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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決鬥?」


    建築物裏響起了煌阪紗矢華的聲音。


    乾燥的空氣裏有些灰塵;褪色的進口骨董家具;架上雜亂排著老舊的人偶及時鍾。


    氣氛近似異國咖啡廳的冷清骨董店二樓,獅子王機關位於弦神島的辦事處。這裏似乎是負責跟在「魔族特區」內活動的獅子王機關員工進行聯絡、補給的部門。


    亞拉道爾以飛艇造成的騷動導致彩海學園臨時停課,古城和雪菜就來到了這間久未造訪的骨董店,目的在於報告唯裏和誌緒的現況。倘若可以,也希望弄到亞拉道爾的情報或對抗策略。


    紗矢華會在這間店,對古城他們來說也是意外的巧合。為了執行機密任務,她似乎才剛抵達弦神島。平時那件製服上頭多加了體麵的西裝外套,恐怕是因為要跟國外來的大人物見麵吧。


    這樣的紗矢華正揚起秀氣的眉毛,略顯激動地逼向古城。


    「曉古城,你在想什麽啊!對方可是『戰王領域』的帝國議會議長耶!」


    「喔~~……好像是這樣沒錯。」


    「還說好像,你喔……」


    古城缺乏緊迫感的反應讓紗矢華說不出話,隻有嘴唇不停發抖。


    有隻披毛整齊的黑貓坐在她肩上。那隻黑貓用金色眼睛瞪著古城,忽然開口說出人話。


    「傷腦筋。沒想到你居然會跟裴瑞修?亞拉道爾那種人物賭上女人決鬥。第四真祖小弟,我們這段交情可真短,我頂多隻能先祈禱你得道成佛。」


    「師尊大人……!」


    黑貓毫不留情地激起古城的絕望,雪菜連忙予以規勸。


    那隻懂人話的黑貓是雪菜及紗矢華的師父──身為長生種(elf)的魔法師「緣堂緣」的使役魔。她正從遙遠的日本本土操控使役魔跟古城等人對話。實際上,那應該是高竿得驚人的魔法。不過高竿歸高竿,雪菜她們對隻貓表現得恭恭敬敬,無論什麽時候看都會覺得是超現實而令人糊塗的光景。


    「你從一開始就把我會被幹掉當前提啊……」


    古城看似不服地繃著臉發牢騷。哼哼──黑貓抖了抖胡子說:


    「當然了。再怎麽說對方都有九百年以上的傲人戰鬥經驗,是怪物中的怪物。像你這種剛成為吸血鬼的半吊子,感覺怎麽設法也不會是對手。真受不了,你這傻小子。明明連貓狗都不會向贏不過的敵人叫戰。」


    「……我並沒有叫戰,是對方主動向我申請決鬥的。」


    古城用了無力的聲音反駁。雖然他處在被挑戰的立場,對於自己不慎中了愚蠢的挑釁還是有自覺。


    「對不起,師尊大人。我明明陪在旁邊,卻阻止不了他們倆……」


    雪菜聽了緣與古城的對話,便如此謝罪並悄然垂下頭。沒有讓古城他們打消決鬥的主意,果然使她懊悔得耿耿於懷。


    「姬柊,你不用道歉啦。原本就是葛蓮妲來向我求助的。再說,當時要是讓亞拉道爾那家夥在學校繼續鬧下去就慘了。」


    古城摻了幫自己找藉口的成分為雪菜辯護。


    即使客觀地迴顧,古城他們當場所做的判斷感覺也沒有多大過失。再怎麽費盡唇舌,想來也不可能說服行事一板一眼的亞拉道爾放棄抓葛蓮妲。和他的決鬥無可避免,就算那是沒有勝算的一場仗。


    「沼龍……原本沉在神繩湖的龍族幼體嗎……暗那個丫頭喚醒了麻煩的玩意呢。」


    哼──黑貓不悅似的吐氣。雪菜納悶地迴望它。


    「師尊大人,您曉得葛蓮妲的真麵目?」


    「我什麽都不知情喔,傳聞倒聽過不少就是了。所謂『聖殲』的遺產,實際上並不是多麽稀奇的玩意,何況龍族的傳說在全世界到處都有。事到如今,就算多了一隻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既然這樣,為什麽亞拉道爾那家夥要把葛蓮妲當目標?」


    古城蹙眉反問。那也是他在遇見亞拉道爾時最先感到的疑問。他不明白在「戰王領域」位居要職的人物為何不惜用上決鬥這種荒謬手段也執意要將區區的龍族幼體得到手。


    而且,亞拉道爾並沒有從葛蓮妲身上找到什麽利用價值。正好相反,他是為了處分葛蓮妲才想抓她。


    「不清楚呢。」


    被長生種當成使役魔的黑貓漠不關心地迴答。


    「吸血鬼──而且是接近真祖的那一群會排斥『聖殲』的遺產,說起來算合情合理,不過連他那種大人物都特地出麵就不尋常了。表示那名龍族具有此等危險性──基本上,那孩子真的是龍族嗎?」


    「就算你這麽問,我也不認識其他龍族啊。」


    古城草率地搖頭。葛蓮妲的真麵目是龍族或其他種族,坦白講對他來說根本無所謂。古城所知的葛蓮妲隻是個性情有點古怪又黏人的開朗少女。還有古城差點在異境(nod)消滅時,曾欠她一份救命之恩。無論有什麽理由,古城都不可能棄葛蓮妲於不顧。


    「哎,反正不管怎樣,事情都用不著你擔心。」


    黑貓冷冷地撂下話,單方麵結束話題。


    「為什麽啦?」


    古城不滿地望向黑貓。緣堂緣的使役魔卻帶著嘲弄般的調調,將眼睛眯細說:


    「我又沒說錯。畢竟再過半天,你將被亞拉道爾消滅,龍族女孩則會由『戰王領域』接手。一次能解決兩個麻煩問題,對獅子王機關來說簡直謝天謝地。」


    「師、師尊大人,就算對方是曉古城,說話還是要有節製!」


    出乎意料的,紗矢華心急地板起臉孔對師父提出規勸。黑貓逃跑般溜到她頭上,古城則麵無表情地瞪著貓問:


    「那你不在乎嗎?唯裏她們都成了人質耶。」


    「沒什麽在不在乎,既然亞拉道爾已經亮出身分,甚至連聖域條約機構的名稱都搬出來了,選擇拔劍相向的是那兩個孩子吧。那才是大問題呢。」


    黑貓說完就看似不耐煩地歎了氣。


    在情勢演變下,唯裏和誌緒本著自身意誌,選擇與聖域條約機構的特使亞拉道爾為敵。她們跟隻有助古城一臂之力的雪菜在立場上根本不一樣。最糟的情況,獅子王機關難保不會被視為背叛聖域條約機構──當前的局麵便是如此尷尬。


    「唉,那兩個人的事不必擔心。畢竟亞拉道爾是個正經八百的男人,至少在決鬥結束以前,她們倆都會被當成俘虜照料才對。」


    「假如我在決鬥中落敗,唯裏她們會有什麽下場?」


    古城眼神認真地發問。


    亞拉道爾打倒古城以後,唯裏她們就沒有用處了,他放人的可能性並非為零。可是,也無法斷言她們一定能獲釋。到時候獅子王機關會救她們──就算是空口說白話也好,古城仍希望緣能這樣告訴他。


    黑貓卻什麽也不迴答,隻是佩服似的「哦」地笑了出來。


    「第四真祖小弟,你滿有餘裕的呢。有空為別人操心的話,要不要趁現在先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以免留下遺憾啊。」


    「你講話真夠烏鴉嘴耶。」


    悶哼的古城臉都歪了。緣胡鬧的口氣固然令人不快,但古城明白她並非單純在挖苦人。


    據說吸血鬼真祖的身體無比接近於不死之軀,但就算這樣,也不等於所向無敵。透過石化或凍結,即使不取性命也可使其無力化,隻摧毀精神也是一種方法。


    而且吸血鬼之間的戰鬥往往伴隨著同族相噬的風險。透過吸血行為,將對方的存在徹底剝奪──那也是古城以往為了獲得第四真祖之力而體驗過的行為。


    總之,敗給亞拉道爾的話,就代表古城有極高機率會消滅。正因如此,緣才會勸他別留下遺憾。


    「就算這樣,叫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也想不到要做什麽啊──古城當眾聳了聳肩。


    即使聽說自己會消滅,他還是缺乏真實感,也沒有寫遺書的心情。由於情況如此,要跟朋友道別也會有所顧忌。


    怎麽辦好呢?古城懷著求助的念頭看了身旁的雪菜。瞬時間,紗矢華似乎驚覺了什麽而睜大眼睛說:


    「你想做的事,該不會是──不、不可以!假如你想對雪菜做下流的事,那可不行!」


    「啥……!什麽跟什麽啊!我想都沒有那樣想過!」


    古城無辜受到非難,就用高八度的聲音迴嘴。紗矢華一邊闖進他跟雪菜之間,一邊用懷疑的眼神說:「那可難講!」當古城想反過來點破「是你自己想要那樣吧」的時候──


    「唿嗯,或許那樣也不錯。」


    被緣當成使役魔的黑貓頗為認真地如此嘀咕。


    「師尊大人!」


    紗矢華簡直像哭喊一樣叫了出來,黑貓則斷然無視她,還轉向雪菜說:


    「你剛與主人訂下契約,這是他不知道會否消失的重要關頭。身為『血之伴侶』,在最後服侍他一下也不會遭天譴吧。難道不是嗎?」


    「您說……服侍嗎?」


    雪菜用冷靜的語氣反問。是啊──黑貓點頭。它還不忘多嘴添一句:濃情密意的服侍。


    紗矢華聽見她們之間的互動,頓時像被雷打中一樣頓住了。因為她注意


    到雪菜戴在左手無名指的戒指了。


    「不會吧……您說的伴侶……難道是……」


    紗矢華視線渙散地把手伸向立在牆角的樂器盒。隨後她幾乎是憑著本能拔出銀色長劍,並將劍尖指向古城說:


    「曉……曉古城!你在什麽時候和雪菜有了那種不三不四的關係──!」


    「唔喔!」


    古城驚險閃過伴隨明確殺意刺過來的劍鋒。紗矢華淚眼汪汪地瞪著嚇得表情緊繃的他。


    「為什麽要躲!你都敢讓雪菜變成吸血鬼的『隨從』了──!」


    「白癡,錯了啦!我跟姬柊不是『伴侶』或『主從』那樣的關係──」


    「少囉嗦!你背著我對雪菜做了什麽!」


    「我說過我並沒有對她做什……呃……也……也不是沒有啦……」


    古城支支吾吾地迴嘴。


    雪菜之所以會暫時成為古城的伴侶,是為了防止「雪霞狼」對她造成「天使化」的副作用。為了拯救瀕臨消滅危機的雪菜,他們不得不做出如此抉擇。


    話雖如此,雪菜領到「雪霞狼」就是為了監視古城,她用長槍的原因幾乎都會直接跟古城扯上關係,狀況實在不容他一口撇清。


    「竟敢……竟敢玷汙我的雪菜……都是你強迫排斥的雪菜陪你一次又一次做那些不三不四的行為對不對,變態真祖!」


    「欸,並沒有一次又一次啦!你在想像什麽……!」


    古城抓住紗矢華揮舞長劍的手臂,勉強將她製伏了。


    他們倆就這樣一邊糾纏一邊撞上店裏的牆壁,那模樣看起來活像古城硬把抵抗的紗矢華推到牆際。紗矢華以女生來說算高個子,和古城的身高並沒有差多少。古城落得在近距離下凝望淚汪汪的紗矢華,心裏因而湧上莫名其妙的罪惡感。


    「──請你冷靜點,紗矢華。學長也一樣,你要跟她貼到什麽時候?」


    雪菜冷靜地望著古城他們那副模樣,並發出歎息。


    被緣當成使役魔的黑貓從紗矢華頭上跳了下來,讓雪菜的臂彎抱個正著。雪菜望著那隻黑貓的眼睛,語氣認真地問:


    「簡單說,隻要曉學長戰勝塞維林侯就沒問題了,對不對?這樣學長既不用擔心留下遺憾,我也不必濃情密意地服侍他──」


    「我可不記得自己有要求你服侍……!」


    所以服侍到底是什麽名堂啦──古城嘀咕。紗矢華緊貼著他,激憤似的扭著身子。每次扭身都會讓她豐滿的上圍擠到古城胸前,但她似乎沒自覺。然而要是隨便拉開距離,感覺紗矢華就會突然砍過來,因此就古城的立場也不能離開她身邊。


    「我說過那是辦不到的。憑那個小弟贏不了亞拉道爾喔。」


    另一方麵,被緣當成使役魔的黑貓迴望雪菜以後慵懶地說道。


    「居然講得這麽篤定……」


    古城連迴嘴的力氣都沒了。黑貓用不帶情緒的眼神對嘔氣的古城說:


    「第四真祖會被稱為世界最強吸血鬼,隻是因為他率領的眷獸強大得令人匪夷所思。既未過譽,亦未低估。畢竟它們全是為了將咎神該隱的軍勢一掃而空才創造出來,不折不扣就是世界最強的眷獸。」


    「嗯……」


    對了──古城迴想起亞拉道爾說過的話。他在認同古城眷獸的威力以後,曾經斷言:不過,也就如此而已。


    「問題在於,你根本沒有駕馭住那些眷獸。賽車的性能再高,假如駕駛的是外行人,也會被外送豆腐的車子追過去。合情合理吧?」


    「……豆腐?」


    黑貓突然提出的比喻讓雪菜困惑地眨了眼睛。古城放開總算變安分的紗矢華,然後把臉轉向雪菜抱著的黑貓。


    「駕馭眷獸嗎……意思是隻要我能辦到這一點,就可以對抗亞拉道爾。」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黑貓的語氣帶著「就算以現實來說不可能」的弦外之音。實際上,離日落的時間不到半天,難以想像古城的戰鬥能力會急劇提升。


    然而,古城無視於此又繼續問:


    「那麽,要駕馭眷獸該怎麽做才好?」


    「很不巧,我也不懂。吸血鬼的事要問吸血鬼才對。」


    黑貓答得冷漠,古城實在頭痛。


    「就算要我問吸血鬼……」


    「待在弦神島又足以對抗塞維林侯的吸血鬼……我隻想得出奧爾迪亞魯公就是了。」


    紗矢華似乎不忍看古城苦惱,便如此咕噥。感覺她並沒有完全消氣,但好像姑且放棄了當下立刻砍死古城的念頭。


    「奧爾迪亞魯公,是指瓦特拉嗎……?」


    古城想起迪米特列?瓦特拉的做作笑容,便露骨地擺出反感的臉。在古城所知的範圍內,那名「戰王領域」的貴族亦屬格外強大的吸血鬼之一,被評為最接近真祖的男人,如果是他,恐怕就能對抗亞拉道爾。可是──


    「我不認為那家夥會在毫無迴報的情況下教我怎麽用眷獸就是了。」


    「那你就下跪或用盡方法求他啊。關係到你的生命耶。」


    「話說那家夥好歹也是『戰王領域』的吸血鬼,要說的話應該算站在亞拉道爾那一邊吧?就算他肯教,聽信那種人的話不會出問題嗎?」


    「沒辦法嘛,又沒有其他實力跟塞維林侯同等或更強的吸血鬼!」


    紗矢華挺起肩膀瞪古城。


    她說的有道理,但就算這樣,求助瓦特拉感覺仍非上策。


    那個男的是惡名昭彰的戰鬥狂,常常無意掩飾對古城的殺意。若有閃失,瓦特拉難保不會講出在古城被亞拉道爾幹掉以前,他就要先親手殺古城這種話。他就是這麽危險。


    是否該冒著這樣的風險對瓦特拉低頭呢──


    古城對終極的二選一感到苦惱。


    「不。」


    雪菜用澄澈的聲音斬斷了那層迷惘。古城等人訝異地看向她。雪菜像是在確認自身的想法,表情認真地點頭說:


    「有的……肯助學長一臂之力的強大吸血鬼,就隻有一位……」


    「姬柊?」


    你是指誰啊──古城感到疑惑,雪菜卻什麽話也不迴。接著她臉色頗為正經地瞥向店內擺設的骨董掛鍾,時鍾的針稍微過了正午。


    「學長。」


    「怎、怎樣……?」


    雪菜認真無比的嗓音讓古城換了姿勢嚴正以對。雪菜臉色嚴肅地望著古城,最後打定主意似的告訴他:


    「我們去吃拉麵吧。」


    2


    那間店悄悄地在人工島西區的暗巷營業。


    那並非特別熱門的店。店麵老舊,燈光也昏暗。店裏隻有狹窄的櫃台及一張四人座的桌子,進來十個人就客滿了。


    然而在生活於弦神島的拉麵通之間,它卻是私底下為人知曉的隱藏名店。「太平洋沾麵」──就是這家店的名稱。


    「再怎麽說,我覺得對方不可能那麽巧就讓我們找到……」


    穿過門簾的古城探頭看向店裏,然後感到有些眼花地手拄牆壁。


    有個年約十二三歲的異國少年態度莫名威風地坐在櫃台的座位。


    黑色秀發與褐色肌膚;與年幼外表不相襯的奇特威嚴──第二真祖「滅絕之瞳(forgazer)」於中東統治的夜之帝國「破滅王朝」的易卜利斯貝爾?亞吉茲王子。他正是古城他們在找的人。


    「你怎麽又在吃拉麵啊!」


    古城一邊垂下肩膀一邊吐出不講理的台詞。受騙上當的感覺比尋人有所獲的喜悅強。畢竟古城他們原本最煩惱的就是不知道易卜利斯貝爾的下落。王子的住宿地點屬於外交機密,就算不是機密,要追蹤可以化成霧氣自由移動的高階吸血鬼也幾乎不可能。


    唯一的線索,就是易卜利斯貝爾對拉麵瘋迷的情報。因此雪菜提出了「逐一探訪島內知名店家」這種實在是粗枝大葉的作戰計畫。


    然後實際上也真的輕而易舉就找到了易卜利斯貝爾。


    古城原本對此不太能接受。他有股衝動想吐槽:你身為王子卻每天吃拉麵嗎!盡管精確來說那並非拉麵,而是沾麵。


    「──你忽然在別人用餐時冒出來嚷嚷什麽?這不合禮數吧,曉古城。」


    易卜利斯貝爾帶著納悶的臉色迴望古城,並且悠然答話。


    抱歉──古城聽了他中肯至極的糾正,便低頭賠罪了。


    「啊,不好意思。我沒想到真的會遇見你,忍不住就失去分寸了。」


    「唿嗯。」


    易卜利斯貝爾一邊在端來的沾麵上加佐料,一邊挑眉。


    雪菜之前點出的與亞拉道爾具同等實力的吸血鬼──正是這名金色眼睛的少年。他身為「破滅王朝」的王子,不隻善於操控眷獸,更處於和亞拉道爾毫無瓜葛的中立立場。雖然並不是這樣就代表易卜利斯貝爾會跟古城站在同一陣線,但至少有徵求建議的價值才對。


    「也罷。隨隨便便將來訪的客人趕走,有損我們王朝的名聲──先坐吧,第四真祖和擔任隨從的姑娘。店主,用跟我一樣的餐點招待他們。」


    易卜利斯貝爾指向背後剛好空著的桌席,然後態度高壓地吩咐。


    臉孔看起來兇悍頑固的老板沒抱怨什麽就點了頭,大概是拜少年天生的領袖氣質所賜。古城他們也決定乖乖接受對方的好意。在店裏散發的湯頭香味牽引下,肚子正好餓了。


    古城坐在上了年紀的椅子上,然後拿起送來的裝了冷水的杯子就口。


    「對了,聽說你要跟裴瑞修?亞拉道爾決鬥。」


    易卜利斯貝爾隨即麵色不改地這麽說。古城冷不防被他一問,氣管讓冷水嚴重嗆到了。


    「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因為方才我收到了招待函。」


    易卜利斯貝爾從上衣袖子裏掏出了裝飾華美的信封。信封背後所畫的飛龍與戰車是「戰王領域」的徽章。


    「招待函……?」


    「恐怕是『戰王領域』的蛇夫所為吧。雖然猜不透那家夥懷著什麽鬼胎,但這場爭鬥確實讓人興趣濃厚。若是這一戰賭上沼龍就更不用說了。」


    「瓦特拉……原來……他將那些內情都傳出去了嗎!」


    古城抱著頭趴到桌上。連易卜利斯貝爾手邊都有收到招待函,表示古城將與亞拉道爾決鬥的消息應該可以想成已經遭人大肆宣傳了。


    雪菜坐在古城旁邊,也跟著露出了緊繃的臉色。她不明白瓦特拉散播消息的理由而感到憂心。


    另一方麵,易卜利斯貝爾則是看似愉快地看著古城他們的反應並哼哼發笑。


    「依我推斷,你是認為照現在這樣無法戰勝亞拉道爾才來求教的吧,第四真祖?」


    「正是你想的那樣。」


    古城帶著苦瓜臉點頭。接著他深深低下頭。


    「我明白說這些話很自私,不過拜托你務必通融,請教我打倒亞拉道爾的方法。這關係到葛蓮妲的命。」


    「這個嘛……該怎麽辦好呢?賣人情給你感覺是不錯,但為此招惹亞拉道爾,究竟值不值得?」


    「……至少能讓決鬥變得精彩。」


    「唿嗯?」


    易卜利斯貝爾的金色眼睛浮現些許好奇之色了。是古城料想中的反應。


    古城在看見瓦特拉寄來的招待函時突然靈光一現。


    易卜利斯貝爾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即使外表像個少年,實際上也已經活了幾百年。對長壽的他們來說,最大的敵人是「無聊」,因為他們幾乎享盡了世上的樂趣,對於活著這檔事早就感到厭倦。


    這些「舊世代」吸血鬼僅剩的最高娛樂──就是賭上性命互相廝殺。


    即使程度不及眾人公認為戰鬥狂的瓦特拉,易卜利斯貝爾應該同樣對血及戰鬥感到饑渴。這樣的他,對於古城和亞拉道爾的決鬥不可能不感興趣。


    「憑現在的我不會是亞拉道爾的對手。我恐怕會在轉瞬間輸給他,決鬥就沒戲唱了。」


    「難不成有我指點,你就能戰勝亞拉道爾?」


    「這我不曉得,但你八成可以看到比目前像樣的對決。」


    古城說完便迴望易卜利斯貝爾的眼睛。盡管他差點懾於「破滅王朝」王子的強烈目光,卻沒有將視線轉開。


    餐桌上的異樣氣氛固然令人疑惑,但年輕店員還是把古城他們的沾麵端來了。易卜利斯貝爾頓時「嗬」地放鬆表情,原本緊繃的空氣隨之放鬆。


    「我不懂。」


    易卜利斯貝爾一邊吸著麵條一邊嘀咕。


    「咦?」


    古城困惑地應聲。易卜利斯貝爾將水煮蛋整顆吞進嘴裏,並且看著古城問:


    「你既無目的也無理由要得到沼龍。可是,為何你寧願如此也要跟亞拉道爾一戰?說起來,恐怕連我都無法輕鬆勝過那家夥。」


    「就算這樣,我總不能默不作聲地看著對方動手殺害葛蓮妲吧。」


    古城沒好氣地咕噥。然而,易卜利斯貝爾依然麵無表情地瞪著古城。


    「即使你明白沼龍是危險的存在?」


    「這──」


    古城說到一半搖頭。他不曉得葛蓮妲的真麵目,亞拉道爾他們將其視為危險的理由亦然。還有,他也不打算刻意探究,因為那與他自己的決斷毫無關係。


    「呃……這麽一想也對。王子大人,你說得是。」


    「唿嗯?」


    「我確實是沒有救她的理由跟目的,我隻是因為想這麽做就決定伸出援手了──如此而已。」


    「為了救她,甚至不惜與亞拉道爾廝殺?」


    易卜利斯貝爾進一步確認。古城帶著苦笑對他聳了聳肩。


    「我並沒有要殺他的意思就是了。」


    「原來如此。看來,我對你有些誤判……曉古城,你是個遠比想像中傲慢的男人。」


    易卜利斯貝爾有些傻眼,也有些佩服似的帶著開朗表情笑了。


    「啥?」古城不滿地應聲。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人批評成那樣。


    「曉古城,你有察覺嗎?你既無理由與目的,隻照著自己所願而行動,甚至連敵人的生死都要由你裁量──隻有絕對的強者才被允許如此思考,那是王者的特權。或許你具備身為真祖的器量,否則,你就是個沒有底限的蠢材。」


    古城摸不清易卜利斯貝爾的心思,便沉默了。雖然他有種被瞧不起的感覺,但王子的心情似乎不錯。不知為何,易卜利斯貝爾好像對古城的答覆感到滿意。


    「看在你如此愚蠢的份上,我給你一句建議。」


    易卜利斯貝爾手裏握著免洗筷,嚴肅地開口說道:


    「你該求教的對象並不是我──」


    「……啥?」


    古城有些失望地迴望易卜利斯貝爾。他嘴上說是建議,到頭來,那不是等於什麽都沒講嗎?


    「你要說的……就這樣?」


    「隻要你能發現真正該求教的對象,應該就可以讓亞拉道爾吃你一招了。若你察覺不了,遲早都會完蛋。」


    易卜利斯貝爾如此說完,便享受地啜飲沾麵的湯汁。


    古城愕然望著他。「破滅王朝」王子給的建議雖然簡潔,同時卻也難懂得可怕。然而,古城不認為他在說謊。


    古城有辦法對抗亞拉道爾,有人曉得該用什麽手段。不過,那個人並不是他──易卜利斯貝爾是如此表示的。


    「我以前曾與第四真祖的眷獸交手而落敗。」


    易卜利斯貝爾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咦?」


    古城頓時抬起臉龐。他察覺那是某種重要的線索了。恐怕與亞拉道爾實力同等的易卜利斯貝爾曾被第四真祖的眷獸打敗過──


    「因此,我會怕『原初』複活。」


    「嗯。」古城點頭。


    正牌第四真祖「原初的奧蘿菈」在過去曾發揮弒神兵器的兇猛──


    古城與尚未徹底複活的她交手,並且奪走了第四真祖之力,奪走了身為她力量來源的眾眷獸支配權。


    然而,易卜利斯貝爾卻挖苦似的嘲笑這樣的古城。


    他從唇邊露出尖銳的白色獠牙。


    「但是,我不會對你感到恐懼。想想看理由在哪裏。」


    3


    曉凪沙和葉瀨夏音各自捧著愛用的環保袋走出商店。


    袋子裏裝著蛋、奶油、麵粉、砂糖、少許鹽巴,以及杏桃果醬和各種巧克力──法式巧克力蛋糕的材料。碰巧學校臨時停課,她們決定親手製作要送古城的巧克力。


    「你說……失戀?大哥失戀了?」


    夏音訝異似的大大眨了眨讓人聯想到冰河的藍眼睛。凪沙剛把昨天在購物商場目擊的驚人畫麵告訴她。雖然凪沙並不喜歡聊跟別人感情事有關的八卦,但她認為和夏音談這些應該不至於造成問題。


    畢竟夏音也認識古城,更不是那種會到處跟人說的大嘴巴性格。何況接下來凪沙還得請她幫忙一起做要送古城的蛋糕。


    「唔~~……與其說古城哥失戀,那應該算被拋棄……唉,自作自受的成分居多啦。」


    凪沙困擾似的蹙眉頭笑了。


    對藍羽淺蔥和古城以外的男生結伴出門這件事,最受動搖的其實是凪沙。跟那種衝擊相比,她敢斷言巨大飛艇淩空掠過校舍還有之後發生的落雷騷動都沒什麽大不了。


    對國中時期有大半時間都在病房度過的凪沙來說,淺蔥是珍貴的同性朋友。她常把淺蔥當成親姊姊。淺蔥對古城有好感這件事,除了當事人以外都看得出來,不過凪沙對淺蔥的愛慕是連這一點都包含在內。


    「像淺蔥那樣的女生一直沒有男朋友,本來就很奇怪嘛。哎唷,都是因為古城哥動作拖拖拉拉!」


    凪沙一邊在路口等待燈號改變,一邊鬧脾氣似的噘起嘴唇。


    她無意責怪淺蔥變心,隻是一味感到難過而已。不過,對於讓淺蔥做出那種決定的古城,她並非毫無生氣的感覺。


    隻不過,凪沙也有注意到古城明顯為此焦急的模樣。


    雖說這是報應,凪沙難免也覺得古城有點可憐。因此她決定至少要代替淺蔥送巧克力。


    「所以嘍,對不起喔,夏音,突然麻煩你借廚房給我用。可是你想嘛,我總不能在家裏做要送古城哥的禮物啊。」


    「不會,我不介意的。畢竟我本來就打算做點心。」


    夏音搖頭露出溫柔的微笑。依舊令人感到犯規的美麗容貌,很能理解她為何會被稱為國中部的聖女。這樣的夏音要準備情人節用的點心,說不定會是天大的事情。


    「哇!是喔?送誰呢?你要送給誰的?」


    凪沙眼睛發亮地望著夏音。即使她不喜歡不負責任地聊八卦,但是當事人主動要聊感情事就另當別論。凪沙興趣盎然地追問,夏音卻用一如往常的文靜表情迴望她說:


    「給平時有所關照的大家,我還想做適合寵物吃的點心給照顧的貓咪們。當然,我也有準備給你和大哥的份。」


    「真的嗎?嗯,要是收到你的巧克力,古城哥會很高興喔。不過,原來是這樣啊……對你來說,古城哥跟貓的待遇是同等級……」


    一瞬間,凪沙曾對剛失戀的哥哥懷抱新的希望,然而照夏音這種調調看來,似乎別期望太高比較好。不過夏音對貓疼愛有加,因此古城若能和貓排在同等級,倒也不是沒希望。


    行人專用號誌綠燈亮起,凪沙和夏音踏出步伐,目的地是南宮那月供夏音寄住的公寓。凪沙之前就對高級公寓才有的開放式廚房耳有所聞,聽到今天可以自由利用,她一直覺得挺期待。


    「啊……」


    凪沙在路口中間停下腳步了。因為她注意到走在對麵人行道的少女身影。


    身穿浴衣的嬌小少女,身高幾乎跟凪沙一樣。形象因服裝而有所差異,但是那副具特色的容貌不可能會讓人誤認。


    色澤會隨著光線產生變化的奇特金發,還有火焰般發亮的藍色眼睛──


    「凪沙?」


    夏音納悶地迴頭看向凪沙。燈號已經開始閃了。凪沙猛一迴神,急急忙忙穿過路口。


    「抱歉,夏音,你等我一下!」


    凪沙沒停下腳步就直接趕往浴衣少女那邊。


    正午的陽光灑落,金發少女默默望著朝自己接近的凪沙。


    「狄珊珀!你是狄珊珀對不對!太好了,之前發生恐怖分子的騷動後就聯絡不到你,我一直都在擔心。」


    「狄珊珀……?」


    金發少女朝連衝帶撲地趕過來的凪沙反問。


    「原來如此,羅馬曆的十月(december)嗎……以往第十號都是這樣自稱的。」


    「咦?」


    少女反應淡薄,讓凪沙有冷汗直流的感覺。即使接近細看,少女的臉仍與狄珊珀十分相像,情緒的高亢程度卻完全不同。凪沙認識的狄珊珀是個氣質更為友善且貼近庶民的人。


    「啊……該不會……我認錯人了?」


    凪沙戰戰兢兢地端正姿勢反問。浴衣少女大方搖頭。


    「毋須賠禮。因為吾與她出身相同。」


    「呃……是像姊妹那樣的關係嗎?」


    凪沙對少女有年代感的遣詞感到困惑,還是試著當成大致能理解。


    浴衣少女點頭說:


    「無誤。家妹似乎受汝照顧了,曉凪沙。」


    「不會不會,哪的話。都是我在讓狄珊珀照顧……咦?你怎麽會曉得我的名字?」


    「被汝救的並非隻有她一人。汝幫忙存續吾等麽妹的命,縱使千恩萬謝也無以報矣。」


    「是、是喔。」


    說到這裏,凪沙已經聽不懂對方的話了。不隻是用詞艱澀,她根本連對方在講什麽事都壓根不明白。


    然而,少女不管凪沙的疑惑,還隨意將右手伸過來。


    「因此與吾一塊來吧,曉凪沙。吾將授予汝失去的真相。」


    「咦……?」


    在浴衣少女的邀約下,凪沙打算握她的手。凪沙不懂她的話是什麽意思,可是她的邀約卻有著難以抗拒的魅力。


    凪沙無意識地伸出指頭,觸及浴衣少女的手──


    「凪沙,不可以!」


    夏音在雙方相觸的前一刻出聲製止了。凪沙不知不覺間正向浴衣少女靠近,夏音則從背後將她拉住。


    哦──浴衣少女看了夏音那副模樣,像是被勾起興趣而揚起嘴角。


    相對地,夏音是用明顯有戒心的臉色望著對方。夏音乍看下好像很懦弱,但隻要是為了保護其他人,她其實具備頑固而不惜自我犧牲的一麵。即使要承受來路不明的少女直視,她似乎仍無意放開凪沙的手。於是──


    「殿下!」


    行道樹的枝葉在凪沙等人頭上搖晃。有道苗條人影跳了下來,並且以豹一般的輕靈身手著地。那是個將銀發剪短削齊的年輕女性。她身穿在純白料子上有著金色刺繡,分不出到底是騎士禮服或忍者裝的謎樣服裝。


    「您沒事吧,殿下!請您退下──」


    為了保護夏音她們,女忍者拔劍指向浴衣少女。


    「等一下,優絲緹娜小姐,不可以攻擊!」


    夏音連忙製止女忍者。


    「啊?可是此人……!」


    被稱作優絲緹娜的銀發女性露出了明顯困惑的表情。


    她似乎是暗中保護夏音的阿爾迪基亞王國騎士。應該是察覺夏音有危險,她才會急忙縱身而出。


    夏音是阿爾迪基亞王室成員這件事,凪沙也略有所聞。盡管她多少受了驚嚇,能接納的感覺還是比較強。


    畢竟夏音那種說不出的脫俗氣質跟公主頭銜十分匹配,就算聖女變成公主,在凪沙看來也差不了多少。相較之下,有女忍者當護衛這件事還比較令人吃驚。


    「夏音……我剛才是……怎麽了……?」


    凪沙低頭看著差點伸出的右手,聲音為之發抖。


    自己為什麽會聽從陌生少女所說的話?凪沙不太明白。可是,她看著對方就會冒出不可思議的情緒,恐懼與懷念交雜的奇妙感覺。


    「這股靈力……汝是與阿爾迪基亞王室血脈相通之人?喚作何名?」


    浴衣少女望著攙扶凪沙的夏音問。


    「我叫葉瀨夏音。你是誰?」


    夏音毫不畏懼地淡然反問對方。嗬──少女露出笑容。


    「吾名為第六號──第六號的『焰光夜伯』。」


    「什麽!」


    優絲緹娜對少女自稱的「焰光夜伯」名號露出驚愕神色。她是阿爾迪基亞王國的騎士──而阿爾迪基亞王國與「戰王領域」的國境有所接鄰。與魔族鬥爭的最前線。他們比誰都了解吸血鬼的威脅。


    而且要是凪沙沒記錯,「焰光夜伯」不就是危險居冠的世界最強吸血鬼之名嗎──


    因此優絲緹娜會再次擺出攻擊態勢也是理所當然,但是──


    「唔!」


    女騎士舉起的長劍突然彈開似的脫手了。


    槍聲晚了一會兒響起。有人從遠處狙擊,並且精準地隻將優絲緹娜的劍打飛。


    優絲緹娜立刻後退拔出預備的短劍,凪沙及夏音都茫然望著她。


    從兩人背後傳來高級轎車粗裏粗氣發出的引擎聲,還有少女們毫無緊張感的唿喚聲。


    「第六號大人~~」


    「時間到了。差不多得請您迴去嘍──」


    深紅色敞篷車拐過路口出現,停在凪沙等人的身邊。


    坐在駕駛座的是身穿純白禮服的外國少女,而漆黑禮服的少女舉著突擊步槍站在副駕駛座。充滿氣質的兩名少女感覺無論是哪國王室成員都說得通。從兩人所說的判斷,她們似乎是來接第六號。


    吾明白──浴衣少女點頭並踏出步伐。但她立刻停下腳步,而且她又勾引似的朝凪沙等人伸出手。


    「汝等也來吧,曉凪沙,還有女武神(valkyrie)王國的巫女。曉古城在等你們。」


    「古城哥在等……?」


    凪沙訝異地看向第六號。她不明白古城的名字為什麽會從對方口中出現。可是,凪沙不知為何卻能信任第六號所說的話。不可思議地,理應患有魔族恐懼症的凪沙唯獨不怕她。


    「然也。真相亦等著汝──」


    第六號落寞似的看著凪沙笑了。


    凪沙用力摟住胸前的行李,默默與夏音望著彼此。


    4


    藍羽淺蔥在杳無人煙的海邊停車場下了巴士。


    她一邊介意被海風吹亂的頭發,一邊用智慧型手機地圖確認目的地。


    淺蔥前往之處有座冷清的倉庫街。活像黑手黨會來做毒品交易的廢棄倉庫。


    但淺蔥的樣子並不畏懼,還隻身走進倉庫裏頭。她在陰暗的倉庫中停下腳步,一邊等待眼睛適應環境一邊環顧四周,頭上便忽然傳來聲音。


    「女帝大人,我們在這裏是也──」


    淺蔥將目光轉到聲音傳來的方向。有兩個用智慧型手機玩對戰遊戲的少女從鋼製樓梯上朝她揮手。白色洋裝水手服搭配學校規定的貝雷帽,少女們穿著名門小學的製服。


    「抱歉,讓你久等了,『戰車手』。」


    淺蔥朝著唿喚她的聲音主人雙手合十。


    不打緊不打緊──其中一名少女用古老的時代劇語氣迴話。她是擁有「戰車手」別名的高竿駭客──麗迪安?蒂諦葉。


    「你遲到了十四分鍾喔,淺蔥姊姊。我覺得不守時是不好的。」


    宛如脾氣難伺候的貓,還有著大人樣臉孔的小學


    生用認真語氣說道。她是淺蔥大約兩個月前在蔚藍樂土認識的少女──江口結瞳。


    淺蔥對結瞳的囂張口吻表示:「你還是老樣子耶。」並用年長者的餘裕笑著應付:


    「都說過抱歉了嘛。高中女生有很多事要忙,和讀小學的小朋友不一樣。」


    「是嗎?真辛苦。畫濃妝這麽費時間──」


    「誰、誰化濃妝了啊!我這樣幾乎等於素顏吧!」


    淺蔥忍不住賭氣地迴嘴。結瞳曾經明目張膽地說過自己長大以後要跟古城結婚,或許是因為這樣,她隻有對淺蔥態度會特別尖銳,可以說明顯把淺蔥當勁敵。何況結瞳算相當出色的美少女,因此淺蔥內心也會覺得不太平穩。


    『……跟小鬼頭賭氣可就不成熟嘍,小姐。』


    彷佛在消遣這樣的淺蔥,從淺蔥的智慧型手機傳出了頗有人味的合成語音。


    那是掌控弦神島都市機能的五座超級電腦之化身──被取名為「摩怪」的輔助人工智慧(ai)的聲音。


    「要你囉嗦!」淺蔥朝著自己的手機吼。


    「我才不是小鬼頭!」結瞳幾乎在同一時間跟著扯開嗓門。


    大概是淺蔥她們發的脾氣奏效了,摩怪留下挖苦似的「咯咯」笑聲後便沉默了。真拿它沒辦法──淺蔥一邊歎氣一邊將手機收進口袋。


    「算啦……話說,原來你們認識啊。」


    「正是。我們也參加了相同的社團活動是也。」


    麗迪安略顯得意地迴答。


    她們倆穿的製服屬於弦神市內以頭號明星學校聞名的天奏學館國小部。要求所有學生住宿的貴族學校感覺會是挺麻煩的環境,不過從她們的樣子來看,學校生活似乎都過得無恙。


    「是喔?你們是參加什麽社團?比如時代劇同好會嗎?」


    淺蔥覺得有些意外而反問。為什麽是時代劇啊?──結瞳看似不滿地蹙眉說:


    「手工藝社。」


    「啊,總覺得好普通耶。」


    「不說那些了,女帝大人。」


    麗迪安突然改了語氣。淺蔥點頭以後又拿出手機。她們會約在這種充滿海潮味的廢棄倉庫見麵,並不是為了閑話家常。


    「好好好,要交易對吧。你拜托的姿勢控製軟體、圖像辨識演算法,還有你們公司裝的作業係統出了嚴重缺陷(bug),所以我已經把修正檔寄去了。」


    「……不勝感激。在下確實收到了是也。」


    麗迪安打開筆記型電腦,在確認過收到的檔案後行禮答謝。


    淺蔥花費一夜建構出的程式是供產業機器人使用的次世代控製軟體。相較於目前所用的產品,性能足足提升了兩位數,能為企業帶來的利益不下幾百億圓。淺蔥以這款軟體為代價,和麗迪安家裏的蒂諦葉重工做了交易。


    「那麽,我這邊要的貨呢?」


    「已經送到了是也。」


    麗迪安說完後就敲了敲電腦鍵盤。隨後,原本以為空蕩蕩的倉庫裏「嗡」地響起了機械啟動的聲音。


    尺寸相當於小客車的成群超小型有腳戰車(micro robot tank)帶著搖曳如蜃景的身影從黑暗中出現了,數量大約有三十台以上。巨大倉庫近一半的空間已經被樣似陸龜的市區戰軍事兵器填滿。


    「咒術迷彩是嗎?不錯嘛。」


    感歎的淺蔥滿足地笑了。連近在眼前的她都不會留意到其存在的隱蔽性(stealth)──光是如此就能輕易理解麗迪安準備的這些戰車有多優秀。麗迪安望著它們的臉上也帶有自豪之色。


    「無人有腳戰車4號,通稱『吼丸』共三十六機──雖是前一個世代的中古機體,不過已全部經過近代化修繕,也做了完美的分解維修保養(overhaul)是也。」


    「有這些戰力,要製壓基石之門感覺隻是小意思呢。」


    「假如對手隻有特區警備隊,應該用一半戰力也綽綽有餘是也。要對付魔女或真祖就極其困難了。」


    「那沒問題。我這邊會想辦法。」


    淺蔥無意識地一邊把玩手上的手機,一邊若無其事地這麽說。就算要對付的是魔女或真祖,她表示有必要就會將其打倒。


    「不過……女帝大人,你要這麽多的地麵作戰兵力,還把結瞳大人叫來,究竟想著手做什麽是也?」


    麗迪安帶著一絲不安的神色看了淺蔥,結瞳也默默望向淺蔥。


    「我想著手做什麽──欸,這還用問嗎?」


    淺蔥有些害羞似的微笑並張開雙臂。需要用上三打有腳戰車與世界最強夢魔的勾當,根本想都不用想,就隻有一件事。


    「打仗啊。」


    海邊的倉庫響起淺蔥迴答的聲音。


    她拿著的智慧型手機裏也發出了「咯咯」的嘲笑聲。


    5


    全身環繞著黑霧粒子的裴瑞修?亞拉道爾降落在船上了。


    以個人資產來說,規模超乎常規的大型遊船船頭甲板。船名為「深洋之墓二號」,擁有者則是「戰王領域」奧爾迪亞魯公國領主──迪米特列?瓦特拉。


    「瓦特拉──!」


    亞拉道爾以賦予魔力的高聲量唿喊船主名字。他手裏握著印有飛龍及戰車徽章的華美信封。幾乎被捏爛的那隻信封很能表達亞拉道爾目前的心境。


    「出來見我,瓦特拉,我知道你在這裏。或者說,和這艘船一起沉入太平洋海底就是你所求的?」


    亞拉道爾的宣告並非單純恫嚇,證據在於驚人魔力正從他全身流出。他正準備在盛怒下召喚眷獸。「舊世代」吸血鬼的眷獸具備連這種大型船隻都能轟沉的威力,若是亞拉道爾的眷獸就更不用說了。倘若他隨意解除對眷獸的管控,難保不會隻出一招就將船身撕開。


    於是──


    瓦特拉大概也不怕對方那麽做,卻意外乾脆地現身了。


    俊美吸血鬼穿著純白的三件式西裝(three-piece suit),並沒有動用霧化能力,悠然地從上層甲板的樓梯走下來。他望著氣得發抖的亞拉道爾,似乎正在忍耐笑意。


    「怎麽了嗎,亞拉道爾?這麽粗魯的拜訪方式,不像你的作風吧?」


    瓦特拉用了簡直像在關心亞拉道爾的語氣問。


    「住口,蛇夫。你這是什麽意思?」


    亞拉道爾說完以後,就對瓦特拉亮出捏爛的信封。那是記載他與曉古城決鬥一事並寄給各國顯要的招待函。亞拉道爾偶然得知有這封招待函,才會氣急敗壞地過來大鬧。


    「你滿意嗎?急歸急,東西製作得還不錯吧?」


    瓦特拉似乎刻意要挑釁對方,口氣有種自豪的味道。亞拉道爾的臉氣得皺在一起,被捏爛的信封承受不了他泄出的魔力,變得四分五裂。


    「別和我胡鬧!你為什麽會知道我跟曉古城決鬥的事?」


    「這個嘛……在胡鬧的是誰呢,亞拉道爾?」


    露出一絲苦笑的瓦特拉靜靜地說道。亞拉道爾感到有些困惑。


    「什麽?」


    「想跟曉古城交手的不是隻有你,我一直都期待著跟他廝殺的那一天。我在這座島上等他成長。」


    瓦特拉用演戲般的誇張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慨歎。


    亞拉道爾明白他說的並非全是虛言。


    對不老不死的吸血鬼來說,花時間等待火候未足的敵人成長並不苦。而且瓦特拉比任何人都愛爭鬥,隻要是為了與強敵交手,他有著不惜付出任何犧牲的一麵。


    在等待不完美的第四真祖取迴原本力量的這段期間,瓦特拉會一直停留於離自國遙遠的遠東「魔族特區」。那正像是他會做的事。


    「如此重視的獵物被人橫刀奪愛了,我想我至少有權在近處觀看你和古城的決鬥才對──難道不是嗎?」


    瓦特拉猙獰地笑著瞪向亞拉道爾。亞拉道爾沒有轉開目光。


    「與曉古城的這一戰,我並沒有引以為樂。決鬥不過是為了奪取受他保護的沼龍。」


    「殊途同歸啊,亞拉道爾──都一樣喔。」


    瓦特拉帶著攻擊性的氣息緩緩搖頭。


    「既然第四真祖要與『戰王領域』的帝國議會議長決鬥,實際上就是國際紛爭。我不會要求將畫麵轉播到全世界,但仍應該在立場合宜者的監視下公正地舉行決鬥。若是考慮到我等帝國的利益就該如此。」


    「沒想到國家利益這種詞會從你口中出現。」


    真是惡質的玩笑──亞拉道爾不屑地說。


    「瓦特拉,基本上幫助沼龍逃亡的可是你們陣營的人──假如沒有吉拉?雷別戴夫來礙事,曉古城也不會介入這個問題。」


    「我很遺憾發生這樣的誤解,亞拉道爾──然而,當時我們並未得知聖域條約機構有意處分沼龍。就這一點而言,可以說你也有過失不是嗎?」


    瓦特拉睜眼說瞎話地反駁。亞拉道爾的嘴唇因鄙夷而扭曲。


    「假如有命你捕捉沼龍,感覺騷動不會這樣就平息。」


    「沒那迴事──這半年來,我自認相當節製。」


    「虧你發出這些見鬼的招待函以後還有臉說這種話。」


    「畢竟難得有機會,我想跟你敘敘舊。剛好來賓似乎也到了。」


    「什麽……?」


    瓦特拉朝身後迴頭,亞拉道爾也跟著將目光轉過去。有位銀發飄逸的異國王室成員帶著疑似由獅子王機關派來的日本少女攻魔師(agent)現身了。


    令人聯想到澄澈冰河的藍眼及白淨肌膚。被譽為美神(freja)再世的美麗臉孔上正露出使壞似的微笑。


    「日安,亞拉道爾議長大人。感謝你今天邀請我過來。」


    她提著軍禮服的短裙裙襬華麗地行了禮。藉出生環境及血統培養出來的身段無可挑剔。


    「拉?芙莉亞?立赫班公主……?」


    亞拉道爾從起初的驚訝中振作以後,喚了對方的名字。


    拉?芙莉亞?立赫班是阿爾迪基亞王國的第一公主。不隻在阿爾迪基亞國內,這位北歐的天之驕女於全球都有瘋狂粉絲。


    舉止優雅而充滿氣質,施政深謀遠慮且富慈悲心,廣受人們的稱許。隻有少部分政敵知道如此的她其實是位強悍不屈的外交家。


    「你為何會來?」


    拉?芙莉亞和氣地笑著迴答亞拉道爾的疑問。


    「因為古城是遲早會與我成為伴侶的男士,我自然要來見證他進行決鬥。我當然也會祈禱議長大人能打出漂亮一戰──不過還請你手下留情。」


    「公主,你說笑了。」


    亞拉道爾對拉?芙莉亞那分不出是打趣或認真的發言板起臉孔。


    注重秩序的他不擅長應付拉?芙莉亞這種難以捉摸的人。基本上拉?芙莉亞跟瓦特拉屬於同類,說好聽點是明理的現實主義者,換句話說則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類型。


    「除了我以外,似乎還有許多令人意外的貴客蒞臨呢。沒錯,當中不乏五帝王朝還有美利堅聯盟國的人士──」


    「非聖域條約加盟國的關係人士也到了……?」


    拉?芙莉亞若無其事說出來的話讓亞拉道爾抹去了表情。他不想在她麵前顯露動搖。


    聖域條約標榜人類與魔族共存,但並非所有國家都對條約表示讚同。基於曆史性、宗教性的理由,或者領土方麵的對立,目前仍有不少國家敵視魔族。


    讓非聖域條約加盟國的代表團踏上「魔族特區」弦神島──亞拉道爾摸不清瓦特拉這麽做的真正心思。


    「瓦特拉……你在打什麽算盤?」


    「表示就是有這麽多的人在關注你們的決鬥啊。」


    瓦特拉的神情從容不迫。他視線一轉,目光落在左手臂戴的智慧型手表上說:


    「另外,目前預估輸贏的賠率是六比四,由你占優勢。競爭比想像中來得兇呢,第四真祖的威名實在偉大。」


    「原來你這家夥拿我們的決鬥開賭局?」


    亞拉道爾怒氣畢露。瓦特拉擅自將他與古城的決鬥當成節目宣傳,還打算利用於賭博。


    第四真祖與「戰王領域」的帝國議會議長決鬥,就是魔族間自相殘殺。既然如此,非聖域條約加盟國的那些人應該都會樂於到場看好戲吧。


    「亞拉道爾,我期待能有一場美麗的決鬥喔。哎,雖然你萬萬不可能打出丟人的爛仗就是了。」


    「很抱歉,這一戰可不會像你期望的那樣賞心悅目,瓦特拉。」


    亞拉道爾勉強壓抑著不讓情緒爆發,並低聲說道:


    「這場決鬥轉眼間就會結束。我已經看過曉古城的實力,那家夥沒有資格自稱第四真祖。你也曉得這一點,才會放著那個少年不管吧?」


    「嗬嗬……不錯呢,亞拉道爾。你這些話似乎會大幅影響預估輸贏的賠率。」


    瓦特拉絲毫沒有改過的模樣,還開朗地笑出聲音。亞拉道爾已經氣得沒話說了。


    原本拉?芙莉亞一直尋開心似的看著他們互動,卻忽然正色問道:


    「那麽,議長大人,你能不能與我打個賭呢?」


    「話中之意是你也賭曉古城會贏嗎,公主?」


    亞拉道爾用險惡的眼神看向拉?芙莉亞。銀發公主巧笑倩兮地說:


    「是的。假如他戰勝了大人,我有個心願務必要請你幫忙實現。」


    「你說……心願?」


    是啊──拉?芙莉亞頷首。


    「煩請大人公開撤迴剛才所言,亦即承認古城為正統的真祖,並邀他加入『呢喃庭園』──這就是我的心願。」


    「這……就算你如此希望,我也無法輕易答應這樣的條件。」


    亞拉道爾慎選用詞做了迴答。


    第四真祖的存在不能獲得認同。正因為有三名真祖統治的三個夜之帝國相互牽製,彼此勢均力敵,世界的軍事平衡才得以維持。


    第四名真祖的出現將輕易推翻其平衡。第四真祖難保不會成為大規模戰爭的導火線,他本身就是如此危險的存在。


    「因為這樣,我才表示要與你打賭。」


    嗬嗬笑的拉?芙莉亞又說了。


    「那麽,要是我戰勝曉古城,你也得付出與本身所求相應的代價才行──」


    亞拉道爾有些壞心眼地笑著予以指正,公主臉上的微笑卻沒有消失。


    「是啊。當然了,這我明白。」


    「你究竟打算賭什麽呢?」


    「賭上我的純潔。」


    「欸,公主……!」


    擔任公主護衛的攻魔師嚇得瞠目結舌。那是個背著黑色樂器盒的馬尾少女。


    「太荒誕了……你是說要將阿爾迪基亞王室的血之記憶獻給我?獻給『戰王領域』的吸血鬼?」


    亞拉道爾同樣受了驚嚇。現時阿爾迪基亞與「戰王領域」之間的和平雖能成立,卻經常圍繞著國境反覆起衝突。而阿爾迪基亞的公主告訴亞拉道爾她要獻出王室之血,這和賭上國家本身幾乎同義。


    「我應該說過了,古城是應當與我結為伴侶的男士──要將自身命運托付於他的勝利,我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拉?芙莉亞毫不猶豫地搖頭。亞拉道爾短短唿氣。他對年輕公主坦然賭上自國未來的離譜膽識感到驚歎。


    然而她忘了。上場決鬥的人到底是亞拉道爾與曉古城,亞拉道爾更沒有會輸給曉古城的要素。


    「你做了愚昧的抉擇。」


    「大人所言,可以解讀為賭局成立了嗎?」


    「是啊,無妨。」


    亞拉道爾迴望始終毅然的公主,內心感到一絲悲哀。


    拉?芙莉亞恐怕是愛上曉古城了,才會天真無邪地篤定他會勝利。但那是致命的錯誤。還有,亞拉道爾當然沒道理為了體恤她而對曉古城放水。


    「我期待這一戰迎來的結局,議長大人。祝你武運昌隆。」


    銀發公主如此說完以後,又像跳舞一樣行了禮。


    亞拉道爾默默地目送她帶著少女護衛離去。


    瓦特拉則露出迷人微笑,望著他們的身影。


    6


    古城與雪菜來到對方指定的碼頭是在傍晚時分,太陽即將下山前的事情。


    為了尋找戰勝亞拉道爾的方法,他們直到最後一刻都在島上繞來繞去。


    古城曾試著向自稱「古時的大煉金術師」的妮娜?亞迪拉德還有前阿爾迪基亞宮廷魔導技師葉瀨賢生尋求建議,然而他們的專長領域並不在這方麵,當然不會曉得眷獸該如何駕馭,結果隻打聽到亞拉道爾的實力有多恐怖而已。到最後,古城連可用的對策都沒有,就被迫麵臨決鬥。於是──


    「…………」


    古城與雪菜抵達傍晚的碼頭以後,便困惑地停下腳步。


    人工島北區的前端有混凝土堤防朝海麵延伸而去。那是用來讓貨輪等船隻靠岸的貨櫃轉運站。


    隻有大型橋式起重機及成堆貨櫃特別醒目的空蕩碼頭──有艘不搭調的豪華船隻停靠於那裏的泊位。


    優美船身被五顏六色的紙帶與萬國旗裝飾,還有無數的led及燈光點亮。甲板垂掛的布條則有「恭賀決鬥成立」、「世紀的一戰」、「曉古城vs裴瑞修?亞拉道爾」──諸如此類不負責任的煽動詞句躍然於上。


    「這是在搞什麽……?」


    「『深洋之墓二號』……奧爾迪亞魯公的船怎麽會……?」


    古城與雪菜看了想都沒想像過的豪華排場,隻能呆站在原地。


    這當然不是亞拉道爾所希望的吧。像他那樣一板一眼,想必並不樂見有人這麽胡鬧。極可能跟之前的招待函一樣,都是瓦特拉搞的把戲。


    究竟為什麽要玩這些花樣──心存疑惑的古城看了「深洋之墓二號」的船身,忽然察覺到豪華遊船上頭有許多陌生乘客的身影。


    乘客總數大約有兩三百人,人種及性別各有不同,然而衣著奢華的外國人身影很是顯眼。他們有壯碩的護衛隨侍兩側,還單手拿著望遠鏡,模樣好似參訪觀賞賽馬的王公貴族。


    「難道……瓦特拉……」


    那個家夥──古城氣得咬牙切齒。「深洋之墓二號」那些乘客的真麵目恐怕就是瓦特拉請到的來賓。他們肯定是為了觀看古城與亞拉道爾死鬥,才從世界各地聚集而來。古城等人完全成了表演者。


    問題可


    以靠溝通解決吧?古城原本對此懷著一線希望,這下也告吹了。


    亞拉道爾基於立場,已經斷無可能答應和古城談判。要是他放棄與古城決鬥,就會被聚集而來的大批觀眾罵成膽小鬼。


    要救葛蓮妲,除決鬥外到底是沒有其他可行的選項了。假如瓦特拉希望讓古城杠上亞拉道爾,那他的目的漂亮達成了。


    「第四真祖大人~~……」


    當古城事到如今才對瓦特拉感到滿肚子火的時候,忽然有人叫了他。


    聲音的主人所站之處是「深洋之墓二號」的舷梯。我在這邊~~──對方一邊揮手一邊下船迎接古城他們。


    她穿著酷似泳裝的深紅色服裝,賽車女郎風格的大陽傘一開,人就趕到了古城身邊。是張熟麵孔。自稱深洋少女組的五人之一,名叫薇卡的金發美女。


    「好久不見了,第四真祖。請跟我來,我們到船上的休息室。貴賓們都在等呢。」


    薇卡說完就勾住古城的手臂,想帶他到「深洋之墓二號」之中。


    「貴賓?」


    是指什麽人?古城感到迷惑。此時,薇卡將胸脯貼到古城的上臂,雪菜望著他們的目光便急速降溫。


    「先等一下,你們怎麽會在這裏?還有,你那是什麽衣服?」


    「討厭,我是舉牌女郎啊~~」


    金發美女說完就開朗地笑了。


    「舉牌女郎?」


    「決鬥不是都要有美女為戰事增色嗎?你想嘛,世界格鬥錦標賽也是啊。這套衣服有沒有得你青睞呢?」


    「呃,哪有什麽青不青睞,我又不是來參加格鬥比賽──」


    「性質接近啊。因為這是全球矚目的一戰。」


    沒救了──古城垂下肩膀。跟對方似乎怎麽講都講不通。他決定放棄抵抗,乖乖地讓薇卡領著上船。


    金發美女帶古城他們到了位於船內的酒吧休息廳。舒適空間裏擺有看似昂貴的椅子,自動演奏的鋼琴演奏著悠揚樂音。


    「曉古城!」


    古城一踏進優雅的空間,就忽然被人喊了名字。


    有個身材頗為姣好的馬尾少女一邊粗魯地踹開桌子,一邊朝古城接近而來。那是理應在獅子王機關的辦事處就已經和他們分別的煌阪紗矢華。瞪著古城的她眼裏並無餘裕,感覺完全像是被逼急了。


    「咦,煌阪?獅子王機關要你接的任務呢……?」


    「正在辦啦!就是當拉?芙莉亞公主的護衛!」


    「拉?芙莉亞……欸,連她都來了……?」


    古城忍不住捂了眼睛。因為他挺怕阿爾迪基亞王國那個城府深沉的公主。拉?芙莉亞恐怕也是瓦特拉招待的客人之一。


    而紗矢華接到的任務似乎就是擔任拉?芙莉亞的護衛。既然公主來弦神島的消息未公開,肯定屬機密任務。不過紗矢華應該也沒有料到公主是要來觀賞古城決鬥。


    「不講這些了,你有見到易卜利斯貝爾王子吧!」


    看似焦急的紗矢華快言快語地逼問古城。


    「有、有啦。」


    姑且見到了──古城點頭迴答。他們確實有見到「破滅王朝」的王子,還讓對方請了一頓沾麵。


    「勝算呢?你有帶著勝算過來吧!」


    「呃,這個……我完全聽不懂那家夥在講什麽。」


    「什麽!」


    紗矢華自個兒激動起來,就使勁勒住古城的脖子。感到窒息的古城一邊悶哼,一邊困惑地問:


    「你幹嘛發飆啦!」


    「吵死了,我當然要發飆啊,白癡!都是因為你……公主……公主的貞操……」


    「啥?貞操……?」


    古城越發糊塗了。至少他對拉?芙莉亞什麽也沒做。在這之前,古城根本連她來弦神島一事都不知情。


    「我跟亞拉道爾議長打了賭,賭那一位和你哪邊會贏──」


    拉?芙莉亞本人一邊尋開心似的看著古城不知所措一邊迴答他。古城訝異地看了久未見麵的公主。


    「打賭……拉?芙莉亞,你怎麽會……?」


    「亞拉道爾議長硬要逼迫我……獻出自身的純潔。我隻得向那一位開出要先戰勝你的條件。萬一你敗陣,亞拉道爾議長就可以對我的身體為所欲為了。」


    拉?芙莉亞憂愁似的垂下目光說完以後,立刻就抬起臉龐,欲言又止地露出要古城不用在意她的空靈笑容。若是不曉得拉?芙莉亞本性的人看了她這副模樣,一百人中肯定會有一百人被她的堅強迷住,絕無例外。


    可是,古城反而戒心畢露地把臉湊向旁邊的紗矢華。


    「她講的有幾分是真話?」


    「除了結論以外全是假的啦。再說是公主自己要求打賭的。」


    「……這表示,他們有打賭是事實嘍?她說要獻出自己的純潔──」


    「這可不是公主一個人的問題喔。像阿爾迪基亞那樣的小國,能在國境紛爭的最前線跟『戰王領域』相抗衡,都是因為有王室巫女的強大力量。」


    「嗯……記得那是叫精靈爐和擬造聖劍對吧……」


    包含拉?芙莉亞本人在內,古城目睹過好幾次阿爾迪基亞騎士使用神氣繚繞之劍的模樣。那種擬造聖劍能對魔族造成致命傷害,是足以匹敵獅子王機關武神具的強大武器。


    「但是,萬一亞拉道爾議長取得了阿爾迪基亞王室的『血之記憶』,『戰王領域』就同樣可以製造精靈爐了。目前領土紛爭仍是緩和的,但下次萬一發生戰爭,搞不好王國就會滅亡──」


    「因為我相信古城會勝利,才會跟他打賭。隻要你贏了,就沒有任何問題。」


    拉?芙莉亞打斷紗矢華的不吉之語,並且斬釘截鐵地斷言。古城不由得被她毫無根據的信任所震懾。


    「等一下喔,你這樣不對吧!為什麽要背著我擅自提高門檻!」


    「請放心。既然勝利的獎賞是我,你同樣也有獲得的權利。」


    「欸,就算你這麽說,我也不保證能贏過那家夥──」


    「古城,拉?芙莉亞?立赫班命令你──戰勝對方。」


    拉?芙莉亞用藍眼睛直直望著古城,不容分說地如此告訴他。她散發著近乎神聖的威嚴,讓古城迴不了話。


    拉?芙莉亞隨即解下自己的領帶,再動手解開襯衫的扣子。從纖細頸根一直到深邃乳溝立刻顯露在外。


    接著,她挑逗似的往上瞟向古城說:


    「這麽一來,我的身體就屬於你了。還是說,我讓你不滿意嗎?」


    「我又不是在談那個……欸,你為什麽要脫衣服!」


    「公主,請自重!我們該走了!」


    紗矢華急忙插嘴並且拚命幫拉?芙莉亞把敞開的衣服穿好。這種畫麵要是被別人看見,將成為避無可避的外交問題,因此紗矢華也拚了命。


    另一方麵,拉?芙莉亞則露出了若有深意的微笑,然後眯細眼睛。


    「不要緊──女武神的庇佑與你同在。」


    是、是喔……古城莫名其妙地如此點頭應聲。拉?芙莉亞確認過他的迴答以後,就被紗矢華用形同硬拖的方式離開了休息廳,最後還不忘拋了飛吻。上一刻仍有的緊張感全毀了。


    等到看不見她們的身影以後,古城就近將雙手拄在桌上,疲憊地發出歎息。感覺在決鬥開始前就大幅消耗了體力,古城甚至開始懷疑拉?芙莉亞是否真的想要他贏。就在此時──


    「──這種時候還散散漫漫地擺一副色臉,你真有餘裕啊,曉古城。」


    兩道嬌小人影毫無預警地令空間蕩漾,出現在耗弱的古城眼前。


    是穿著鑲滿荷葉邊的黑色服裝的南宮那月,以及穿著純白單純款禮服的葛蓮妲。這樣的搭配讓人聯想到童話裏的魔女與公主。


    「那月美眉……還有葛蓮妲?你那身衣服是怎麽了?」


    「這女孩是決鬥的獎品。既然如此,多少要穿得體麵些吧。」


    哼哼──那月得意地抬起下顎。看來葛蓮妲的衣服是那月挑的。關鍵的葛蓮妲本人對穿不慣的禮服有些無所適從。


    基本上,葛蓮妲會比平時安靜並不隻是因為服裝,她應該是在擔心變成人質的唯裏和誌緒。


    「從你的臉看來,迷惘似乎還沒有消散。」


    那月看了古城愁眉不展的臉色便逗弄似的問道。


    「才過半天而已,我哪有可能找到勝算啊。」


    「這話有意思。你是世界最強吸血鬼吧?」


    「就算你這樣叫我,現在聽起來也隻像在挖苦。」


    那月看古城迴答得敷衍,就失望地感歎搖頭。


    「古城……」


    葛蓮妲抬頭看著態度軟弱的古城,發出無助的聲音。古城則像在安撫幼兒一樣輕輕摸了她的臉頰。


    「我明白。我會想辦法啦,別擔心。」


    「妲……!」


    古城硬著頭皮擠出的笑容似乎讓葛蓮妲安心了,她點點頭。


    「我們要去甲板,因為蛇夫在那邊等著──」


    那月在半空打開空間移轉(teleport)用的門(gate)。當那月準備帶著葛蓮妲消失於門當中時,她將


    黑發一甩,並且迴頭看向古城。


    「別受到迷惑,曉古城……你並不是一個人。」


    「……咦?」


    古城還來不及反問話裏的意思,那月就消失蹤影了。莫名溫柔的語句不太像是那月的作風,反而讓古城感到不安。


    「怎麽了嗎,學長?」


    雪菜納悶地仰望表情微妙無比的古城。由於那月和葛蓮妲離開了,休息廳隻剩古城與她兩個人。自稱負責帶路的舉牌女郎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或許是出於貼心吧。


    「呃……我是在想……居然會有讓那月美眉幫忙打氣的一天……」


    古城說完就搔了搔頭。


    你並不是一個人──這句話的意思反過來想,該不會就是「有我們陪著你」吧。這年頭就算在廣告歌裏都不會出現這種老掉牙的詞。


    「該不會代表狀況就是這麽急迫吧。」


    雪菜也語氣認真地說。好像不隻古城對那月的態度感到不安。


    「的確,以往總是讓姬柊你們幫我的忙。現在說這些也嫌太晚,不過受你們照顧了。」


    古城硬忍住害臊,一本正經地看了雪菜。


    「怎、怎麽了啊?突然……說這些……?」


    「雖然被你跟進跟出常常讓我覺得很煩就是了……」


    「很、很煩……?」


    「不好意思,假如我出了什麽狀況,葛蓮妲就拜托你了。還有,幫我哄凪沙幾句。說我去遠方旅行,或者在海裏淹死了之類,隨便你說。」


    「──不可以!」


    雪菜厲聲打斷像在交代遺言的古城,意外強悍的拒絕態度讓古城心慌。他不明白雪菜為什麽會突然生氣。


    「姬、姬柊?」


    「學長,你要平安迴來才可以。沒有你是救不了葛蓮妲、拉?芙莉亞公主、唯裏跟斐川學姊的!」


    雪菜用指頭抓住古城的衣領。距離緊密得氣勢逼人的她眼裏映著古城。


    「呃,那我也明白啦……」


    「難道學長連我都要拋下嗎?」


    雪菜將自己的左手舉到仍想搪塞的古城眼前。銀戒指在她的無名指上散發著淡淡光彩。


    「學長將我納為『伴侶』了,請負起責任。你一定要得勝迴來才可以,你要迴來我的身邊才可以──」


    雪菜細聲叫道。古城看了她的樣子才發現,其實她一直在忍。


    要送古城單獨去決鬥的不安、本身沒辦法傳授他取勝之道的無力,恐怕一直讓雪菜在私底下感到痛苦。當雪菜為了尋求讓古城取勝的建議而在島上四處走訪時,她都拚命隱藏著那些情緒,為了避免自己的動搖讓古城不安。


    「服侍……」


    古城迴握雪菜發抖的手,慵懶地笑了出來。


    「咦?」


    雪菜茫然地眨眼。她之所以會掩飾不住內心的不安,是因為古城在這個節骨眼講出喪氣話。這次該輪到自己了──古城心想。為了盡量減輕雪菜的不安,這是他該逞英雄的場麵。


    「假如我平安迴來,你就要全心全意地服侍我。」


    古城將嘴唇湊到雪菜耳邊,用呢喃般的聲音說道。雪菜像是耐不住癢,肩膀顫抖,然後無奈地歎了一聲。夕陽從船窗照耀而下,染紅了她的臉頰。


    「我明白了。隨學長高興吧。」


    雪菜語氣有些冷淡。不過,她並沒有甩開古城的手。雪菜紅著臉靠向古城,默默地望著窗外。


    傍晚的海麵暗得像塗了一整片的墨,隻有海平線如火焰紅紅燃燒著,天空則是仿若鮮血的深紅色漸層。夜晚再過不久就要來到。


    「日落了呢。」


    雪菜靜靜說道。古城點頭表示:是啊。


    「我們走吧──」


    古城用好似邀約去散步的輕鬆語氣開口。雪菜悄悄地仰望古城,點了頭。於是,兩人同時踏出腳步。


    黃昏時分。屬於魔族的時刻到了。


    7


    在海風吹過的碼頭上,已經有亞拉道爾站著。或許是為了遵守一對一決鬥的約定,現場就他一個人。


    古城看見亞拉道爾後也下了碼頭。盡管雪菜麵露不安之色,還是留在舷梯上。


    「你到了嗎,曉古城?」


    亞拉道爾一邊任由黑色大衣的下襬隨風飛舞,一邊用嚴肅語氣低聲說道。


    他看起來有些焦躁,大概是聚集在瓦特拉船上的觀眾所致。連提議決鬥的他都沒想到會落得像珍奇動物一樣供人觀賞的下場。


    「你似乎照約定把沼龍帶到了。」


    亞拉道爾仰望「深洋之墓二號」船上說。


    葛蓮妲穿著純白禮服,站在甲板中央最醒目的地方。由於是珍貴的幼龍,人們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不過沒有人想靠近她。眾人都對站在葛蓮妲旁邊的那月感到畏懼。


    「兩個人質呢?」


    同樣朝船上看了一圈的古城問。甲板上找不到唯裏和誌緒的身影。


    「在人前拋頭露麵應該不是她們所願。那兩人現在有瓦特拉後宮的公主們照料,若你懷疑,要確認也無妨。」


    不必──古城對黑發吸血鬼所做的答覆搖頭。他不認為亞拉道爾會在這種時候說謊。況且,不打倒他就無法救出唯裏等人。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似乎不像你的品味。」


    「我愚蠢的同胞造成了這樣的騷動。對此我向你謝罪。」


    亞拉道爾看似苦惱地蹙眉。


    「要道歉的話,你乾脆放棄葛蓮妲還比較讓人感激。」


    古城懷著一絲期待提出的意見讓亞拉道爾麵無表情地搖頭。


    「免談。假如你願意代我處分那名龍族,那倒另當別論。」


    「要是我有那種意思,從一開始就不會答應陪你玩丟臉的決鬥把戲啦。」


    古城失望地歎氣。他做出覺悟,跟亞拉道爾的這一戰終究避不掉。


    「對了,瓦特拉人呢?那家夥沒當你的助手嗎?」


    「讓那個笨蛋當見證人,對我來說風險同樣太大。」


    亞拉道爾不屑地用悶悶不樂的口氣迴答。古城差點忍不住發噱,但亞拉道爾似乎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不過多虧那家夥,也省得另找見證人了。『破滅王朝』的王子與阿爾迪基亞的公主──有他們在場,想必你也不會有怨言。」


    「唉,也對。」


    古城坦然地認同對方所說的,他本來就不認為亞拉道爾會使詐,他比較擔心似乎一直在搞鬼的瓦特拉。然而,現場有這麽多人看著,那個男的也隻能安分了吧。


    這麽一來,問題隻剩古城能不能戰勝亞拉道爾而已。到最後,事情將會歸結在這一點。


    「決鬥開始的信號要怎麽安排?有人幫忙敲鍾嗎?」


    古城語氣平穩地問。


    全身的神經都像帶著靜電一樣,刺痛而亢奮。古城想起籃球社時期在比賽前的感覺。對他來說是久違的感覺。不過,這跟運動比賽不同,沒有享受緊張的餘裕。葛蓮妲和唯裏她們,還有古城自己的命運都決定於此。


    「由你決定。你大可隨意出招。」


    亞拉道爾毫無防備地站著迴答。與其看作從容的表現,他大概是想清償主動提出決鬥造成的虧欠吧。真是從頭到腳都一板一眼的吸血鬼。


    話雖如此,古城沒道理奉陪。


    「這是在體貼我嗎?感謝你嘍。那麽,就交給這玩意決定好了。」


    古城兇猛地微笑,然後從口袋掏出一枚硬幣。等亞拉道爾點頭以後,古城便用指頭將硬幣高高往上一彈。


    在拋起的硬幣落地那一刻拔槍──西部片中可見的決鬥規矩。亞拉道爾應該也是這麽想的。


    但是,古城不記得自己有說過決鬥是在硬幣落地那一刻開始──


    飛到半空的硬幣即將抵達最高點時,古城便在亞拉道爾眼前消失蹤影。即使對方不至於完全錯失他的行蹤,反應肯定會變慢。沒放過那一瞬的古城蹬地衝了上去。


    亞拉道爾對古城的行動有所察覺,但是慢了。壓低姿勢的古城已經鑽到他的跟前。


    「!」


    黑發吸血鬼臉上泛起動搖之色。那是因為古城的肉體並未釋出魔力。亞拉道爾原本一直在提防第四真祖的眷獸,反應因此慢了一拍。


    「唔……喔……!」


    亞拉道爾的眼睛驚愕地睜大,並且失焦似的閃爍。古城用渾身力氣揮出的右鉤拳掠過了他的下巴前端。


    既然無法靠眷獸打倒亞拉道爾,那不用眷獸就行了──古城迷惘到最後做出如此結論。正因為是魔力龐大的吸血鬼彼此交手,不具魔力的攻擊會成為盲點。縱使是吸血鬼的不死之軀,腦部一旦受到震蕩,要恢複應該需要相當時間。這樣起碼會爭取到一絲空檔才對──


    「迅即到來,第二眷獸『牛頭王之琥珀(cor tauri sinum)』!」


    古城朝著停下動作的亞拉道爾釋放出眷獸。不過攻擊並非從地麵上發動,而是從地下。第四真祖手中排行第二的眷獸是具備熔岩之軀的牛頭神(minotaurus),其攻擊化成了灼熱尖樁,從弦神島的人工大地底下將亞拉道爾貫穿,然後徹底吞沒。


    熔岩洪流如尖塔噴湧而上,毫不留情地斬斷廣闊的堤防,使整塊地形改變樣貌。噢噢──「深洋之墓二號」的觀眾們因感歎而人聲鼎沸。


    還有人讓護衛的士兵拿著攝影機,像觀光客一樣留影記念。他們好像把古城命眷獸造成的破壞錯當成自然奇景或什麽來著了。


    但是,古城本人當然沒有享受樂趣的餘裕。他一邊對熔岩飛濺的熱度及光芒板起麵孔,一邊探尋亞拉道爾的下落。


    決鬥的勝利條件是讓對方失去戰鬥能力。若讓對方就這樣喪命難免會於心不安,何況古城對亞拉道爾並沒有什麽個人的仇恨。如果熔岩冷卻凝固後可以將他直接封在裏麵,在古城的盤算中就是最佳結局。不過──


    「事情……果然沒那麽便宜嗎!」


    古城的臉因焦急而皺起。斬開熔岩尖樁從蜃景中現身的,是洶湧魔力環繞於身的吸血鬼身影。


    「即使隻是一瞬間……失去意識……不知道是隔了幾百年的體驗……」


    不帶情緒的低沉聲音從熱風中傳出,異常冷靜的那種語氣讓古城發冷顫栗。


    隨後,現出身影的亞拉道爾全身為漆黑鎧甲所覆。


    由無數銳利刀械構成的巨大全身鎧(full te armor)。其輪廓令人聯想到惡鬼,也讓亞拉道爾本身變得像鋼鐵怪物一樣。


    「鎧甲……?不對……他用眷獸把自己包裹住了嗎!」


    古城察覺到漆黑鎧甲的真麵目,因而發出驚唿。亞拉道爾身上的鎧甲和亞絲塔露蒂使用的「薔薇的指尖(rododaktylos)」一樣,屬於跟宿主融合的眷獸。亞拉道爾用眷獸包裹全身,藉此撐過了連吸血鬼肉體都能燒個精光的灼熱熔岩。


    「用硬幣誘導視線……透過不具魔力的肉身發動奇襲……還有從腳下死角的攻擊──先說你幹得漂亮吧,我得承認之前小看你了。」


    被漆黑鎧甲包裹的亞拉道爾召喚了新的眷獸。那是他稱作「暴食者」,有著漆黑刀刃的短劍。


    短劍的龐大數量讓古城吭不了聲。數目成百──不,成千。足以將整片傍晚的天空塗成漆黑的大群眷獸。眾多具意識的活武器就像大群饑餓的肉食魚(piranha),一起將劍鋒指向古城。


    「因此接下來我會以全力打倒你,曉古城──永別了。」


    亞拉道爾命令眷獸攻擊,數千眷獸同時展開攻勢。


    沒有玩弄計策的空間。


    古城全身被漆黑劍刃貫穿,毫無招架之力地遭到轟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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