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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
血團從古城的喉嚨湧出。腿軟的他雙膝跪地。
光是劇痛似乎就毀了全身的神經，視野徹底染為深紅。
「古城！」
瑟蕾絲妲緊緊摟住古城，絲毫不管剛買的衣服弄髒。
都是靠她，古城才勉強保有意識。不要緊——古城用殘留著些許知覺的右手按住傷口，好鬥地對她笑了。
「這種攻擊是……！」
盡管雪菜擔心受傷的古城，卻無法從現場移動。
握著銀槍的雙手麻痹了。憑雪菜的靈視也無法看穿不可視猛劈，而且其威力遠超出飛刀之類單純的投擲武器，宛如處刑人於斬首時揮下的沉沉一斧。
「哦……擋住我的刀刃了嗎？以民眾來說挺有兩下子。」
安潔莉卡不給雪菜思考的時間，揮手又是重劈。
厲害如雪菜也無法完全化解看不見的攻擊。靠「雪霞狼」的結界防禦魔力之刃，已讓她焦頭爛額，抵消不掉的衝擊再次將雪菜整個人震飛。雖然她來得及護身，傷害仍逐步累積到全身。
即使如此，雪菜能勉強避開致命傷，是因為她曾經和使用相似招式的敵人交手過。安潔莉卡的不可視猛劈和名為「轟嵐碎斧」的招式有些許共通處，不過威力是安潔莉卡遠遠居上。她那招強得若是直接挨中，連身為第四真祖的古城都會失去戰力。
「——布耶、馬提斯，將瑟蕾絲妲·夏緹捉住。我要和這丫頭玩玩。」
安潔莉卡·哈米達對男部下做出指示。
和「玩」這個輕薄的字眼恰恰相反，安潔莉卡冷酷的眼裏看不出淩遲雪菜取樂的意思。她散發出來的是沒有雜質的純粹殺意。
雪菜能擋下看不見的猛劈，使安潔莉卡將她看成阻擾自己任務完成的不確定要素。所以得立刻除掉雪菜——安潔莉卡的思路簡單明快，正因如此才讓人無機可趁。她和雪菜以往對峙的任何敵人都不同。
「了解。」
安潔莉卡的男部下從左右靠近瑟蕾絲妲。他們的動作同樣沒有破綻，不過他們隻是在提防尚存作戰能力的雪菜以及可能逃跑的瑟蕾絲妲。
古城已經身負致命傷，意識能保留至今都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縱使是生命力強韌的獸人或舊世代的吸血鬼，傷成這樣也無法繼續戰鬥。他們具備豐富的實戰經驗才會如此判斷，而這就是古城僅有的唯一勝算。
「你們休想——」
「……古、古城？」
古城受創的左半身當著驚訝的瑟蕾絲妲眼前化為銀霧了。
古城用化為霧團的手捶向地麵。瞬時間，古城手臂接觸到的地麵也成了不具實體的霧。失去立足點的男子們立刻反應過來，縱身往後退避。
然而，古城無差別散發的霧化能力硬是比他們快。
「我要把你們直接推下海——！迅即到來，『甲殼之銀霧（natra cinereus）』！」
古城背後隱約浮現出一道銀色的巨大身影。
第四真祖率領的第四號眷獸——「甲殼之銀霧」，是司掌吸血鬼霧化能力的眷獸。不過，其能力不隻會作用於古城身上，更能遍及周圍的物體。而且東西一旦變成霧，並不保證可以完全恢複原狀。破壞性如此擾民的眷獸，與被奉作災厄化身的第四真祖正好相稱。
過去古城受傷時，這匹眷獸曾失控將他的一部分肉體變成霧。因此古城才挑釁安潔莉卡，並承受她的攻擊。
刻意傷害自己，讓眷獸失控。這就是古城在逼不得已之下的最後一手。可是——
「原來是吸血鬼！嘖，波蘭德！」
安潔莉卡·哈米達朝著嵌進脖子的通訊器怒喊。隨後——
「——咕！」
理應發動了反擊的古城嘔出鮮血摔倒在地。
古城的軀體少去一大塊，心髒被完全轟掉了。
那陣衝擊使他的意識停止短瞬，召喚的眷獸遭到解除。原本霧化的地麵又恢複實體，像濃稠熔岩似的凝固成扭曲模樣。
「狙擊？怎麽會——！」
注意到古城傷勢的雪菜驚唿。
安潔莉卡·哈米迪還有另一個部下。對方從蓋在遠處的燈塔上拿狙擊步槍瞄準古城一行人。而且，那個人照著安潔莉卡的指示，精確地隻轟掉古城的心髒。真是驚人的狙擊技術。
古城隻有左半身霧化，右半身則為了保護瑟蕾絲妲不受霧化而保留著實體。敵人針對的就是這個弱點。
「咕……喔……！」
失去心髒的古城連站都無法站。他拚命想撐起上半身，但是光抬頭就已經耗盡氣力。大胡子男性對古城采取動作了。男子脫掉手套，結果他的右臂是一條粗獷的金屬義手。
「命中了，波蘭德！剩下的交給我——」
男子用義手的手掌對準古城的頭。有槍口嵌在他的掌心中央。在這種距離下被開槍無法可逃，況且頭顱被徹底轟爛的話，憑真祖的痊愈力應該也要花相當時間才能複活。就算古城複生，也無法保護瑟蕾絲妲了。
「——唔！」
轟然巨響響起，熾熱的衝擊拂過古城的臉頰。
不過被轟飛的並非古城，而是將槍口對著他的男子。
「『妖擊之暴王（irrlicht）』！」
隨著少年的唿喚聲冷冷響起，巨大猛禽在閃光籠罩下現身。
翼長數公尺的龐然身軀從遙遠上空飛降，將裝備義手的男子轟飛了。
千鈞一發之際逃過直擊的男子，腳邊瞬間受高熱熔解。
猛禽的真麵目是吸血鬼眷獸，達攝氏數萬度的高密度火團。
「這匹眷獸是……！」
古城和瑟蕾絲妲茫然望著出現在眼前的陌生眷獸。
他們身旁出現了一名令人聯想到冰冷刀械的俊美少年。
「瞧你這慘樣，曉古城——」
少年俯視著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古城，輕蔑般說道。古城對那張臉很熟悉。
「特畢亞斯·加坎！你……為什麽會……？」
「我受了瓦特拉大人的命令，一直在監視zen force這班人。不過，憑你果然是保護不了瑟蕾絲妲·夏緹的樣子。」
加坎說著便揮了右手。熾熱猛禽化作閃光飛過數百公尺遠，摧毀了埠頭前方的燈塔。那正是暗算古城的狙擊手藏身的燈塔。
「zen force……？」
「就是美利堅聯盟國陸軍的特種部隊。他們不是你能應付的對手。聽懂了就給我乖乖趴在地上！『崩擊之鋼王』！」
讓猛禽對付狙擊手的加坎召喚出新眷獸。
那是一隻身高達四五公尺的鐵灰色類人猿，以濃密魔力具現成形的鋼鐵魔像。宛如巨大鐵塊的雙臂朝裝備義手的男子揮了下來，並且將地麵扒開。
「是迪米特列·瓦特拉的部下？謝天謝地。」
裝備義手的男子瞪著操控眷獸的加坎，愉快地笑了出來。
「你說……謝天謝地？」
「對付平民小鬼頭心情太沉重。找『戰王領域』的貴族當對手才殺得痛快！」
「少放肆，你這雜碎！」
加坎或許是認為男子話裏有侮辱之意，氣得臉皺在一起。裝備義手的男子當著他的麵倏忽消失蹤影。男子飛身跳躍的速度驚人，連吸血鬼的反應速度也無法完全追上。
裝備義手的男子出現在加坎背後開火。
反應慢一拍的加坎閃避不及。但是在出膛的散彈撕裂其身軀之前，從旁伸過來的魔像鋼臂就將所有彈丸打落了。
「這樣啊……將人工義肢和魔具融合？看來你就是美利堅聯盟國陸軍自豪的魔義化步兵（sorceress soldier）吧。」
即使加坎見識到義手男子驚人的體能，臉色也沒有改變。他的眼神隻是銳利了一些。
「不過，腦部終究保持著人樣吧？『魔眼（wadjet）』！」
加坎染成深紅的眼睛綻放了蠱惑人的詭異光芒。那陣光芒來自他取名為「魔眼」的不可視眷獸，可以入侵和他四目相交的敵人腦內支配其意識——
「馬提斯——！」
戴太陽眼鏡遮著一雙機械化義眼的男子察覺到加坎的攻擊真麵目為何，就唿喚了同伴的名字。但是義手男子沒有迴應。他的意誌已經被加坎的眷獸支配。
鋼鐵魔像朝停下動作的義手男子發動攻勢。
這一擊理應絕對躲不掉，可是鋼鐵魔像的必殺攻擊卻被義手男子驚險閃開了。他那人偶般不自然的動作仿佛受到看不見的懸絲操控。
「嘖……居然會自動閃躲！」
義手男子的機械化肉體不靠本人意誌就采取行動避開了加坎
的攻擊。察覺其中原理的加坎因而咂嘴。
戴太陽眼鏡的男子抓準加坎的破綻行動了。男子雙肩的肌肉裂開，露出埋藏於體內的魔具——有好幾片金屬板縱向排列的奇特魔具。
「你大意了，加坎卿——」
男子用狀似散熱片的魔具放射出七彩鮮豔的蜃景。
接觸到蜃景的地麵瞬間炭化。
能製造熾熱蜃景，將目標化為黑色碳渣的魔具，其原理不得而知。不過那肯定是專門為了殺魔族才製造的戰鬥用魔具。
「唔……」
太陽眼鏡男子的魔具威力出乎預料，令加坎表情緊繃。
因為加坎沒想到，非魔法師的特種部隊士兵能使出這等攻擊魔法。
啟動強大的魔具需要相應的魔力及適應性。他們付出將肉體機械化的代價，克服了這項限製。
然而，加坎理解這些時已經晚了。被敵人抓到片刻大意的他，沒空逃離蜃景的射程。七彩光芒籠罩住加坎——
說時遲那時快，有道巨雷毫無預警地出現，並幻化為一頭眩目的雄獅。雷獅驅散七彩蜃景，解救了加坎。
「『獅子之黃金（regulus aurum）』！」
單腳跪地的古城起了身，召喚出新眷獸。
被摧毀的心髒已經再生完畢。精確來說，與其稱為心髒，感覺更接近以大團魔力構成的不明髒器，但能讓身體活動就無妨。
遭砍斷的左肩也已經勉強愈合。盡管狀況不萬全，還是能作戰。這都是拜吸血鬼真祖擁有的形同詛咒般的超凡痊愈力所賜。
「曉古城，你這家夥！」
「剛才欠的人情還你了……加坎……！」
古城傲然大喊。加坎屈辱得發抖，瞪著古城怒吼：
「別開玩笑了！我不需要你協助！有你在反而礙事！」
「還嘴硬啊，你這男的就剩一張嘴……」
迴嘴的古城唇邊溢出鮮血。靠他目前受創的身體，要駕馭眷獸果然負擔沉重。不過靠著古城他們的眷獸，安潔莉卡的部隊默契已經被打破了。
「學長！」
眷獸發散的高熱餘波讓安潔莉卡錯失雪菜的蹤影。雪菜趁隙趕到了古城身邊。
「……姬柊，你沒事吧……？」
「是的，我沒事。可是，再這樣下去學長的體力就——」
雪菜扶穩受傷的古城。在另一邊，瑟蕾絲妲也默默地將肩膀借給古城。
駕馭第四真祖強猛過頭的眷獸，會急劇消耗古城的體力。
這場戰鬥再拖下去，對負傷的古城極度不利。最糟的情況下，失去控製的眷獸一發飆，連雪菜和瑟蕾絲妲也有可能遭殃。
「馬提斯，你能動嗎？」
安潔莉卡獨力引開古城和加坎的眷獸，同時也設法替部隊重整旗鼓。被加坎攻擊而失去意識的義手男子經過安潔莉卡重新啟動（reboot）後就恢複神智了。
「不要緊，少校。雖然護符障壁（proxy）遭到破除，但是沒問題。」
「好。你和布耶一組，去解決那些吸血鬼；眷獸由波蘭德與我對付。」
「了解——」
兩名男子收到安潔莉卡的指示，又開始針對古城等人采取行動。
古城臉色焦躁。幸虧有加坎助勢才讓戰力平分秋色，然而古城等人帶著瑟蕾絲妲這個保護的對象，施展起來必然大受限製。這表示假如他們碰上會波及瑟蕾絲妲的攻擊，就隻能舍身保護她了。
安潔莉卡的部下明白這一點，都移動到確實能對古城等人下殺手的位置。
接著他們困惑地停下動作。因為瑟蕾絲妲出現了意料外的舉動。
「等等——」
瑟蕾絲妲張開雙臂走向前，像要保護古城等人。男子們不敢出手，就怕會直接打中她。
「別傷害他們！你們的目標是我吧！既然這樣——」
「瑟蕾絲妲，快迴來！」
「不可以，瑟蕾絲妲小姐！」
古城拖著受傷的身體追人，雪菜同時也衝了過去。
「動手。」
安潔莉卡看他們倆毫無防備地跑到火線上，便命令部下攻擊。義手男子將槍口對準他們。緊接著——
「唔喔！」
挨中機關炮連射而痛苦呻吟的人反倒是義手男子。預料外的炮擊來自海麵。大口徑機關炮的炮彈比聲音更快，炮聲遲了一會才終於傳來。
「什麽……！」
安潔莉卡·哈米達迴過頭。
操縱機關炮的是個在小型汽艇上的女性——穿著亂醒目的黃色迷彩裝的年輕女孩。駕駛汽艇的人，則是另一個穿著同樣華麗的藍色迷彩裝的女孩。兩人都美得令人詫異。
「敵人有援軍？她們是特區警備隊？不對……」
察覺到埠頭有新人影上岸的安潔莉卡眯了眼睛。
采取行動將安潔莉卡等人包圍的，分別是穿著白色和黑色迷彩裝的十幾歲少女。想來不會是正規警備人員，但也不是普通民眾。
像她們那樣顯然是經過訓練的士兵才有的身手。就訓練度而言，即使和安潔莉卡的部隊相比應該也不遜色。
「第四真祖大人——您沒事吧～～？」
最後上岸的則是穿深紅色迷彩裝的少女。她扛著塗了都市迷彩的大型火器。
「那……那些家夥……！」
察覺那群神秘少女身分的古城茫然咕噥。
她們是「深洋之墓二號」的女仆部隊。
雖說是女仆，但她們並非普通的傭人，其來頭都是「戰王領域」周邊鄰國的王公貴族之女。據聞她們原本是為了換取祖國安寧才交給迪米特列·瓦特拉保管的「人質」。然而瓦特拉身為戰鬥狂，對人質和女人都沒興趣，結果她們就被當成單純的客人款待了。
到最後，閑得發慌的這群女孩反倒一下子誘惑古城想來個下克上，一下子成了影片投稿網站的紅人，甚至還轉到彩海學園就讀，全都過得為所欲為——
「居然搬出了導向飛彈！」
安潔莉卡看見紅色迷彩裝少女手裏預備的火器，嘴唇便看似不悅地發抖。
魔義化步兵可以輕鬆撐過步槍彈等級的攻擊，但是挨中機關炮或飛彈實在不可能安然無恙。何況還要同時應付兩名貴族階級的吸血鬼就太吃虧了。
「嘖。」
再鬥下去占不到便宜。如此判斷的安潔莉卡立刻修正了戰術目標。
從殲滅敵人改為擄走目標。
發揮機械化肉體的速度，將呆站著的瑟蕾絲妲·夏緹抓到手，然後逃走。最糟的狀況下，犧牲兩個部下應該就可以甩掉敵人的追蹤。
瞬間盤算好的安潔莉卡放低重心，準備提升自身速度。此時——
「哎呀，我不會讓你走喔，安潔莉卡·哈米達。」
忽然間，瑟蕾絲妲·夏緹四周的地麵起火了。
安潔莉卡注意到火焰裏蘊含的魔力密度，因而咬牙切齒。包圍住瑟蕾絲妲保護她的，是呈琥珀色燃燒的熔岩眷獸。就算是安潔莉卡，也不可能衝進那道熔岩裏，將瑟蕾絲妲·夏緹活生生地帶迴去。
「是迪米特列·瓦特拉——？」
安潔莉卡發現操縱新眷獸的男子身影，口裏嘀咕著問了。
在金色霧氣環繞下，現身於埠頭的金發碧眼吸血鬼。
穿一身純白西裝的貴族青年露出迷人笑容，凝望著安潔莉卡。
「我們撤退。波蘭德，幫忙掩護。」
安潔莉卡對部下們如此命令，隨即縱身一躍。
她在港口外圍的倉庫屋頂上落腳以後，就看不見身影了。她那些男部下也早就撤退完畢。古城確認敵人已經完全離去，才解除掉召喚的眷獸。
劇痛在古城安心的同時在全身複發，讓他又當場倒下。
「咦……已經結束了啊？」
紅色迷彩裝少女擱下沒機會開火的飛彈發射器，大失所望般歎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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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特拉大概讓某個部下設了驅人的結界，盡管戰鬥聲勢那般浩大，卻沒有聽見特區警備隊趕來埠頭的動靜。不然就是安潔莉卡·哈米達那些人事先已采取妨礙通訊一類的對策。
湮滅證據等等的幕後工作似乎是由深洋少女組負責。穿藍色迷彩裝的少女拿出了筆記型電腦，正要駭入保全監視器的係統。古城在雪菜的攙扶下，一臉乏力地望著那幕似曾相識的光景。
「嗨，古城。看來你照我期待的保護了瑟蕾絲妲，不愧是我深愛的吸血鬼（人）。」
瓦特拉用了演戲般的做作口吻向古城問候。
「就算開玩笑也不要說那種惡心的話。」
古城頭也沒轉，冷冷
地撂下一句。
瓦特拉看了古城那種反應，倒一副開心的樣子格格發笑。
「特畢亞斯也辛苦了。『染血者』安潔莉卡對付起來如何？」
「……都在我意料之內。對方確實難纏——但既然是分隊規模的兵力，並不至於無法應付。雖然窩囊的第四真祖和她交手後成了這副德行。」
加坎站得直挺挺地迴答。他的字句間透露著對古城的敵意。加坎對於瓦特拉沒有將瑟蕾絲妲托付給他，而是交由古城保護這一點，應該心有不滿。
「問題在於美利堅聯盟國的動向。弦神島上肯定有偽裝成民營企業的該國據點——」
「原來如此。安潔莉卡·哈米達要是向據點尋求支援，事情或許就有趣了。」
瓦特拉說著舐唇露出了微笑。古城苦著臉歎氣。假如放著這男人不管，他似乎又要搞一些沒建設性的事了。
「慢著，瓦特拉。」
「……嗯？怎樣？」
瓦特拉露出迷人的笑容迴頭。
從古城背後傳來了瑟蕾絲妲感到驚豔得倒抽一口氣的動靜。可是在深知瓦特拉性格的古城眼裏看來，隻覺得那副笑容假得不得了。
「你會對我們說明這次事情的原委吧，從頭到尾。」
「當然。不過我們換個地方好了。先不提治療，你也需要換衣服吧？」
瓦特拉指著棧橋的方向提議。他的「深洋之墓二號」才剛入港。讓瓦特拉款待是不太愉快，但古城穿著沾滿血的衣服，確實連安心在外走動都不行。看來隻能接受招待，到瓦特拉的遊船上了。而且對於被安潔莉卡·哈米達盯上的瑟蕾絲妲來說，「深洋之墓二號」船內應該是弦神島上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最要緊的瑟蕾絲妲卻躲在雪菜背後，不知為何都不肯和瓦特拉對上眼，看起來反倒像在迴避他。
「——喂，瑟蕾絲妲。你是怎麽了？」
感到奇怪的古城開口問了她。瑟蕾絲妲頓時嚇得微微哆嗦。她就像潤滑油幹掉的齒輪，僵硬地轉頭迴答：
「你、你問什麽？」
「這還用說。你終於見到最崇拜的瓦特拉了吧。高興一點啊。」
「我、我很高興啊。瓦特拉大人還是一樣英姿煥發……哎……好帥……」
「既然如此，你去打個招唿不就好了。」
古城傻眼地聳了聳肩。之前被安潔莉卡·哈米達斬成兩段的左肩已經痊愈到姑且能動的程度了。
「總要有心理準備嘛！我頭發亂糟糟的，還穿這種便宜的衣服——」
「呃……那套衣服……是我出錢買給你的耶……」
瑟蕾絲妲自貶的台詞讓古城頗為受傷地迴了一句。
「不提我了，你真的沒事嗎……？剛才你傷勢那麽重……」
「哪有可能沒事。我全身上下都痛，衣服也變得稀巴爛了。」
古城揪著破得不像樣的連帽衣給瑟蕾絲妲看。脖子附近開了一大條縫，背後和身上也被燒出大洞。這種情況下能保有衣服的形狀堪稱奇跡。古城滿喜歡這件連帽衣，不過大概隻能重買了。
「對……不起。」
瑟蕾絲妲對著古城失落的背影小聲說了。
古城聽見那不符她本色的乖巧語句，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咦？」
「我是說對不起啦！還有，謝謝你！被你保護……呃，我覺得很高興……」
瑟蕾絲妲忸忸怩怩地雙手手指交繞，鬧別扭似的趕著把話說完。
古城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垂下的臉龐。即使瑟蕾絲妲說完就走了，古城還是訝異得愣了一陣子沒恢複。
雪菜傻眼地覷著古城那張臉。
「你為什麽看她看得入迷啊，學長……下流。」
「我才沒有看得入迷，也不下流啦！」
古城不由得紅著臉慌慌張張地迴嘴。
到「深洋之墓二號」停靠的巨大棧橋，徒步需要花五分鍾。
任何時候看都顯得壯觀巨大的船，在大約兩個月前的戰鬥中，甲板應該損毀了一部分，但是修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結束，變得比過去更豪華。
瓦特拉正是領著古城一行人到那塊豪華的了望甲板。
以西斜的太陽為背景，廣闊的天空與海平線開展於眼前。
接著，在那裏等著古城等人的，是一群衣服上綴有黃金刺繡的詭異分子。
他們的人數總共有九人，全是男性，但年紀參差不齊。有白發的老人，也有二十過半的年輕男子。這群人大概身分顯赫，除了黃金刺繡之外，所有人身上都戴著各式各樣的飾品或寶石。
他們的肌膚是亮眼的褐色，給人的印象和瑟蕾絲妲說不出的像。
「那些家夥是什麽人？」
古城隨口嘀咕。雪菜立刻壓低音量迴答：
「是魔族。我想恐怕都屬於獸人。」
「獸人……？喂，難道……！」
「是的。請你要小心，學長。」
雪菜提醒愕然的古城。
盯上瑟蕾絲妲的不隻安潔莉卡·哈米達，最先襲擊她的是能夠神獸化的高階獸人。
古城他們從兩旁包夾瑟蕾絲妲，保護看似害怕而身體緊繃的她。
不過瓦特拉似乎想安撫起了戒心的古城等人，溫和地笑著說：
「不用擔心，古城。那些人不是你們的敵人。」
「……你說……不是敵人……」
古城聽了以後仍無法立即放心，何況是瓦特拉給的保證。然而——
「他們是過去統治古代中美城邦『夏緹』的獸人神官後裔，世界上最古老的獸人種族之一。附帶一提，聽說獸人在他們的故鄉是被當成神明的使者來崇拜。」
「夏緹的……神官！那麽，他們信仰的神該不會就是——」
感覺到事情大有古怪的古城質疑。城邦「夏緹」——這是個耳熟的名字。淺蔥幫忙調查的情報中，就包含這城市的名字。住在那裏的人所信奉的神是——
「『玄冥神王』——薩薩拉瑪丘。」
瓦特拉像是壓抑不住欣喜之情般笑了。
據說以往曾造成兩百萬人犧牲的古代邪神。對身為戰鬥狂的瓦特拉來說，那大概是求之不得的「敵人」。為了和那種強敵交手，這男的絕不會吝於付出些勞力。
這家夥總不會真的想讓邪神複活吧——古城的背脊竄上一陣恐懼。
「你別開玩笑了……薩薩拉瑪丘是帶來災禍及毀滅的邪神吧！祂的信徒怎麽會跟我們站在同一邊！」
「不愧是古城。原來你也知道薩薩拉瑪丘。不過，你似乎有些誤解。」
「誤解？」
「那些人確實是信奉薩薩拉瑪丘的神官，但他們並不希望邪神現世。正好相反，封印薩薩拉瑪丘才是他們的差事。那些人為了安撫作亂的邪神，已經執行了千年以上的儀式，就在熱帶雨林深處的城鎮裏，不為人知也不受讚揚地一直持續至今。」
是吧——瓦特拉一問，神官們便肅然頷首。看來那並不是瓦特拉自己胡謅的。
「薩薩拉瑪丘的真麵目是一團不具實體的能量。城邦夏緹和這座弦神島一樣，位居龍脈的樞紐，隻不過由於地形的緣故，那裏的能量隻會一直累積而不會泄出。一旦爆發會變成怎樣，你應該也能想像吧？」
瓦特拉口氣輕鬆地解釋。古城默默點頭。
龍脈中流動的能量據說能將都市導向繁榮。弦神島會建設在離本土遙遠的太平洋上，也是因為流經洋上的龍脈交會於此。
然而，過剩的能量有時亦會引發災厄。以相傳在一夜之間沉入海底的大西洋王國為首，以往就有眾多古代文明是毀於龍脈失控的力量。
「那就是……過去發生的大災難真相……？」
「沒錯。而且薩薩拉瑪丘會被稱為邪神還有另一個理由。夏緹的民眾在他們的神殿裏，裝設了將龍脈能量實體化的魔法裝置。」
「實體化……等等，那是為了什麽！」
「為了操控龍脈啊。和我們吸血鬼的眷獸一樣，濃密的魔力本身會帶著自我意誌具現成形。既然能使其具現化，也就可以進行操控。」
「那麽……瑟蕾絲妲……」
她到底是什麽來路——古城問了。假設邪神的真麵目就是凝聚後的大地能量，不過是個普通人的瑟蕾絲妲又和那有什麽關係？古城感到不解。
「她是薩薩拉瑪丘的『新娘』，被邪神看中的存在。『玄冥神王』的『蛋』在她的懷抱之下，正迫不及待地想孵化，而且還一邊吸取著龍脈的力量呢。」
「吸取……龍脈的力量？」
始終在古城旁邊保護瑟蕾絲妲的雪菜神色驚訝地插嘴：
「難道閣下會將瑟蕾絲妲小姐送來弦神島，是因為……！」
「對。因為這裏是全世界最強龍脈流經的地點。薩薩拉瑪丘的『蛋』和龍脈分離就會瓦解。那麽一來，『新娘』也難保平安。因此隻好讓她陷入假死狀態，再送來這座弦神島。」
瓦特拉毫無愧色地迴答雪菜。
古城迴想起瑟蕾絲妲被塞在行李箱的模樣。
當時她並不是單純睡著，而是一度陷於假死狀態，然後才複蘇過來。靠著抵達龍脈上的弦神島而複蘇——
「……為什麽你要大費周章地把瑟蕾絲妲帶出來？」
古城用責難的眼神對著瓦特拉。
瓦特拉的迴答簡潔明快。
「因為有人想對她不利。」
「什麽？」
「你也看見了吧，古城？美利堅聯盟國覬覦薩薩拉瑪丘。夏緹的神殿遭受了他們派的特種部隊襲擊，使得眾多神官被殺害。為了確保『新娘』的安全，我必須將她帶出來。」
「你說的特種部隊，是剛才那個叫安潔莉卡的女人的部下嗎……？」
在機械化肉體內加裝戰鬥魔具的魔義化步兵。憑他們的戰鬥能力，應該能大勝獸人種族。這也符合瑟蕾絲妲指稱有女性士兵殺了獸人的證詞。
「那些家夥為什麽想讓邪神醒來！」
「美利堅聯盟國有涉及『混沌境域』的內亂。他們提供武器及資金給叛軍，煽動民眾生事。安潔莉卡·哈米達是那類特務工作的專家。」
「你說……『混沌境域』……」
那種事怎麽會跟瑟蕾絲妲有關——古城感到混亂。區區一名少女和名為戰爭的浩大事態——兩者規模差得太多，讓人無法想像其中的關連。
瓦特拉看似愉快地望著疑惑的古城搖頭。
「但不管美利堅聯盟國有多擅於地下工作，『混沌境域』的內亂都不會持續太久，因為那個帝國有『混沌皇女』在。雖然那一位目前仍覺得有趣而采取旁觀，但是如果市民實際流了血，她立刻就會行動，到時叛軍就玩完了。哎，假如他們有武器能對付吸血鬼真祖，倒是另當別論……沒錯，比如……」
「……比如薩薩拉瑪丘？原來那些家夥打算將邪神當成戰爭的道具嗎……！」
古城瞪著若有深意地嗬嗬發笑的瓦特拉驚唿。分散的齒輪兜在一起了。他在得知安潔莉卡·哈米達的身分時就應該率先料到這一點。
夏緹的城市位於「混沌境域」邊境。隸屬美利堅聯盟國的安潔莉卡和「混沌境域」的內戰絕不可能無關。
美利堅聯盟國會不會已經得到了足以對抗第三真祖的王牌——古城前幾天才跟雪菜討論過這一點。以往曾虐殺數百萬人的邪神，要當成對抗吸血鬼真祖的手段應該再合適不過。
「遠古邪神對第三真祖——雖然這個組合（matching）讓人挺有興趣……可惜我總不能坐視事情就那樣發生呢。」
「廢話！」
無處宣泄的憤怒湧上古城心頭，使他雙拳顫抖。
古城對第三真祖嘉妲·庫寇坎的戰鬥能力也很清楚，那個怪物能操控二十七匹破壞力宛如天災的眷獸。萬一她和薩薩拉瑪丘正麵衝突，根本無法想像會造成周遭多慘重的犧牲。
瓦特拉看古城火冒三丈，就滿足地笑著說：
「我們意氣相投呢，古城。我和你想的一樣。和邪神交手這麽棒的活動，交給別人就太無趣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要阻止邪神被召喚出來啦！」
瓦特拉的反應正如古城之前所擔憂的，讓他大罵出口。
對形同永生而活膩的吸血鬼來說，賭命和強敵戰鬥是僅存的無上娛樂。在古城所知的吸血鬼當中，瓦特拉的戰鬥欲更是格外旺盛，戰鬥狂之名亦由此得來。
「唿嗯。既然你這樣說就沒辦法囉。」
瓦特拉卻出乎意料幹脆地接受古城的主張。
隻不過，盈現於他唇邊的是既美麗又刻薄的微笑。
「可是，這樣好嗎？想阻止薩薩拉瑪丘降臨，等於要殺害瑟蕾絲妲·夏緹喔。」
「什麽……？」
「瑟蕾絲妲·夏緹是薩薩拉瑪丘的宿體。隻要她仍活著，遲早會讓薩薩拉瑪丘的『蛋』孵化。雖然不知道那將在幾年後或者幾十年後，但龍脈的破壞性能量會一直累聚至極限。」
瓦特拉用碧眼直直望向困惑的古城。
「——不過趁現在就殺得了她，對世界的影響也頂多止於大規模火山爆發的程度。累聚的神氣將迴歸龍脈，『玄冥神王』則會再次長眠。那幾個薩薩拉瑪丘的神官一直以來就是如此封印住神。」
瓦特拉說到這裏，愉快似的朝成排獸人神官看了一圈。
神官們依然沉默地聽著古城他們交談。映於他們眼底的，是對瑟蕾絲妲的崇敬和畏懼，以及掩飾不盡的殺意。
瑟蕾絲妲察覺神官們的視線，害怕得斷斷續續發出驚唿。
雪菜扶著瑟蕾絲妲的背，古城則移動到能用背部遮住她們倆的位置。
「這些家夥想殺瑟蕾絲妲嗎……從一開始就抱著這樣的念頭……？」
「照理說是如此。」
瓦特拉口氣輕鬆地說：
「不過責難他們可就怪錯人了。他們沒有其他能抑製『邪神』的辦法，再說成為祭品也未必就是不幸。據說曆代的『新娘』全都死得心滿意足喔。哪怕她們看到的是用咒術創造出來的虛假幸福——」
「瑟蕾絲妲會沒有記憶，原因就是出在這裏嗎……！」
古城護著發抖的瑟蕾絲妲咕噥。
瑟蕾絲妲對自己過去的記憶印象模糊，原因不隻在於遭遇襲擊之際受到的恐懼。遭遇安潔莉卡·哈米達襲擊以前，她的記憶早被咒術剝奪。這無非就是那些保護她的神官下的手。
「在你照顧瑟蕾絲妲·夏緹的這段期間，我掃蕩了美利堅聯盟國在『混沌境域』的潛伏勢力。接下來隻要邪神沒有現世，『混沌境域』的內戰立刻就會結束，也用不著『混沌皇女』出馬。」
所以——瓦特拉愉快地繼續說道，臉上帶著讓樂園居民墮落的狡蛇笑容。
「剩下的全看你了，古城。要殺掉瑟蕾絲妲·夏緹，阻止薩薩拉瑪丘複活；還是等著邪神在弦神島降臨——任憑你選。」
古城無言地咬住嘴唇，瑟蕾絲妲頓時肩膀發抖。
她那涼透的手指正無力地揪著古城的袖口。
「等等，瓦特拉……告訴我一件事。薩薩拉瑪丘要是化為實體，『新娘』——瑟蕾絲妲會變怎樣？」
古城懷著些許期待問道。
據說瑟蕾絲妲體內有薩薩拉瑪丘的「蛋」。所謂的蛋單純是一種比喻，那恐怕是指魔法創造出的「邪神基體」。
古城等人無法對存在於異世界——高次元空間的「蛋」出手。
然而邪神會化為實體，就表示「蛋」和瑟蕾絲妲之間的聯結會斷掉。既然如此，隻要讓薩薩拉瑪丘降臨，再將祂打倒，瑟蕾絲妲應該就能獲得解脫——
古城那一絲淡淡的期待被瓦特拉輕易打碎。
「再怎麽優秀的靈能力者，器量都不足以接納神。『新娘』將無法承受薩薩拉瑪丘現世的衝擊而消滅——這麽想才是自然的結果。基本上，我倒不認為瑟蕾絲妲·夏緹能保住自我到那一刻就是了。」
「……瓦特拉……大人……」
瓦特拉無情的對待方式讓瑟蕾絲妲細聲低喃。
對她來說，瓦特拉應該是不安及孤獨中僅剩的最後依靠。
可是，瓦特拉所求的卻不是瑟蕾絲妲，而是存在於她體內的邪神罷了。這樣的真相讓走投無路的瑟蕾絲妲心靈產生龜裂。
「無論如何，瑟蕾絲妲都得死——你是這個意思嗎？」
古城拚命思考。他堅信應該還有什麽辦法。別被騙了——古城告訴自己。答案肯定就藏在哪裏。可以讓瑟蕾絲妲免於一死，又能避免邪神造成危害——肯定有如此理想的答案。
雪菜扶著絕望得發抖的瑟蕾絲妲。
她握緊長槍的手指也在發抖。
能令魔力失效、斬除萬般結界的破魔長槍——「雪霞狼」。不過，即使是她的槍也救不了瑟蕾絲妲。薩薩拉瑪丘雖然名為邪神，但終究是神。而且靠「雪霞狼」釋出的人工神氣，並無法抵消真正的神力。
就算這樣，古城仍拚命思考。
某個地方不對勁——有個聲音在無意識之中告訴他。安潔莉卡·哈米達的目的已經明白了，獸人神官的真麵目也是。到了這一步，更想不到瓦特拉有什麽理由要欺騙古城。
然而就是有某個環節令人存疑。假如那些獸人神官的目的當真是要誅殺瑟蕾絲妲，那襲擊雪菜公寓的獸人又是什麽來路？
為什麽那兩個獸人不殺瑟蕾絲妲，而是想活捉她——？
假如他們想保護自己的都市不受龍脈失控所累，在瑟蕾絲妲來到國外時目的就已經達成了。瑟蕾絲妲死在這裏，對他們來說反而方便才對。沒殺瑟蕾絲妲的理由是什麽——？
那是為了還人情給援救一眾獸人的瓦特拉？或者——
「不……你們錯了。異國的吸血鬼們，事情並非如此。」
此時在船上低沉傳來的是一陣沙啞難辨的嗓音。
神官中最年輕的男子正笑著逐漸變為野獸的模樣。
從他的肉體湧現出不尋常的大量魔力。是神獸化。在場所有人都無法理解他為何要在這裏神獸化。
「你們本來就無從選擇——」
最先遭受攻擊的人是瓦特拉。
籠罩著驚人魔力的神獸鉤爪從背後剜向「蛇夫」的肉體。
他還未能迴頭麵對奇襲，上半身就被粉碎了。魔力之焰將肺、心髒、頭蓋骨及飛散的細胞燒得半點不剩。
「……瓦特拉！」
目睹貴族青年末路的古城大叫。
衝擊隨即從旁撲向古城。另一名神官完成神獸化，掃過了古城的身軀。左半身被挖去的古城滾倒在甲板上。
「學長！」
雪菜悲痛得整張臉皺在一起。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連她都無法反應。
緊接著——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時，瑟蕾絲妲才放聲叫了出來。
3
天空的顏色變了。
從澄澈的午後藍天轉變成夕陽般的妖厲紫紅。雷雲如龍卷般渦動，無數閃電密布上空。狂風忽然刮起，撼搖「深洋之墓二號」的船體。
「瓦特拉……大人……古城……」
瑟蕾絲妲神色悵然地咕噥。
被她當成心靈支柱的瓦特拉遇害，古城也傷重垂危。那一幕讓瑟蕾絲妲接近崩潰的心靈徹底毀了。身負不老不死詛咒的古城受點小傷不可能會死。麵對古城飛濺的血肉，那番道理已不具任何說服力。
瑟蕾絲妲釋放出風暴，使得一直保護她的雪菜被彈開。
「啊……啊啊啊……」
浮現於瑟蕾絲妲頭上的是個有如在半空中開了孔的奇怪球體，球體表麵有著可怕的斑紋，像生物內髒般不停蠕動著。
球體的直徑連一公尺都不滿。
可是，它的模樣感覺像逐漸啃穿空間，持續在成長。
仿佛由瑟蕾絲妲投映出的那顆球體，勉強可以說近似於「蛋」。
來自異界，屬於異形生物的「蛋」——
「嘿……嘿嘿……嘿嘿嘿……」
神獸化的男子俯視著倒在自己腳下的瓦特拉亡骸發笑。
那副扭曲笑容顯露的並非勝利快感，而是焦躁。拚命想將自己衝動犯下的殺戮行為正當化的卑微心理，化成了虛弱的笑容。
「真脆弱啊，吸血鬼。這是神獸的爪擊……縱使是『戰王領域』的蛇夫也要命絕……」
神獸化男子踐踏瓦特拉的亡骸，仿佛在說給自己聽。
「你這家夥——！」
加坎神色憤怒地采取行動。他瞪著殺害瓦特拉的神獸，令熾熱猛禽化為實體。可是——
「慢著……那樣不行，加坎！」
受傷的古城鮮血淋漓地起身，驚險地阻止了加坎。
因為另一頭神獸已經移動到瑟蕾絲妲跟前。
盡管瑟蕾絲妲召喚了詭異的球體，但是目前的她毫無防備。如果神獸認真動手，她將會輕易送命。
「別動……你們這些死不成的吸血鬼。『新娘』要是在這種狀況下死了，我可不知道附身在這家夥身上的邪神會怎麽樣。不想讓整座島被掀過來，就別對我們出手。」
第二頭神獸男子用一不做二不休的口氣強調。
他的側腹留有深深的燒傷痕跡。那是被妮娜用粒子炮轟過的傷口。他們果然就是襲擊雪菜公寓的那兩頭神獸。
「你們……為什麽會……」
一名神官聲音顫抖地問了。那是無法理解同伴為何突然背叛的反應。
「別怪我們。我受夠一輩子被束縛在叢林深處，隻為了照顧讓邪神附身的小丫頭的生活了。那個女人會提供高階種族該有的待遇給我們，隻要將這丫頭交出去就行啦——」
「愚蠢之輩——」
最年長的神官同情似的對叛徒嘀咕。
到了這一步，古城才終於明白一切。
安潔莉卡·哈米達能正確掌握薩薩拉瑪丘神殿的位置；她來弦神島沒多久就輕鬆找出了瑟蕾絲妲。
那全是因為獸人神官當中有她的內應。
他們認得瑟蕾絲妲的氣味。靠獸人的嗅覺，要循著氣味襲擊雪菜的公寓、一路跟蹤瑟蕾絲妲到埠頭，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兩名神獸化男子財迷心竅，出賣了身為神官的自尊。
難怪古城會覺得獸人神官的行動不對勁。他們的所作所為從一開始就矛盾了，因為他們當中有叛徒——
「老不死的……你做什麽……！」
結果，冒出驚愕之語的是兩名叛徒。
因為眾神官當著把瑟蕾絲妲充作人質的他們眼前，掏出了自己的心髒。
古城與加坎愕然望著那一幕。發生於轉瞬的事情連要阻止都來不及。
「一切都照迪米特列·瓦特拉的盤算在走嗎……雖有不甘，但我們一族的任務到此結束了。現在已無法阻止『玄冥神王』現世……」
眾神官將自己掏出的心髒扔進瑟蕾絲妲頭上的球體。
扔進浮在半空的邪神之「蛋」——
「難道說，你們要在這裏執行召喚神王的儀式……！」
神獸化男子畏懼般驚唿。
就在隨後，吸了眾神官鮮血的「蛋」撲通一聲搏動似的發顫。
「『新娘』的絕望，加上我們神官的血——召喚儀式已然完成。」
最年長的神官看似滿足地微笑。
他的肉體在鮮血四濺中消失了。
是被「蛋」吞噬了——古城察覺。
從斑駁蠢動的球體表麵有觸手像長鞭一樣伸過來，然後瞬間就將神官拖走。
被吞噬的不隻最年長的神官，其他神官也陸續被觸手拖走並吸納到球體中。而且——
「住……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救我……唔，唔哇啊啊啊！」
觸手也纏住了兩頭神獸的龐然巨體。
綠色觸手的真麵目是蔓草，狀似常春藤的植物藤蔓。它們像蛇一樣蠢動，將巨大神獸逐漸納入球體之中。
隨著那些神官被吞噬，球體越變越大。
球體的直徑已經超過七公尺，成長得足以占滿「深洋之墓二號」的甲板。宛如怪物的種子也像通往異界的大門（gate）。
失去自我意誌的瑟蕾絲妲緩緩將雙臂平舉張開。
無數蔓草纏住她全身。
「慢著……瑟蕾絲妲……！」
古城察覺她想做什麽，立刻伸出手。
瑟蕾絲妲打算自己進入球體裏麵。
可是古城還沒碰到瑟蕾絲妲，伸過來的無數蔓草就像鞭子一樣抽在他身上。而且那些蔓草纏住痛苦呻吟的古城，打算直接將他五馬分屍。
在古城意識即將遠離之際，雪菜澄澈的嗓音將他喚了迴來。
「『雪霞狼』——！」
在銀槍一掃之下，借魔力化為實體的蔓草被全部斬斷了。
古城的背重重摔在甲板上，痛得他猛咳。
「——你沒事吧，學長！」
雪菜舞著槍花在古城身邊落地。應該過得去——古城說著硬是撐起上半身。全身的傷口痊愈緩慢。雖然神獸造成的傷勢八成也是因素之一，不過和安潔莉卡那幫人交手受的傷也大有影響。血液流失得太多了。
瑟蕾絲妲已經被納入球體內部，身影就此消失。
目前古城等人並沒有手段能救她，阻止邪神實體化的方法也不得而知。
怎麽辦——當古城無能為力地咬牙時，雪菜忽然當著他的麵用槍鋒抵住自己的手腕。她白皙的肌膚被淺淺劃破，湧出滴滴鮮血。
「姬柊……！」
「對不起，學長。現在隻能先這樣——」
從傷口吸出血液的雪菜含著那些血，和目瞪口呆的古城四唇相疊。她的血味透過嘴對嘴，在古城體內擴散開來。
「學長，之後的事拜托你了！」
「姬柊？你打算做什——」
雪菜對著準備起身的
古城肚子出腿，粗魯地將他踹飛。
從了望甲板摔落的古城直接跌到了底下那一層。
「姬……柊……瑟蕾絲妲……」
古城最後看見的，是雪菜斬斷抽過來的蔓草長鞭，朝球體衝進去的背影。
天色的異常又加劇一層。
狂風卷上了染成火焰色調的天空，洶湧的大浪撼動整座弦神島。
在那般情境下，懸浮於半空的邪神之「蛋」正強而有力地搏動著。
4
「毀滅城邦『夏緹』的『玄冥神王』正要複活嗎……真壯觀。」
矢瀨基樹望著懸浮於火色天空的球體，語帶苦笑地咕噥。
留著短短刺蝟頭，脖子上掛了耳機的少年。
他坐在弦神中央機場轉運大樓的屋頂，碰巧就是兩天前，南宮那月遇上安潔莉卡·哈米達的地方。
該處和古城等人所在的巨大棧橋，即使以直線距離來說也有近兩千公尺遠。然而在半空中開的奇怪大洞，已經膨脹得用肉眼也能清楚看見。
「你還真輕鬆，矢瀨。那家夥的存在明明對公社（你們）來說也屬於意料之外（irregr）。」
站在矢瀨旁邊的南宮那月打著陽傘問道。
矢瀨抬頭看了人偶般嬌小的班導師，無奈地聳了聳肩。
「還好啦。正因如此，也有人認為這條情報特別值錢。」
「哼。自找苦吃。」
「畢竟那就是我們的立場。沒辦法。」
矢瀨自嘲般搔起頭。
身為曉古城好友的他背地裏被迫扛著第四真祖的監視者一職。對這樣的他來說，這次有關瑟蕾絲妲·夏緹的風波完全是飛來橫禍。
擁有神獸化能力的高階獸人；「戰王領域」的貴族迪米特列·瓦特拉；再加上「染血者」安潔莉卡和她的特種部隊（zen force）——
齊聚在此的怪物，憑人工島管理公社保有的戰力都應付不來。
因此當矢瀨發現瑟蕾絲妲的真實身分時，事態就已經超出他的掌控了。矢瀨看著古城苦惱的模樣，要說他對什麽也幫不了的自己毫無嫌惡感，那就是自欺欺人。
然而另一方麵，這起事件確實也能成為貴重的「預行演習（rehearsal）」。
「——所以，公社的人工智慧對那顆圓圓的玩意是怎麽分析的？」
「啊～～那好像是為了讓薩薩拉瑪丘降臨才形成的保護力場，說起來就是『蛋』。可見邪神的『胚胎（core）』恐怕就在那裏麵。然後，公社上層目前正在準備用衛星雷射攻擊它。」
還剩九十分鍾多一點——矢瀨確認手表顯示的時間。
搭載於人工衛星的對地雷射炮是人工島管理公社的隱藏王牌之一，但係統至今仍未完成。由於發電能力及軌道高度的關係，大約三小時才能對弦神島進行一次精密射擊。能不能趕在薩薩拉瑪丘化為實體前準備完畢就難說了。
而且，雷射炮能不能摧毀那顆「蛋」，又是另一個問題。
「阻止邪神化為實體的方法是——？」
「目前不清楚耶。雖然我們也有向其他『魔族特區』調閱情報，但畢竟都隻有古老的紀錄嘛。隻能把希望寄托在姬柊身上囉。」
「靠獅子王機關的七式突擊降魔機槍嗎——有欠熟慮。那相當於帶著一根棍子就想擋下泄洪的水壩。」
那月皺著眉頭說了。雪菜那把能讓魔力失效的長槍，要對付具神氣護體的敵人也會吃虧。假如薩薩拉瑪丘完全化為實體，她肯定就無能為力了。
「姬柊是相信隻要自己爭取時間，古城就會設法解決邪神吧。實際上，我們也是托她的福才有餘裕進行應對。真是個意誌堅定的女生。」
「那叫死心眼。」
「嗯，我不否認。誰教我的青梅竹馬也一樣。」
矢瀨說著淺淺笑了。那月淡然地歎道：
「那家夥要是完全實體化，對弦神島會造成多大影響？」
「隻有『蛋』的話，影響是大不到哪裏去啦。」
雖然氣象方麵的變化會有點棘手——矢瀨僅在內心透露。
「假設它照現在的步調持續膨脹，根據試算也要再花九十六小時以上才會對人工島（giga float）的機能造成影響。隻要使用咒術迷彩，我猜大多數市民連它的存在都不會發現。」
「——假如所謂的邪神降臨了呢？」
那月眉頭一動也不動地又問了。
「無從試算耶。」
矢瀨老實迴答。那月首次變了表情。
「代表規模太過浩大，靠公社的人工智慧也無法估測？」
「不對。意思是連估計都不用了。據說照目前這樣，薩薩拉瑪丘在完全化為實體以前就會耗盡靈力而自我毀滅。」
哦——那月感慨似的咕噥。
「所以轉學生未經熟慮的努力並不算徒勞囉？」
「是啊。唉，因為祂從原本該在的神殿被切割出來，召喚時又沒有像樣的祭品或儀式嘛。要是能發揮本來的力量才叫奇怪。」
「原來如此。可是，我不滿意。瓦特拉那家夥……從一開始就料到了這種結果？若是如此，他是為了什麽……」
不悅地喃喃自語的那月眼神忽然變得嚴肅。
矢瀨也立刻察覺狀況有異。
浮在空中的球體從內側吐出綠色觸手，纏住了特區警備隊派去包圍棧橋的裝甲車。觸手輕易舉起十四噸重的裝甲車，直接將它拉進球體裏麵。
「它居然……把特區警備隊吞了！」
矢瀨觸電般屈膝起身。那月生厭地歪了嘴。
「原來如此……邪神來這一手啊。」
「那月美眉……剛才那是……？」
「那顆球體打算與弦神島融合。」
「融合……？」
矢瀨對那月的話感到困惑。薩薩拉瑪丘的真麵目是龍脈孕育出來的能量集合體，祂隻是透過建造於夏緹神殿的巨大魔法裝置才會獲得實體。
和弦神島融合應該不包含在邪神原本的機能。可是——
「祂想將弦神島的居民全當成祭品，好彌補不足的魔力。那樣的話，確實有可能承受住實體化。隻不過，到時現世的將不會是原本的『玄冥神王』，而是純粹的怪物——貨真價實的邪神。」
「你說的祭品……該不會……」
「沒錯，這座弦神島上的一切——恐怕都會被祂吞下。」
那月平靜地表示。她的話讓矢瀨倒抽一口氣。南宮那月不是會在這種時候說笑的人，既然她提到了「會被吞下」，弦神島的一切就真的會被吞噬殆盡。
「……應對得真快。連公社也急了嗎？」
機場的跑道角落有成群的無人直升機起飛。那是特區警備隊的武裝直升機。當然，它們攻擊的目標應該就是薩薩拉瑪丘的「蛋」。可是靠特區警備隊所有對付魔族的裝備，能不能打倒邪神仍屬未知數。
「那月美眉……？」
矢瀨仰望著班導師開口。
原本紋風不動站著的那月忽然晃著陽傘邁出腳步。
那月凝望的是開始遭球體侵蝕的港灣地區。在特區警備隊重創的裝甲車上有高挑女子的身影——穿著附皮草的大衣，率領了一群高大男子的美女。
「擊退怪獸不是我的興趣。我要做我自己的工作——」
那月說完就消失蹤影了。她之前站的地方隻剩幽幽漣漪。
矢瀨緩緩起身，並朝長褲的口袋伸出手。他掏出了一隻款式陌生的智慧型手機。
「好啦……事情麻煩囉。摩怪……淺蔥的情況怎樣？」
矢瀨朝依然鎖定著的液晶熒幕唿叫。連通訊程式都沒開，可是迴應卻馬上傳來了。是怪有人味的合成語音。
『很遺憾，小姐正在氣頭上。她可火了，畢竟莫名就被關到『c』裏麵，也難怪啦。』
熒幕上浮現的醜醜吉祥物格格地笑。
「傷腦筋……把蛋糕統統買去討好女帝大人好了。」
矢瀨憂鬱地嘀咕，然後單方麵結束通話。
他來迴看了手機熒幕顯示的日期以及浮在半空的球體，隨即厭惡地咂嘴。
「拜托你了，古城。現在還太早啊……」
矢瀨的低語沒有傳進任何人耳裏。
肆虐的風正在變強——
「咕……！」
血團從古城的喉嚨湧出。腿軟的他雙膝跪地。
光是劇痛似乎就毀了全身的神經，視野徹底染為深紅。
「古城！」
瑟蕾絲妲緊緊摟住古城，絲毫不管剛買的衣服弄髒。
都是靠她，古城才勉強保有意識。不要緊——古城用殘留著些許知覺的右手按住傷口，好鬥地對她笑了。
「這種攻擊是……！」
盡管雪菜擔心受傷的古城，卻無法從現場移動。
握著銀槍的雙手麻痹了。憑雪菜的靈視也無法看穿不可視猛劈，而且其威力遠超出飛刀之類單純的投擲武器，宛如處刑人於斬首時揮下的沉沉一斧。
「哦……擋住我的刀刃了嗎？以民眾來說挺有兩下子。」
安潔莉卡不給雪菜思考的時間，揮手又是重劈。
厲害如雪菜也無法完全化解看不見的攻擊。靠「雪霞狼」的結界防禦魔力之刃，已讓她焦頭爛額，抵消不掉的衝擊再次將雪菜整個人震飛。雖然她來得及護身，傷害仍逐步累積到全身。
即使如此，雪菜能勉強避開致命傷，是因為她曾經和使用相似招式的敵人交手過。安潔莉卡的不可視猛劈和名為「轟嵐碎斧」的招式有些許共通處，不過威力是安潔莉卡遠遠居上。她那招強得若是直接挨中，連身為第四真祖的古城都會失去戰力。
「——布耶、馬提斯，將瑟蕾絲妲·夏緹捉住。我要和這丫頭玩玩。」
安潔莉卡·哈米達對男部下做出指示。
和「玩」這個輕薄的字眼恰恰相反，安潔莉卡冷酷的眼裏看不出淩遲雪菜取樂的意思。她散發出來的是沒有雜質的純粹殺意。
雪菜能擋下看不見的猛劈，使安潔莉卡將她看成阻擾自己任務完成的不確定要素。所以得立刻除掉雪菜——安潔莉卡的思路簡單明快，正因如此才讓人無機可趁。她和雪菜以往對峙的任何敵人都不同。
「了解。」
安潔莉卡的男部下從左右靠近瑟蕾絲妲。他們的動作同樣沒有破綻，不過他們隻是在提防尚存作戰能力的雪菜以及可能逃跑的瑟蕾絲妲。
古城已經身負致命傷，意識能保留至今都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縱使是生命力強韌的獸人或舊世代的吸血鬼，傷成這樣也無法繼續戰鬥。他們具備豐富的實戰經驗才會如此判斷，而這就是古城僅有的唯一勝算。
「你們休想——」
「……古、古城？」
古城受創的左半身當著驚訝的瑟蕾絲妲眼前化為銀霧了。
古城用化為霧團的手捶向地麵。瞬時間，古城手臂接觸到的地麵也成了不具實體的霧。失去立足點的男子們立刻反應過來，縱身往後退避。
然而，古城無差別散發的霧化能力硬是比他們快。
「我要把你們直接推下海——！迅即到來，『甲殼之銀霧（natra cinereus）』！」
古城背後隱約浮現出一道銀色的巨大身影。
第四真祖率領的第四號眷獸——「甲殼之銀霧」，是司掌吸血鬼霧化能力的眷獸。不過，其能力不隻會作用於古城身上，更能遍及周圍的物體。而且東西一旦變成霧，並不保證可以完全恢複原狀。破壞性如此擾民的眷獸，與被奉作災厄化身的第四真祖正好相稱。
過去古城受傷時，這匹眷獸曾失控將他的一部分肉體變成霧。因此古城才挑釁安潔莉卡，並承受她的攻擊。
刻意傷害自己，讓眷獸失控。這就是古城在逼不得已之下的最後一手。可是——
「原來是吸血鬼！嘖，波蘭德！」
安潔莉卡·哈米達朝著嵌進脖子的通訊器怒喊。隨後——
「——咕！」
理應發動了反擊的古城嘔出鮮血摔倒在地。
古城的軀體少去一大塊，心髒被完全轟掉了。
那陣衝擊使他的意識停止短瞬，召喚的眷獸遭到解除。原本霧化的地麵又恢複實體，像濃稠熔岩似的凝固成扭曲模樣。
「狙擊？怎麽會——！」
注意到古城傷勢的雪菜驚唿。
安潔莉卡·哈米迪還有另一個部下。對方從蓋在遠處的燈塔上拿狙擊步槍瞄準古城一行人。而且，那個人照著安潔莉卡的指示，精確地隻轟掉古城的心髒。真是驚人的狙擊技術。
古城隻有左半身霧化，右半身則為了保護瑟蕾絲妲不受霧化而保留著實體。敵人針對的就是這個弱點。
「咕……喔……！」
失去心髒的古城連站都無法站。他拚命想撐起上半身，但是光抬頭就已經耗盡氣力。大胡子男性對古城采取動作了。男子脫掉手套，結果他的右臂是一條粗獷的金屬義手。
「命中了，波蘭德！剩下的交給我——」
男子用義手的手掌對準古城的頭。有槍口嵌在他的掌心中央。在這種距離下被開槍無法可逃，況且頭顱被徹底轟爛的話，憑真祖的痊愈力應該也要花相當時間才能複活。就算古城複生，也無法保護瑟蕾絲妲了。
「——唔！」
轟然巨響響起，熾熱的衝擊拂過古城的臉頰。
不過被轟飛的並非古城，而是將槍口對著他的男子。
「『妖擊之暴王（irrlicht）』！」
隨著少年的唿喚聲冷冷響起，巨大猛禽在閃光籠罩下現身。
翼長數公尺的龐然身軀從遙遠上空飛降，將裝備義手的男子轟飛了。
千鈞一發之際逃過直擊的男子，腳邊瞬間受高熱熔解。
猛禽的真麵目是吸血鬼眷獸，達攝氏數萬度的高密度火團。
「這匹眷獸是……！」
古城和瑟蕾絲妲茫然望著出現在眼前的陌生眷獸。
他們身旁出現了一名令人聯想到冰冷刀械的俊美少年。
「瞧你這慘樣，曉古城——」
少年俯視著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古城，輕蔑般說道。古城對那張臉很熟悉。
「特畢亞斯·加坎！你……為什麽會……？」
「我受了瓦特拉大人的命令，一直在監視zen force這班人。不過，憑你果然是保護不了瑟蕾絲妲·夏緹的樣子。」
加坎說著便揮了右手。熾熱猛禽化作閃光飛過數百公尺遠，摧毀了埠頭前方的燈塔。那正是暗算古城的狙擊手藏身的燈塔。
「zen force……？」
「就是美利堅聯盟國陸軍的特種部隊。他們不是你能應付的對手。聽懂了就給我乖乖趴在地上！『崩擊之鋼王』！」
讓猛禽對付狙擊手的加坎召喚出新眷獸。
那是一隻身高達四五公尺的鐵灰色類人猿，以濃密魔力具現成形的鋼鐵魔像。宛如巨大鐵塊的雙臂朝裝備義手的男子揮了下來，並且將地麵扒開。
「是迪米特列·瓦特拉的部下？謝天謝地。」
裝備義手的男子瞪著操控眷獸的加坎，愉快地笑了出來。
「你說……謝天謝地？」
「對付平民小鬼頭心情太沉重。找『戰王領域』的貴族當對手才殺得痛快！」
「少放肆，你這雜碎！」
加坎或許是認為男子話裏有侮辱之意，氣得臉皺在一起。裝備義手的男子當著他的麵倏忽消失蹤影。男子飛身跳躍的速度驚人，連吸血鬼的反應速度也無法完全追上。
裝備義手的男子出現在加坎背後開火。
反應慢一拍的加坎閃避不及。但是在出膛的散彈撕裂其身軀之前，從旁伸過來的魔像鋼臂就將所有彈丸打落了。
「這樣啊……將人工義肢和魔具融合？看來你就是美利堅聯盟國陸軍自豪的魔義化步兵（sorceress soldier）吧。」
即使加坎見識到義手男子驚人的體能，臉色也沒有改變。他的眼神隻是銳利了一些。
「不過，腦部終究保持著人樣吧？『魔眼（wadjet）』！」
加坎染成深紅的眼睛綻放了蠱惑人的詭異光芒。那陣光芒來自他取名為「魔眼」的不可視眷獸，可以入侵和他四目相交的敵人腦內支配其意識——
「馬提斯——！」
戴太陽眼鏡遮著一雙機械化義眼的男子察覺到加坎的攻擊真麵目為何，就唿喚了同伴的名字。但是義手男子沒有迴應。他的意誌已經被加坎的眷獸支配。
鋼鐵魔像朝停下動作的義手男子發動攻勢。
這一擊理應絕對躲不掉，可是鋼鐵魔像的必殺攻擊卻被義手男子驚險閃開了。他那人偶般不自然的動作仿佛受到看不見的懸絲操控。
「嘖……居然會自動閃躲！」
義手男子的機械化肉體不靠本人意誌就采取行動避開了加坎
的攻擊。察覺其中原理的加坎因而咂嘴。
戴太陽眼鏡的男子抓準加坎的破綻行動了。男子雙肩的肌肉裂開，露出埋藏於體內的魔具——有好幾片金屬板縱向排列的奇特魔具。
「你大意了，加坎卿——」
男子用狀似散熱片的魔具放射出七彩鮮豔的蜃景。
接觸到蜃景的地麵瞬間炭化。
能製造熾熱蜃景，將目標化為黑色碳渣的魔具，其原理不得而知。不過那肯定是專門為了殺魔族才製造的戰鬥用魔具。
「唔……」
太陽眼鏡男子的魔具威力出乎預料，令加坎表情緊繃。
因為加坎沒想到，非魔法師的特種部隊士兵能使出這等攻擊魔法。
啟動強大的魔具需要相應的魔力及適應性。他們付出將肉體機械化的代價，克服了這項限製。
然而，加坎理解這些時已經晚了。被敵人抓到片刻大意的他，沒空逃離蜃景的射程。七彩光芒籠罩住加坎——
說時遲那時快，有道巨雷毫無預警地出現，並幻化為一頭眩目的雄獅。雷獅驅散七彩蜃景，解救了加坎。
「『獅子之黃金（regulus aurum）』！」
單腳跪地的古城起了身，召喚出新眷獸。
被摧毀的心髒已經再生完畢。精確來說，與其稱為心髒，感覺更接近以大團魔力構成的不明髒器，但能讓身體活動就無妨。
遭砍斷的左肩也已經勉強愈合。盡管狀況不萬全，還是能作戰。這都是拜吸血鬼真祖擁有的形同詛咒般的超凡痊愈力所賜。
「曉古城，你這家夥！」
「剛才欠的人情還你了……加坎……！」
古城傲然大喊。加坎屈辱得發抖，瞪著古城怒吼：
「別開玩笑了！我不需要你協助！有你在反而礙事！」
「還嘴硬啊，你這男的就剩一張嘴……」
迴嘴的古城唇邊溢出鮮血。靠他目前受創的身體，要駕馭眷獸果然負擔沉重。不過靠著古城他們的眷獸，安潔莉卡的部隊默契已經被打破了。
「學長！」
眷獸發散的高熱餘波讓安潔莉卡錯失雪菜的蹤影。雪菜趁隙趕到了古城身邊。
「……姬柊，你沒事吧……？」
「是的，我沒事。可是，再這樣下去學長的體力就——」
雪菜扶穩受傷的古城。在另一邊，瑟蕾絲妲也默默地將肩膀借給古城。
駕馭第四真祖強猛過頭的眷獸，會急劇消耗古城的體力。
這場戰鬥再拖下去，對負傷的古城極度不利。最糟的情況下，失去控製的眷獸一發飆，連雪菜和瑟蕾絲妲也有可能遭殃。
「馬提斯，你能動嗎？」
安潔莉卡獨力引開古城和加坎的眷獸，同時也設法替部隊重整旗鼓。被加坎攻擊而失去意識的義手男子經過安潔莉卡重新啟動（reboot）後就恢複神智了。
「不要緊，少校。雖然護符障壁（proxy）遭到破除，但是沒問題。」
「好。你和布耶一組，去解決那些吸血鬼；眷獸由波蘭德與我對付。」
「了解——」
兩名男子收到安潔莉卡的指示，又開始針對古城等人采取行動。
古城臉色焦躁。幸虧有加坎助勢才讓戰力平分秋色，然而古城等人帶著瑟蕾絲妲這個保護的對象，施展起來必然大受限製。這表示假如他們碰上會波及瑟蕾絲妲的攻擊，就隻能舍身保護她了。
安潔莉卡的部下明白這一點，都移動到確實能對古城等人下殺手的位置。
接著他們困惑地停下動作。因為瑟蕾絲妲出現了意料外的舉動。
「等等——」
瑟蕾絲妲張開雙臂走向前，像要保護古城等人。男子們不敢出手，就怕會直接打中她。
「別傷害他們！你們的目標是我吧！既然這樣——」
「瑟蕾絲妲，快迴來！」
「不可以，瑟蕾絲妲小姐！」
古城拖著受傷的身體追人，雪菜同時也衝了過去。
「動手。」
安潔莉卡看他們倆毫無防備地跑到火線上，便命令部下攻擊。義手男子將槍口對準他們。緊接著——
「唔喔！」
挨中機關炮連射而痛苦呻吟的人反倒是義手男子。預料外的炮擊來自海麵。大口徑機關炮的炮彈比聲音更快，炮聲遲了一會才終於傳來。
「什麽……！」
安潔莉卡·哈米達迴過頭。
操縱機關炮的是個在小型汽艇上的女性——穿著亂醒目的黃色迷彩裝的年輕女孩。駕駛汽艇的人，則是另一個穿著同樣華麗的藍色迷彩裝的女孩。兩人都美得令人詫異。
「敵人有援軍？她們是特區警備隊？不對……」
察覺到埠頭有新人影上岸的安潔莉卡眯了眼睛。
采取行動將安潔莉卡等人包圍的，分別是穿著白色和黑色迷彩裝的十幾歲少女。想來不會是正規警備人員，但也不是普通民眾。
像她們那樣顯然是經過訓練的士兵才有的身手。就訓練度而言，即使和安潔莉卡的部隊相比應該也不遜色。
「第四真祖大人——您沒事吧～～？」
最後上岸的則是穿深紅色迷彩裝的少女。她扛著塗了都市迷彩的大型火器。
「那……那些家夥……！」
察覺那群神秘少女身分的古城茫然咕噥。
她們是「深洋之墓二號」的女仆部隊。
雖說是女仆，但她們並非普通的傭人，其來頭都是「戰王領域」周邊鄰國的王公貴族之女。據聞她們原本是為了換取祖國安寧才交給迪米特列·瓦特拉保管的「人質」。然而瓦特拉身為戰鬥狂，對人質和女人都沒興趣，結果她們就被當成單純的客人款待了。
到最後，閑得發慌的這群女孩反倒一下子誘惑古城想來個下克上，一下子成了影片投稿網站的紅人，甚至還轉到彩海學園就讀，全都過得為所欲為——
「居然搬出了導向飛彈！」
安潔莉卡看見紅色迷彩裝少女手裏預備的火器，嘴唇便看似不悅地發抖。
魔義化步兵可以輕鬆撐過步槍彈等級的攻擊，但是挨中機關炮或飛彈實在不可能安然無恙。何況還要同時應付兩名貴族階級的吸血鬼就太吃虧了。
「嘖。」
再鬥下去占不到便宜。如此判斷的安潔莉卡立刻修正了戰術目標。
從殲滅敵人改為擄走目標。
發揮機械化肉體的速度，將呆站著的瑟蕾絲妲·夏緹抓到手，然後逃走。最糟的狀況下，犧牲兩個部下應該就可以甩掉敵人的追蹤。
瞬間盤算好的安潔莉卡放低重心，準備提升自身速度。此時——
「哎呀，我不會讓你走喔，安潔莉卡·哈米達。」
忽然間，瑟蕾絲妲·夏緹四周的地麵起火了。
安潔莉卡注意到火焰裏蘊含的魔力密度，因而咬牙切齒。包圍住瑟蕾絲妲保護她的，是呈琥珀色燃燒的熔岩眷獸。就算是安潔莉卡，也不可能衝進那道熔岩裏，將瑟蕾絲妲·夏緹活生生地帶迴去。
「是迪米特列·瓦特拉——？」
安潔莉卡發現操縱新眷獸的男子身影，口裏嘀咕著問了。
在金色霧氣環繞下，現身於埠頭的金發碧眼吸血鬼。
穿一身純白西裝的貴族青年露出迷人笑容，凝望著安潔莉卡。
「我們撤退。波蘭德，幫忙掩護。」
安潔莉卡對部下們如此命令，隨即縱身一躍。
她在港口外圍的倉庫屋頂上落腳以後，就看不見身影了。她那些男部下也早就撤退完畢。古城確認敵人已經完全離去，才解除掉召喚的眷獸。
劇痛在古城安心的同時在全身複發，讓他又當場倒下。
「咦……已經結束了啊？」
紅色迷彩裝少女擱下沒機會開火的飛彈發射器，大失所望般歎了氣。
2
瓦特拉大概讓某個部下設了驅人的結界，盡管戰鬥聲勢那般浩大，卻沒有聽見特區警備隊趕來埠頭的動靜。不然就是安潔莉卡·哈米達那些人事先已采取妨礙通訊一類的對策。
湮滅證據等等的幕後工作似乎是由深洋少女組負責。穿藍色迷彩裝的少女拿出了筆記型電腦，正要駭入保全監視器的係統。古城在雪菜的攙扶下，一臉乏力地望著那幕似曾相識的光景。
「嗨，古城。看來你照我期待的保護了瑟蕾絲妲，不愧是我深愛的吸血鬼（人）。」
瓦特拉用了演戲般的做作口吻向古城問候。
「就算開玩笑也不要說那種惡心的話。」
古城頭也沒轉，冷冷
地撂下一句。
瓦特拉看了古城那種反應，倒一副開心的樣子格格發笑。
「特畢亞斯也辛苦了。『染血者』安潔莉卡對付起來如何？」
「……都在我意料之內。對方確實難纏——但既然是分隊規模的兵力，並不至於無法應付。雖然窩囊的第四真祖和她交手後成了這副德行。」
加坎站得直挺挺地迴答。他的字句間透露著對古城的敵意。加坎對於瓦特拉沒有將瑟蕾絲妲托付給他，而是交由古城保護這一點，應該心有不滿。
「問題在於美利堅聯盟國的動向。弦神島上肯定有偽裝成民營企業的該國據點——」
「原來如此。安潔莉卡·哈米達要是向據點尋求支援，事情或許就有趣了。」
瓦特拉說著舐唇露出了微笑。古城苦著臉歎氣。假如放著這男人不管，他似乎又要搞一些沒建設性的事了。
「慢著，瓦特拉。」
「……嗯？怎樣？」
瓦特拉露出迷人的笑容迴頭。
從古城背後傳來了瑟蕾絲妲感到驚豔得倒抽一口氣的動靜。可是在深知瓦特拉性格的古城眼裏看來，隻覺得那副笑容假得不得了。
「你會對我們說明這次事情的原委吧，從頭到尾。」
「當然。不過我們換個地方好了。先不提治療，你也需要換衣服吧？」
瓦特拉指著棧橋的方向提議。他的「深洋之墓二號」才剛入港。讓瓦特拉款待是不太愉快，但古城穿著沾滿血的衣服，確實連安心在外走動都不行。看來隻能接受招待，到瓦特拉的遊船上了。而且對於被安潔莉卡·哈米達盯上的瑟蕾絲妲來說，「深洋之墓二號」船內應該是弦神島上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最要緊的瑟蕾絲妲卻躲在雪菜背後，不知為何都不肯和瓦特拉對上眼，看起來反倒像在迴避他。
「——喂，瑟蕾絲妲。你是怎麽了？」
感到奇怪的古城開口問了她。瑟蕾絲妲頓時嚇得微微哆嗦。她就像潤滑油幹掉的齒輪，僵硬地轉頭迴答：
「你、你問什麽？」
「這還用說。你終於見到最崇拜的瓦特拉了吧。高興一點啊。」
「我、我很高興啊。瓦特拉大人還是一樣英姿煥發……哎……好帥……」
「既然如此，你去打個招唿不就好了。」
古城傻眼地聳了聳肩。之前被安潔莉卡·哈米達斬成兩段的左肩已經痊愈到姑且能動的程度了。
「總要有心理準備嘛！我頭發亂糟糟的，還穿這種便宜的衣服——」
「呃……那套衣服……是我出錢買給你的耶……」
瑟蕾絲妲自貶的台詞讓古城頗為受傷地迴了一句。
「不提我了，你真的沒事嗎……？剛才你傷勢那麽重……」
「哪有可能沒事。我全身上下都痛，衣服也變得稀巴爛了。」
古城揪著破得不像樣的連帽衣給瑟蕾絲妲看。脖子附近開了一大條縫，背後和身上也被燒出大洞。這種情況下能保有衣服的形狀堪稱奇跡。古城滿喜歡這件連帽衣，不過大概隻能重買了。
「對……不起。」
瑟蕾絲妲對著古城失落的背影小聲說了。
古城聽見那不符她本色的乖巧語句，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咦？」
「我是說對不起啦！還有，謝謝你！被你保護……呃，我覺得很高興……」
瑟蕾絲妲忸忸怩怩地雙手手指交繞，鬧別扭似的趕著把話說完。
古城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垂下的臉龐。即使瑟蕾絲妲說完就走了，古城還是訝異得愣了一陣子沒恢複。
雪菜傻眼地覷著古城那張臉。
「你為什麽看她看得入迷啊，學長……下流。」
「我才沒有看得入迷，也不下流啦！」
古城不由得紅著臉慌慌張張地迴嘴。
到「深洋之墓二號」停靠的巨大棧橋，徒步需要花五分鍾。
任何時候看都顯得壯觀巨大的船，在大約兩個月前的戰鬥中，甲板應該損毀了一部分，但是修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結束，變得比過去更豪華。
瓦特拉正是領著古城一行人到那塊豪華的了望甲板。
以西斜的太陽為背景，廣闊的天空與海平線開展於眼前。
接著，在那裏等著古城等人的，是一群衣服上綴有黃金刺繡的詭異分子。
他們的人數總共有九人，全是男性，但年紀參差不齊。有白發的老人，也有二十過半的年輕男子。這群人大概身分顯赫，除了黃金刺繡之外，所有人身上都戴著各式各樣的飾品或寶石。
他們的肌膚是亮眼的褐色，給人的印象和瑟蕾絲妲說不出的像。
「那些家夥是什麽人？」
古城隨口嘀咕。雪菜立刻壓低音量迴答：
「是魔族。我想恐怕都屬於獸人。」
「獸人……？喂，難道……！」
「是的。請你要小心，學長。」
雪菜提醒愕然的古城。
盯上瑟蕾絲妲的不隻安潔莉卡·哈米達，最先襲擊她的是能夠神獸化的高階獸人。
古城他們從兩旁包夾瑟蕾絲妲，保護看似害怕而身體緊繃的她。
不過瓦特拉似乎想安撫起了戒心的古城等人，溫和地笑著說：
「不用擔心，古城。那些人不是你們的敵人。」
「……你說……不是敵人……」
古城聽了以後仍無法立即放心，何況是瓦特拉給的保證。然而——
「他們是過去統治古代中美城邦『夏緹』的獸人神官後裔，世界上最古老的獸人種族之一。附帶一提，聽說獸人在他們的故鄉是被當成神明的使者來崇拜。」
「夏緹的……神官！那麽，他們信仰的神該不會就是——」
感覺到事情大有古怪的古城質疑。城邦「夏緹」——這是個耳熟的名字。淺蔥幫忙調查的情報中，就包含這城市的名字。住在那裏的人所信奉的神是——
「『玄冥神王』——薩薩拉瑪丘。」
瓦特拉像是壓抑不住欣喜之情般笑了。
據說以往曾造成兩百萬人犧牲的古代邪神。對身為戰鬥狂的瓦特拉來說，那大概是求之不得的「敵人」。為了和那種強敵交手，這男的絕不會吝於付出些勞力。
這家夥總不會真的想讓邪神複活吧——古城的背脊竄上一陣恐懼。
「你別開玩笑了……薩薩拉瑪丘是帶來災禍及毀滅的邪神吧！祂的信徒怎麽會跟我們站在同一邊！」
「不愧是古城。原來你也知道薩薩拉瑪丘。不過，你似乎有些誤解。」
「誤解？」
「那些人確實是信奉薩薩拉瑪丘的神官，但他們並不希望邪神現世。正好相反，封印薩薩拉瑪丘才是他們的差事。那些人為了安撫作亂的邪神，已經執行了千年以上的儀式，就在熱帶雨林深處的城鎮裏，不為人知也不受讚揚地一直持續至今。」
是吧——瓦特拉一問，神官們便肅然頷首。看來那並不是瓦特拉自己胡謅的。
「薩薩拉瑪丘的真麵目是一團不具實體的能量。城邦夏緹和這座弦神島一樣，位居龍脈的樞紐，隻不過由於地形的緣故，那裏的能量隻會一直累積而不會泄出。一旦爆發會變成怎樣，你應該也能想像吧？」
瓦特拉口氣輕鬆地解釋。古城默默點頭。
龍脈中流動的能量據說能將都市導向繁榮。弦神島會建設在離本土遙遠的太平洋上，也是因為流經洋上的龍脈交會於此。
然而，過剩的能量有時亦會引發災厄。以相傳在一夜之間沉入海底的大西洋王國為首，以往就有眾多古代文明是毀於龍脈失控的力量。
「那就是……過去發生的大災難真相……？」
「沒錯。而且薩薩拉瑪丘會被稱為邪神還有另一個理由。夏緹的民眾在他們的神殿裏，裝設了將龍脈能量實體化的魔法裝置。」
「實體化……等等，那是為了什麽！」
「為了操控龍脈啊。和我們吸血鬼的眷獸一樣，濃密的魔力本身會帶著自我意誌具現成形。既然能使其具現化，也就可以進行操控。」
「那麽……瑟蕾絲妲……」
她到底是什麽來路——古城問了。假設邪神的真麵目就是凝聚後的大地能量，不過是個普通人的瑟蕾絲妲又和那有什麽關係？古城感到不解。
「她是薩薩拉瑪丘的『新娘』，被邪神看中的存在。『玄冥神王』的『蛋』在她的懷抱之下，正迫不及待地想孵化，而且還一邊吸取著龍脈的力量呢。」
「吸取……龍脈的力量？」
始終在古城旁邊保護瑟蕾絲妲的雪菜神色驚訝地插嘴：
「難道閣下會將瑟蕾絲妲小姐送來弦神島，是因為……！」
「對。因為這裏是全世界最強龍脈流經的地點。薩薩拉瑪丘的『蛋』和龍脈分離就會瓦解。那麽一來，『新娘』也難保平安。因此隻好讓她陷入假死狀態，再送來這座弦神島。」
瓦特拉毫無愧色地迴答雪菜。
古城迴想起瑟蕾絲妲被塞在行李箱的模樣。
當時她並不是單純睡著，而是一度陷於假死狀態，然後才複蘇過來。靠著抵達龍脈上的弦神島而複蘇——
「……為什麽你要大費周章地把瑟蕾絲妲帶出來？」
古城用責難的眼神對著瓦特拉。
瓦特拉的迴答簡潔明快。
「因為有人想對她不利。」
「什麽？」
「你也看見了吧，古城？美利堅聯盟國覬覦薩薩拉瑪丘。夏緹的神殿遭受了他們派的特種部隊襲擊，使得眾多神官被殺害。為了確保『新娘』的安全，我必須將她帶出來。」
「你說的特種部隊，是剛才那個叫安潔莉卡的女人的部下嗎……？」
在機械化肉體內加裝戰鬥魔具的魔義化步兵。憑他們的戰鬥能力，應該能大勝獸人種族。這也符合瑟蕾絲妲指稱有女性士兵殺了獸人的證詞。
「那些家夥為什麽想讓邪神醒來！」
「美利堅聯盟國有涉及『混沌境域』的內亂。他們提供武器及資金給叛軍，煽動民眾生事。安潔莉卡·哈米達是那類特務工作的專家。」
「你說……『混沌境域』……」
那種事怎麽會跟瑟蕾絲妲有關——古城感到混亂。區區一名少女和名為戰爭的浩大事態——兩者規模差得太多，讓人無法想像其中的關連。
瓦特拉看似愉快地望著疑惑的古城搖頭。
「但不管美利堅聯盟國有多擅於地下工作，『混沌境域』的內亂都不會持續太久，因為那個帝國有『混沌皇女』在。雖然那一位目前仍覺得有趣而采取旁觀，但是如果市民實際流了血，她立刻就會行動，到時叛軍就玩完了。哎，假如他們有武器能對付吸血鬼真祖，倒是另當別論……沒錯，比如……」
「……比如薩薩拉瑪丘？原來那些家夥打算將邪神當成戰爭的道具嗎……！」
古城瞪著若有深意地嗬嗬發笑的瓦特拉驚唿。分散的齒輪兜在一起了。他在得知安潔莉卡·哈米達的身分時就應該率先料到這一點。
夏緹的城市位於「混沌境域」邊境。隸屬美利堅聯盟國的安潔莉卡和「混沌境域」的內戰絕不可能無關。
美利堅聯盟國會不會已經得到了足以對抗第三真祖的王牌——古城前幾天才跟雪菜討論過這一點。以往曾虐殺數百萬人的邪神，要當成對抗吸血鬼真祖的手段應該再合適不過。
「遠古邪神對第三真祖——雖然這個組合（matching）讓人挺有興趣……可惜我總不能坐視事情就那樣發生呢。」
「廢話！」
無處宣泄的憤怒湧上古城心頭，使他雙拳顫抖。
古城對第三真祖嘉妲·庫寇坎的戰鬥能力也很清楚，那個怪物能操控二十七匹破壞力宛如天災的眷獸。萬一她和薩薩拉瑪丘正麵衝突，根本無法想像會造成周遭多慘重的犧牲。
瓦特拉看古城火冒三丈，就滿足地笑著說：
「我們意氣相投呢，古城。我和你想的一樣。和邪神交手這麽棒的活動，交給別人就太無趣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要阻止邪神被召喚出來啦！」
瓦特拉的反應正如古城之前所擔憂的，讓他大罵出口。
對形同永生而活膩的吸血鬼來說，賭命和強敵戰鬥是僅存的無上娛樂。在古城所知的吸血鬼當中，瓦特拉的戰鬥欲更是格外旺盛，戰鬥狂之名亦由此得來。
「唿嗯。既然你這樣說就沒辦法囉。」
瓦特拉卻出乎意料幹脆地接受古城的主張。
隻不過，盈現於他唇邊的是既美麗又刻薄的微笑。
「可是，這樣好嗎？想阻止薩薩拉瑪丘降臨，等於要殺害瑟蕾絲妲·夏緹喔。」
「什麽……？」
「瑟蕾絲妲·夏緹是薩薩拉瑪丘的宿體。隻要她仍活著，遲早會讓薩薩拉瑪丘的『蛋』孵化。雖然不知道那將在幾年後或者幾十年後，但龍脈的破壞性能量會一直累聚至極限。」
瓦特拉用碧眼直直望向困惑的古城。
「——不過趁現在就殺得了她，對世界的影響也頂多止於大規模火山爆發的程度。累聚的神氣將迴歸龍脈，『玄冥神王』則會再次長眠。那幾個薩薩拉瑪丘的神官一直以來就是如此封印住神。」
瓦特拉說到這裏，愉快似的朝成排獸人神官看了一圈。
神官們依然沉默地聽著古城他們交談。映於他們眼底的，是對瑟蕾絲妲的崇敬和畏懼，以及掩飾不盡的殺意。
瑟蕾絲妲察覺神官們的視線，害怕得斷斷續續發出驚唿。
雪菜扶著瑟蕾絲妲的背，古城則移動到能用背部遮住她們倆的位置。
「這些家夥想殺瑟蕾絲妲嗎……從一開始就抱著這樣的念頭……？」
「照理說是如此。」
瓦特拉口氣輕鬆地說：
「不過責難他們可就怪錯人了。他們沒有其他能抑製『邪神』的辦法，再說成為祭品也未必就是不幸。據說曆代的『新娘』全都死得心滿意足喔。哪怕她們看到的是用咒術創造出來的虛假幸福——」
「瑟蕾絲妲會沒有記憶，原因就是出在這裏嗎……！」
古城護著發抖的瑟蕾絲妲咕噥。
瑟蕾絲妲對自己過去的記憶印象模糊，原因不隻在於遭遇襲擊之際受到的恐懼。遭遇安潔莉卡·哈米達襲擊以前，她的記憶早被咒術剝奪。這無非就是那些保護她的神官下的手。
「在你照顧瑟蕾絲妲·夏緹的這段期間，我掃蕩了美利堅聯盟國在『混沌境域』的潛伏勢力。接下來隻要邪神沒有現世，『混沌境域』的內戰立刻就會結束，也用不著『混沌皇女』出馬。」
所以——瓦特拉愉快地繼續說道，臉上帶著讓樂園居民墮落的狡蛇笑容。
「剩下的全看你了，古城。要殺掉瑟蕾絲妲·夏緹，阻止薩薩拉瑪丘複活；還是等著邪神在弦神島降臨——任憑你選。」
古城無言地咬住嘴唇，瑟蕾絲妲頓時肩膀發抖。
她那涼透的手指正無力地揪著古城的袖口。
「等等，瓦特拉……告訴我一件事。薩薩拉瑪丘要是化為實體，『新娘』——瑟蕾絲妲會變怎樣？」
古城懷著些許期待問道。
據說瑟蕾絲妲體內有薩薩拉瑪丘的「蛋」。所謂的蛋單純是一種比喻，那恐怕是指魔法創造出的「邪神基體」。
古城等人無法對存在於異世界——高次元空間的「蛋」出手。
然而邪神會化為實體，就表示「蛋」和瑟蕾絲妲之間的聯結會斷掉。既然如此，隻要讓薩薩拉瑪丘降臨，再將祂打倒，瑟蕾絲妲應該就能獲得解脫——
古城那一絲淡淡的期待被瓦特拉輕易打碎。
「再怎麽優秀的靈能力者，器量都不足以接納神。『新娘』將無法承受薩薩拉瑪丘現世的衝擊而消滅——這麽想才是自然的結果。基本上，我倒不認為瑟蕾絲妲·夏緹能保住自我到那一刻就是了。」
「……瓦特拉……大人……」
瓦特拉無情的對待方式讓瑟蕾絲妲細聲低喃。
對她來說，瓦特拉應該是不安及孤獨中僅剩的最後依靠。
可是，瓦特拉所求的卻不是瑟蕾絲妲，而是存在於她體內的邪神罷了。這樣的真相讓走投無路的瑟蕾絲妲心靈產生龜裂。
「無論如何，瑟蕾絲妲都得死——你是這個意思嗎？」
古城拚命思考。他堅信應該還有什麽辦法。別被騙了——古城告訴自己。答案肯定就藏在哪裏。可以讓瑟蕾絲妲免於一死，又能避免邪神造成危害——肯定有如此理想的答案。
雪菜扶著絕望得發抖的瑟蕾絲妲。
她握緊長槍的手指也在發抖。
能令魔力失效、斬除萬般結界的破魔長槍——「雪霞狼」。不過，即使是她的槍也救不了瑟蕾絲妲。薩薩拉瑪丘雖然名為邪神，但終究是神。而且靠「雪霞狼」釋出的人工神氣，並無法抵消真正的神力。
就算這樣，古城仍拚命思考。
某個地方不對勁——有個聲音在無意識之中告訴他。安潔莉卡·哈米達的目的已經明白了，獸人神官的真麵目也是。到了這一步，更想不到瓦特拉有什麽理由要欺騙古城。
然而就是有某個環節令人存疑。假如那些獸人神官的目的當真是要誅殺瑟蕾絲妲，那襲擊雪菜公寓的獸人又是什麽來路？
為什麽那兩個獸人不殺瑟蕾絲妲，而是想活捉她——？
假如他們想保護自己的都市不受龍脈失控所累，在瑟蕾絲妲來到國外時目的就已經達成了。瑟蕾絲妲死在這裏，對他們來說反而方便才對。沒殺瑟蕾絲妲的理由是什麽——？
那是為了還人情給援救一眾獸人的瓦特拉？或者——
「不……你們錯了。異國的吸血鬼們，事情並非如此。」
此時在船上低沉傳來的是一陣沙啞難辨的嗓音。
神官中最年輕的男子正笑著逐漸變為野獸的模樣。
從他的肉體湧現出不尋常的大量魔力。是神獸化。在場所有人都無法理解他為何要在這裏神獸化。
「你們本來就無從選擇——」
最先遭受攻擊的人是瓦特拉。
籠罩著驚人魔力的神獸鉤爪從背後剜向「蛇夫」的肉體。
他還未能迴頭麵對奇襲，上半身就被粉碎了。魔力之焰將肺、心髒、頭蓋骨及飛散的細胞燒得半點不剩。
「……瓦特拉！」
目睹貴族青年末路的古城大叫。
衝擊隨即從旁撲向古城。另一名神官完成神獸化，掃過了古城的身軀。左半身被挖去的古城滾倒在甲板上。
「學長！」
雪菜悲痛得整張臉皺在一起。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連她都無法反應。
緊接著——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時，瑟蕾絲妲才放聲叫了出來。
3
天空的顏色變了。
從澄澈的午後藍天轉變成夕陽般的妖厲紫紅。雷雲如龍卷般渦動，無數閃電密布上空。狂風忽然刮起，撼搖「深洋之墓二號」的船體。
「瓦特拉……大人……古城……」
瑟蕾絲妲神色悵然地咕噥。
被她當成心靈支柱的瓦特拉遇害，古城也傷重垂危。那一幕讓瑟蕾絲妲接近崩潰的心靈徹底毀了。身負不老不死詛咒的古城受點小傷不可能會死。麵對古城飛濺的血肉，那番道理已不具任何說服力。
瑟蕾絲妲釋放出風暴，使得一直保護她的雪菜被彈開。
「啊……啊啊啊……」
浮現於瑟蕾絲妲頭上的是個有如在半空中開了孔的奇怪球體，球體表麵有著可怕的斑紋，像生物內髒般不停蠕動著。
球體的直徑連一公尺都不滿。
可是，它的模樣感覺像逐漸啃穿空間，持續在成長。
仿佛由瑟蕾絲妲投映出的那顆球體，勉強可以說近似於「蛋」。
來自異界，屬於異形生物的「蛋」——
「嘿……嘿嘿……嘿嘿嘿……」
神獸化的男子俯視著倒在自己腳下的瓦特拉亡骸發笑。
那副扭曲笑容顯露的並非勝利快感，而是焦躁。拚命想將自己衝動犯下的殺戮行為正當化的卑微心理，化成了虛弱的笑容。
「真脆弱啊，吸血鬼。這是神獸的爪擊……縱使是『戰王領域』的蛇夫也要命絕……」
神獸化男子踐踏瓦特拉的亡骸，仿佛在說給自己聽。
「你這家夥——！」
加坎神色憤怒地采取行動。他瞪著殺害瓦特拉的神獸，令熾熱猛禽化為實體。可是——
「慢著……那樣不行，加坎！」
受傷的古城鮮血淋漓地起身，驚險地阻止了加坎。
因為另一頭神獸已經移動到瑟蕾絲妲跟前。
盡管瑟蕾絲妲召喚了詭異的球體，但是目前的她毫無防備。如果神獸認真動手，她將會輕易送命。
「別動……你們這些死不成的吸血鬼。『新娘』要是在這種狀況下死了，我可不知道附身在這家夥身上的邪神會怎麽樣。不想讓整座島被掀過來，就別對我們出手。」
第二頭神獸男子用一不做二不休的口氣強調。
他的側腹留有深深的燒傷痕跡。那是被妮娜用粒子炮轟過的傷口。他們果然就是襲擊雪菜公寓的那兩頭神獸。
「你們……為什麽會……」
一名神官聲音顫抖地問了。那是無法理解同伴為何突然背叛的反應。
「別怪我們。我受夠一輩子被束縛在叢林深處，隻為了照顧讓邪神附身的小丫頭的生活了。那個女人會提供高階種族該有的待遇給我們，隻要將這丫頭交出去就行啦——」
「愚蠢之輩——」
最年長的神官同情似的對叛徒嘀咕。
到了這一步，古城才終於明白一切。
安潔莉卡·哈米達能正確掌握薩薩拉瑪丘神殿的位置；她來弦神島沒多久就輕鬆找出了瑟蕾絲妲。
那全是因為獸人神官當中有她的內應。
他們認得瑟蕾絲妲的氣味。靠獸人的嗅覺，要循著氣味襲擊雪菜的公寓、一路跟蹤瑟蕾絲妲到埠頭，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兩名神獸化男子財迷心竅，出賣了身為神官的自尊。
難怪古城會覺得獸人神官的行動不對勁。他們的所作所為從一開始就矛盾了，因為他們當中有叛徒——
「老不死的……你做什麽……！」
結果，冒出驚愕之語的是兩名叛徒。
因為眾神官當著把瑟蕾絲妲充作人質的他們眼前，掏出了自己的心髒。
古城與加坎愕然望著那一幕。發生於轉瞬的事情連要阻止都來不及。
「一切都照迪米特列·瓦特拉的盤算在走嗎……雖有不甘，但我們一族的任務到此結束了。現在已無法阻止『玄冥神王』現世……」
眾神官將自己掏出的心髒扔進瑟蕾絲妲頭上的球體。
扔進浮在半空的邪神之「蛋」——
「難道說，你們要在這裏執行召喚神王的儀式……！」
神獸化男子畏懼般驚唿。
就在隨後，吸了眾神官鮮血的「蛋」撲通一聲搏動似的發顫。
「『新娘』的絕望，加上我們神官的血——召喚儀式已然完成。」
最年長的神官看似滿足地微笑。
他的肉體在鮮血四濺中消失了。
是被「蛋」吞噬了——古城察覺。
從斑駁蠢動的球體表麵有觸手像長鞭一樣伸過來，然後瞬間就將神官拖走。
被吞噬的不隻最年長的神官，其他神官也陸續被觸手拖走並吸納到球體中。而且——
「住……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救我……唔，唔哇啊啊啊！」
觸手也纏住了兩頭神獸的龐然巨體。
綠色觸手的真麵目是蔓草，狀似常春藤的植物藤蔓。它們像蛇一樣蠢動，將巨大神獸逐漸納入球體之中。
隨著那些神官被吞噬，球體越變越大。
球體的直徑已經超過七公尺，成長得足以占滿「深洋之墓二號」的甲板。宛如怪物的種子也像通往異界的大門（gate）。
失去自我意誌的瑟蕾絲妲緩緩將雙臂平舉張開。
無數蔓草纏住她全身。
「慢著……瑟蕾絲妲……！」
古城察覺她想做什麽，立刻伸出手。
瑟蕾絲妲打算自己進入球體裏麵。
可是古城還沒碰到瑟蕾絲妲，伸過來的無數蔓草就像鞭子一樣抽在他身上。而且那些蔓草纏住痛苦呻吟的古城，打算直接將他五馬分屍。
在古城意識即將遠離之際，雪菜澄澈的嗓音將他喚了迴來。
「『雪霞狼』——！」
在銀槍一掃之下，借魔力化為實體的蔓草被全部斬斷了。
古城的背重重摔在甲板上，痛得他猛咳。
「——你沒事吧，學長！」
雪菜舞著槍花在古城身邊落地。應該過得去——古城說著硬是撐起上半身。全身的傷口痊愈緩慢。雖然神獸造成的傷勢八成也是因素之一，不過和安潔莉卡那幫人交手受的傷也大有影響。血液流失得太多了。
瑟蕾絲妲已經被納入球體內部，身影就此消失。
目前古城等人並沒有手段能救她，阻止邪神實體化的方法也不得而知。
怎麽辦——當古城無能為力地咬牙時，雪菜忽然當著他的麵用槍鋒抵住自己的手腕。她白皙的肌膚被淺淺劃破，湧出滴滴鮮血。
「姬柊……！」
「對不起，學長。現在隻能先這樣——」
從傷口吸出血液的雪菜含著那些血，和目瞪口呆的古城四唇相疊。她的血味透過嘴對嘴，在古城體內擴散開來。
「學長，之後的事拜托你了！」
「姬柊？你打算做什——」
雪菜對著準備起身的
古城肚子出腿，粗魯地將他踹飛。
從了望甲板摔落的古城直接跌到了底下那一層。
「姬……柊……瑟蕾絲妲……」
古城最後看見的，是雪菜斬斷抽過來的蔓草長鞭，朝球體衝進去的背影。
天色的異常又加劇一層。
狂風卷上了染成火焰色調的天空，洶湧的大浪撼動整座弦神島。
在那般情境下，懸浮於半空的邪神之「蛋」正強而有力地搏動著。
4
「毀滅城邦『夏緹』的『玄冥神王』正要複活嗎……真壯觀。」
矢瀨基樹望著懸浮於火色天空的球體，語帶苦笑地咕噥。
留著短短刺蝟頭，脖子上掛了耳機的少年。
他坐在弦神中央機場轉運大樓的屋頂，碰巧就是兩天前，南宮那月遇上安潔莉卡·哈米達的地方。
該處和古城等人所在的巨大棧橋，即使以直線距離來說也有近兩千公尺遠。然而在半空中開的奇怪大洞，已經膨脹得用肉眼也能清楚看見。
「你還真輕鬆，矢瀨。那家夥的存在明明對公社（你們）來說也屬於意料之外（irregr）。」
站在矢瀨旁邊的南宮那月打著陽傘問道。
矢瀨抬頭看了人偶般嬌小的班導師，無奈地聳了聳肩。
「還好啦。正因如此，也有人認為這條情報特別值錢。」
「哼。自找苦吃。」
「畢竟那就是我們的立場。沒辦法。」
矢瀨自嘲般搔起頭。
身為曉古城好友的他背地裏被迫扛著第四真祖的監視者一職。對這樣的他來說，這次有關瑟蕾絲妲·夏緹的風波完全是飛來橫禍。
擁有神獸化能力的高階獸人；「戰王領域」的貴族迪米特列·瓦特拉；再加上「染血者」安潔莉卡和她的特種部隊（zen force）——
齊聚在此的怪物，憑人工島管理公社保有的戰力都應付不來。
因此當矢瀨發現瑟蕾絲妲的真實身分時，事態就已經超出他的掌控了。矢瀨看著古城苦惱的模樣，要說他對什麽也幫不了的自己毫無嫌惡感，那就是自欺欺人。
然而另一方麵，這起事件確實也能成為貴重的「預行演習（rehearsal）」。
「——所以，公社的人工智慧對那顆圓圓的玩意是怎麽分析的？」
「啊～～那好像是為了讓薩薩拉瑪丘降臨才形成的保護力場，說起來就是『蛋』。可見邪神的『胚胎（core）』恐怕就在那裏麵。然後，公社上層目前正在準備用衛星雷射攻擊它。」
還剩九十分鍾多一點——矢瀨確認手表顯示的時間。
搭載於人工衛星的對地雷射炮是人工島管理公社的隱藏王牌之一，但係統至今仍未完成。由於發電能力及軌道高度的關係，大約三小時才能對弦神島進行一次精密射擊。能不能趕在薩薩拉瑪丘化為實體前準備完畢就難說了。
而且，雷射炮能不能摧毀那顆「蛋」，又是另一個問題。
「阻止邪神化為實體的方法是——？」
「目前不清楚耶。雖然我們也有向其他『魔族特區』調閱情報，但畢竟都隻有古老的紀錄嘛。隻能把希望寄托在姬柊身上囉。」
「靠獅子王機關的七式突擊降魔機槍嗎——有欠熟慮。那相當於帶著一根棍子就想擋下泄洪的水壩。」
那月皺著眉頭說了。雪菜那把能讓魔力失效的長槍，要對付具神氣護體的敵人也會吃虧。假如薩薩拉瑪丘完全化為實體，她肯定就無能為力了。
「姬柊是相信隻要自己爭取時間，古城就會設法解決邪神吧。實際上，我們也是托她的福才有餘裕進行應對。真是個意誌堅定的女生。」
「那叫死心眼。」
「嗯，我不否認。誰教我的青梅竹馬也一樣。」
矢瀨說著淺淺笑了。那月淡然地歎道：
「那家夥要是完全實體化，對弦神島會造成多大影響？」
「隻有『蛋』的話，影響是大不到哪裏去啦。」
雖然氣象方麵的變化會有點棘手——矢瀨僅在內心透露。
「假設它照現在的步調持續膨脹，根據試算也要再花九十六小時以上才會對人工島（giga float）的機能造成影響。隻要使用咒術迷彩，我猜大多數市民連它的存在都不會發現。」
「——假如所謂的邪神降臨了呢？」
那月眉頭一動也不動地又問了。
「無從試算耶。」
矢瀨老實迴答。那月首次變了表情。
「代表規模太過浩大，靠公社的人工智慧也無法估測？」
「不對。意思是連估計都不用了。據說照目前這樣，薩薩拉瑪丘在完全化為實體以前就會耗盡靈力而自我毀滅。」
哦——那月感慨似的咕噥。
「所以轉學生未經熟慮的努力並不算徒勞囉？」
「是啊。唉，因為祂從原本該在的神殿被切割出來，召喚時又沒有像樣的祭品或儀式嘛。要是能發揮本來的力量才叫奇怪。」
「原來如此。可是，我不滿意。瓦特拉那家夥……從一開始就料到了這種結果？若是如此，他是為了什麽……」
不悅地喃喃自語的那月眼神忽然變得嚴肅。
矢瀨也立刻察覺狀況有異。
浮在空中的球體從內側吐出綠色觸手，纏住了特區警備隊派去包圍棧橋的裝甲車。觸手輕易舉起十四噸重的裝甲車，直接將它拉進球體裏麵。
「它居然……把特區警備隊吞了！」
矢瀨觸電般屈膝起身。那月生厭地歪了嘴。
「原來如此……邪神來這一手啊。」
「那月美眉……剛才那是……？」
「那顆球體打算與弦神島融合。」
「融合……？」
矢瀨對那月的話感到困惑。薩薩拉瑪丘的真麵目是龍脈孕育出來的能量集合體，祂隻是透過建造於夏緹神殿的巨大魔法裝置才會獲得實體。
和弦神島融合應該不包含在邪神原本的機能。可是——
「祂想將弦神島的居民全當成祭品，好彌補不足的魔力。那樣的話，確實有可能承受住實體化。隻不過，到時現世的將不會是原本的『玄冥神王』，而是純粹的怪物——貨真價實的邪神。」
「你說的祭品……該不會……」
「沒錯，這座弦神島上的一切——恐怕都會被祂吞下。」
那月平靜地表示。她的話讓矢瀨倒抽一口氣。南宮那月不是會在這種時候說笑的人，既然她提到了「會被吞下」，弦神島的一切就真的會被吞噬殆盡。
「……應對得真快。連公社也急了嗎？」
機場的跑道角落有成群的無人直升機起飛。那是特區警備隊的武裝直升機。當然，它們攻擊的目標應該就是薩薩拉瑪丘的「蛋」。可是靠特區警備隊所有對付魔族的裝備，能不能打倒邪神仍屬未知數。
「那月美眉……？」
矢瀨仰望著班導師開口。
原本紋風不動站著的那月忽然晃著陽傘邁出腳步。
那月凝望的是開始遭球體侵蝕的港灣地區。在特區警備隊重創的裝甲車上有高挑女子的身影——穿著附皮草的大衣，率領了一群高大男子的美女。
「擊退怪獸不是我的興趣。我要做我自己的工作——」
那月說完就消失蹤影了。她之前站的地方隻剩幽幽漣漪。
矢瀨緩緩起身，並朝長褲的口袋伸出手。他掏出了一隻款式陌生的智慧型手機。
「好啦……事情麻煩囉。摩怪……淺蔥的情況怎樣？」
矢瀨朝依然鎖定著的液晶熒幕唿叫。連通訊程式都沒開，可是迴應卻馬上傳來了。是怪有人味的合成語音。
『很遺憾，小姐正在氣頭上。她可火了，畢竟莫名就被關到『c』裏麵，也難怪啦。』
熒幕上浮現的醜醜吉祥物格格地笑。
「傷腦筋……把蛋糕統統買去討好女帝大人好了。」
矢瀨憂鬱地嘀咕，然後單方麵結束通話。
他來迴看了手機熒幕顯示的日期以及浮在半空的球體，隨即厭惡地咂嘴。
「拜托你了，古城。現在還太早啊……」
矢瀨的低語沒有傳進任何人耳裏。
肆虐的風正在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