著有些恍惚的表情看著這令人驚訝的結果。
「奧蘿菈……凪沙……」
原本和古城緊握著手的妹妹鬆開了她的指頭。失去血色的凪沙臉頰蒼白，手指像冰一樣冷透。
凪沙以區區的凡人軀體操控著第四真祖的眷獸之力，將裴瑞修?亞拉道爾打倒了。魯莽行為要付出嚴重代價，嚴重得令人絕望──
「凪沙……拜托你……睜開眼睛……」
受重力牽引的凪沙不支倒下，代替古城接住她的是夏音。夏音拚命唿喚的聲音感覺莫名遙遠。
──你並不是一個人……
古城似乎聽見了那月的聲音。她說的是事實，奧蘿菈還有凪沙給了古城勝利的機會。古城再怎麽用魔力硬拚也無法打倒的亞拉道爾，被她們逼得兩度屈膝投地。
古城終於明白其中的理由了。為什麽自己無法打倒亞拉道爾，還有自己始終駕馭不了眷獸的真正理由──
「原來……是這樣……」
古城蹣跚地起身。理應流出的血液像倒轉一樣，以不自然的動態被傷口吸收迴去，隻見遍布古城全身的傷痕正逐漸消失。
「原來是這麽迴事……假如我能早一點聽見你們的聲音……凪沙就不會……」
古城語氣平穩，冒出的魔力反而有寧靜感，宛如在巨大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風平浪靜。
同時，負傷的亞拉道爾也站起來了。他察覺到凪沙倒下的身影，臉上浮現安心之色。憑古城一個人無法動用「妖姬之蒼冰」──那自己必勝無疑。如此篤定的表情。
純白霧氣已經變薄。在豪華遊船占位的來賓差不多也希望看雙方分出高下才對。大概是為了迴應他們的期待，亞拉道爾再次召喚巨大的劍之眷獸。
「覺醒吧，『怠惰者』──！」
亞拉道爾出招迅速。被「妖姬之蒼冰」傷到，或許讓他提高了戒心。毫不多言就使出的這一劍恐怕超越音速。
可是，他的攻擊沒有觸及古城。
因為在那之前，亞拉道爾的眷獸就被擊落到地上了。雷光環身的獅子已用前腳迎戰無形巨臂所操控的鋸刃長劍。
奔若疾電的獅子打下音速之刃，直接將其踏得粉碎。
「竟然靠『獅子之黃金』就……曉古城，你做了什麽！」
亞拉道爾的端正臉
孔因痛苦而皺起。他的右臂被烤焦，連根消失了。古城放出的雷獅不隻擊退對方的眷獸，還讓亞拉道爾本人也跟著受傷。
隻傷到右臂是古城手下留情的關係，他刻意讓攻擊失準。最明白這項事實的不是別人，就是亞拉道爾自己。
「已經夠了。無意義的決鬥結束了，亞拉道爾。」
「什麽……？」
「你確實是可怕的對手，在我遇過的敵人當中是最強的，我根本望塵莫及──不過，對第四真祖的眷獸們來說就不是這樣了。」
古城嘀咕的聲音流露出悔恨。他想起易卜利斯貝爾說的話。
──你該求教的對象並不是我……
沒錯。古城該指望的並不是易卜利斯貝爾。
求教對象近在咫尺──就在古城體內。
決定潛在魔力有多強的是固有堆積時間（personal history）的總量──也就是戰鬥經驗的多寡。吸血鬼真祖之所以令人畏懼，是因為他們保有龐大得超乎尋常的「血之記憶」。
至於眷獸，則是具備自我意識的魔力聚合體。以第四真祖眷獸的身分，或者被封印在少女們體內時，它們都活過了漫長的歲月。
它們擁有的戰鬥經驗遠超出古城。古城身為吸血鬼贏不過亞拉道爾，但是，亞拉道爾也同樣不是第四真祖眷獸們的對手。
這是凪沙與奧蘿菈賭上性命傳達給古城的道理。
古城要做的不是駕馭它們。隻要聆聽它們的聲音，發出命令就行了。下令讓它們蹂躪眼前的敵人──
「『傲慢者』！『暴食者』──！」
將右臂修複完畢的亞拉道爾不聽古城所說，又命令自己的眷獸攻擊。
斬開空間發動奇襲的劍刃，還有成群來襲的短劍。
然而，古城毫不費力就予以迎擊。
為水銀色鱗片所覆的雙頭龍將斬開空間的劍刃連同其藏匿的異空間一塊消除。甲殼獸吐出銀色濃霧，使得成群短劍逐漸腐朽。
「唔……！」
亞拉道爾察覺到古城反擊的跡象，便將自身肉體化為黑霧，打算開溜。
在這樣的他身邊刮起了帶有魔力的暴風。搖曳如蜃景的深緋色雙角獸透過暴風屏障，將霧化逃走的亞拉道爾成功攔下。
「你覺得我會讓你逃？」
古城不屑地用毫無感情的語氣說道。亞拉道爾再次化為實體，無數如細針的熔岩尖樁刺穿他的全身。嘎啊──亞拉道爾發出悶哼，然後沉默了。折磨吸血鬼不死之軀的永久苦痛──是亞拉道爾自己教古城這項戰術的。
「投降吧，亞拉道爾。我和它們都在氣頭上，假如你還想繼續無聊的決鬥──」
怒火中燒的古城召喚了青白色水妖──水精靈（undine）。那頭眷獸司掌的是再生之力，可以倒迴亞拉道爾的固有堆積時間，並且消滅他本身的存在。
然而，在古城解放水妖的前一刻──
「到此為止，古城。」
有人用強而有力的手抓住古城的右臂製止了他。
金霧環身的迪米特列?瓦特拉露出看似滿意的笑容站在那裏。
古城以燃燒的深紅眼睛瞪向瓦特拉，還粗魯地甩掉他的手。瓦特拉迴望古城時卻一臉溫和。於是，「戰王領域」的蛇夫以嚴肅語氣宣布：
「決鬥結束了。」
古城帶著有些茫然的臉色聽了瓦特拉說的話。他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麽。亞拉道爾還沒認輸，古城非打倒對手不可。他必須保護葛蓮妲，還要搶迴唯裏與誌緒。因為古城已經如此約好了──
瓦特拉愉悅地望著在意識混亂間思考這些的古城。
接著，他慢條斯理地又一次宣布：
是你贏了──
4
古城解除了眾眷獸的召喚。
亞拉道爾從熔岩尖樁獲得解放後，便失去支撐落在地麵。即使如此，他並沒有摔得慘兮兮。亞拉道爾一手拄著瓦礫，並且用燃燒般的目光瞪古城。
「瓦特拉，你別出手……我們還沒有分出高下……！」
亞拉道爾猛咳血，卻還是主張要繼續戰鬥。然而瓦特拉帶著冷漠的微笑，低頭看了與他互為同胞的吸血鬼。
「你還不肯認栽啊，亞拉道爾──用不著擔心，對手是世界最強的吸血鬼，就算敗陣也不會損害你的名聲。觀眾們都已經滿意了。」
「住口……我戰鬥並不是為了你們的無聊評價。」
亞拉道爾將殺氣指向微笑的瓦特拉。符合亞拉道爾剛毅本色的措辭，讓瓦特拉看似愉快地笑了出來。
「你發揮預期中的功效了。你的職責到此完畢。」
「職責是指……瓦特拉，你……！」
亞拉道爾依舊痛苦地唿吸，並且露出險惡眼神。他發現這場圍繞著龍族女孩的決鬥，有可能從最初就是瓦特拉一手策劃出來的了。
古城確認過亞拉道爾無意再戰以後，微微地吐了氣。
而在古城等人的身邊出現了空間搖蕩的跡象。
「──古城！」
身穿白色禮服的葛蓮妲從漣漪般展開的空間移轉門現身了，隨後還有穿著熟悉製服的雪菜，最後出現的則是一身服裝鑲滿荷葉邊的那月。
「古城！你贏了，古城！」
淚汪汪的葛蓮妲毫不介意禮服弄髒，撲上來緊緊巴著古城不放。那陣衝擊讓古城「唔喔」地喘不過氣。亞拉道爾讓他受的傷還沒有完全痊愈。
「學長……你的傷勢……！」
雪菜看古城全身到處都在流血，就神情緊繃地問了。葛蓮妲也不安似的哭濕了眼問：「會痛嗎？」
「我不要緊。更重要的是，凪沙就──」
拜托你了──古城聲音沙啞地這麽說道，雪菜則默默點頭。
凪沙癱軟無力地閉著眼睛，讓夏音抱在懷裏。蒼白肌膚感受不到生命的溫暖，伸開的四肢徹底鬆弛，看起來像沒有靈魂的人偶。
就算凪沙是因為使役眷獸的反作用力而昏睡，古城也無能為力。縱使第四真祖被稱作世界最強的吸血鬼，除了破壞以外，其能力幾乎幫不上任何忙。假如現場有人能救凪沙，應該就隻有身為靈媒受過訓練的雪菜了。
可是，身穿浴衣的少女用目光製止想趕到凪沙身邊的雪菜，並開口說道：
「此人命數已盡。如今不過是靠著女武神巫女的力量，才留住了她的靈魄。」
「……難道你想說……凪沙沒救了嗎？」
古城瞪著自稱第六號的少女問。
虹發少女眯細發亮的藍眼，冷冷地頷首。
「若以人類軀體充作容載我等眷獸之器，又行使其力量，必然有如斯結果。」
「你──」
「學長，不可以！」
古城激動得想上前揪住第六號，雪菜則抱住他予以製止。
就算怪罪第六號，凪沙也不會得救。古城同樣明白這一點。即使如此，凪沙會出現在這裏，應該和第六號脫不了關係。
「優絲緹娜小姐，能不能請你聯絡救護車？」
夏音難受地將目光從失控的古城等人身上轉開，並且叫了擔任護衛的女騎士。守在夏音背後的優絲緹娜迴答：「遵命。」然後屈身取出無線電。
「不必張羅。由我來運送。」
那月將手擱在昏睡的凪沙肩膀上這麽說。
夏音似乎明白了那月的用意，便毫不遲疑地立刻點頭。隨後，凪沙和夏音的身影就緩緩地融入虛空消失了。
「殿、殿下……！」
保護的對象消失蹤影讓優絲緹娜露出了焦急的表情。那月嫌麻煩似的迴望嚷嚷的銀發女騎士。
「抱歉，得讓葉瀨夏音再陪著一會兒。因為曉凪沙目前是處於靠著葉瀨注入的靈力才勉強保住一命的狀態。」
「是靠葉瀨才……這樣啊……」
古城聲音微弱地嘀咕並閉上眼睛。
夏音有阿爾迪基亞王室的血統，即使在弦神島居民當中，她恐怕仍是最高階的靈力持有者。盡管和成為模造天使（faux-angel）時不同，現在的夏音停留在人類的極限範圍內，但她的靈力量超乎尋常這一點還是不變的。凪沙似乎是借助這樣的靈力才好不容易免於衰弱而死。
「我將她們兩個送到我的結界了。這算權宜之計，但能撐一會兒才對。」
那月漠然補充。她說的結界，應該是指名為「監獄結界」的特殊異空間吧。在為了軟禁魔導罪犯才創造的那個世界裏，時間並不會流逝。
至少在停留於結界的期間內，凪沙的狀況應該不會惡化。
「抱歉……那月美眉，讓你幫了大忙……」
乏力的古城差點倒下，同樣露出安心表情的雪菜扶了他，葛蓮妲也有樣學樣地攙著古城的手臂。藉著她們兩個的手，古城勉強沒跌倒。
另一方麵，亞拉道爾肉體已修複完成，用自己的腳站著。分不出誰才是贏家的一幕。
那月高傲地抬頭瞪了亞拉道爾，並且突然對他提出質問。
「那麽，來把事情做個交代吧，裴瑞修?亞拉道爾──你為什麽要抓龍族的幼體？聖域條約
機構畏懼葛蓮妲的理由是什麽？」
「……聖域條約機構？」
古城對陌生的組織名稱皺了眉頭。
「你知道聖域條約吧，曉古城？」
「呃，知……知道啦。」
起碼要曉得的吧──古城點頭。
聖域條約是為了終結魔族與人類的戰爭而締結的和平條約。當中認同魔族跟人類有同等的權利，相對地也要求魔族必須遵守國際法。
假如該條約沒有成立，人類與魔族至今八成仍在互相殘殺，弦神島應該也不會以「魔族特區」的名義存在。
「所謂的聖域條約機構，就是以條約加盟國組成的國際組織。目的在維持人類與魔族之間的和平，還有實現兩者的共存。『戰王領域』為參加國之一，日本也是。」
「……那麽，你是為了聖域條約機構才來抓葛蓮妲的嗎？」
原因何在──古城看向亞拉道爾。亞拉道爾是「戰王領域」的帝國議會議長，古城一直以為他抓葛蓮妲是基於「戰王領域」的立場。可是，問題一旦扯上聖域條約機構這種國際組織，就完全是另一迴事了。
「由我來迴答這個問題吧──」
瓦特拉口氣輕浮地朝著困惑的古城等人自告奮勇。在場所有人都將視線轉向金發的吸血鬼青年。
「瓦特拉，你別多嘴！」
亞拉道爾厲聲喝斥。瓦特拉卻不管他又繼續說：
「聖域條約機構的目的在於維持人類與魔族之間的和平。而且，為了排除其障礙，他們被賦予了行使武力的權限。」
「武力？」
「聖域條約機構軍──也就是這群人。」
瓦特拉把手機拋給再次提問的古城。高精細畫麵上顯示著解析度低又遲鈍的影片。
是軍事衛星從上空拍到的影像。
播映出來的是軍艦。備有飛行甲板的巨大航空母艦、伴隨在側的巡洋艦，還有裝甲飛行船的身影。光從畫麵上確認到的數量就超過二十艘。若要對付小國，可輕易將其製壓的龐大艦隊。
影片角落所寫的日期為二月十三日──就是今天。衛星通訊固然會有些許誤差，不過那幾乎是第一時間的轉播畫麵。
「聖域條約機構方才對日本政府送出通知了。內容是根據聖域條約，他們認定名為弦神島的人工島是被禁止的大規模破壞魔具。簡單說呢，他們接下來要摧毀弦神島。」
瓦特拉用頗為同情的口氣告訴眾人。雪菜對他所說的大為動搖。
「弦神島……被視為大規模破壞魔具……？」
「原來如此。他們真會想……不把弦神島當成日本固有的領土，而是當巨大魔具來對待。純屬魔具的話，不需要日本政府同意也可以摧毀。」
那月鄙夷地哼聲。什麽意思──古城看了她們的反應做比較。
「等等……魔具是哪來的名堂？弦神島隻是一座浮體構造物（giga float）吧？」
「弦神冥駕證明了將弦神島當成祭壇就能重現『聖殲』這一點──」
那月瞪著困惑的古城說道。古城默默點頭。由咎神所創造，可改變世界本身的禁戒術式──古城明白它的威力。
「『聖殲』是足以引發全球大規模異象的兇惡魔導災害，而弦神島則是災害的構成要素。聖域條約機構如此定奪未必不合於理，盡管有些片麵就是了。」
瓦特拉同意似的對那月這段說明深深點頭，然後望向昏暗的海平線。
「臨時編為聖域條約機構軍的多國籍艦隊已經在南硫磺島近海集結了。快的話，今晚就能將弦神島包圍完畢吧。」
「我們這些……弦神島的居民會怎麽樣？」
古城的語氣流露出焦躁。弦神島是浮在太平洋正中央的人工島，人口約五十六萬人。弦神島若被摧毀，他們當然也不會平安無事。
「攻擊開始前會有十二小時的緩衝。趁這段時間要到哪裏避難都無妨。」
結果迴答的並非瓦特拉，而是亞拉道爾。不帶感情的事務性口吻顯然是刻意的才對。
「……你說……十二小時？」
古城無言以對。從日本本土到遙遠的弦神島，交通手段有限，要讓五十六萬人在短短半天內都順利避難根本不可能。聖域條約機構恐怕也明白這一點。他們從一開始就無意讓弦神島的居民避難。
「有方法能推翻聖域條約機構的裁定嗎？」
雪菜語氣僵硬地向亞拉道爾提問。然而亞拉道爾隻是默默搖頭。
「假如日本政府有膽識跟聖域條約機構作對就另當別論，不過那大概希望渺茫。要為了小小一座人工島與世界為敵，實在太荒謬了。」
那月語帶自嘲地冷冷笑道。古城的拳頭因為怒氣無處發泄而發抖。葛蓮妲不安地望著他，迷人的鐵灰色眼睛仿若黑膽石（hematite），映出了古城遍體鱗傷的身影。在此瞬間，古城有了一絲疑問。
「等等，裴瑞修?亞拉道爾……既然如此，你為什麽想要處分葛蓮妲？在艦隊即將攻擊弦神島的這個時間點……」
弦神島若被摧毀，葛蓮妲絕對也不會平安無事。然而，為什麽亞拉道爾卻想要殺她？甚至冒著和第四真祖決鬥這種不必要的風險──
「因為她是守護者啊。」
瓦特拉看似興奮地代替保持沉默的亞拉道爾咕噥。
亞拉道爾的表情愕然僵住了。古城等人沒有發現這一點。
「守護者……？」
古城望著葛蓮妲問。葛蓮妲急忙搖頭表示自己什麽也不曉得。
瓦特拉靜靜地獨自露出陶醉般的笑容。那就像科學家完成宏偉的實驗以後，所得答案正如所料的微笑。
「沒錯……她是咎神該隱所留遺產的守護者──裝載資訊的『容器』。」
亞拉道爾和那月對他的話出現強烈反應。
「瓦特拉，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嘖──原來是這麽迴事嗎，蛇夫！」
亞拉道爾召喚劍之眷獸，那月射出銀鏈。瓦特拉釋出的魔力洪流將那些都擊落了。不久，那股攻擊性魔力便化為全長達十幾公尺的巨蛇樣貌。那是「戰王領域」的蛇夫──迪米特列?瓦特拉的眷獸。
「曉古城，保護葛蓮妲！迪米特列?瓦特拉的真正目的是『聖殲』！」
那月迴頭朝古城大喊。古城還沒理解話中的意思，瓦特拉已經先命令眷獸攻擊了。
「『娑伽羅』──」
「『雪霞狼』！」
徹底具現完畢的眷獸張開巨大下巴，撲向古城等人。予以迎擊的是雪菜。她從樂器盒抽出銀色長槍，正麵迎戰蛇之眷獸。
眷獸發散出的龐大魔力被耀眼銀光斬斷，沒兩下就消滅了。雪菜的槍被賦予了「雪霞狼」之名，是獅子王機關的秘藏兵器，能斬除萬般結界，並讓魔力失效的破魔長槍。
「七式突擊降魔機槍……不簡單，虧你擋得住。」
瓦特拉讚賞般為雪菜鼓掌。
趁此空檔，那月射出的銀鏈捆住了瓦特拉受創的眷獸，亞拉道爾則以群劍殺向瓦特拉本人。
瓦特拉仍然笑意不絕，還隨意舉起右手。洗煉而造作的舉止就像在餐廳裏點紅酒──
「既然如此，換成這招如何──」
兇惡的深紅光芒將毫無防備地站著的瓦特拉包裹住。那月所用的銀鏈爆開了，亞拉道爾的劍之眷獸則消滅得無影無蹤。
光芒籠罩著瓦特拉，其真麵目是內含太古魔法符文的細微粒子。
那些粒子每一顆都是蘊藏著強大咒力的魔法陣。眾多深紅光粒逐漸增加密度與亮度。
「這股力量……！」
「難道……是『聖殲』嗎！」
古城與雪菜詫異得說不出話。該隱留下的最兇禁咒──「聖殲」是改寫世界的魔法。
對於其威力，古城等人之前已經嚐到不想再嚐的地步了，連第四真祖的眷獸或者「雪霞狼」的魔力無效化能力都無法抵禦那種深紅光芒。隻有雪菜化為模造天使的龐大神氣，才能對抗「聖殲」。
「這樣啊，蛇夫──你奪取了弦神冥駕的『血之記憶』。」
那月用冷靜的嗓音指出其中玄機。
「你答對嘍，『空隙魔女』。」
瓦特拉露出長長的獠牙笑了。
古城全身失去血氣。瓦特拉吞噬了失蹤的弦神冥駕，並取得對方握有的「聖殲」知識──他話中之意就是如此。
古城並不是同情弦神冥駕。那個人是魔導罪犯，某方麵來說更是早已死亡的人。而瓦特拉吸了冥駕的血，還將他的記憶一起納入體內。
為了獲得新力量。
彷佛在對古城宣示，那才是吸血鬼原本該有的立身之道──
「不過，到底是誰包辦了『聖殲』的魔法演算……？」
雪菜用有些畏懼的嗓音提出最後一個疑問。
古城心髒狂跳。
「聖殲」乃咎神所用的魔法，行使其強大力量，要付出總量驚人的魔力以及人腦不可能處理的龐大魔法演算當代價。縱使瓦特拉身為吸血鬼，也無法獨力運用那樣的魔法。
而
弦神島這座人工島就是為了發動「聖殲」才設計出來的祭壇。
透過流經太平洋的龍脈，發動「聖殲」所需的魔力便能得到供給。
管控人工島的五座超級電腦會代為進行魔法演算。
不過，就算弦神島作為祭壇再怎麽優秀，光是如此也無法駕馭「聖殲」。隻有抵達神之領域的天才程式設計師才能完全駕馭咎神的魔法。而那樣的電腦高手（programmer），隻找得到一個人。
因此，人們這樣稱唿她。
該隱巫女。
「莫非……」
古城的咕噥尚未成句，瓦特拉就先施展攻擊了。深紅光芒將碼頭完全籠罩，使得古城等人的立足點變成美麗剔透的冰之結晶。
能改變物質本身存在麵貌的「聖殲」攻擊。
冰晶在龜裂後粉碎四散。碎冰飛舞如雪，古城及雪菜受到重力牽引，無從抵抗地墜落。
葛蓮妲放開古城的手。她立刻打算變迴龍的姿態。然而在葛蓮妲張開翅膀以前，從碎冰中伸出的巨大手臂就將她攬入臂彎了。
「葛蓮妲……！」
古城沉入細微冰粒之中，仍拚命伸手。
抓住葛蓮妲的巨大手臂真麵目為金屬製的機械臂。鮮紅色有腳戰車從碼頭地底下冒出，然後把葛蓮妲劫走了。
有腳戰車也環繞著兇惡的「聖殲」光芒，而且在戰車肩膀上，有個少女並攏雙腿坐著。那是個發型亮麗的高中女生。
「淺蔥……你為什麽會……」
古城望著戰車上的少女，茫然自失地嘀咕。
淺蔥低頭看著古城，動了嘴唇。感覺可以聽見她在說「抱歉」。
化為冰晶的碼頭到處發生崩塌。海水從裂縫洶湧流入，使崩壞進一步加速。
載著淺蔥的有腳戰車加速以後，便逐漸消失在暮色之中。
瓦特拉的身影也早就不見了，隻剩受傷的亞拉道爾與那月留在碼頭上。
「學長──！」
雪菜將銀色長槍捅進冰塊，還拚了命地朝古城伸手。
古城卻沒有察覺到她，一直在結凍的海水中載浮載沉。
人工大地在震動。
飛散的混凝土碎片如雨一般落在海麵，夕陽餘暉將彌漫的粉塵染紅。亞拉道爾釋出了為數過千的活武器，上千兵刃正為了碾碎古城而不斷猛衝。
雪菜等人躲在豪華遊船上望著那淒厲的景象。
『──噢，亞拉道爾議長猛烈的一擊。第四真祖被轟飛了──！』
穿著紅色服裝擔任舉牌女郎的金發美女正在甲板中央進行實況講解。
船上來賓們一邊聽著她流暢的解說，一邊感歎地發出喧嚷聲。吸血鬼之間如此劇烈的戰鬥，連他們也鮮少有機會看見。
眷獸的攻擊接連挖開地麵，人工島的結構材料到處外露。
古城勉強撐過了亞拉道爾的猛攻。他在周圍布下有如金剛石（diamond）結晶的屏障，藉此防阻漆黑短劍。
可是古城沒有餘裕反擊。何止如此，他全身被刻下無數刀傷，鮮血形成的霧正在飛舞。應該是亞拉道爾的攻勢導致混凝土碎片四散飛射，還變成跳彈對古城造成傷害。失血量隻有些微，古城的臉色卻因痛苦及焦躁而皺在一起。
「學……長……」
雪菜望著渾身是傷的古城，祈禱似的將雙手緊握。
攤開蕾絲扇的那月站在雪菜旁邊。葛蓮妲害怕地縮著身體，窩在她們前麵的椅子上。
待在甲板上的其他乘客之所以會投以好奇的目光，大概是因為葛蓮妲被當成決鬥獎賞這件事已經傳開了。然而，雪菜察覺到那些目光摻有一絲困惑。
他們果然也不知情，對於葛蓮妲受到覬覦的真正理由──
「你在做什麽啊，曉古城！振作一點……！」
另一方麵，紗矢華正在和雪菜等人有些距離的地方哇哇大叫。她從甲板的扶手往外探身，激動地揮著手上拿的劍。
拉?芙莉亞則從背後冷冷地望著她那模樣。
「坐下，紗矢華，你會礙到其他觀眾。」
「可是公主……假如曉古城就這樣輸了……」
紗矢華被拉?芙莉亞帶著笑容斥責後便露出疑惑的臉色。將自身命運賭在這一戰結果的不是別人，正是拉?芙莉亞自己。
公主卻與失去冷靜的紗矢華形成對比，始終優雅地微笑著。
「不會有問題。戰鬥總算熱絡起來了不是嗎？」
「哪有什麽熱不熱絡，根本就是曉古城單方麵在挨打嘛──！」
「那可不一定──」
拉?芙莉亞若有深意地搖頭。隨後，理應被逼到絕路的古城忽然轉守為攻。全身環繞著暴風的雙角獸（bicorn）令大氣扭曲，如蜃景現身於空中。其咆吼化為破壞性衝擊波，隨機掃過地表。
『第四真祖在這時召喚出新眷獸了。這招厲害。破壞力驚人──！』
實況解說員的情緒一舉高漲。待在船上的觀眾們也吃驚地望著古城以眷獸造成的破壞。衝擊波使海麵起浪，搖蕩著「深洋之墓二號」理應受結界保護的龐大身軀。
「──照那樣行不通。」
那月用不帶情緒的嗓音說道。雪菜訝異地看向她。
「南宮老師……？」
「看上去壯觀歸壯觀，但那樣隻是在拆除人工島罷了。無論他發散出多大的魔力，光是胡亂出招也無法打敗亞拉道爾。白白浪費眷獸。」
「…………」
那月無情道出的話語讓雪菜默默咬住嘴唇。若是毫無節製地解放第四真祖的眷獸，其力量足以消滅整座弦神島。亞拉道爾確實也是強大的吸血鬼，但魔力總量想來並不會勝過真祖。硬碰硬不就可以扳倒對手嗎──雪菜如此抱著的淡淡期待被實況解說員的聲音掩去。
『亞拉道爾議長在此時再度反擊！第四真祖的陣腳不穩了！麵對議長的猛攻，第四真祖──撐住了！撐住了！撐住了！多麽強大的防禦力！這就是世界最強吸血鬼的本事嗎──不對！』
身披漆黑鎧甲的亞拉道爾疾奔，鑽過雙角獸吐出的衝擊波空隙。古城被灰色粉塵遮蔽視野，沒有察覺他那樣的動作。
猛衝而來的亞拉道爾右手握著漆黑短劍。他手持自身召喚的活武器砍向古城。分神操控眷獸的古城躲不開他的攻擊──！
『沒想到亞拉道爾議長會直接出手攻擊！這是為了對一開始挨中的那拳還以顏色嗎！第四真祖被砍斷的右臂飛向半空！』
古城淩空接住自己被砍斷的手臂，然後死命後退。或許是吸血鬼之力正在活性化，接迴去的右臂切麵在轉眼間愈合了。然而，這不代表連精神上的動搖及消耗的體力都會迴複。古城發亮的深紅色眼裏無疑有痛苦之色。
雪菜在看見那一幕的瞬間，無意識地握住了收納於樂器盒的長槍。
不知從何冒出的銀色鎖鏈纏住了她的手腕。
「──冷靜點，姬柊雪菜。像那種小傷，他沾個口水馬上就會好。」
那月似乎看透了雪菜的焦慮，便露出一抹微笑告訴她。
「可是再這樣繼續失血，學長的意識就──」
「你在這裏焦急就能有幫助嗎？」
「唔……」
無法迴嘴的雪菜語塞了。亞拉道爾指定的決鬥條件是和古城一對一單挑，如果雪菜闖入其中，古城會當場落敗。那種行為等於踐踏了古城搏上性命的這一戰。
「迷上的男人受傷讓你不安是可以理解，但你這算白操心。」
那月用挖苦般的視線看向雪菜。雪菜足足沉默了約三秒以後──
「──他隻是監視對象！」
「看來你意外冷靜。那我放心了。」
那月迴望開口糾正的雪菜，並且無奈地歎了氣。
「不過結果是一樣的。姬柊雪菜，你可別搞錯在意的對象。」
「這話……是什麽意思？」
雪菜有些疑惑地蹙眉。那月輕輕地摸了摸葛蓮妲的鐵灰色頭發說：
「情報是從這個龍族女孩口中問出來的就是了，這丫頭在蔚藍樂土遭受亞拉道爾襲擊時，似乎有『戰王領域』的吉拉?雷別戴夫幫助她逃走。」
「雷別戴夫──意思是，渥爾提茲拉瓦伯曾經出手幫葛蓮妲？」
雪菜用心地看了一圈「深洋之墓二號」船上。在視線可及的範圍內，沒有吉拉?雷別戴夫的身影。然而，以好戰派貴族聞名的他是瓦特拉的忠實同誌，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他的行動肯定與瓦特拉脫不了關係。
「逃來弦神島的龍族自然會求助於親近的曉古城。她沿著曉古城的魔力來到彩海學園就是證據。」
「追著葛蓮妲而來的塞維林侯會自動跟曉學長對立……」
「應該也料得到一板一眼的亞拉道爾會要求與曉古城決鬥。隻要是熟知他性格的人。」
「表示這場決鬥，從一開始就是被人策劃好的……？」
雪菜想起今天早上在樓頂的騷動，背脊為之發抖。吉拉幫了葛蓮妲。結果那導致亞拉道爾與古城發生衝突，雪菜及那月又從中介入。或許一切都是被算好的流程，為了實現古城與亞拉道爾的決鬥──
「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呢？」
「『戰王領域』的蛇夫不會打多了不起的主意。那家夥想將亞拉道爾當飼料，充作鍛煉曉古城的墊腳台。如此一來，曉古城身為第四真祖就能接近完美境界。」
「……他要讓學長打倒塞維林侯？」
「假如無法打倒，表示曉古城的能耐不過如此。」
那月冷淡地拋下結論。不過反過來說，那似乎也可以解讀成她篤定古城會贏。瓦特拉也是一樣。假如古城無法打倒亞拉道爾，他安排這場決鬥就沒有意義。
「劍巫，我應該說過，別搞錯在意的對象。問題不在於曉古城──」
那月說到這裏，就開始撫弄葛蓮妲柔順的頭發。然而，專注於古城那場戰鬥的葛蓮妲並沒有發現她這樣做。
在碼頭，古城和亞拉道爾的死鬥依舊持續著，戰況是亞拉道爾壓倒性地占優勢。古城的眷獸攻擊固然華麗，卻幾乎沒有讓亞拉道爾受傷。反觀亞拉道爾操控的眾多活武器，都確實在削減古城的體力。古城的衣服被自己流的血染成深紅，誘發了觀眾興奮的情緒。
「你不覺得不可思議嗎？這丫頭雖是龍族，為什麽像亞拉道爾這等大人物會為了抓區區一個小娃兒而來到弦神島？」
「這──」
雪菜答不上來。擁有帝國議會議長頭銜的男人隻為一隻龍族就遠赴極東的「魔族特區」，從某方麵而言，這是異常的。假如他的目的是抓葛蓮妲，那隻要對滯留於弦神島的瓦特拉下令就行了。
「意思是塞維林侯會來弦神島，還有什麽其他的理由嗎？」
「為了達成那個目的，這個龍族丫頭的存在會礙事──你覺得這樣想會奇怪嗎，姬柊雪菜？」
「不會──」
雪菜搖頭。那月的想法恐怕是對的。然而，假設終究是假設。為得知亞拉道爾的真正目的，古城非戰勝他不可。這一戰要是敗北，葛蓮妲就會被奪走，古城等人將永遠失去了解亞拉道爾真正心思的機會。
「學長……！」
雪菜又祈禱似的望
著滿身是血的古城咕噥。
2
載著凪沙等人的敞篷車在日落後就抵達碼頭了。
黑暗與閃光以不祥的深紅夕陽為背景起舞。擁有龐大魔力者正不斷展開劇烈纏鬥。他們的衝突搖撼了整座人工島，爆炸的餘波形成氣浪並吹向凪沙等人。
「唔哇，打得好精彩耶。」
坐在駕駛座的白禮服少女用純真無邪的嗓音說道。她減緩車速，將敞篷車開到堤防底下的空地，地點離持續酣戰的兩名魔族大約有四五百公尺。要是更接近他們，大有可能被攻擊波及。實際上，擺放在附近的貨櫃已經有幾個被毀得不留原形了。
「不嫌棄的話，要不要用這個？」
副駕駛座上的黑禮服少女遞了東西到凪沙麵前。是望遠鏡，看似軍用品的高檔貨。
凪沙卻默默搖頭。因為不必用上望遠鏡，她就認出正在戰鬥的人影是什麽身分了。就算離得再遠，凪沙也不可能看錯他的身影。
「古城哥……」
凪沙喃喃地喚著哥哥的名字。全身受到嚴重傷勢仍在奮戰的，就是曉古城。他率領著眾多巨大的幻獸。古城從異界召喚了擁有獨自意識的濃密魔力聚合體，並在令其具現化之後加以使役。換言之，就是吸血鬼的眷獸──
「什麽情形……為什麽古城哥在戰鬥！簡直像吸血鬼一樣……他和吸血鬼……」
茫然下車的凪沙漫無對象地問。
凪沙不明白出了什麽狀況，更不懂古城戰鬥的理由。於是，有陣極為溫和的年輕男性嗓音傳到了混亂的凪沙耳裏。
「那是因為……你的哥哥是第四真祖。」
「……！」
凪沙訝異地望向四周。不知不覺中，有個穿著純白三件式西裝的男子已經站在她背後。是個金發的俊美青年，嘴邊露出了彷佛要蠱惑人的妖媚微笑。那種微笑讓凪沙感到恐懼。
「第四……真祖……」
「沒錯，第四真祖。世界最強的吸血鬼。」
青年看似愉悅地點頭。身為「魔族特區」的居民，凪沙曉得有名為第四真祖的吸血鬼存在。那是她來到這座島以後曾聽過好幾次的都市傳說。
以往毀滅過眾多都市的怪物，不死且不滅，不具任何血族同胞，不求支配，率有災厄化身之十二眷獸，隻顧啜飲人血、殺戮、破壞，超脫世理的冷酷無情吸血鬼。
「你騙人……古城哥怎麽可能……會是吸血鬼……」
凪沙猛搖頭。強烈的恐懼使她難以唿吸。
心髒劇烈跳動，視野變暗，全身發抖停不下來。
原本相信是親哥哥的人在不知不覺中變成魔族了，還是恐怖的傳說級吸血鬼。即使想否認，讓人無法否認的光景就在眼前上演。
凪沙覺得自己受騙了。有魔族不動聲色地混到自己身邊，彷佛原本相信的世界正逐漸從腳底崩解的感覺湧上心頭。嫌惡與不信任，恐懼與憎惡。負麵的情緒逐步覆蓋意識。
然而，內心深處也響起了予以否定的聲音。連凪沙自己都不認識的某個人正拚命袒護著古城，還強調古城什麽也沒變──
「真祖的妹妹啊，你害怕什麽？明明『原初』已經不在你體內了。」
青年在畏懼的凪沙耳邊細語。有東西在凪沙的意識底部發抖，應已喪失的片段記憶像剪影一樣浮了上來。
「『原初』……『原初的奧蘿菈』……」
「沒錯，是你們消滅她的。由曉古城還有你體內的另一個你──」
金發青年望著茫然嘀咕的凪沙，並且溫柔地笑了。凪沙發出尖叫。思緒紊亂，視野扭曲。肉體與意識跟不上複蘇倒灌的記憶洪流。擔心的夏音湊到凪沙旁邊，正在對凪沙喊些什麽，凪沙卻連她的聲音也聽不見。
「為什麽……怎麽會……」
凪沙的視野染成深紅了。在這樣的視野中，古城仍繼續和人廝殺。被漆黑鎧甲所覆的吸血鬼將古城千刀萬剮，古城的表情因痛苦而皺成一團。
「為了救你啊，曉凪沙。他是為了救你才會與『原初』對抗，然後成了第四真祖。」
隻有微笑青年的聲音明確地在凪沙腦中響起。凪沙捂住雙耳，像年幼的孩子拚命搖頭。
「是我害的……是我害古城哥變成魔族的……」
「對啊。全都是你的責任。」
青年優雅地高聲大笑，從他的唇中露出了白而長的吸血鬼獠牙。
「隻要古城沒有成為第四真祖，就不會在這裏和人廝殺。跟他戰鬥的對手是裴瑞修?亞拉道爾──即使在『戰王領域』也名列前茅的怪物。憑目前的古城贏不了他，再這樣下去，你的哥哥會被吞噬喔。」
「被……吞噬……？」
凪沙抬起被淚水濡濕的臉龐。映於凪沙眼中的瓦特拉正用刻薄的蛇眼迴望她。
「沒錯，古城會被吞掉，被好恐怖好恐怖的吸血鬼吞掉──」
「不可……以……」
凪沙眼神空洞地嘀咕。她無意識地搖搖晃晃走向古城等人所在的堤防。
「停止戰鬥……我必須救古城哥……」
「凪沙──！」
夏音想攔住凪沙。然而她的手指還沒碰到凪沙，強烈氣浪便洶湧而至。擔任護衛的優絲緹娜接住了差點被卷走的夏音。
凪沙束起的長發散了開來，飛舞於風中。
她望著爆發中心點所在的方向──被挖開的地麵一角，可以看見古城仰臥倒地的身影。無數漆黑短劍貫穿了他的全身，近乎斷裂的四肢湧出鮮血，喉嚨冒出痛苦的慘叫聲。
目睹那一幕的瞬間，凪沙的眼睛恢複光彩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龐大魔力隨著尖叫聲釋放出來。剔透冰翼在傍晚的天空中展開，無情且具破壞性的寒氣將世界逐漸染白。
3
時間感變得模糊。
和亞拉道爾這一戰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持續了多久時間，古城已經不明白了。時間也許短暫得不到一分鍾，感覺也像持續打了好幾個小時。消耗的體力早已超出極限，相當於隻拚一口氣站著的狀態。即使如此，古城還是找不出打敗亞拉道爾的方法。得到第四真祖之力以後，他首次對自己的無力咬牙切齒。
「──迅即到來，『麿羯之瞳晶（dabih krystalos）』！」
古城新召喚的是被銀水晶所覆的眷獸，擁有閃耀的半透明羽翼與螺旋角的美麗魚龍。
「……！」
亞拉道爾的眷獸們似乎受了那支角的光芒吸引，都停住了。包裹其全身的漆黑鎧甲遭到強製解除，拋下了身為宿主的亞拉道爾。
第四真祖手中排行第十的眷獸「麿羯之瞳晶」能力為心靈支配──亦即吸血鬼具有的魅惑之力。它靠著壓倒性的支配力操控亞拉道爾的鎧之眷獸。
「雙角之深緋（alnas minium）──！」
深緋色雙角獸朝著失去鐵壁保護的亞拉道爾咆哮。壓縮過的大氣炮彈在地表炸開，直接將地麵挖掉一大塊。
但是，亞拉道爾的身影在受爆炸波及前就消失了。空間移轉。他用另一柄劍之眷獸斬斷空間，藉此逃脫。
「──居然從我手中奪走眷獸的支配權嗎？棘手的力量。」
「啥！」
亞拉道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使得古城訝異地迴頭。然而在古城看清其身影之前，亞拉道爾又移位完畢了。
古城臉上露出焦急之色。掌握不到敵蹤，他就無法使用魅惑之力。而且亞拉道爾像是在玩弄動搖的古城，忽然轉為發動攻勢。迎麵撲來的強烈殺氣讓古城全身汗毛直豎。
「宰了他，『傲慢者（superbia）』──！」
「唔──『神羊之金剛（mesarthim adamas）』！」
古城展開以金剛石構成的屏障。從屏障內側冒出宛如以劍刃斬開的空間裂縫。來自異空間讓屏障失效的斬擊，漆黑劍刃砍向古城全身。
「唔……嘎啊……！」
古城吐出鮮血倒下。有著漆黑鋒刃的大群短劍飄在他頭上。它們同時將對血饑渴的劍鋒轉向失去餘力再次展開屏障的古城。
「──舞吧，『暴食者』！」
亞拉道爾的眷獸化為黑色流星雨，將受創的古城釘在混凝土地麵。貫穿古城的漆黑鋒刃有幾十道──全身被切成零散肉片的古城潰不成聲地哀號。
「投降吧，曉古城。量你也無力再戰──」
亞拉道爾傲然俯視著古城勸降。吸血鬼的魔力源自本身血液中寄宿的眷獸，然而古城的血液已經流出大半，僅剩的血也被漆黑鋒刃堵住了。傷勢嚴重，換成尋常吸血鬼早已喪命。
「還……沒完……！」
古城似乎想扯斷被釘住的雙臂，硬是打算起身。亞拉道爾冷眼看著他有勇無謀的行為，然後發出歎息。
「『暴食者』！」
「──！」
原本留在空中的幾把漆黑短劍又飛來刺穿古城的胸與肩。古城吐出大團鮮血，這次徹底動彈不得了。
「我不認為自己能將第四真祖的無窮魔力吞噬
殆盡，但是憑你這模樣，想必也無法召喚新的眷獸。認輸吧，曉古城，或者你想永遠像這樣繼續痛苦下去？」
亞拉道爾冷靜地問。被他命名為「暴食者」的眷獸應該具有貫穿目標、剝奪其魔力的能力。正如他所指出的，古城現在沒有另行召喚眷獸的力量。連活動都遭到封鎖，被逼得完全走投無路。
「所謂不死之軀，就是靈魂的枷鎖。我等吸血鬼無法迎接本應在『死亡』名下獲賜的安詳。肉體能夠持續再生，導致神經也不會麻痹。既無法切斷意識逃離苦痛，亦無法喪失心智──你能逞強至何時？」
亞拉道爾淡然地點出事實。身為吸血鬼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死之軀的缺陷。遭受致命傷仍會恆久不斷再生，意義同於無止盡的苦悶。古城除了承認敗北，別無途徑能逃過無限的痛楚。
「你住……口……！」
古城在布滿痛苦的意識中大吼。葛蓮妲的笑容浮現在他的腦海裏。隻要亞拉道爾仍打算處分葛蓮妲，他絕不可能放棄。
而且古城跟雪菜約好了，他一定會戰勝迴到她身邊。
但古城現在無力履行這樣的約定──
「可……惡……」
在宛如全身遭到剁碎的劇痛中，古城有了奇妙的既視感。
死亡及無力感逼近而來──古城以往嚐過相同的滋味。
那是古城在獲得吸血鬼之力前發生的事情。在「聖殲」遺跡中理應喪失的那段記憶。當時古城想挺身保護凪沙，曾一度丟了命。
出手救他的是──
「霧……？」
亞拉道爾察覺視野開始變得白茫，臉上浮現困惑的神情。
在第四真祖的眷獸中，有司掌霧化能力者，但古城目前沒有餘力召喚眷獸。即使如此，純白霧氣仍持續變濃，轉眼間就完全籠罩住碼頭。
毫無預警出現的這陣霧純屬自然現象。氣溫急遽下降，導致空氣中的水分凝結了。帶有魔力的並不是霧，而是結凍的大氣本身。
「這股魔力是──！」
迴頭的亞拉道爾瞠目結舌。連吸血鬼肉體都能凍結的爆發性寒氣隨即化為純白長矛，朝他侵襲而來。
意料外的方向出現奇襲，刮走了亞拉道爾的身軀。結凍的半截身體粉碎四散，他的臉首次因痛苦而皺起。純白寒氣直接將亞拉道爾封入巨大的冰塊當中。
「怎麽迴……事……？」
原本貫穿古城全身的漆黑短劍承受到更強大的魔力，全都消失了。仍毫無防備地倒在地上的古城緩緩轉頭。
有個身穿彩海學園製服的嬌小少女悄悄地在古城身旁坐了下來，解開的長發在夕陽下搖曳變色，稚氣尚存的臉孔沉浸於悲歎之中。
「凪沙……你怎麽會在這裏……！」
古城硬撐起再生途中的上半身驚唿。
曉凪沙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同時，她也是不該在這裏的人。患有魔族恐懼症的她萬萬不該牽扯上吸血鬼之間的決鬥。
然而，有著凪沙外貌的少女扶起古城受創的身軀，悄悄地露出了空靈的微笑。
「責怪吾吧，古城……責怪讓汝背負沉重罪業，將如斯憂苦賦予汝的吾……」
「你……」
古城抬頭看著她，茫然地瞪大眼睛。
看似畏懼而遊移的眼神以及獨特口吻讓古城有印象。在弦神島曾與古城一同度過有限的短暫時光，還被他親自殺掉的少女，第十二號的奧蘿菈──
「難道你是……奧蘿菈？」
「吾為虛假的幻影……立刻就會消失……」
對於古城困惑地提出的問題，少女曖昧地搖頭。接著她靜靜抬起臉龐。
亞拉道爾摧毀掉巨大冰塊，從中現身了。他已經從驚愕中振作，還冷眼望著陪伴古城的少女。
「第十二號（dodekatos）……第十二號的『焰光夜伯』嗎……？」
「汝總不會說這與約好的不一樣吧，裴瑞修?亞拉道爾？既然吾等同樣是歸屬於第四真祖的一部分──」
從濃霧中出現了新的人影迴應喃喃自語的亞拉道爾。
身穿浴衣的嬌小人影。她的外表讓古城再次倒抽一口氣。翻騰如火的金色頭發，還有綻放藍彩的焰光之瞳。來者跟古城認識的奧蘿菈有著一模一樣的長相。
「第六號……原來如此，是瓦特拉搞的把戲嗎？」
亞拉道爾的嘴唇上浮現看似焦躁的苦笑。
第十二號還有名為第六號的浴衣少女都是為了封印第四真祖眷獸才造出的「人偶」──十二名人工吸血鬼當中的殘存者。
「天部」的人們害怕身為弒神兵器的第四真祖複活，便從第四真祖身上抽出了十二頭眷獸，分別封印在她們的體內。
「第四真祖率有的眷獸該有十二頭──然而，曉古城繼承的卻隻有十頭。剩下的兩頭在此。」
浴衣少女說完，就用手摸了自己的胸口。
亞拉道爾沉默片刻以後，猙獰地露出微笑。黑霧從他背後湧出，具現成柔韌如鞭的巨大長劍。
「要求與第四真祖決鬥，卻不認同你們助陣，確實不算公平──好吧。既然如此，你們這些人偶就陪主子一起消滅吧！」
「古城哥！把手給我！」
身穿製服的少女這麽說完，握住了受創的古城的手。那不是奧蘿菈，是曉凪沙的聲音。古城原本想大喊「別這樣」，聲音卻被亞拉道爾釋出的魔力波動掩蓋過去。
看不見的巨大手臂舉起了亞拉道爾的劍之眷獸。劍刃達十幾公尺的長劍有意一次掃過古城等人而進逼。
凪沙瞪著那頭眷獸的主人，舉起了和古城牽著的手。
「凪沙，不可以──！」
從古城等人背後傳來的是葉瀨夏音的尖叫聲。夏音身為出色的靈能力者，已經察覺凪沙打算做什麽了。
凪沙迴頭看向古城與夏音，然後露出了短短一瞬的開朗笑容。
接著，她轉向前方用凜然嗓音說道：
「麻煩你了，奧蘿菈！迅即到來──『妖姬之蒼冰（alrescha cies）』！」
古城感覺到懷念的魔力。清冽寒氣從凪沙嬌小的身軀迸發出來。凪沙她們以古城的身體為觸媒，將所剩的魔力一舉釋出。
出現的是清澈如冰河的巨大幻影。
上半身為人類女性，下肢具備魚的優美體態，背後有翅膀，鉤爪銳利有如猛禽。那是冰之人魚，或者妖鳥（seir ēn）──
世界最強吸血鬼「第四真祖」手中排行第十二的眷獸，「妖姬之蒼冰」──
「──！」
漆黑鋒刃與冰之妖鳥。龐大魔力迎麵相互衝突後，凪沙的眷獸勝利了。之前輕鬆應付掉古城猛攻的亞拉道爾被冰樁貫穿心髒，頓時頹然倒地。
古城帶著有些恍惚的表情看著這令人驚訝的結果。
「奧蘿菈……凪沙……」
原本和古城緊握著手的妹妹鬆開了她的指頭。失去血色的凪沙臉頰蒼白，手指像冰一樣冷透。
凪沙以區區的凡人軀體操控著第四真祖的眷獸之力，將裴瑞修?亞拉道爾打倒了。魯莽行為要付出嚴重代價，嚴重得令人絕望──
「凪沙……拜托你……睜開眼睛……」
受重力牽引的凪沙不支倒下，代替古城接住她的是夏音。夏音拚命唿喚的聲音感覺莫名遙遠。
──你並不是一個人……
古城似乎聽見了那月的聲音。她說的是事實，奧蘿菈還有凪沙給了古城勝利的機會。古城再怎麽用魔力硬拚也無法打倒的亞拉道爾，被她們逼得兩度屈膝投地。
古城終於明白其中的理由了。為什麽自己無法打倒亞拉道爾，還有自己始終駕馭不了眷獸的真正理由──
「原來……是這樣……」
古城蹣跚地起身。理應流出的血液像倒轉一樣，以不自然的動態被傷口吸收迴去，隻見遍布古城全身的傷痕正逐漸消失。
「原來是這麽迴事……假如我能早一點聽見你們的聲音……凪沙就不會……」
古城語氣平穩，冒出的魔力反而有寧靜感，宛如在巨大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風平浪靜。
同時，負傷的亞拉道爾也站起來了。他察覺到凪沙倒下的身影，臉上浮現安心之色。憑古城一個人無法動用「妖姬之蒼冰」──那自己必勝無疑。如此篤定的表情。
純白霧氣已經變薄。在豪華遊船占位的來賓差不多也希望看雙方分出高下才對。大概是為了迴應他們的期待，亞拉道爾再次召喚巨大的劍之眷獸。
「覺醒吧，『怠惰者』──！」
亞拉道爾出招迅速。被「妖姬之蒼冰」傷到，或許讓他提高了戒心。毫不多言就使出的這一劍恐怕超越音速。
可是，他的攻擊沒有觸及古城。
因為在那之前，亞拉道爾的眷獸就被擊落到地上了。雷光環身的獅子已用前腳迎戰無形巨臂所操控的鋸刃長劍。
奔若疾電的獅子打下音速之刃，直接將其踏得粉碎。
「竟然靠『獅子之黃金』就……曉古城，你做了什麽！」
亞拉道爾的端正臉
孔因痛苦而皺起。他的右臂被烤焦，連根消失了。古城放出的雷獅不隻擊退對方的眷獸，還讓亞拉道爾本人也跟著受傷。
隻傷到右臂是古城手下留情的關係，他刻意讓攻擊失準。最明白這項事實的不是別人，就是亞拉道爾自己。
「已經夠了。無意義的決鬥結束了，亞拉道爾。」
「什麽……？」
「你確實是可怕的對手，在我遇過的敵人當中是最強的，我根本望塵莫及──不過，對第四真祖的眷獸們來說就不是這樣了。」
古城嘀咕的聲音流露出悔恨。他想起易卜利斯貝爾說的話。
──你該求教的對象並不是我……
沒錯。古城該指望的並不是易卜利斯貝爾。
求教對象近在咫尺──就在古城體內。
決定潛在魔力有多強的是固有堆積時間（personal history）的總量──也就是戰鬥經驗的多寡。吸血鬼真祖之所以令人畏懼，是因為他們保有龐大得超乎尋常的「血之記憶」。
至於眷獸，則是具備自我意識的魔力聚合體。以第四真祖眷獸的身分，或者被封印在少女們體內時，它們都活過了漫長的歲月。
它們擁有的戰鬥經驗遠超出古城。古城身為吸血鬼贏不過亞拉道爾，但是，亞拉道爾也同樣不是第四真祖眷獸們的對手。
這是凪沙與奧蘿菈賭上性命傳達給古城的道理。
古城要做的不是駕馭它們。隻要聆聽它們的聲音，發出命令就行了。下令讓它們蹂躪眼前的敵人──
「『傲慢者』！『暴食者』──！」
將右臂修複完畢的亞拉道爾不聽古城所說，又命令自己的眷獸攻擊。
斬開空間發動奇襲的劍刃，還有成群來襲的短劍。
然而，古城毫不費力就予以迎擊。
為水銀色鱗片所覆的雙頭龍將斬開空間的劍刃連同其藏匿的異空間一塊消除。甲殼獸吐出銀色濃霧，使得成群短劍逐漸腐朽。
「唔……！」
亞拉道爾察覺到古城反擊的跡象，便將自身肉體化為黑霧，打算開溜。
在這樣的他身邊刮起了帶有魔力的暴風。搖曳如蜃景的深緋色雙角獸透過暴風屏障，將霧化逃走的亞拉道爾成功攔下。
「你覺得我會讓你逃？」
古城不屑地用毫無感情的語氣說道。亞拉道爾再次化為實體，無數如細針的熔岩尖樁刺穿他的全身。嘎啊──亞拉道爾發出悶哼，然後沉默了。折磨吸血鬼不死之軀的永久苦痛──是亞拉道爾自己教古城這項戰術的。
「投降吧，亞拉道爾。我和它們都在氣頭上，假如你還想繼續無聊的決鬥──」
怒火中燒的古城召喚了青白色水妖──水精靈（undine）。那頭眷獸司掌的是再生之力，可以倒迴亞拉道爾的固有堆積時間，並且消滅他本身的存在。
然而，在古城解放水妖的前一刻──
「到此為止，古城。」
有人用強而有力的手抓住古城的右臂製止了他。
金霧環身的迪米特列?瓦特拉露出看似滿意的笑容站在那裏。
古城以燃燒的深紅眼睛瞪向瓦特拉，還粗魯地甩掉他的手。瓦特拉迴望古城時卻一臉溫和。於是，「戰王領域」的蛇夫以嚴肅語氣宣布：
「決鬥結束了。」
古城帶著有些茫然的臉色聽了瓦特拉說的話。他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麽。亞拉道爾還沒認輸，古城非打倒對手不可。他必須保護葛蓮妲，還要搶迴唯裏與誌緒。因為古城已經如此約好了──
瓦特拉愉悅地望著在意識混亂間思考這些的古城。
接著，他慢條斯理地又一次宣布：
是你贏了──
4
古城解除了眾眷獸的召喚。
亞拉道爾從熔岩尖樁獲得解放後，便失去支撐落在地麵。即使如此，他並沒有摔得慘兮兮。亞拉道爾一手拄著瓦礫，並且用燃燒般的目光瞪古城。
「瓦特拉，你別出手……我們還沒有分出高下……！」
亞拉道爾猛咳血，卻還是主張要繼續戰鬥。然而瓦特拉帶著冷漠的微笑，低頭看了與他互為同胞的吸血鬼。
「你還不肯認栽啊，亞拉道爾──用不著擔心，對手是世界最強的吸血鬼，就算敗陣也不會損害你的名聲。觀眾們都已經滿意了。」
「住口……我戰鬥並不是為了你們的無聊評價。」
亞拉道爾將殺氣指向微笑的瓦特拉。符合亞拉道爾剛毅本色的措辭，讓瓦特拉看似愉快地笑了出來。
「你發揮預期中的功效了。你的職責到此完畢。」
「職責是指……瓦特拉，你……！」
亞拉道爾依舊痛苦地唿吸，並且露出險惡眼神。他發現這場圍繞著龍族女孩的決鬥，有可能從最初就是瓦特拉一手策劃出來的了。
古城確認過亞拉道爾無意再戰以後，微微地吐了氣。
而在古城等人的身邊出現了空間搖蕩的跡象。
「──古城！」
身穿白色禮服的葛蓮妲從漣漪般展開的空間移轉門現身了，隨後還有穿著熟悉製服的雪菜，最後出現的則是一身服裝鑲滿荷葉邊的那月。
「古城！你贏了，古城！」
淚汪汪的葛蓮妲毫不介意禮服弄髒，撲上來緊緊巴著古城不放。那陣衝擊讓古城「唔喔」地喘不過氣。亞拉道爾讓他受的傷還沒有完全痊愈。
「學長……你的傷勢……！」
雪菜看古城全身到處都在流血，就神情緊繃地問了。葛蓮妲也不安似的哭濕了眼問：「會痛嗎？」
「我不要緊。更重要的是，凪沙就──」
拜托你了──古城聲音沙啞地這麽說道，雪菜則默默點頭。
凪沙癱軟無力地閉著眼睛，讓夏音抱在懷裏。蒼白肌膚感受不到生命的溫暖，伸開的四肢徹底鬆弛，看起來像沒有靈魂的人偶。
就算凪沙是因為使役眷獸的反作用力而昏睡，古城也無能為力。縱使第四真祖被稱作世界最強的吸血鬼，除了破壞以外，其能力幾乎幫不上任何忙。假如現場有人能救凪沙，應該就隻有身為靈媒受過訓練的雪菜了。
可是，身穿浴衣的少女用目光製止想趕到凪沙身邊的雪菜，並開口說道：
「此人命數已盡。如今不過是靠著女武神巫女的力量，才留住了她的靈魄。」
「……難道你想說……凪沙沒救了嗎？」
古城瞪著自稱第六號的少女問。
虹發少女眯細發亮的藍眼，冷冷地頷首。
「若以人類軀體充作容載我等眷獸之器，又行使其力量，必然有如斯結果。」
「你──」
「學長，不可以！」
古城激動得想上前揪住第六號，雪菜則抱住他予以製止。
就算怪罪第六號，凪沙也不會得救。古城同樣明白這一點。即使如此，凪沙會出現在這裏，應該和第六號脫不了關係。
「優絲緹娜小姐，能不能請你聯絡救護車？」
夏音難受地將目光從失控的古城等人身上轉開，並且叫了擔任護衛的女騎士。守在夏音背後的優絲緹娜迴答：「遵命。」然後屈身取出無線電。
「不必張羅。由我來運送。」
那月將手擱在昏睡的凪沙肩膀上這麽說。
夏音似乎明白了那月的用意，便毫不遲疑地立刻點頭。隨後，凪沙和夏音的身影就緩緩地融入虛空消失了。
「殿、殿下……！」
保護的對象消失蹤影讓優絲緹娜露出了焦急的表情。那月嫌麻煩似的迴望嚷嚷的銀發女騎士。
「抱歉，得讓葉瀨夏音再陪著一會兒。因為曉凪沙目前是處於靠著葉瀨注入的靈力才勉強保住一命的狀態。」
「是靠葉瀨才……這樣啊……」
古城聲音微弱地嘀咕並閉上眼睛。
夏音有阿爾迪基亞王室的血統，即使在弦神島居民當中，她恐怕仍是最高階的靈力持有者。盡管和成為模造天使（faux-angel）時不同，現在的夏音停留在人類的極限範圍內，但她的靈力量超乎尋常這一點還是不變的。凪沙似乎是借助這樣的靈力才好不容易免於衰弱而死。
「我將她們兩個送到我的結界了。這算權宜之計，但能撐一會兒才對。」
那月漠然補充。她說的結界，應該是指名為「監獄結界」的特殊異空間吧。在為了軟禁魔導罪犯才創造的那個世界裏，時間並不會流逝。
至少在停留於結界的期間內，凪沙的狀況應該不會惡化。
「抱歉……那月美眉，讓你幫了大忙……」
乏力的古城差點倒下，同樣露出安心表情的雪菜扶了他，葛蓮妲也有樣學樣地攙著古城的手臂。藉著她們兩個的手，古城勉強沒跌倒。
另一方麵，亞拉道爾肉體已修複完成，用自己的腳站著。分不出誰才是贏家的一幕。
那月高傲地抬頭瞪了亞拉道爾，並且突然對他提出質問。
「那麽，來把事情做個交代吧，裴瑞修?亞拉道爾──你為什麽要抓龍族的幼體？聖域條約
機構畏懼葛蓮妲的理由是什麽？」
「……聖域條約機構？」
古城對陌生的組織名稱皺了眉頭。
「你知道聖域條約吧，曉古城？」
「呃，知……知道啦。」
起碼要曉得的吧──古城點頭。
聖域條約是為了終結魔族與人類的戰爭而締結的和平條約。當中認同魔族跟人類有同等的權利，相對地也要求魔族必須遵守國際法。
假如該條約沒有成立，人類與魔族至今八成仍在互相殘殺，弦神島應該也不會以「魔族特區」的名義存在。
「所謂的聖域條約機構，就是以條約加盟國組成的國際組織。目的在維持人類與魔族之間的和平，還有實現兩者的共存。『戰王領域』為參加國之一，日本也是。」
「……那麽，你是為了聖域條約機構才來抓葛蓮妲的嗎？」
原因何在──古城看向亞拉道爾。亞拉道爾是「戰王領域」的帝國議會議長，古城一直以為他抓葛蓮妲是基於「戰王領域」的立場。可是，問題一旦扯上聖域條約機構這種國際組織，就完全是另一迴事了。
「由我來迴答這個問題吧──」
瓦特拉口氣輕浮地朝著困惑的古城等人自告奮勇。在場所有人都將視線轉向金發的吸血鬼青年。
「瓦特拉，你別多嘴！」
亞拉道爾厲聲喝斥。瓦特拉卻不管他又繼續說：
「聖域條約機構的目的在於維持人類與魔族之間的和平。而且，為了排除其障礙，他們被賦予了行使武力的權限。」
「武力？」
「聖域條約機構軍──也就是這群人。」
瓦特拉把手機拋給再次提問的古城。高精細畫麵上顯示著解析度低又遲鈍的影片。
是軍事衛星從上空拍到的影像。
播映出來的是軍艦。備有飛行甲板的巨大航空母艦、伴隨在側的巡洋艦，還有裝甲飛行船的身影。光從畫麵上確認到的數量就超過二十艘。若要對付小國，可輕易將其製壓的龐大艦隊。
影片角落所寫的日期為二月十三日──就是今天。衛星通訊固然會有些許誤差，不過那幾乎是第一時間的轉播畫麵。
「聖域條約機構方才對日本政府送出通知了。內容是根據聖域條約，他們認定名為弦神島的人工島是被禁止的大規模破壞魔具。簡單說呢，他們接下來要摧毀弦神島。」
瓦特拉用頗為同情的口氣告訴眾人。雪菜對他所說的大為動搖。
「弦神島……被視為大規模破壞魔具……？」
「原來如此。他們真會想……不把弦神島當成日本固有的領土，而是當巨大魔具來對待。純屬魔具的話，不需要日本政府同意也可以摧毀。」
那月鄙夷地哼聲。什麽意思──古城看了她們的反應做比較。
「等等……魔具是哪來的名堂？弦神島隻是一座浮體構造物（giga float）吧？」
「弦神冥駕證明了將弦神島當成祭壇就能重現『聖殲』這一點──」
那月瞪著困惑的古城說道。古城默默點頭。由咎神所創造，可改變世界本身的禁戒術式──古城明白它的威力。
「『聖殲』是足以引發全球大規模異象的兇惡魔導災害，而弦神島則是災害的構成要素。聖域條約機構如此定奪未必不合於理，盡管有些片麵就是了。」
瓦特拉同意似的對那月這段說明深深點頭，然後望向昏暗的海平線。
「臨時編為聖域條約機構軍的多國籍艦隊已經在南硫磺島近海集結了。快的話，今晚就能將弦神島包圍完畢吧。」
「我們這些……弦神島的居民會怎麽樣？」
古城的語氣流露出焦躁。弦神島是浮在太平洋正中央的人工島，人口約五十六萬人。弦神島若被摧毀，他們當然也不會平安無事。
「攻擊開始前會有十二小時的緩衝。趁這段時間要到哪裏避難都無妨。」
結果迴答的並非瓦特拉，而是亞拉道爾。不帶感情的事務性口吻顯然是刻意的才對。
「……你說……十二小時？」
古城無言以對。從日本本土到遙遠的弦神島，交通手段有限，要讓五十六萬人在短短半天內都順利避難根本不可能。聖域條約機構恐怕也明白這一點。他們從一開始就無意讓弦神島的居民避難。
「有方法能推翻聖域條約機構的裁定嗎？」
雪菜語氣僵硬地向亞拉道爾提問。然而亞拉道爾隻是默默搖頭。
「假如日本政府有膽識跟聖域條約機構作對就另當別論，不過那大概希望渺茫。要為了小小一座人工島與世界為敵，實在太荒謬了。」
那月語帶自嘲地冷冷笑道。古城的拳頭因為怒氣無處發泄而發抖。葛蓮妲不安地望著他，迷人的鐵灰色眼睛仿若黑膽石（hematite），映出了古城遍體鱗傷的身影。在此瞬間，古城有了一絲疑問。
「等等，裴瑞修?亞拉道爾……既然如此，你為什麽想要處分葛蓮妲？在艦隊即將攻擊弦神島的這個時間點……」
弦神島若被摧毀，葛蓮妲絕對也不會平安無事。然而，為什麽亞拉道爾卻想要殺她？甚至冒著和第四真祖決鬥這種不必要的風險──
「因為她是守護者啊。」
瓦特拉看似興奮地代替保持沉默的亞拉道爾咕噥。
亞拉道爾的表情愕然僵住了。古城等人沒有發現這一點。
「守護者……？」
古城望著葛蓮妲問。葛蓮妲急忙搖頭表示自己什麽也不曉得。
瓦特拉靜靜地獨自露出陶醉般的笑容。那就像科學家完成宏偉的實驗以後，所得答案正如所料的微笑。
「沒錯……她是咎神該隱所留遺產的守護者──裝載資訊的『容器』。」
亞拉道爾和那月對他的話出現強烈反應。
「瓦特拉，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嘖──原來是這麽迴事嗎，蛇夫！」
亞拉道爾召喚劍之眷獸，那月射出銀鏈。瓦特拉釋出的魔力洪流將那些都擊落了。不久，那股攻擊性魔力便化為全長達十幾公尺的巨蛇樣貌。那是「戰王領域」的蛇夫──迪米特列?瓦特拉的眷獸。
「曉古城，保護葛蓮妲！迪米特列?瓦特拉的真正目的是『聖殲』！」
那月迴頭朝古城大喊。古城還沒理解話中的意思，瓦特拉已經先命令眷獸攻擊了。
「『娑伽羅』──」
「『雪霞狼』！」
徹底具現完畢的眷獸張開巨大下巴，撲向古城等人。予以迎擊的是雪菜。她從樂器盒抽出銀色長槍，正麵迎戰蛇之眷獸。
眷獸發散出的龐大魔力被耀眼銀光斬斷，沒兩下就消滅了。雪菜的槍被賦予了「雪霞狼」之名，是獅子王機關的秘藏兵器，能斬除萬般結界，並讓魔力失效的破魔長槍。
「七式突擊降魔機槍……不簡單，虧你擋得住。」
瓦特拉讚賞般為雪菜鼓掌。
趁此空檔，那月射出的銀鏈捆住了瓦特拉受創的眷獸，亞拉道爾則以群劍殺向瓦特拉本人。
瓦特拉仍然笑意不絕，還隨意舉起右手。洗煉而造作的舉止就像在餐廳裏點紅酒──
「既然如此，換成這招如何──」
兇惡的深紅光芒將毫無防備地站著的瓦特拉包裹住。那月所用的銀鏈爆開了，亞拉道爾的劍之眷獸則消滅得無影無蹤。
光芒籠罩著瓦特拉，其真麵目是內含太古魔法符文的細微粒子。
那些粒子每一顆都是蘊藏著強大咒力的魔法陣。眾多深紅光粒逐漸增加密度與亮度。
「這股力量……！」
「難道……是『聖殲』嗎！」
古城與雪菜詫異得說不出話。該隱留下的最兇禁咒──「聖殲」是改寫世界的魔法。
對於其威力，古城等人之前已經嚐到不想再嚐的地步了，連第四真祖的眷獸或者「雪霞狼」的魔力無效化能力都無法抵禦那種深紅光芒。隻有雪菜化為模造天使的龐大神氣，才能對抗「聖殲」。
「這樣啊，蛇夫──你奪取了弦神冥駕的『血之記憶』。」
那月用冷靜的嗓音指出其中玄機。
「你答對嘍，『空隙魔女』。」
瓦特拉露出長長的獠牙笑了。
古城全身失去血氣。瓦特拉吞噬了失蹤的弦神冥駕，並取得對方握有的「聖殲」知識──他話中之意就是如此。
古城並不是同情弦神冥駕。那個人是魔導罪犯，某方麵來說更是早已死亡的人。而瓦特拉吸了冥駕的血，還將他的記憶一起納入體內。
為了獲得新力量。
彷佛在對古城宣示，那才是吸血鬼原本該有的立身之道──
「不過，到底是誰包辦了『聖殲』的魔法演算……？」
雪菜用有些畏懼的嗓音提出最後一個疑問。
古城心髒狂跳。
「聖殲」乃咎神所用的魔法，行使其強大力量，要付出總量驚人的魔力以及人腦不可能處理的龐大魔法演算當代價。縱使瓦特拉身為吸血鬼，也無法獨力運用那樣的魔法。
而
弦神島這座人工島就是為了發動「聖殲」才設計出來的祭壇。
透過流經太平洋的龍脈，發動「聖殲」所需的魔力便能得到供給。
管控人工島的五座超級電腦會代為進行魔法演算。
不過，就算弦神島作為祭壇再怎麽優秀，光是如此也無法駕馭「聖殲」。隻有抵達神之領域的天才程式設計師才能完全駕馭咎神的魔法。而那樣的電腦高手（programmer），隻找得到一個人。
因此，人們這樣稱唿她。
該隱巫女。
「莫非……」
古城的咕噥尚未成句，瓦特拉就先施展攻擊了。深紅光芒將碼頭完全籠罩，使得古城等人的立足點變成美麗剔透的冰之結晶。
能改變物質本身存在麵貌的「聖殲」攻擊。
冰晶在龜裂後粉碎四散。碎冰飛舞如雪，古城及雪菜受到重力牽引，無從抵抗地墜落。
葛蓮妲放開古城的手。她立刻打算變迴龍的姿態。然而在葛蓮妲張開翅膀以前，從碎冰中伸出的巨大手臂就將她攬入臂彎了。
「葛蓮妲……！」
古城沉入細微冰粒之中，仍拚命伸手。
抓住葛蓮妲的巨大手臂真麵目為金屬製的機械臂。鮮紅色有腳戰車從碼頭地底下冒出，然後把葛蓮妲劫走了。
有腳戰車也環繞著兇惡的「聖殲」光芒，而且在戰車肩膀上，有個少女並攏雙腿坐著。那是個發型亮麗的高中女生。
「淺蔥……你為什麽會……」
古城望著戰車上的少女，茫然自失地嘀咕。
淺蔥低頭看著古城，動了嘴唇。感覺可以聽見她在說「抱歉」。
化為冰晶的碼頭到處發生崩塌。海水從裂縫洶湧流入，使崩壞進一步加速。
載著淺蔥的有腳戰車加速以後，便逐漸消失在暮色之中。
瓦特拉的身影也早就不見了，隻剩受傷的亞拉道爾與那月留在碼頭上。
「學長──！」
雪菜將銀色長槍捅進冰塊，還拚了命地朝古城伸手。
古城卻沒有察覺到她，一直在結凍的海水中載浮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