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欸，古城，那個女生不就是——」
「咦？」被藍羽淺蔥叫住的曉古城轉眼看去。
十二月的第三周。寒假前夕，最後一天上學的日子。
在有些浮躁的忙碌氣氛中，彩海學園的學生上完下午煩悶的課，開始魚貫離開學校。
有個少女獨自站在校門前，像是在抵抗那股人潮。
她是穿著白色一件式水手服的小學生。
顏色明亮的細柔發絲和疑似學校規定戴的扁帽十分搭配。長得有副大人樣的可愛少女讓人聯想到脾氣難伺候的貓咪。
她一發現古城正要放學迴家的身影，就睜著大眼睛燦爛地笑了。
然後少女客氣地揮揮手，踏著碎步朝古城他們趕了過來。
「古城先生！」
「結瞳？你在等我？」
古城訝異地留步。
少女的名字叫江口結瞳。距今大約一個星期前，古城等人在名為「蔚藍樂土」的度假設施與她相識。他們在結瞳擁有的「夜之魔女（莉莉絲）」力量差點被利用時順勢救了她。
從那以後，結瞳就對古城格外親昵，偶爾還會親昵得讓人懷疑是不是太超過了些。淺蔥會對結瞳存有戒心，原因也是出在她這樣的態度。
「對不起。因為轉學手續結束得快，我才多了一點時間能過來……給你添麻煩了嗎？」
結瞳捂著扁帽，有些不安地問了。
「呃，倒不會添麻煩啦——」
古城連忙搖頭，不過他的額頭上微微冒出冷汗。
畢竟現在剛放學，大門前人擠人。
在那裏等著古城的可愛小學生顯得異常醒目。當然，古城受結瞳愛慕的模樣也極為吸引旁人目光。
話雖如此，古城總不能趕走結瞳，隻好閃爍其詞地敷衍過去。
「對對對，才不是你害的啦。原因是出在素行不良的古城身上。別介意啦，結瞳仔。」
待在古城旁邊的矢瀨基樹說著，粗魯地摸了摸結瞳的頭。
結瞳則揮開矢瀨的手，不滿似的鼓著臉頰整理好被他弄亂的帽子。
「請不要擅自幫人家取奇怪的綽號。還有被你裝熟亂摸也很令人不愉快。」
「唔……」
這小鬼——矢瀨不禁歪嘴嘀咕。
想規勸幾句的淺蔥對結瞳和古城插嘴問道：
「轉學手續……？那你穿的那套衣服，該不會——」
「啊，是的。這是天奏學館的製服。」
結瞳看來有些得意地說。她會來彩海學園，恐怕是想搶先讓古城看自己的新製服吧。
「天奏學館？記得那裏標準分數亂高一把的吧？」
古城佩服似的唿氣。天奏學館位於人工島西區，是小中高一貫教育的明星學校。和學生大半是普通人的彩海學園不同，天奏學館多的是登錄為居民的魔族。據說當中還有貴族級的吸血鬼、高階種族的獸人子女在那裏就讀，其他學生也都擁有不錯的家世或成績，屬於完全住宿製的超級千金學校。
「是啊。不過我是因為有人工島管理公社和魔族綜合研究院的推薦才入學的。多虧那邊那個沒禮貌的人的哥哥，我的生活也受了他們照顧。」
結瞳說完便敷衍地向矢瀨低頭行禮。沒禮貌的是你啦——矢瀨指著結瞳咕噥。古城一臉納悶地望著朋友那張臉問：
「啊，對喔。記得矢瀨家的大哥也有在魔綜研工作嘛？」
「沒錯，所以我才叫基樹幫忙推薦。如果是結瞳，我想肯定可以被選為魔族保護教育方案的卓越學生。」
淺蔥有些得意地挺胸迴答。
矢瀨基樹的哥哥幾磨是跳級從北美聯盟（nau）畢業的秀才。盡管年紀才二十過半，就在人工島管理公社擔任要職。由於淺蔥是矢瀨的青梅竹馬，和幾磨也互相認識。
在「魔族特區」弦神島有專為無依魔族設計的豐富福利政策。
魔族綜合研究院的獎助學生製度就是其一。既然結瞳身為世界最強的夢魔（subus），當然符合其資格。至少在弦神島上，往後她都不必為生活煩惱才對。
「哎，沒什麽不好啦。反正幾磨那家夥的信條是有利用價值的東西就利用。既然對象是結瞳仔，他應該會細心照料吧。」
矢瀨隨口嘀咕。欠親哥哥人情大概讓他頗不情願，那張臉看來有說不出的嘔。被矢瀨用奇怪綽號稱唿的結瞳也一樣繃著臉。他們倆是合得來還是合不來，實在讓人摸不著頭緒。
古城無奈地聳了聳肩，低頭看著結瞳說：
「這樣啊……總之，真是太好了。這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弦神島了吧？」
「是的。所以請你要等我喔！」
結瞳眼睛閃亮亮地仰望古城。
那純真率直的視線讓古城莫名地嚇住了。
「咦？你要我等什麽？」
「古城先生不是跟我約好了嗎？你說過要讓我一輩子過得幸福。雖然離我可以結婚的年齡還要再等五年……」
結瞳摸了摸自己左手的無名指，忸忸怩怩地紅著臉嘀咕。淺蔥在旁邊聽到這段話，頓時臉色緊繃。
「等……等一下！不是啦！呃，雖然你沒說錯，可是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古城顯露出焦慮之色。為了封印近似詛咒的「夜之魔女」靈魂，結瞳本來打算尋死，而救了結瞳的正是古城保證要讓她幸福的一句話。隻不過那句話傳達給結瞳的形式和古城的用意差很多就是了——
古城想解開誤會的說詞並沒有傳到已經進入自己的世界的結瞳耳裏。她在胸前握起小小的拳頭，毅然宣言：
「我也不會一直當一個小朋友，我會努力！」
「不用努力！你保持普通就好！」
古城拚命想說服結瞳，放學路過的陌生女學生們頻頻為之側目。她們刺在古城背後的視線及竊竊私語的聲音，使他的胃開始叫痛。
連理應知道事情經過的淺蔥也賞了古城白眼說：
「古城……那是不是代表你果然偏愛年紀小的小女生……！」
「為什麽會變那樣！你不要惡意解讀啦！」
古城忍不住泛淚對淺蔥大吼。盡管淺蔥露出了安心的臉色，卻還是掩飾不了眼裏的疑慮。看不下去的矢瀨格格發笑，打斷他們兩個說：
「好啦好啦，在這種地方站著講話也不方便，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吧。」
「嗯，我是沒關係啦，不過結瞳可以嗎？你那邊有沒有門禁之類——」
「是的，我不要緊。隻要能和古城先生在一起，任何地方我都去。」
結瞳說完就貼到了古城的旁邊。淺蔥看見她那樣，臉色又更加鐵青了。矢瀨看似興奮地將臉湊向古城說：
「喂，古城……她說願意跟你到任何地方。耐人尋味喔。去哪裏都可以耶！」
「你不要自己深入解讀！真是夠了！」
「不，我願意去！我會努力的！」
「跟你說過不用努力啦！」
古城仰望頭上的整片藍天咕噥：饒了我吧。
總之，世界最強吸血鬼——「第四真祖」曉古城的寒假就這樣開始了。
2
弦神島是浮在太平洋中央的常夏島嶼，說是寒假，氣溫仍超過二十度，灑下的陽光依舊強烈。行道樹的葉子長得青翠茂密，在路麵留下濃濃影子。
在這樣的行道樹後頭，有一道詭異的人影屏息借樹幹藏身。
那是個背了貝斯盒、穿著製服的國中女生。
少女的長相如人偶般端正且體型纖瘦，然而從不經意的舉止間卻處處令人感覺柔中帶剛。她正是獅子王機關的劍巫，姬柊雪菜。
「真是的……他在做什麽嘛。」
雪菜從樹叢間探出一顆頭，看似不滿地自言自語。
位於她視線前方的是走在放學路上的曉古城。
而緊貼在古城旁邊的人是穿著全新製服的江口結瞳。為了牽製結瞳，藍羽淺蔥就黏在他們兩個的背後。矢瀨基樹則是在離了一段距離的安全地帶，一臉尋開心的表情守候著他們三人這種緊張的關係。甚至連放學路上其他不相幹的人都本著興趣將視線朝向他們。
那幕景象讓雪菜感到不高興。
原本要待在古城旁邊的，應該是身為監視者的雪菜才對。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要闖進他們之間也實在不容易。因此雪菜一股勁地越來越暴躁。
「就算對方是結瞳，學長居然被小學生迷成那樣——！」
雪菜發火的矛頭當然是針對古城。在雪菜眼裏，古城被結瞳積極示好而不知所措的模樣，看起來隻像沒出息地對小學生百依百順而已。
雪菜無
意識地在指頭上用力，無辜的行道樹樹枝被握得霹靂啪啦作響。
「我才想問雪菜你呢，你到底在做什麽啊？」
從抱怨的雪菜背後傳來了一陣有些傻眼的提問聲。
嗓音的主人是曉凪沙。她是古城的親妹妹，對雪菜來說則是同班同學。她低頭看了偷偷摸摸跟蹤古城的雪菜，然後帶著苦笑歎氣。
「找古城哥他們有事的話，直接開口就好了啊。」
「是、是啊……不過，在這種時間點實在有點尷尬……」
凪沙合理至極的建議讓雪菜找了靠不住的借口。
穿著明星小學製服的結瞳自是不提，長得美形又亮眼的淺蔥吸睛程度也不遜色。這樣的兩人正在上演搶古城的戲碼，無論怎麽想都沒有道理不醒目。要是雪菜大搖大擺地加入，肯定會讓事情變得更混亂。身為第四真祖的監視者，她得極力避免那樣的行為。
即使如此，就這樣放著受結瞳誘惑的古城不管感覺也很危險。
凪沙一臉愉快地觀察兩麵為難的雪菜，又說了：
「哎，我是無所謂啦。反正看你那樣也很有趣。」
「那個……總覺得……真是對不起喔……」
雪菜向被拖下水一起跟蹤的凪沙乖乖低頭。然而，凪沙毫無顧慮地笑著搖頭說：
「沒關係沒關係，重要的是，你看！古城哥他們打算去叢雲咖啡店！我喜歡那家店的黑糖生巧克力拿鐵耶，好好喔～～不過現在和他們進同一家店難免會穿幫吧。啊，對了，到便利商店買個什麽喝的來代替吧。雪菜你想喝什麽？運動飲料類？碳酸類？果汁類？」
「嗯……那幫我挑冰的茶好了——」
「ok，包在我身上。」
依然壓低身子的凪沙朝便利商店跑了過去。雪菜目送她，無力地苦笑。雖然雪菜最近對凪沙多話這一點也慢慢習慣了，但看她忽然發作還是會被嚇著。
另一方麵，古城等人似乎照著凪沙預料的，進了公園旁邊的咖啡廳。雪菜躲在公園的導覽牌後麵，打算繼續監視在咖啡廳裏的古城等人。結果——
「啊……抱歉，那邊的國中生小妹妹。」
「咦？」
雪菜被人從背後叫住，身體隨即擺出架勢。
站在她眼前的，是個將襯衫穿得邋遢的修長中年男性。
以年紀而言體態滿不錯，身上的肌肉也鍛煉合度。
然而男子的下巴卻長著一層薄薄胡渣，整個人散發出慵懶氣質。渾身破綻的他看起來和威嚴扯不上邊。
可是，雪菜對於這一點感到困惑。她離男子不到三公尺，這是她擅長的肉搏戰間距。在男子踏進間距內以前，雪菜竟連他的動靜都無法感受到。
「這張長椅可以坐嗎？」
男子說著指了在導覽牌旁邊的平坦長椅。他似乎是留意到雪菜在旁邊，才在坐上去休息以前打了聲招唿。
「啊，是的。你請坐。」
雪菜示意請男子坐下。
幾無動靜的他挺讓人困惑，不過倒感覺不出敵意。舉止可疑的人反而是偷偷摸摸躲著的雪菜。
「謝謝。哎，得救了。年紀一大，要在這種熱死人的天氣出來晃可累囉。」
男子隨意坐到長椅上，然後扶了扶破舊的軟呢帽帽緣。雪菜看見他露出的臉，冒出了一股奇特的熟悉感。對方明明是路人，感覺卻不像初次見麵。男子和雪菜認識的某個人很像。
「國中生小妹妹，你不坐嗎？」
男子和疑惑的雪菜正好相反，語氣毫不緊張地問了她一句。
是的——雪菜僵著臉點頭迴答：
「我沒關係。請不用費心。」
「哦——對了，那盒子裏……裝著什麽啊？你背在背後的那個。」
男子懶散地托著腮又繼續提問。他說話有種飄忽的調調，讓人抓不到拒絕迴答的時機。
雪菜生硬地將手繞到自己背後的硬盒說：
「這、這是樂器。呃……它叫做貝斯。」
「哦……貝斯嗎？國中生小妹妹喜歡音樂啊？什麽類型的？」
男子意外有興致聊這個話題。冷汗流過雪菜的背。她背上的那個盒子裏裝的當然不是什麽貝斯，其真麵目為獅子王機關的七式突擊降魔機槍（schneewalzer）——具銘「雪霞狼」的破魔長槍。
「不、不是那樣……呃，我對最近的音樂不太有興趣……」
雪菜掩飾著內心的焦躁，勉強隻擠出這樣的答覆。
於是男子看似愉快地哈哈大笑，又說：
「你給的答案不錯耶。以現在的年輕女生來說挺龐克（punk）的。」
「哪、哪裏。」
爆胎（puncture）和音樂有什麽關係啊（注：龐克與爆胎的日本外來語讀音一樣）？雪菜盡管心裏困惑，還是先應了一句。戴軟呢帽的男子看似滿意地頻頻點頭，交抱雙臂說：
「哎，沒有啦。我年輕時也對音樂很著迷，常常跑live house，所以看了有點好奇而已。別在意。」
「這樣啊。你是喜歡……punc嗎？」
雪菜會主動提問是為了避免讓男子再向她細究。
盡管她也想一逃了之，不過在凪沙從便利商店迴來以前總不好離開這裏。在這之前隻能勉強隨便應付一下這個裝熟的中年男子了吧。不知道男子對雪菜的想法是懂或不懂，懷念似的眯著眼又說：
「不是。我追的是地下偶像團體，好比說軟骨妖精愚連隊、微香性大地懶之類的，你有沒有聽過？大概沒有吧……」
「對、對不起。」
雪菜沒理由地賠罪了。她內心實在感到困惑：那真的是偶像團體的名稱嗎？
男子抓準雪菜短瞬間的思考空檔，喃喃提問：
「對了，國中生小妹妹——你和曉古城是什麽關係？」
「咦！」
雪菜微微冒出驚唿。糟糕——等她警覺時已經太晚了。
狀況已經不容雪菜蒙混過去。她監視古城的事在男子麵前完全露餡了。
「為、為什麽你會知道曉學長的名字……？」
雪菜尖聲詢問。男子賊賊地露出裝傻的笑容說：
「哎呀，因為你從剛才就猛瞪著古城，該不會是嫉妒……呃，我在想那是不是jealousy啦。被我說中了嗎？」
「並沒有！」
為什麽特地改口用英語？感到混亂的雪菜瞪向男子。
「我、我隻是在監視曉學長，哪有什麽嫉妒不嫉妒，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監視嗎？監視啊。那就表示是跟蹤狂性質的單相思囉？」
哦——男子佩服似的咕噥。他那意料外的反應讓雪菜愣了一瞬。
「什……什麽話嘛！」
「不錯耶，監視。真夠青春的。糟啦，感覺清純得不得了……好青澀啊～～！」
「為、為什麽話題會扯到那邊！不管那些了，你究竟是……？」
臉紅到耳根的雪菜逼問男子。此時在雪菜他們身後傳來有人停下腳步的動靜。
「牙……牙城爸爸！」
捧著寶特瓶的凪沙看見戴軟呢帽的中年男子，眼睛都睜圓了。那就像線上遊戲玩家碰巧遇到超稀有怪物時的表情。
「牙城……爸爸？」
凪沙那句嘀咕讓驚覺的雪菜倒抽一口氣。她總算想起眼前的男子長得像誰了。
「噢，凪沙！過得好嗎？」
起身的軟呢帽男子誇張地張開雙臂，露出滿麵笑容，變臉程度讓人訝異人類居然能擺出這麽不正經的表情。
「你還是一樣可愛呢！我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女神！哎，我看到你跑去便利商店，才會跟這個國中生小妹妹問候幾句等你迴來。」
「啊，這樣喔……話說牙城爸爸，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什麽時候迴日本的？工作呢？和深森媽媽見過麵了嗎？你跟雪菜在聊什麽？」
凪沙習以為常地沒把男子誇大的稱讚當一迴事。
麵對凪沙接二連三的問題，男子莫名自豪地抬著下巴迴答：
「我算是剛剛抵達弦神島吧。之前我跑去加勒比海探勘遺跡，結果就突然爆發內戰了。哈哈，傷腦筋傷腦筋。我還去了深森工作的地方，她又嫌礙事就趕我離開，所以我才在這邊陪國中生小妹妹做戀愛谘詢。」
「戀愛谘詢？」
怎麽趁我不在時聊這個，好詐喔——凪沙眼睛發亮地望著雪菜。雪菜則拚命搖頭說：
「不、不是的……！」
「啊，對了對了，我好像還沒自我介紹……哦？」
造成冤枉主因的男子似乎又想到了什麽，當場舉起手。
他注視著公園旁的露天咖啡座。
那裏有古城等人點完東西走出店麵的身影。跟蹤一事快要敗露的雪菜大感心慌，男子卻明目張膽地朝他們揮了揮手說：
「喂～～古城，我在這邊，這邊。」
「唔……！你怎麽會在這啊，臭老爸！」
古城察覺男子的存在，反射性地咒罵。
雪菜聽了古城的話才愕然來迴比對他們兩人的臉。
是的，這名戴軟呢帽的中年男性和曉古城十分神似。像的無非就是雪菜的監視對象，不隻五官，連舉止和慵懶的氣質都很像。
「曉、曉學長的……父親……？」
雪菜半信半疑地問。現在她也明白凪沙驚訝的理由了。她不懂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點遇到這樣一名人物。
於是男子感興趣似的望著愣住的雪菜，自信地微笑說：
「我是古城和凪沙的父親，曉牙城，請多指教。」
講話腔調亂奇怪的。
3
「傷腦筋，就算再怎麽不受女人歡迎，沒想到你居然會染指小學生——」
曉牙城躺在客廳沙發上，聳著肩膀笑了笑。
這裏是曉家的公寓。牙城迴到這裏，其實是相隔一年數個月的事了。或許因為如此，從屋裏氣氛可以感受到隻有他一個人特別格格不入。
「染什麽指啊！那隻是結瞳產生了很多誤解而已！」
古城擺著孩子賭氣般的臭臉迴嘴。
古城等人在公園遇見曉牙城之後還不到三十分鍾。
然而古城一看見父親的臉，立刻決定要迴家。他怕牙城和朋友們接觸。矢瀨和淺蔥倒還好，危險的是結瞳。要是隨便讓他們倆接觸，天知道牙城會怎麽慫恿她。
不過在牙城找古城等人搭話時，他似乎早就將情報搜集得差不多了。不隻是古城和結瞳的關係，牙城還搬出所有把柄戲弄人，讓古城一臉吃不消。
「……誤解是嗎？」
牙城享受地啜飲凪沙端來的麥茶，笑得若有深意。
「算啦，你別在意。畢竟我和深森也差了十歲以上嘛。就算被人叫成罪犯，也隻要再忍個十年就好。」
「誰是罪犯啊……！事情會越搞越複雜，你閉嘴啦！」
父親離譜的鼓勵讓古城煩躁地撇嘴。
然而牙城根本不在意兒子的抗議，又將好奇的視線轉向雪菜。
牙城似乎對雪菜莫名中意，硬是把堅持推辭的她邀來了家裏。
「你叫姬柊，對吧。剛才不好意思，一下子講到jealousy，一下子又講到跟蹤狂，亂沒禮貌的。」
「不、不會，我並不介意。」
雪菜臉色看來有些緊張地對牙城說的話搖頭。
你跟初次見麵的國中女生都聊了些什麽啊——古城不禁感到頭大。
即使如此，牙城仍顯得毫無反省之意，親昵地拍了拍古城的肩膀又說：
「真抱歉，我沒想到像你這麽可愛的女生會是古城（這個傻蛋）的女朋友。」
「咦！」
牙城不避嫌的說詞讓雪菜無法反應而愣住，古城同樣僵住了。隻有牙城格外喜孜孜地眯著眼睛說：
「呃，話說迴來，古城這家夥哪裏好？你的話，明明多的是更好的對象可以挑吧——」
「我說過姬柊不是我的女朋友了！少做無聊的妄想啦，臭老爸！」
古城朝起哄的父親耳邊吼了迴去。牙城裝作沒聽見，繼續啜飲麥茶。
「妄、妄想……」
雪菜聽到古城的發言，不悅地蹙起眉頭。
古城卻沒發覺雪菜的心境轉變，還繼續強調：
「姬柊隻是學妹啦，碰巧住在我們家隔壁而已。不過，都不靠近家門的你八成不曉得就是了！」
「哦——隻是學妹啊……」
依舊賊笑著的牙城換了隻腳翹腿。他嫌煩似的把貼近並瞪著自己的古城趕開，又問：
「對了，姬柊你和古城做過了嗎？」
「咦！」
「你聽別人講話好不好——！」
理智有些失控的古城使了渾身力氣朝父親臉上揮出右鉤拳。幾乎沒放水的一擊。假如挨個正著，牙城的頭蓋骨難保不會粉碎。
然而牙城麵對兒子以吸血鬼臂力施展的攻擊，從容地閃開了。
「哎呀……好險好險。真恐怖真恐怖。」
「你這中年色鬼——！」
盡管古城重心嚴重不穩，還是連連使出短又快的左刺拳。傾全力發動的這波連環攻勢依然受牙城的身手擺弄而徒然揮空。
即使如此，牙城還是略顯佩服地揚起嘴唇笑著說：
「哦……一陣子不見，你身手變好了嘛。不愧是我的兒子。哎，還有得練就是了。」
「啥！」
牙城意料外的動作，甚至連雪菜也措手不及。不知不覺中在牙城的手裏已經握著原本應該擺在桌子一角的辣醬瓶子。
隨後，牙城從死角使勁將瓶子的內容物灑到兒子臉上。
在這個時間點要完全躲開飛來的所有液體，即使有吸血鬼的反應速度也無能為力。古城的眼珠子直接被辣醬潑到，痛得讓他忍不住翻來覆去。
「咕喔喔喔喔……我的眼睛，眼睛！」
「學、學長……？」
雪菜迅速起身，拿著沾濕的手巾趕到了古城旁邊。
牙城則興趣濃厚地默默觀察她伶俐照顧古城的模樣。
「——欸，古城哥、牙城爸爸，你們在幹嘛！」
從廚房趕來的凪沙看見屋內辣醬四濺的慘狀而說不出話來。
古城揉著充血的眼睛，搖搖晃晃地撐起上半身說：
「可惡……你到底迴來做什麽啦！明明平時就算求你也不會迴來！」
「我說過啦，我是來接凪沙的。對吧？」
牙城說著輕輕把手放到女兒頭上。
乖乖讓父親摸頭的凪沙仰首一望，鬧別扭似的鼓起臉頰。
「哎唷，要迴來就早點說嘛，人家也有好多行程耶。再說，晚飯的食材也要買牙城爸爸的份才可以。」
「……你想帶凪沙去哪裏？」
視野勉強恢複的古城抬起頭，瞪著牙城低聲問道。
牙城曾數度將凪沙利用在自己的工作上。過去凪沙會遭遇事故，追根究柢也是因為被牙城找去的關係。
從凪沙入院以後，那樣專橫的行為難免也收斂了，就算如此古城還是鬆懈不得。他有理由提防父親。
然而，牙城傻眼地望著敵意畢露的兒子說：
「我說啊，你想想季節吧。這趟是要返鄉啦，返鄉。」
「……返鄉？」
牙城意料外的迴答讓古城感覺像撲了個空似的沉默下來。
一般在社會上提起年末年初，確實就是返鄉的時節。在這座離本土遙遠的弦神島，返鄉潮應該也快到了。
「就快過年了吧。住在丹澤的婆婆叫我們偶爾要迴去，囉嗦得很。再說凪沙直到去年都在住院，也顧不得那些。總之是搭明天一大早的飛機。」
「搞什麽啊……有夠突然的，我什麽都沒準備耶。」
古城擺著臭臉抱怨。
牙城的母親，也就是古城他們的祖母現居關東。她在丹澤內地的小小神社從事類似神職的工作。去見祖母這件事沒有什麽好不滿，但實在抹滅不掉唐突的感覺。然而——
「啊？誰說要帶你去了？」
牙城把兒子的抗議當耳邊風，接著又說：
「要迴去的隻有我和凪沙，畢竟深森和婆婆關係不好。」
「隻有凪沙嗎！」
「廢話。你以為在這個時期，飛到本土的機票要花多少錢？離開弦神島的許可證也不便宜喔。」
「唔，唔唔……」
牙城從現實的角度說明，讓古城無話反駁。
由於機場的起降數量有限，從弦神島飛本土的航空費用昂貴，在旺季就更不用說了。況且進出「魔族特區」弦神島需要經過繁複程序，手續費還得另外算。牙城的說詞極為合理。
「再說帶凪沙迴去是有原因的。我想讓婆婆替她驅個邪。凪沙通靈能力消失的原因，仔細地檢查一次看看會比較好吧？」
「是、是嗎……這樣啊……說的也是。」
古城不情願地將父親的話聽進去了。如今隻有古城一家人才知道這件事，不過凪沙以前即使在國內也是屈指可數的強大靈能力者。
造成她喪失通靈能力的原因，是四年前一起和魔族有關的事故。
盡管事故造成的傷總算痊愈了，凪沙也已經平安出院，但她的能力依然沒有恢複，原
因至今不明。雖然凪沙本人完全不介意失去能力，但是另一方麵，她的身體偶爾會有病因不明的症狀發作。從古城的立場來看，也讚成請可靠的靈能力者幫凪沙看看。
「請等一下，學長。如果真的要替凪沙做檢查，交給獅子王機關會比較好——」
雪菜小聲地在古城耳邊說悄悄話，表情認真無比。
雪菜自己同樣身為出色的靈能力者，很明白除靈的危險性。她大概是憂慮由外行人出手可能會對凪沙造成負麵影響。
「啊，不會，我想應該不要緊。謝謝你為她擔心，不過我之前說過吧？我祖母也當過未登錄的攻魔師，她對這方麵的工作很熟悉。」
「……這樣的話，說不定反而更危險。我有不好的預感。假如我想像的沒錯，附在凪沙身上的說不定就是學長以前——」
「嗯？你說古城怎樣？」
牙城硬是打斷雪菜加入對話。
唔——雪菜嚇得噤聲。即使如此，牙城仍糾纏不休地瞧著她的臉問：
「怎樣怎樣，你們在講什麽？可不可以也告訴伯父？」
「那、那個……沒有，對不起。沒什麽事。」
到底還是屈服在牙城壓力下的雪菜語帶含糊地離開了古城旁邊。
你有分寸點啦——古城揪住父親的領口，製止他繼續朝雪菜硬貼過去。牙城呿了一聲，遺憾似的聳肩說：
「哎，不用擔心啦。先不管他們祖母本身的靈視能耐，畢竟是過年，她的一班徒弟應該也會過去她那裏玩啦。比如禿子刻禦門、誌渡澤大叔他們幾個。」
「刻、刻禦門師父……！還有誌渡澤會長嗎？」
雪菜聽到這兩人名字的瞬間，整張臉僵住了。
「你認識他們？」
古城語氣納悶地問。雪菜連忙搖頭說：
「他們是獅子王機關的前首席教官和攻魔師協會的會長。那兩位的身分地位實在不是我能見到麵的人——」
「哦……原來那幾個大叔是大人物啊。」
古城佩服似的嘀咕。雪菜隻是愣著點頭。不過，雪菜對於替凪沙除靈的不安似乎姑且得到解決了。既然認識的人當中有人具備那等實力，從雪菜的立場來看，應該也沒有理由硬要反對替凪沙除靈。
牙城不動聲色地望著古城和雪菜互動。
接著他似乎想到什麽，忽然挺出身子，正色盯著雪菜說：
「對了，姬柊小妹妹。接下來我有正經事想跟你商量——」
「好、好的。」
雪菜懾於牙城認真的視線，不由得端正姿勢。
瞬時間，牙城笑著放鬆表情說：
「我想早點看到孫子耶。反正你們要生，就生個女娃好了——」
「什麽？」
聽不懂牙城所指為何的雪菜僵住了，在她旁邊則有東西像炮彈一樣飛了過去。是古城拿坐墊使勁砸向父親的臉。
砰的一聲，牙城被坐墊直接砸中麵門，仰起原本渾身破綻的上半身。
「……很危險耶，小鬼。別對親生老爸動手動腳啦。」
牙城揉了揉變紅的臉頰，悠哉地抗議。古城對這樣的父親趁勢又來了一記飛踢。
「囉嗦，閉嘴啦！幹掉你喔，性騷擾中年男子！」
「哎，憑你是別想啦。還早十年。」
牙城冷靜地避開兒子的飛踢，然後直接擒拿他的踝關節。
劇痛湧上，古城無從反抗地趴倒在地。
「痛痛痛痛痛痛！」
「欸……！你們在做什麽，古城哥！牙城爸爸！」
凪沙發現男人們忽然大鬧特鬧，連忙跑來製止。
「這……這位就是，學長的父親……」
至今仍有些愣住不動的雪菜被這一幕嚇倒，也隻能無力地嘀咕。
4
隔天——
在早上的弦神島中央機場，穿便服的古城打了個大嗬欠。
時間不到早上七點。對於夜行性的吸血鬼來說，這是一天中最難熬的時段。
古城會在這種狀態下到機場，目的當然是要送凪沙搭頭一班飛機啟程去本土，還有監視讓人不太信得過的父親。
從海平線露出臉的太陽燦爛地照亮了鋪設落地窗的機場大廳。弦神島今天似乎也是暑氣逼人。
「好啦，那我們去去就迴來。你和姬柊小妹妹要相親相愛喔。」
「煩死了。反正你趕快走啦。」
穿著褪色風衣的牙城半尋開心地朝兒子搭話，古城則生厭地瞪著父親。
離班機預定起飛的時間不到一小時。考慮到「魔族特區」特有的麻煩防疫檢查，差不多該穿過檢查隨身行李的閘口了。
另一方麵，凪沙正與跟古城一起來送行的雪菜感情融洽地互相道別。
「要小心喔，畢竟本土好像很冷。」
雪菜對捧著大量土產要給祖母的凪沙關心地說了。她的臉色會顯得有說不出的累，是因為被迫陪凪沙挑那些土產而逛遍機場內的商店。
謝囉——凪沙開朗地微笑著說：
「雪菜你才讓人擔心呢。希望古城哥不會給你添麻煩。」
「嗯，不要緊。我會好好地顧著學長，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對藍羽學姊或結瞳造成困擾的。」
雪菜懷著堅定的決心這麽迴答。
隻要雪菜視線稍微一離開，「第四真祖」曉古城立刻就會結識陌生女性，然後鬧到要吸血或差點沒命的地步。既然凪沙會有一陣子不在，自己就非得更用心地監視他才行——雪菜重新在心裏如此發誓。
然而，凪沙臉色越發不安地望著卯足勁的雪菜說：
「……我跟你說喔，雪菜。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弄巧成拙』？」
「咦？我知道啊。嗯……？」
你為什麽要這麽問呢——雪菜稍稍感到困惑。她那種無自覺的反應讓凪沙看似放棄地歎了氣。
機場大廳裏播放催促乘客帶著隨身行李受檢的廣播。
「哇，拜囉。我要走了！雪菜你不要太寵古城哥喔。古城哥也不能硬對雪菜亂來喔！」
「我……我才沒有寵他！」
「誰會啊！」
忍不住粗聲迴話的古城與雪菜目送凪沙和牙城前往檢查門。
聒噪父女的人影消失以後，四周忽然安靜得像空氣變稀薄了。
「真受不了。抱歉讓你一大早就陪著我們來，姬柊。」
古城倦怠地伸著懶腰向雪菜賠禮。
雪菜擺著一如往常的正經臉色搖頭說：
「不會，因為監視學長是我的任務。」
「唉，或許是那樣啦，不過你好像也被我父親戲弄了不少次。」
「就是啊……再怎麽說，一直被當成學長的女朋友實在是……」
雪菜微微地紅了臉，難為情似的低著頭。
然而，古城卻打從心底感到困擾似的小聲咂嘴說：
「那家夥開的玩笑從以前就不好笑，無聊到極點。」
「玩笑是嗎……這樣啊……無聊是嗎？」
雪菜眼裏失去了光彩，臉色也變得陰沉鐵青。
古城沒注意到雪菜這樣的變化，又開朗地笑著說：
「抱歉啦，讓你遇到這樣討厭的事。等那家夥迴來，我會跟他說清楚你才不是女朋友。這次就原諒他吧。」
「這樣啊。我相當明白了。」
「嗯、嗯？」
「才不是女朋友的區區學妹給你們家添了麻煩，真對不起。」
「啊……喂，姬柊……？」
古城連忙追趕突然丟下他快步走掉的雪菜。
「難道你在生氣嗎？」
「不，一點都沒有。」
中途留步的雪菜不知為何用了幽怨的眼神看向古城。
當然，古城並不了解其中原因。大概是被牙城消遣太久，讓雪菜大為反感吧——古城想得完全不幹己事。
「對了，或許是我的心理作用啦，不過今天是不是所有人神經都滿緊繃的啊？」
「我說過我沒有在生氣。」
「不，我不是說你啦。你看，比如機場的那些警衛。」
「咦……？」
雪菜聽了古城的嘀咕才終於停下腳步。
其實古城一抵達機場就察覺了。恐怕雪菜也心裏有數才對。
看守登機口和出入口的機場職員人數比平常多了不少。從他們的神色舉止來看，可以感受到機場內正嚴密戒備的氣息。
「說的……對耶。或許，原因是那個。」
雪菜說著指向設在機場候機室的大型電視。
電視畫麵上正播出疑似
衛星轉播的粗畫質影像。
無日文字幕的海外新聞畫麵。以陌生的外國街道為背景，能看見遭炮擊或炸彈殃及的建築物和傷患的模樣。
「那是……戰爭嗎？」
古城臉色變得嚴肅，雪菜在他旁邊點了頭迴答：「是的。」
在獅子王機關受過專門教育的雪菜已經擁有高中畢業程度的學力。新聞報導使用的英文，她似乎都聽得懂。
「在『混沌境域』好像發生了內戰。軍方部署在美利堅聯盟國（csa）國境一帶的部隊攜械蜂起，要求自治獨立。」
「『混沌境域』……？」
耳聞過的這個地名讓古城蹙了眉頭。
「你說的，不就是那個叫嘉妲的女人所在的國家嗎？」
「對。由第三真祖『混沌皇女（chaos bride）』支配，位於中南美區域的夜之帝國（dominion）。」
「……這樣啊……總覺得挺意外耶。」
古城迴想起擁有翠玉（emerald）色頭發及翡翠色眼睛的美麗吸血鬼模樣，兀自咕噥起來。受公認的僅僅三名真祖之一——嘉妲·庫寇坎。古城碰上她是在大約一個月以前的事。她那超脫常軌的戰鬥力以及驚人威嚴，古城都切身體會過了。
「意外？」
「嗯。畢竟會發生叛亂就表示民眾累積了不滿吧？難道說，那家夥是所謂的女暴君？」
看起來倒不像耶——古城說著歪了頭。
古城碰上的第三真祖具備符合真祖之名的壓倒性威嚴及力量，但是感覺並非不講理的怪物。對方給他的印象反而是個工於心計又俏皮、感覺富有人味的吸血鬼，指其人格有魅力應該也不失中肯。
雪菜微微搖頭，像在替古城那番感想背書似的說：
「不是的，雖然真祖在各自的夜之帝國確實是名義上的統治者，可是他們並沒有直接治理國家。畢竟他們也會舉行議員選舉和官僚考試，而且根本來說，第一真祖和第二真祖都有幾十年沒在民眾麵前現身了。」
「這樣喔？」
古城越發覺得困惑。不過聽雪菜一說，古城是不認得第一真祖和第二真祖的臉，也不記得有看過照片之類。
「在那當中，隻有『混沌皇女』平時就會在帝國裏遊蕩……不對，是四處巡視，而且她也會大方地向平民打招唿，應該是受到民眾瘋狂支持才對。再說國內的治安及經濟狀況也絕對不算差，雖然她的幾位監視者好像為此吃了不少苦頭——」
盡管雪菜講到一半冒出了真心話，還是為古城說明得相當詳盡。
原來如此——古城感到釋懷。看來他對嘉妲抱持的第一印象果然沒有錯得太離譜。正因如此，「混沌境域」的現況難免讓人覺得不對勁。
「既然如此，為什麽會發生反叛？」
「那大概是因——」
說到一半的雪菜看似察覺了什麽，忽然停下話語。
古城也順著她訝異的視線，不經思索地將臉轉向背後。
從機場中央出入口通往入境廳的通道。
站在那裏的是個左臂上戴著魔族登錄證的銀發男性——令人聯想到冰冷刀械的俊美少年。古城也熟識對方，以分類來說是古城不希望見到的人。
「啊！你是——」
「學長，快退開！」
雪菜迅速上前保護驚訝的古城。她將手放在背後的硬盒上，準備好隨時拔槍。
銀發少年鄙視地望著雪菜和古城的反應，歎了口氣——
「是你啊，曉古城。看來你依然被小女生騎在頭上。」
他用挑釁的口吻如此說道。
古城和雪菜聽到少年的話，同一時間吼了迴去。
「我才沒被騎！」
「我才沒有騎！」
嗬——銀發少年看著連反駁都完全同步的兩個人，冷冷地笑了。
古城敵意畢露地瞪著他說：
「你是之前在瓦特拉的船上和吉拉搭檔的那個吸血鬼——」
「我叫特畢亞斯·加坎！你總該記住了！」
結果這次輪到銀發少年吼了迴去。
特畢亞斯·加坎是歐洲「戰王領域」出身的貴族，第一真祖「遺忘戰王（lost warlord）」的嫡係舊世代吸血鬼。
加坎是同屬「戰王領域」貴族的「奧爾迪亞魯公」迪米特列·瓦特拉身邊的親信，逗留於這座弦神島，但立場上近似於古城的敵人。而且，他個人不知為何也對古城懷有怨恨，總之是個不可不防的吸血鬼。
「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古城越過雪菜的肩膀瞪向加坎問了。
加坎卻瞧不起人似的哼了一聲說：
「我哪有義務迴答你，蠢蛋。」
「啥！」
激動的古城朝加坎逼近。雪菜連忙製止古城並勸道：
「學長，請你冷靜點！」
「……你往入境廳走……表示是在等什麽人過來嗎？」
古城意外冷靜地點出事實，讓加坎「哦」了一聲眯起眼睛。
他的表情看來似乎在提防古城顯露的精明。
「哼。所以你姑且還有幼稚園兒童程度的智慧啊……真叫人吃驚。」
「少來！」
加坎由衷感慨般的語氣讓古城更加不耐煩了。
然而，加坎好像不打算再陪古城攪和。
「閃開，別礙事。」
他硬是推開擋住去路的古城他們，然後直接在通道上邁出腳步。
然而，加坎途中似乎改變了心意，又停下腳步轉過頭，一臉不甘不願的表情開口。可以感受到情緒和理性相互糾葛，結果理性勉強獲勝的氣氛。
「聽好了，曉古城。我來不是為了和你做無謂的鬥爭，要辦的事情也和這座島沒有直接關係。」
「咦？」
「所以你不要多操心，給我安分待著。至少等大人迴來以前都一樣！」
加坎單方麵交代完以後才無視於古城等人走掉。
那家夥搞什麽啊——古城望著他遠離的背影，聳了聳肩。
「他講的大人是指瓦特拉？迴來以前又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清楚……雖然聽他口氣像是奧爾迪亞魯公並不在弦神島……」
雪菜靜靜地垂下視線沉思。然後，她仿佛想起了什麽，抬頭就朝建築物外頭跑去。古城不明所以地追在她後麵。
雪菜前往的是機場內麵海的了望區。
「學長，你看那邊——」
雪菜說著指了港灣地區的大棧橋。巨大的國際客船碼頭和中央機場同為弦神島的門戶，也是人工島東區的象征。
在那周圍，目前也有眾多遊船停泊。
當中格外醒目的，原本是迪米特列·瓦特拉擁有的巨型遊艇「深洋之墓二號」。以個人擁有的船隻而言超乎規格，是一艘規模足以匹敵軍用驅逐艦的遠洋遊船。
然而，現在那宛如莊嚴城堡的巨型遊艇卻不見蹤影。
不可能會看漏的巨船身影從弦神港消失了。
在古城等人不知不覺間，「深洋之墓二號」已經出港，載著身為船主的瓦特拉，不知去向何方。
「瓦特拉的船……不在？」
古城茫然嘀咕。
「混沌境域」發生內戰以及加坎的神秘行動。瓦特拉不在本應是件喜事，或許是因為不祥之事接連發生，古城反而感到不安。時機太糟了。
話雖如此，古城並無手段確認瓦特拉的真意。
「……」
他與身旁的雪菜麵麵相覷，然後同時發出歎息。
看來無論瓦特拉在不在，古城等人終究逃不過被耍得團團轉的命運。
5
結果古城等人迴到公寓，是接近正午以後的事。
當他們一會在機場找加坎，一會跑去大棧橋確認「深洋之墓二號」的所在，時間就流逝掉了。
但關於瓦特拉的去向，到最後還是掌握不到線索。即使上網調查或者詢問獅子王機關，詳情依舊不明。
以結論來說，古城他們等於徹底浪費了這段時間。
於是到了現在——
古城帶著困惑的臉色望著在曉家廚房裏手持粗獷野戰刀的雪菜。
「這裏交給我處理，請學長先走——」
雪菜說著豁地粗魯揮下刀子。
鋒利的刀刃陷入肉塊，不出聲響地將肉切斷。
「不行。我怎麽能放你一個人！」
古城說著拚命阻止雪菜。
他右手握著的同樣是銳利刀械。不鏽鋼製的萬能菜刀。
「為什麽學長不肯交給
我！」
難得表露情緒的雪菜瞪視古城。在她手邊有銀色雙手鍋被擺在開文火的爐上，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我才想問，你手上拿著美乃滋想幹嘛！」
「這……這是提味用的！」
穿圍裙的雪菜背著手將美乃滋藏在身後，心驚地肩膀打了哆嗦。
古城手法俐落地將蘿卜削成薄薄的長條，同時又說：
「不對，那很怪吧！要煮的是馬鈴薯燉肉耶！」
「美乃滋具高營養價值啊。也有登山客在遇難時舔自己帶的美乃滋，才撐過饑餓而生還的例子喔！」
「你打的比方根本莫名其妙！」
千辛萬苦的說服大概是奏效了，雪菜不情願地放下美乃滋。
古城看她罷手便安心地唿了口氣。
時間是下午十二點四十分，他們正在準備略遲的午餐。
由於凪沙暫時都不在，古城本來想用調理包或超商便當湊合，不過雪菜反對那樣做。
理由在於隻吃現成食品會營養不均衡。看來雪菜似乎是認為凪沙不在的這段期間，自己有責任替古城管理健康。
當然古城對自炊這個選項倒沒有多大不滿——
「就算要自己開夥，姬柊你也不用勉強幫忙啦。雖然最近飯都交給凪沙來做，可是國中時我也滿常做菜的啊。」
「不，關於做菜這方麵，我也在獅子王機關受過求生訓練喔。」
所以請交給我吧——雪菜看似得意地迴答。她會拿野戰刀當菜刀揮來揮去，原因好像就是出在那所謂的訓練。
「算啦。馬鈴薯燉肉的調味之後再說，麻煩你把生魚片裝盤。」
「我明白了。那麽——」
雪菜接下古城遞過來的盤子，然後擱下野戰刀。
古城看到她手裏改拿的東西，一瞬間懷疑自己眼睛，立刻又問：
「慢著！為什麽你現在要拿美乃滋！」
「……學長覺得番茄醬比較好嗎？」
「都別加啦，又不是吃荷包蛋！至少我的份不要——」
「嗬嗬，開玩笑的。我的味覺沒有那麽遲鈍。」
雪菜看古城真的心慌到家，就使壞似的嗬嗬笑了。
「……饒了我吧。」
古城乏力無助地歎氣。雪菜開的玩笑依然不好懂。
或許雪菜也覺得自己鬧過頭了，之後她有一陣子都專心於將菜色裝盤。古城也默默地削著蘿卜。
廚房裏一片安靜，僅剩馬鈴薯燉肉的烹煮聲以及兩人做菜的聲響。
這陣寂靜忽然讓古城他們察覺密室裏隻有孤男寡女的現狀。
「總……總覺得凪沙不在就好安靜耶。」
雪菜用了莫名生硬的語氣開口，也許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舒緩緊張。不過因為化成語句的關係，結果他們重新深刻體會到了「凪沙不在」的事實。沒錯，今天凪沙不會迴來，直到晚上都隻有他們獨處。
「那、那家夥話太多了嘛，因為這樣，一不在感覺就格外……」
冷靜下來——古城告訴自己。
就算和雪菜獨處，事到如今應該也沒有理由要特別在意。雪菜負責監視第四真祖，會這樣待在古城旁邊乃因這是她的任務。
古城沒有理由緊張。盡管如此，他會對雪菜無比在意，感覺都是牙城昨天說了「想看孫子的臉」這種蠢話的關係。
「受不了，提什麽孫子啊，那個笨蛋……」
古城無意識地在嘴裏咕噥起來。雪菜頓時心驚似的全身僵住，開口問：
「孫、孫子……？」
「沒有，不、不是啦！我是說……蛋！雞蛋！冰箱裏雞蛋還有剩，我在想是不是早點用掉比較好。」（注：孫子與蛋日文音近）
「原、原來如此。」
雪菜帶著緊繃的笑臉點頭。
她似乎姑且放下了戒心，可是一度產生隔閡的尷尬氣氛依然沒變。生硬的氣氛令人介意，緊張感益發升高。
「啊，抱歉。」
想拿抹布的古城指頭碰到了同樣朝抹布伸出手的雪菜。
彼此的手重疊在一起，讓古城和雪菜停下動作。
「對、對不起！」
「不，我才要道歉。」
古城和雪菜硬是使喚僵住的身體，雙雙把手抽離。發生在一瞬間的事情感覺卻特別久，再次湧上的沉默顯得沉重。
「開……開個電視好了。」
「好、好啊。」
承受不住安靜的兩個人說著便移動到客廳。頭一個轉到的頻道剛好和他們在機場看到的一樣，播著海外的新聞畫麵。
「內戰嗎……」
古城目睹嚴酷的現實才總算感覺到頭腦冷靜下來。
雖說事情發生在遙遠的國外，那場戰火牽涉到了和古城屬同類的吸血鬼真祖，他無法斷然將其視為與自己無關。
不幸中的大幸是即使稱為內戰，事態仍未發展到全麵武力衝突的階段。目前並沒有聽到有民眾犧牲的消息。
「對了，說到剛才那件事，結果叛亂發生的理由是什麽？」
古城凝視著電視畫麵提問。那是雪菜在機場隻講到一半的資訊。
「國境紛爭。我想恐怕是這樣。」
「……國境紛爭？」
「是的。在北美大陸，除了『混沌境域』以外，還有美利堅聯盟國以及北美聯盟兩個大國對吧。雖然直接和『混沌境域』國境相接的隻有美利堅聯盟國就是了。」
「啊……這麽說來，地理課好像有教到。」
古城迴想起印象半生不熟的世界地圖。
由阿拉斯加到五大湖周圍各州組成的北美聯盟，以及將大陸中央納為版圖的美利堅聯盟國，還有從北美大陸南岸一路支配到中美、加勒比海域的「混沌境域」——該三國就是構成北美大陸的主要國家。
「『混沌境域』和美利堅聯盟國的國境一帶，據說埋藏著大量的地下礦物資源。因此，兩國之間為了國境分界發生過好幾次衝突。不過，由於美利堅聯盟國背後有北美聯盟，所以並不能發動大規模戰爭。」
「因為被前後夾擊就不妙了，你是這個意思嗎？」
古城領會了雪菜說明的用意。
美利堅聯盟國背後有強大的北美聯盟守著，假如與「混沌境域」交戰造成消耗，會吃虧的是美利堅聯盟國。
「對。所以我想是美利堅聯盟國唆使『混沌境域』中的叛亂分子才會引發內戰。『混沌皇女』人氣再高，在夜之帝國內部還是有不樂於受吸血鬼支配的獸人優勢主義者，以及追求自治獨立的少數民族。」
「相鄰的美利堅聯盟國就是叛軍的幕後黑手囉……說起來滿有一迴事耶。」
古城反應誇大地皺著臉點頭。
若是如此，就能理解第三真祖支配的「混沌境域」發生叛亂的理由了。
無論國王施行何等良政，心懷不平不滿的分子還是必定會出現。敵對國隻要和那班人接觸，再供給軍火與資金，要唆使叛亂應屬易事。
「是啊。隻不過，唯有一點令人在意——」
「咦？」
「就算有美利堅聯盟國提供金援及武器，隻要第三真祖一認真起來，駐紮在地方都市的部隊，她應該都能獨力掃滅。夜之帝國的軍人明明不可能不知道真祖有多恐怖——」
雪菜看似不安地沉下臉色說了。她這番話也讓古城察覺到事有蹊蹺。
「那些人還是敢掀起叛亂……就表示……」
「沒錯，我猜他們大概得到了某種足以對抗真祖的王牌。」
「這樣啊……」
古城忽然想起克裏斯多福·賈德修這名男子。
號稱黑死皇派的恐怖分子殘黨為了對抗支配「戰王領域」的第一真祖，曾策劃將古代兵器納拉克維勒得到手。
盡管以結果來說，賈德修的計劃失敗了，但是納拉克維勒的戰鬥能力確實有其威脅性，宣稱它能對抗真祖也絕非虛言。假如沒有藍羽淺蔥的機智，僅僅數架納拉克維勒應該早就讓弦神島瓦解了。
假如「混沌境域」的叛軍和賈德修一樣，打算向真祖揭起反旗，那他們就算握有能媲美納拉克維勒的兵器也不奇怪。雪菜憂懼的大概就是這一點。這時——
「學……學長，鍋子！」
雪菜在耽於思考的古城旁邊大叫。猛一看，擱在爐子上的整鍋馬鈴薯燉肉已經滾沸得咕嘟咕嘟溢了出來。
「糟糕……唔！好燙！」
「學長！」
連忙趕到爐子前想把火調小的古城不小心碰到了鍋蓋。雪菜見狀倒抽一口氣說：
「你沒事吧！要趕快冷卻才可以——」
「啊……不必啦，放著沒關係吧。反正這種程度的燙傷一下子就會好……」
「不可以。就算是吸血鬼，隻要急救處理做得確實，痊愈需要的時間也會變短——」
雪菜硬是拉著不情願的古城到流理台前。
無意間和雪菜緊貼的古城心裏又湧上了方才的緊張感。
「學長？你怎麽了？」
雪菜仰望僵住的古城，一臉納悶地問。
古城在極近距離下麵對她的大眼睛，不由得別開視線說：
「沒有，我是覺得就我們兩個站在廚房，感覺怪怪的——」
「就、就我們兩個……」
雪菜察覺自己的姿勢實質上是被古城從背後摟著，臉頰立時泛紅。然而有進行治療的名義，她也不能推開古城離去。
在古城眼前是雪菜束起後麵頭發露出的白皙頸根。
雪菜頭發的醉人香氣刺激著古城的鼻腔。她的心跳隔著背傳了過來。雪菜雖然有緊張的動靜，卻沒有抵抗的動作。古城感到強烈口渴，咕嘟一聲咽下了口水。隨後——
叮咚——
「唔……唔喔！」
「呀啊！」
門口對講器的鈴聲忽然響起，讓古城他們觸電似的分開了。
從緊張感解放的兩人同時大大地唿氣，在耳邊撲通撲通搏動的心跳聲很吵。古城掩飾害羞似的不高興地瞪了玄關的方向說：
「誰啊，這種時候跑來——」
「好像有人送貨過來。要不要我去應門？」
「呃，不用啦，我去就好。」
古城製止了打算解開圍裙的雪菜，自己走向玄關。
沒確認來者是誰的古城開了玄關大門，結果站在門外的是個穿著陌生製服的男送貨員。在他腳邊擺了一個直接貼著單據的大型行李箱。那是國際宅配的單據。
「我送貨過來了。請在這裏簽收。」
「啊，好好好。」
送貨員遞過來的單據上是用流利的書寫體英文記載貨物內容。
勉強看得懂的部分隻有公寓地址和古城的名字。可以想像的是，寄東西的人恐怕是牙城。古城想不到還有誰會寄這種奇怪的國際郵件。
「多謝惠顧——」
古城生疏地簽完名以後，送貨員一把抓了簽收單就走，隻剩巨大貨物留在玄關。
那是一個沉重的金屬行李箱，重量似乎接近一百公斤。即使憑古城變成吸血鬼以後的臂力，要單手搬運仍有點吃力。
「這個大行李箱是裝什麽玩意啊……呃…………！」
古城蹲到行李旁邊，再次確認單據內容。
於是在解讀出寄件人姓名以後，他沙啞地驚唿：
「等一下！這件貨物我不收。應該說，我希望你帶迴去！」
古城打著赤腳衝出玄關，朝送貨員大喊。可是在公寓的走道上已經不見對方身影。送貨員早就走了。
「——唔，已經跑不見了！可惡！」
古城無力地跪下。連寄件人都沒看仔細就在文件上簽名是他的失誤。這項貨物無論如何都該拒收，並且退迴去才是。
「學長？怎麽了嗎？」
雪菜察覺古城模樣有異，就喚了他一句。
古城苦惱似的捧著頭，指向行李箱說：
「沒什麽好講的啦。你看看這個。」
「……咦？上麵寫著迪米特列·瓦特拉……寄件人是奧爾迪亞魯公嗎！」
雪菜望著上麵貼的單據，表情頓時繃緊。
寫在上麵的就是如此讓人意外的人物姓名。
寄行李箱來的是迪米特列·瓦特拉——「戰王領域」出身的戰鬥狂（battle mania）吸血鬼。光是他特地將這個寄過來，就可以料到行李箱中裝的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我不小心簽收了。唉，可惡，真是敗筆……」
「傷、傷腦筋耶。就算要寄迴去，奧爾迪亞魯公的船也不在港口……」
雪菜露出猶疑之色嘀咕。
瓦特拉居住的巨大遊船已經出港，目前去向不明。考慮到行李箱被當成國際貨件寄過來，他應該是在國外不會錯。
「就這樣當成沒看到……也不行吧。」
古城歪著一張臉嘀咕。他打從心裏不想知道瓦特拉寄來的貨物是何內容，雪菜卻像是看開似的點頭附和：
「也對。畢竟不確認一下裏麵是什麽就擬不出對策，也無法保證維持這樣不開封就一定安全。」
「哎，的確……可是一開封就爆炸的話也很討厭……」
古城說著用困擾的目光看了行李箱。
雪菜像是要為這樣的他打氣，正色搖頭說：
「不，我想不必擔這種心。反正學長就算被五馬分屍也能立刻複活，詛咒和魔法一類的把戲可以由我用『雪霞狼』令其失去一切效果——奧爾迪亞魯公明白這些，想來並不會做那種沒用的事情。」
「照道理來講也許是這樣，可是那家夥為了自己開心什麽都肯做啦。」
「聽學長一說，確實也是……」
雪菜受了斬釘截鐵地斷言的古城影響，也生畏似的咬住嘴唇。
「話雖如此，再躊躇也不是辦法。姬柊，拜托你了。」
「好的。」
古城下了決心起身，將行李箱搬到客廳。雪菜則趁這個空檔打開愛用的硬盒，從中抽出銀色長槍。
獅子王機關的秘藏兵器七式突擊降魔機槍——能斬除萬般結界、令魔力失效的破魔長槍。哪怕行李箱內安裝了魔法性質的陷阱，隻要雪菜啟動著那把槍，對周圍造成的損害應該就能降到最低。而對於物理性攻擊，隻好祈禱古城的眷獸能設法應對。
古城確認過雪菜準備就緒才碰了行李箱的把手。
行李箱大概對古城的魔力起了反應，光是一碰就解鎖了。這隻行李箱果然是瓦特拉專為古城寄來的東西。
「要開囉。三……二……一……！」
零——伴隨著倒數的聲音，古城使勁打開行李箱。
霎時間，從行李箱裏噴出了濃濃的純白霧氣。
這種演變實在出人意料，連雪菜也不知所措得無法反應。
「好冷……這什麽啊！幹冰嗎！」
屋內被純白霧氣籠罩，溫度一舉下降，但是感覺不出危險性，也沒有什麽異味或刺激，隻是亂冷的而已。行李箱內側結了滿滿的霜，光著手亂碰會讓皮膚黏住。行李箱內的溫度肯定比冷凍庫還低。
受濃霧阻隔，行李箱的內容物仍未揭曉。古城的手依然放在箱子把手上，無能為力地等著霧氣散去。於是——
「請退下，學長！待在這裏麵的是——！」
雪菜驀地將槍尖指向行李箱。
箱子內部從冰冷霧氣的空隙間微微顯露出來。在結凍似的寒氣中，安放於行李箱裏的是個人——嬌小婀娜的身影。
「女、女人……？」
古城茫然咕噥。
原本充斥於行李箱裏的純白霧氣散開，其身影完全顯現。
細致的褐色肌膚；如耀眼太陽的蜂蜜色頭發；柔軟四肢；留有稚氣的臉龐；還有結實腰身和意外豐滿的胸脯——
躺在行李箱裏的是個年輕的異國女孩；一絲不掛的美少女。
可是她沒有動，冰冷得像死了似的持續沉睡著。
「學、學長你為什麽一直看！」
雪菜一個巴掌狠狠打在原本對少女看得入迷的古城臉頰上。
唔喔——捂著鼻頭的古城仰起身。雪菜太不講理的態度實在讓他生氣。雖然古城確實曾盯著全裸的少女，但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在這種情況下是情非得已，無論怎麽想都是屬於不可抗力。
「就算你那麽說……啊……！」
打算抗議的古城鼻子裏猛流出鮮血。
在古城麵前的是赤身裸體躺在箱子裏的異國少女。俯視著少女並噴出鼻血的他被雪菜不高興地瞪了。
「學長……」
「不、不是啦。這是因為你揍我才會——」
鼻血流個不停的古城拚命辯解。
雪菜冷冷地看著這樣的他——
「下流。」
不帶感情的平板嗓音如此數落，然後輕蔑似的歎氣。
為什麽啊——古城忍不住放聲大叫。
在這樣的兩人注視下，美麗的異國少女靜靜地持續沉睡著。
「欸，古城，那個女生不就是——」
「咦？」被藍羽淺蔥叫住的曉古城轉眼看去。
十二月的第三周。寒假前夕，最後一天上學的日子。
在有些浮躁的忙碌氣氛中，彩海學園的學生上完下午煩悶的課，開始魚貫離開學校。
有個少女獨自站在校門前，像是在抵抗那股人潮。
她是穿著白色一件式水手服的小學生。
顏色明亮的細柔發絲和疑似學校規定戴的扁帽十分搭配。長得有副大人樣的可愛少女讓人聯想到脾氣難伺候的貓咪。
她一發現古城正要放學迴家的身影，就睜著大眼睛燦爛地笑了。
然後少女客氣地揮揮手，踏著碎步朝古城他們趕了過來。
「古城先生！」
「結瞳？你在等我？」
古城訝異地留步。
少女的名字叫江口結瞳。距今大約一個星期前，古城等人在名為「蔚藍樂土」的度假設施與她相識。他們在結瞳擁有的「夜之魔女（莉莉絲）」力量差點被利用時順勢救了她。
從那以後，結瞳就對古城格外親昵，偶爾還會親昵得讓人懷疑是不是太超過了些。淺蔥會對結瞳存有戒心，原因也是出在她這樣的態度。
「對不起。因為轉學手續結束得快，我才多了一點時間能過來……給你添麻煩了嗎？」
結瞳捂著扁帽，有些不安地問了。
「呃，倒不會添麻煩啦——」
古城連忙搖頭，不過他的額頭上微微冒出冷汗。
畢竟現在剛放學，大門前人擠人。
在那裏等著古城的可愛小學生顯得異常醒目。當然，古城受結瞳愛慕的模樣也極為吸引旁人目光。
話雖如此，古城總不能趕走結瞳，隻好閃爍其詞地敷衍過去。
「對對對，才不是你害的啦。原因是出在素行不良的古城身上。別介意啦，結瞳仔。」
待在古城旁邊的矢瀨基樹說著，粗魯地摸了摸結瞳的頭。
結瞳則揮開矢瀨的手，不滿似的鼓著臉頰整理好被他弄亂的帽子。
「請不要擅自幫人家取奇怪的綽號。還有被你裝熟亂摸也很令人不愉快。」
「唔……」
這小鬼——矢瀨不禁歪嘴嘀咕。
想規勸幾句的淺蔥對結瞳和古城插嘴問道：
「轉學手續……？那你穿的那套衣服，該不會——」
「啊，是的。這是天奏學館的製服。」
結瞳看來有些得意地說。她會來彩海學園，恐怕是想搶先讓古城看自己的新製服吧。
「天奏學館？記得那裏標準分數亂高一把的吧？」
古城佩服似的唿氣。天奏學館位於人工島西區，是小中高一貫教育的明星學校。和學生大半是普通人的彩海學園不同，天奏學館多的是登錄為居民的魔族。據說當中還有貴族級的吸血鬼、高階種族的獸人子女在那裏就讀，其他學生也都擁有不錯的家世或成績，屬於完全住宿製的超級千金學校。
「是啊。不過我是因為有人工島管理公社和魔族綜合研究院的推薦才入學的。多虧那邊那個沒禮貌的人的哥哥，我的生活也受了他們照顧。」
結瞳說完便敷衍地向矢瀨低頭行禮。沒禮貌的是你啦——矢瀨指著結瞳咕噥。古城一臉納悶地望著朋友那張臉問：
「啊，對喔。記得矢瀨家的大哥也有在魔綜研工作嘛？」
「沒錯，所以我才叫基樹幫忙推薦。如果是結瞳，我想肯定可以被選為魔族保護教育方案的卓越學生。」
淺蔥有些得意地挺胸迴答。
矢瀨基樹的哥哥幾磨是跳級從北美聯盟（nau）畢業的秀才。盡管年紀才二十過半，就在人工島管理公社擔任要職。由於淺蔥是矢瀨的青梅竹馬，和幾磨也互相認識。
在「魔族特區」弦神島有專為無依魔族設計的豐富福利政策。
魔族綜合研究院的獎助學生製度就是其一。既然結瞳身為世界最強的夢魔（subus），當然符合其資格。至少在弦神島上，往後她都不必為生活煩惱才對。
「哎，沒什麽不好啦。反正幾磨那家夥的信條是有利用價值的東西就利用。既然對象是結瞳仔，他應該會細心照料吧。」
矢瀨隨口嘀咕。欠親哥哥人情大概讓他頗不情願，那張臉看來有說不出的嘔。被矢瀨用奇怪綽號稱唿的結瞳也一樣繃著臉。他們倆是合得來還是合不來，實在讓人摸不著頭緒。
古城無奈地聳了聳肩，低頭看著結瞳說：
「這樣啊……總之，真是太好了。這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弦神島了吧？」
「是的。所以請你要等我喔！」
結瞳眼睛閃亮亮地仰望古城。
那純真率直的視線讓古城莫名地嚇住了。
「咦？你要我等什麽？」
「古城先生不是跟我約好了嗎？你說過要讓我一輩子過得幸福。雖然離我可以結婚的年齡還要再等五年……」
結瞳摸了摸自己左手的無名指，忸忸怩怩地紅著臉嘀咕。淺蔥在旁邊聽到這段話，頓時臉色緊繃。
「等……等一下！不是啦！呃，雖然你沒說錯，可是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古城顯露出焦慮之色。為了封印近似詛咒的「夜之魔女」靈魂，結瞳本來打算尋死，而救了結瞳的正是古城保證要讓她幸福的一句話。隻不過那句話傳達給結瞳的形式和古城的用意差很多就是了——
古城想解開誤會的說詞並沒有傳到已經進入自己的世界的結瞳耳裏。她在胸前握起小小的拳頭，毅然宣言：
「我也不會一直當一個小朋友，我會努力！」
「不用努力！你保持普通就好！」
古城拚命想說服結瞳，放學路過的陌生女學生們頻頻為之側目。她們刺在古城背後的視線及竊竊私語的聲音，使他的胃開始叫痛。
連理應知道事情經過的淺蔥也賞了古城白眼說：
「古城……那是不是代表你果然偏愛年紀小的小女生……！」
「為什麽會變那樣！你不要惡意解讀啦！」
古城忍不住泛淚對淺蔥大吼。盡管淺蔥露出了安心的臉色，卻還是掩飾不了眼裏的疑慮。看不下去的矢瀨格格發笑，打斷他們兩個說：
「好啦好啦，在這種地方站著講話也不方便，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吧。」
「嗯，我是沒關係啦，不過結瞳可以嗎？你那邊有沒有門禁之類——」
「是的，我不要緊。隻要能和古城先生在一起，任何地方我都去。」
結瞳說完就貼到了古城的旁邊。淺蔥看見她那樣，臉色又更加鐵青了。矢瀨看似興奮地將臉湊向古城說：
「喂，古城……她說願意跟你到任何地方。耐人尋味喔。去哪裏都可以耶！」
「你不要自己深入解讀！真是夠了！」
「不，我願意去！我會努力的！」
「跟你說過不用努力啦！」
古城仰望頭上的整片藍天咕噥：饒了我吧。
總之，世界最強吸血鬼——「第四真祖」曉古城的寒假就這樣開始了。
2
弦神島是浮在太平洋中央的常夏島嶼，說是寒假，氣溫仍超過二十度，灑下的陽光依舊強烈。行道樹的葉子長得青翠茂密，在路麵留下濃濃影子。
在這樣的行道樹後頭，有一道詭異的人影屏息借樹幹藏身。
那是個背了貝斯盒、穿著製服的國中女生。
少女的長相如人偶般端正且體型纖瘦，然而從不經意的舉止間卻處處令人感覺柔中帶剛。她正是獅子王機關的劍巫，姬柊雪菜。
「真是的……他在做什麽嘛。」
雪菜從樹叢間探出一顆頭，看似不滿地自言自語。
位於她視線前方的是走在放學路上的曉古城。
而緊貼在古城旁邊的人是穿著全新製服的江口結瞳。為了牽製結瞳，藍羽淺蔥就黏在他們兩個的背後。矢瀨基樹則是在離了一段距離的安全地帶，一臉尋開心的表情守候著他們三人這種緊張的關係。甚至連放學路上其他不相幹的人都本著興趣將視線朝向他們。
那幕景象讓雪菜感到不高興。
原本要待在古城旁邊的，應該是身為監視者的雪菜才對。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要闖進他們之間也實在不容易。因此雪菜一股勁地越來越暴躁。
「就算對方是結瞳，學長居然被小學生迷成那樣——！」
雪菜發火的矛頭當然是針對古城。在雪菜眼裏，古城被結瞳積極示好而不知所措的模樣，看起來隻像沒出息地對小學生百依百順而已。
雪菜無
意識地在指頭上用力，無辜的行道樹樹枝被握得霹靂啪啦作響。
「我才想問雪菜你呢，你到底在做什麽啊？」
從抱怨的雪菜背後傳來了一陣有些傻眼的提問聲。
嗓音的主人是曉凪沙。她是古城的親妹妹，對雪菜來說則是同班同學。她低頭看了偷偷摸摸跟蹤古城的雪菜，然後帶著苦笑歎氣。
「找古城哥他們有事的話，直接開口就好了啊。」
「是、是啊……不過，在這種時間點實在有點尷尬……」
凪沙合理至極的建議讓雪菜找了靠不住的借口。
穿著明星小學製服的結瞳自是不提，長得美形又亮眼的淺蔥吸睛程度也不遜色。這樣的兩人正在上演搶古城的戲碼，無論怎麽想都沒有道理不醒目。要是雪菜大搖大擺地加入，肯定會讓事情變得更混亂。身為第四真祖的監視者，她得極力避免那樣的行為。
即使如此，就這樣放著受結瞳誘惑的古城不管感覺也很危險。
凪沙一臉愉快地觀察兩麵為難的雪菜，又說了：
「哎，我是無所謂啦。反正看你那樣也很有趣。」
「那個……總覺得……真是對不起喔……」
雪菜向被拖下水一起跟蹤的凪沙乖乖低頭。然而，凪沙毫無顧慮地笑著搖頭說：
「沒關係沒關係，重要的是，你看！古城哥他們打算去叢雲咖啡店！我喜歡那家店的黑糖生巧克力拿鐵耶，好好喔～～不過現在和他們進同一家店難免會穿幫吧。啊，對了，到便利商店買個什麽喝的來代替吧。雪菜你想喝什麽？運動飲料類？碳酸類？果汁類？」
「嗯……那幫我挑冰的茶好了——」
「ok，包在我身上。」
依然壓低身子的凪沙朝便利商店跑了過去。雪菜目送她，無力地苦笑。雖然雪菜最近對凪沙多話這一點也慢慢習慣了，但看她忽然發作還是會被嚇著。
另一方麵，古城等人似乎照著凪沙預料的，進了公園旁邊的咖啡廳。雪菜躲在公園的導覽牌後麵，打算繼續監視在咖啡廳裏的古城等人。結果——
「啊……抱歉，那邊的國中生小妹妹。」
「咦？」
雪菜被人從背後叫住，身體隨即擺出架勢。
站在她眼前的，是個將襯衫穿得邋遢的修長中年男性。
以年紀而言體態滿不錯，身上的肌肉也鍛煉合度。
然而男子的下巴卻長著一層薄薄胡渣，整個人散發出慵懶氣質。渾身破綻的他看起來和威嚴扯不上邊。
可是，雪菜對於這一點感到困惑。她離男子不到三公尺，這是她擅長的肉搏戰間距。在男子踏進間距內以前，雪菜竟連他的動靜都無法感受到。
「這張長椅可以坐嗎？」
男子說著指了在導覽牌旁邊的平坦長椅。他似乎是留意到雪菜在旁邊，才在坐上去休息以前打了聲招唿。
「啊，是的。你請坐。」
雪菜示意請男子坐下。
幾無動靜的他挺讓人困惑，不過倒感覺不出敵意。舉止可疑的人反而是偷偷摸摸躲著的雪菜。
「謝謝。哎，得救了。年紀一大，要在這種熱死人的天氣出來晃可累囉。」
男子隨意坐到長椅上，然後扶了扶破舊的軟呢帽帽緣。雪菜看見他露出的臉，冒出了一股奇特的熟悉感。對方明明是路人，感覺卻不像初次見麵。男子和雪菜認識的某個人很像。
「國中生小妹妹，你不坐嗎？」
男子和疑惑的雪菜正好相反，語氣毫不緊張地問了她一句。
是的——雪菜僵著臉點頭迴答：
「我沒關係。請不用費心。」
「哦——對了，那盒子裏……裝著什麽啊？你背在背後的那個。」
男子懶散地托著腮又繼續提問。他說話有種飄忽的調調，讓人抓不到拒絕迴答的時機。
雪菜生硬地將手繞到自己背後的硬盒說：
「這、這是樂器。呃……它叫做貝斯。」
「哦……貝斯嗎？國中生小妹妹喜歡音樂啊？什麽類型的？」
男子意外有興致聊這個話題。冷汗流過雪菜的背。她背上的那個盒子裏裝的當然不是什麽貝斯，其真麵目為獅子王機關的七式突擊降魔機槍（schneewalzer）——具銘「雪霞狼」的破魔長槍。
「不、不是那樣……呃，我對最近的音樂不太有興趣……」
雪菜掩飾著內心的焦躁，勉強隻擠出這樣的答覆。
於是男子看似愉快地哈哈大笑，又說：
「你給的答案不錯耶。以現在的年輕女生來說挺龐克（punk）的。」
「哪、哪裏。」
爆胎（puncture）和音樂有什麽關係啊（注：龐克與爆胎的日本外來語讀音一樣）？雪菜盡管心裏困惑，還是先應了一句。戴軟呢帽的男子看似滿意地頻頻點頭，交抱雙臂說：
「哎，沒有啦。我年輕時也對音樂很著迷，常常跑live house，所以看了有點好奇而已。別在意。」
「這樣啊。你是喜歡……punc嗎？」
雪菜會主動提問是為了避免讓男子再向她細究。
盡管她也想一逃了之，不過在凪沙從便利商店迴來以前總不好離開這裏。在這之前隻能勉強隨便應付一下這個裝熟的中年男子了吧。不知道男子對雪菜的想法是懂或不懂，懷念似的眯著眼又說：
「不是。我追的是地下偶像團體，好比說軟骨妖精愚連隊、微香性大地懶之類的，你有沒有聽過？大概沒有吧……」
「對、對不起。」
雪菜沒理由地賠罪了。她內心實在感到困惑：那真的是偶像團體的名稱嗎？
男子抓準雪菜短瞬間的思考空檔，喃喃提問：
「對了，國中生小妹妹——你和曉古城是什麽關係？」
「咦！」
雪菜微微冒出驚唿。糟糕——等她警覺時已經太晚了。
狀況已經不容雪菜蒙混過去。她監視古城的事在男子麵前完全露餡了。
「為、為什麽你會知道曉學長的名字……？」
雪菜尖聲詢問。男子賊賊地露出裝傻的笑容說：
「哎呀，因為你從剛才就猛瞪著古城，該不會是嫉妒……呃，我在想那是不是jealousy啦。被我說中了嗎？」
「並沒有！」
為什麽特地改口用英語？感到混亂的雪菜瞪向男子。
「我、我隻是在監視曉學長，哪有什麽嫉妒不嫉妒，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監視嗎？監視啊。那就表示是跟蹤狂性質的單相思囉？」
哦——男子佩服似的咕噥。他那意料外的反應讓雪菜愣了一瞬。
「什……什麽話嘛！」
「不錯耶，監視。真夠青春的。糟啦，感覺清純得不得了……好青澀啊～～！」
「為、為什麽話題會扯到那邊！不管那些了，你究竟是……？」
臉紅到耳根的雪菜逼問男子。此時在雪菜他們身後傳來有人停下腳步的動靜。
「牙……牙城爸爸！」
捧著寶特瓶的凪沙看見戴軟呢帽的中年男子，眼睛都睜圓了。那就像線上遊戲玩家碰巧遇到超稀有怪物時的表情。
「牙城……爸爸？」
凪沙那句嘀咕讓驚覺的雪菜倒抽一口氣。她總算想起眼前的男子長得像誰了。
「噢，凪沙！過得好嗎？」
起身的軟呢帽男子誇張地張開雙臂，露出滿麵笑容，變臉程度讓人訝異人類居然能擺出這麽不正經的表情。
「你還是一樣可愛呢！我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女神！哎，我看到你跑去便利商店，才會跟這個國中生小妹妹問候幾句等你迴來。」
「啊，這樣喔……話說牙城爸爸，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什麽時候迴日本的？工作呢？和深森媽媽見過麵了嗎？你跟雪菜在聊什麽？」
凪沙習以為常地沒把男子誇大的稱讚當一迴事。
麵對凪沙接二連三的問題，男子莫名自豪地抬著下巴迴答：
「我算是剛剛抵達弦神島吧。之前我跑去加勒比海探勘遺跡，結果就突然爆發內戰了。哈哈，傷腦筋傷腦筋。我還去了深森工作的地方，她又嫌礙事就趕我離開，所以我才在這邊陪國中生小妹妹做戀愛谘詢。」
「戀愛谘詢？」
怎麽趁我不在時聊這個，好詐喔——凪沙眼睛發亮地望著雪菜。雪菜則拚命搖頭說：
「不、不是的……！」
「啊，對了對了，我好像還沒自我介紹……哦？」
造成冤枉主因的男子似乎又想到了什麽，當場舉起手。
他注視著公園旁的露天咖啡座。
那裏有古城等人點完東西走出店麵的身影。跟蹤一事快要敗露的雪菜大感心慌，男子卻明目張膽地朝他們揮了揮手說：
「喂～～古城，我在這邊，這邊。」
「唔……！你怎麽會在這啊，臭老爸！」
古城察覺男子的存在，反射性地咒罵。
雪菜聽了古城的話才愕然來迴比對他們兩人的臉。
是的，這名戴軟呢帽的中年男性和曉古城十分神似。像的無非就是雪菜的監視對象，不隻五官，連舉止和慵懶的氣質都很像。
「曉、曉學長的……父親……？」
雪菜半信半疑地問。現在她也明白凪沙驚訝的理由了。她不懂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點遇到這樣一名人物。
於是男子感興趣似的望著愣住的雪菜，自信地微笑說：
「我是古城和凪沙的父親，曉牙城，請多指教。」
講話腔調亂奇怪的。
3
「傷腦筋，就算再怎麽不受女人歡迎，沒想到你居然會染指小學生——」
曉牙城躺在客廳沙發上，聳著肩膀笑了笑。
這裏是曉家的公寓。牙城迴到這裏，其實是相隔一年數個月的事了。或許因為如此，從屋裏氣氛可以感受到隻有他一個人特別格格不入。
「染什麽指啊！那隻是結瞳產生了很多誤解而已！」
古城擺著孩子賭氣般的臭臉迴嘴。
古城等人在公園遇見曉牙城之後還不到三十分鍾。
然而古城一看見父親的臉，立刻決定要迴家。他怕牙城和朋友們接觸。矢瀨和淺蔥倒還好，危險的是結瞳。要是隨便讓他們倆接觸，天知道牙城會怎麽慫恿她。
不過在牙城找古城等人搭話時，他似乎早就將情報搜集得差不多了。不隻是古城和結瞳的關係，牙城還搬出所有把柄戲弄人，讓古城一臉吃不消。
「……誤解是嗎？」
牙城享受地啜飲凪沙端來的麥茶，笑得若有深意。
「算啦，你別在意。畢竟我和深森也差了十歲以上嘛。就算被人叫成罪犯，也隻要再忍個十年就好。」
「誰是罪犯啊……！事情會越搞越複雜，你閉嘴啦！」
父親離譜的鼓勵讓古城煩躁地撇嘴。
然而牙城根本不在意兒子的抗議，又將好奇的視線轉向雪菜。
牙城似乎對雪菜莫名中意，硬是把堅持推辭的她邀來了家裏。
「你叫姬柊，對吧。剛才不好意思，一下子講到jealousy，一下子又講到跟蹤狂，亂沒禮貌的。」
「不、不會，我並不介意。」
雪菜臉色看來有些緊張地對牙城說的話搖頭。
你跟初次見麵的國中女生都聊了些什麽啊——古城不禁感到頭大。
即使如此，牙城仍顯得毫無反省之意，親昵地拍了拍古城的肩膀又說：
「真抱歉，我沒想到像你這麽可愛的女生會是古城（這個傻蛋）的女朋友。」
「咦！」
牙城不避嫌的說詞讓雪菜無法反應而愣住，古城同樣僵住了。隻有牙城格外喜孜孜地眯著眼睛說：
「呃，話說迴來，古城這家夥哪裏好？你的話，明明多的是更好的對象可以挑吧——」
「我說過姬柊不是我的女朋友了！少做無聊的妄想啦，臭老爸！」
古城朝起哄的父親耳邊吼了迴去。牙城裝作沒聽見，繼續啜飲麥茶。
「妄、妄想……」
雪菜聽到古城的發言，不悅地蹙起眉頭。
古城卻沒發覺雪菜的心境轉變，還繼續強調：
「姬柊隻是學妹啦，碰巧住在我們家隔壁而已。不過，都不靠近家門的你八成不曉得就是了！」
「哦——隻是學妹啊……」
依舊賊笑著的牙城換了隻腳翹腿。他嫌煩似的把貼近並瞪著自己的古城趕開，又問：
「對了，姬柊你和古城做過了嗎？」
「咦！」
「你聽別人講話好不好——！」
理智有些失控的古城使了渾身力氣朝父親臉上揮出右鉤拳。幾乎沒放水的一擊。假如挨個正著，牙城的頭蓋骨難保不會粉碎。
然而牙城麵對兒子以吸血鬼臂力施展的攻擊，從容地閃開了。
「哎呀……好險好險。真恐怖真恐怖。」
「你這中年色鬼——！」
盡管古城重心嚴重不穩，還是連連使出短又快的左刺拳。傾全力發動的這波連環攻勢依然受牙城的身手擺弄而徒然揮空。
即使如此，牙城還是略顯佩服地揚起嘴唇笑著說：
「哦……一陣子不見，你身手變好了嘛。不愧是我的兒子。哎，還有得練就是了。」
「啥！」
牙城意料外的動作，甚至連雪菜也措手不及。不知不覺中在牙城的手裏已經握著原本應該擺在桌子一角的辣醬瓶子。
隨後，牙城從死角使勁將瓶子的內容物灑到兒子臉上。
在這個時間點要完全躲開飛來的所有液體，即使有吸血鬼的反應速度也無能為力。古城的眼珠子直接被辣醬潑到，痛得讓他忍不住翻來覆去。
「咕喔喔喔喔……我的眼睛，眼睛！」
「學、學長……？」
雪菜迅速起身，拿著沾濕的手巾趕到了古城旁邊。
牙城則興趣濃厚地默默觀察她伶俐照顧古城的模樣。
「——欸，古城哥、牙城爸爸，你們在幹嘛！」
從廚房趕來的凪沙看見屋內辣醬四濺的慘狀而說不出話來。
古城揉著充血的眼睛，搖搖晃晃地撐起上半身說：
「可惡……你到底迴來做什麽啦！明明平時就算求你也不會迴來！」
「我說過啦，我是來接凪沙的。對吧？」
牙城說著輕輕把手放到女兒頭上。
乖乖讓父親摸頭的凪沙仰首一望，鬧別扭似的鼓起臉頰。
「哎唷，要迴來就早點說嘛，人家也有好多行程耶。再說，晚飯的食材也要買牙城爸爸的份才可以。」
「……你想帶凪沙去哪裏？」
視野勉強恢複的古城抬起頭，瞪著牙城低聲問道。
牙城曾數度將凪沙利用在自己的工作上。過去凪沙會遭遇事故，追根究柢也是因為被牙城找去的關係。
從凪沙入院以後，那樣專橫的行為難免也收斂了，就算如此古城還是鬆懈不得。他有理由提防父親。
然而，牙城傻眼地望著敵意畢露的兒子說：
「我說啊，你想想季節吧。這趟是要返鄉啦，返鄉。」
「……返鄉？」
牙城意料外的迴答讓古城感覺像撲了個空似的沉默下來。
一般在社會上提起年末年初，確實就是返鄉的時節。在這座離本土遙遠的弦神島，返鄉潮應該也快到了。
「就快過年了吧。住在丹澤的婆婆叫我們偶爾要迴去，囉嗦得很。再說凪沙直到去年都在住院，也顧不得那些。總之是搭明天一大早的飛機。」
「搞什麽啊……有夠突然的，我什麽都沒準備耶。」
古城擺著臭臉抱怨。
牙城的母親，也就是古城他們的祖母現居關東。她在丹澤內地的小小神社從事類似神職的工作。去見祖母這件事沒有什麽好不滿，但實在抹滅不掉唐突的感覺。然而——
「啊？誰說要帶你去了？」
牙城把兒子的抗議當耳邊風，接著又說：
「要迴去的隻有我和凪沙，畢竟深森和婆婆關係不好。」
「隻有凪沙嗎！」
「廢話。你以為在這個時期，飛到本土的機票要花多少錢？離開弦神島的許可證也不便宜喔。」
「唔，唔唔……」
牙城從現實的角度說明，讓古城無話反駁。
由於機場的起降數量有限，從弦神島飛本土的航空費用昂貴，在旺季就更不用說了。況且進出「魔族特區」弦神島需要經過繁複程序，手續費還得另外算。牙城的說詞極為合理。
「再說帶凪沙迴去是有原因的。我想讓婆婆替她驅個邪。凪沙通靈能力消失的原因，仔細地檢查一次看看會比較好吧？」
「是、是嗎……這樣啊……說的也是。」
古城不情願地將父親的話聽進去了。如今隻有古城一家人才知道這件事，不過凪沙以前即使在國內也是屈指可數的強大靈能力者。
造成她喪失通靈能力的原因，是四年前一起和魔族有關的事故。
盡管事故造成的傷總算痊愈了，凪沙也已經平安出院，但她的能力依然沒有恢複，原
因至今不明。雖然凪沙本人完全不介意失去能力，但是另一方麵，她的身體偶爾會有病因不明的症狀發作。從古城的立場來看，也讚成請可靠的靈能力者幫凪沙看看。
「請等一下，學長。如果真的要替凪沙做檢查，交給獅子王機關會比較好——」
雪菜小聲地在古城耳邊說悄悄話，表情認真無比。
雪菜自己同樣身為出色的靈能力者，很明白除靈的危險性。她大概是憂慮由外行人出手可能會對凪沙造成負麵影響。
「啊，不會，我想應該不要緊。謝謝你為她擔心，不過我之前說過吧？我祖母也當過未登錄的攻魔師，她對這方麵的工作很熟悉。」
「……這樣的話，說不定反而更危險。我有不好的預感。假如我想像的沒錯，附在凪沙身上的說不定就是學長以前——」
「嗯？你說古城怎樣？」
牙城硬是打斷雪菜加入對話。
唔——雪菜嚇得噤聲。即使如此，牙城仍糾纏不休地瞧著她的臉問：
「怎樣怎樣，你們在講什麽？可不可以也告訴伯父？」
「那、那個……沒有，對不起。沒什麽事。」
到底還是屈服在牙城壓力下的雪菜語帶含糊地離開了古城旁邊。
你有分寸點啦——古城揪住父親的領口，製止他繼續朝雪菜硬貼過去。牙城呿了一聲，遺憾似的聳肩說：
「哎，不用擔心啦。先不管他們祖母本身的靈視能耐，畢竟是過年，她的一班徒弟應該也會過去她那裏玩啦。比如禿子刻禦門、誌渡澤大叔他們幾個。」
「刻、刻禦門師父……！還有誌渡澤會長嗎？」
雪菜聽到這兩人名字的瞬間，整張臉僵住了。
「你認識他們？」
古城語氣納悶地問。雪菜連忙搖頭說：
「他們是獅子王機關的前首席教官和攻魔師協會的會長。那兩位的身分地位實在不是我能見到麵的人——」
「哦……原來那幾個大叔是大人物啊。」
古城佩服似的嘀咕。雪菜隻是愣著點頭。不過，雪菜對於替凪沙除靈的不安似乎姑且得到解決了。既然認識的人當中有人具備那等實力，從雪菜的立場來看，應該也沒有理由硬要反對替凪沙除靈。
牙城不動聲色地望著古城和雪菜互動。
接著他似乎想到什麽，忽然挺出身子，正色盯著雪菜說：
「對了，姬柊小妹妹。接下來我有正經事想跟你商量——」
「好、好的。」
雪菜懾於牙城認真的視線，不由得端正姿勢。
瞬時間，牙城笑著放鬆表情說：
「我想早點看到孫子耶。反正你們要生，就生個女娃好了——」
「什麽？」
聽不懂牙城所指為何的雪菜僵住了，在她旁邊則有東西像炮彈一樣飛了過去。是古城拿坐墊使勁砸向父親的臉。
砰的一聲，牙城被坐墊直接砸中麵門，仰起原本渾身破綻的上半身。
「……很危險耶，小鬼。別對親生老爸動手動腳啦。」
牙城揉了揉變紅的臉頰，悠哉地抗議。古城對這樣的父親趁勢又來了一記飛踢。
「囉嗦，閉嘴啦！幹掉你喔，性騷擾中年男子！」
「哎，憑你是別想啦。還早十年。」
牙城冷靜地避開兒子的飛踢，然後直接擒拿他的踝關節。
劇痛湧上，古城無從反抗地趴倒在地。
「痛痛痛痛痛痛！」
「欸……！你們在做什麽，古城哥！牙城爸爸！」
凪沙發現男人們忽然大鬧特鬧，連忙跑來製止。
「這……這位就是，學長的父親……」
至今仍有些愣住不動的雪菜被這一幕嚇倒，也隻能無力地嘀咕。
4
隔天——
在早上的弦神島中央機場，穿便服的古城打了個大嗬欠。
時間不到早上七點。對於夜行性的吸血鬼來說，這是一天中最難熬的時段。
古城會在這種狀態下到機場，目的當然是要送凪沙搭頭一班飛機啟程去本土，還有監視讓人不太信得過的父親。
從海平線露出臉的太陽燦爛地照亮了鋪設落地窗的機場大廳。弦神島今天似乎也是暑氣逼人。
「好啦，那我們去去就迴來。你和姬柊小妹妹要相親相愛喔。」
「煩死了。反正你趕快走啦。」
穿著褪色風衣的牙城半尋開心地朝兒子搭話，古城則生厭地瞪著父親。
離班機預定起飛的時間不到一小時。考慮到「魔族特區」特有的麻煩防疫檢查，差不多該穿過檢查隨身行李的閘口了。
另一方麵，凪沙正與跟古城一起來送行的雪菜感情融洽地互相道別。
「要小心喔，畢竟本土好像很冷。」
雪菜對捧著大量土產要給祖母的凪沙關心地說了。她的臉色會顯得有說不出的累，是因為被迫陪凪沙挑那些土產而逛遍機場內的商店。
謝囉——凪沙開朗地微笑著說：
「雪菜你才讓人擔心呢。希望古城哥不會給你添麻煩。」
「嗯，不要緊。我會好好地顧著學長，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對藍羽學姊或結瞳造成困擾的。」
雪菜懷著堅定的決心這麽迴答。
隻要雪菜視線稍微一離開，「第四真祖」曉古城立刻就會結識陌生女性，然後鬧到要吸血或差點沒命的地步。既然凪沙會有一陣子不在，自己就非得更用心地監視他才行——雪菜重新在心裏如此發誓。
然而，凪沙臉色越發不安地望著卯足勁的雪菜說：
「……我跟你說喔，雪菜。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弄巧成拙』？」
「咦？我知道啊。嗯……？」
你為什麽要這麽問呢——雪菜稍稍感到困惑。她那種無自覺的反應讓凪沙看似放棄地歎了氣。
機場大廳裏播放催促乘客帶著隨身行李受檢的廣播。
「哇，拜囉。我要走了！雪菜你不要太寵古城哥喔。古城哥也不能硬對雪菜亂來喔！」
「我……我才沒有寵他！」
「誰會啊！」
忍不住粗聲迴話的古城與雪菜目送凪沙和牙城前往檢查門。
聒噪父女的人影消失以後，四周忽然安靜得像空氣變稀薄了。
「真受不了。抱歉讓你一大早就陪著我們來，姬柊。」
古城倦怠地伸著懶腰向雪菜賠禮。
雪菜擺著一如往常的正經臉色搖頭說：
「不會，因為監視學長是我的任務。」
「唉，或許是那樣啦，不過你好像也被我父親戲弄了不少次。」
「就是啊……再怎麽說，一直被當成學長的女朋友實在是……」
雪菜微微地紅了臉，難為情似的低著頭。
然而，古城卻打從心底感到困擾似的小聲咂嘴說：
「那家夥開的玩笑從以前就不好笑，無聊到極點。」
「玩笑是嗎……這樣啊……無聊是嗎？」
雪菜眼裏失去了光彩，臉色也變得陰沉鐵青。
古城沒注意到雪菜這樣的變化，又開朗地笑著說：
「抱歉啦，讓你遇到這樣討厭的事。等那家夥迴來，我會跟他說清楚你才不是女朋友。這次就原諒他吧。」
「這樣啊。我相當明白了。」
「嗯、嗯？」
「才不是女朋友的區區學妹給你們家添了麻煩，真對不起。」
「啊……喂，姬柊……？」
古城連忙追趕突然丟下他快步走掉的雪菜。
「難道你在生氣嗎？」
「不，一點都沒有。」
中途留步的雪菜不知為何用了幽怨的眼神看向古城。
當然，古城並不了解其中原因。大概是被牙城消遣太久，讓雪菜大為反感吧——古城想得完全不幹己事。
「對了，或許是我的心理作用啦，不過今天是不是所有人神經都滿緊繃的啊？」
「我說過我沒有在生氣。」
「不，我不是說你啦。你看，比如機場的那些警衛。」
「咦……？」
雪菜聽了古城的嘀咕才終於停下腳步。
其實古城一抵達機場就察覺了。恐怕雪菜也心裏有數才對。
看守登機口和出入口的機場職員人數比平常多了不少。從他們的神色舉止來看，可以感受到機場內正嚴密戒備的氣息。
「說的……對耶。或許，原因是那個。」
雪菜說著指向設在機場候機室的大型電視。
電視畫麵上正播出疑似
衛星轉播的粗畫質影像。
無日文字幕的海外新聞畫麵。以陌生的外國街道為背景，能看見遭炮擊或炸彈殃及的建築物和傷患的模樣。
「那是……戰爭嗎？」
古城臉色變得嚴肅，雪菜在他旁邊點了頭迴答：「是的。」
在獅子王機關受過專門教育的雪菜已經擁有高中畢業程度的學力。新聞報導使用的英文，她似乎都聽得懂。
「在『混沌境域』好像發生了內戰。軍方部署在美利堅聯盟國（csa）國境一帶的部隊攜械蜂起，要求自治獨立。」
「『混沌境域』……？」
耳聞過的這個地名讓古城蹙了眉頭。
「你說的，不就是那個叫嘉妲的女人所在的國家嗎？」
「對。由第三真祖『混沌皇女（chaos bride）』支配，位於中南美區域的夜之帝國（dominion）。」
「……這樣啊……總覺得挺意外耶。」
古城迴想起擁有翠玉（emerald）色頭發及翡翠色眼睛的美麗吸血鬼模樣，兀自咕噥起來。受公認的僅僅三名真祖之一——嘉妲·庫寇坎。古城碰上她是在大約一個月以前的事。她那超脫常軌的戰鬥力以及驚人威嚴，古城都切身體會過了。
「意外？」
「嗯。畢竟會發生叛亂就表示民眾累積了不滿吧？難道說，那家夥是所謂的女暴君？」
看起來倒不像耶——古城說著歪了頭。
古城碰上的第三真祖具備符合真祖之名的壓倒性威嚴及力量，但是感覺並非不講理的怪物。對方給他的印象反而是個工於心計又俏皮、感覺富有人味的吸血鬼，指其人格有魅力應該也不失中肯。
雪菜微微搖頭，像在替古城那番感想背書似的說：
「不是的，雖然真祖在各自的夜之帝國確實是名義上的統治者，可是他們並沒有直接治理國家。畢竟他們也會舉行議員選舉和官僚考試，而且根本來說，第一真祖和第二真祖都有幾十年沒在民眾麵前現身了。」
「這樣喔？」
古城越發覺得困惑。不過聽雪菜一說，古城是不認得第一真祖和第二真祖的臉，也不記得有看過照片之類。
「在那當中，隻有『混沌皇女』平時就會在帝國裏遊蕩……不對，是四處巡視，而且她也會大方地向平民打招唿，應該是受到民眾瘋狂支持才對。再說國內的治安及經濟狀況也絕對不算差，雖然她的幾位監視者好像為此吃了不少苦頭——」
盡管雪菜講到一半冒出了真心話，還是為古城說明得相當詳盡。
原來如此——古城感到釋懷。看來他對嘉妲抱持的第一印象果然沒有錯得太離譜。正因如此，「混沌境域」的現況難免讓人覺得不對勁。
「既然如此，為什麽會發生反叛？」
「那大概是因——」
說到一半的雪菜看似察覺了什麽，忽然停下話語。
古城也順著她訝異的視線，不經思索地將臉轉向背後。
從機場中央出入口通往入境廳的通道。
站在那裏的是個左臂上戴著魔族登錄證的銀發男性——令人聯想到冰冷刀械的俊美少年。古城也熟識對方，以分類來說是古城不希望見到的人。
「啊！你是——」
「學長，快退開！」
雪菜迅速上前保護驚訝的古城。她將手放在背後的硬盒上，準備好隨時拔槍。
銀發少年鄙視地望著雪菜和古城的反應，歎了口氣——
「是你啊，曉古城。看來你依然被小女生騎在頭上。」
他用挑釁的口吻如此說道。
古城和雪菜聽到少年的話，同一時間吼了迴去。
「我才沒被騎！」
「我才沒有騎！」
嗬——銀發少年看著連反駁都完全同步的兩個人，冷冷地笑了。
古城敵意畢露地瞪著他說：
「你是之前在瓦特拉的船上和吉拉搭檔的那個吸血鬼——」
「我叫特畢亞斯·加坎！你總該記住了！」
結果這次輪到銀發少年吼了迴去。
特畢亞斯·加坎是歐洲「戰王領域」出身的貴族，第一真祖「遺忘戰王（lost warlord）」的嫡係舊世代吸血鬼。
加坎是同屬「戰王領域」貴族的「奧爾迪亞魯公」迪米特列·瓦特拉身邊的親信，逗留於這座弦神島，但立場上近似於古城的敵人。而且，他個人不知為何也對古城懷有怨恨，總之是個不可不防的吸血鬼。
「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古城越過雪菜的肩膀瞪向加坎問了。
加坎卻瞧不起人似的哼了一聲說：
「我哪有義務迴答你，蠢蛋。」
「啥！」
激動的古城朝加坎逼近。雪菜連忙製止古城並勸道：
「學長，請你冷靜點！」
「……你往入境廳走……表示是在等什麽人過來嗎？」
古城意外冷靜地點出事實，讓加坎「哦」了一聲眯起眼睛。
他的表情看來似乎在提防古城顯露的精明。
「哼。所以你姑且還有幼稚園兒童程度的智慧啊……真叫人吃驚。」
「少來！」
加坎由衷感慨般的語氣讓古城更加不耐煩了。
然而，加坎好像不打算再陪古城攪和。
「閃開，別礙事。」
他硬是推開擋住去路的古城他們，然後直接在通道上邁出腳步。
然而，加坎途中似乎改變了心意，又停下腳步轉過頭，一臉不甘不願的表情開口。可以感受到情緒和理性相互糾葛，結果理性勉強獲勝的氣氛。
「聽好了，曉古城。我來不是為了和你做無謂的鬥爭，要辦的事情也和這座島沒有直接關係。」
「咦？」
「所以你不要多操心，給我安分待著。至少等大人迴來以前都一樣！」
加坎單方麵交代完以後才無視於古城等人走掉。
那家夥搞什麽啊——古城望著他遠離的背影，聳了聳肩。
「他講的大人是指瓦特拉？迴來以前又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清楚……雖然聽他口氣像是奧爾迪亞魯公並不在弦神島……」
雪菜靜靜地垂下視線沉思。然後，她仿佛想起了什麽，抬頭就朝建築物外頭跑去。古城不明所以地追在她後麵。
雪菜前往的是機場內麵海的了望區。
「學長，你看那邊——」
雪菜說著指了港灣地區的大棧橋。巨大的國際客船碼頭和中央機場同為弦神島的門戶，也是人工島東區的象征。
在那周圍，目前也有眾多遊船停泊。
當中格外醒目的，原本是迪米特列·瓦特拉擁有的巨型遊艇「深洋之墓二號」。以個人擁有的船隻而言超乎規格，是一艘規模足以匹敵軍用驅逐艦的遠洋遊船。
然而，現在那宛如莊嚴城堡的巨型遊艇卻不見蹤影。
不可能會看漏的巨船身影從弦神港消失了。
在古城等人不知不覺間，「深洋之墓二號」已經出港，載著身為船主的瓦特拉，不知去向何方。
「瓦特拉的船……不在？」
古城茫然嘀咕。
「混沌境域」發生內戰以及加坎的神秘行動。瓦特拉不在本應是件喜事，或許是因為不祥之事接連發生，古城反而感到不安。時機太糟了。
話雖如此，古城並無手段確認瓦特拉的真意。
「……」
他與身旁的雪菜麵麵相覷，然後同時發出歎息。
看來無論瓦特拉在不在，古城等人終究逃不過被耍得團團轉的命運。
5
結果古城等人迴到公寓，是接近正午以後的事。
當他們一會在機場找加坎，一會跑去大棧橋確認「深洋之墓二號」的所在，時間就流逝掉了。
但關於瓦特拉的去向，到最後還是掌握不到線索。即使上網調查或者詢問獅子王機關，詳情依舊不明。
以結論來說，古城他們等於徹底浪費了這段時間。
於是到了現在——
古城帶著困惑的臉色望著在曉家廚房裏手持粗獷野戰刀的雪菜。
「這裏交給我處理，請學長先走——」
雪菜說著豁地粗魯揮下刀子。
鋒利的刀刃陷入肉塊，不出聲響地將肉切斷。
「不行。我怎麽能放你一個人！」
古城說著拚命阻止雪菜。
他右手握著的同樣是銳利刀械。不鏽鋼製的萬能菜刀。
「為什麽學長不肯交給
我！」
難得表露情緒的雪菜瞪視古城。在她手邊有銀色雙手鍋被擺在開文火的爐上，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我才想問，你手上拿著美乃滋想幹嘛！」
「這……這是提味用的！」
穿圍裙的雪菜背著手將美乃滋藏在身後，心驚地肩膀打了哆嗦。
古城手法俐落地將蘿卜削成薄薄的長條，同時又說：
「不對，那很怪吧！要煮的是馬鈴薯燉肉耶！」
「美乃滋具高營養價值啊。也有登山客在遇難時舔自己帶的美乃滋，才撐過饑餓而生還的例子喔！」
「你打的比方根本莫名其妙！」
千辛萬苦的說服大概是奏效了，雪菜不情願地放下美乃滋。
古城看她罷手便安心地唿了口氣。
時間是下午十二點四十分，他們正在準備略遲的午餐。
由於凪沙暫時都不在，古城本來想用調理包或超商便當湊合，不過雪菜反對那樣做。
理由在於隻吃現成食品會營養不均衡。看來雪菜似乎是認為凪沙不在的這段期間，自己有責任替古城管理健康。
當然古城對自炊這個選項倒沒有多大不滿——
「就算要自己開夥，姬柊你也不用勉強幫忙啦。雖然最近飯都交給凪沙來做，可是國中時我也滿常做菜的啊。」
「不，關於做菜這方麵，我也在獅子王機關受過求生訓練喔。」
所以請交給我吧——雪菜看似得意地迴答。她會拿野戰刀當菜刀揮來揮去，原因好像就是出在那所謂的訓練。
「算啦。馬鈴薯燉肉的調味之後再說，麻煩你把生魚片裝盤。」
「我明白了。那麽——」
雪菜接下古城遞過來的盤子，然後擱下野戰刀。
古城看到她手裏改拿的東西，一瞬間懷疑自己眼睛，立刻又問：
「慢著！為什麽你現在要拿美乃滋！」
「……學長覺得番茄醬比較好嗎？」
「都別加啦，又不是吃荷包蛋！至少我的份不要——」
「嗬嗬，開玩笑的。我的味覺沒有那麽遲鈍。」
雪菜看古城真的心慌到家，就使壞似的嗬嗬笑了。
「……饒了我吧。」
古城乏力無助地歎氣。雪菜開的玩笑依然不好懂。
或許雪菜也覺得自己鬧過頭了，之後她有一陣子都專心於將菜色裝盤。古城也默默地削著蘿卜。
廚房裏一片安靜，僅剩馬鈴薯燉肉的烹煮聲以及兩人做菜的聲響。
這陣寂靜忽然讓古城他們察覺密室裏隻有孤男寡女的現狀。
「總……總覺得凪沙不在就好安靜耶。」
雪菜用了莫名生硬的語氣開口，也許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舒緩緊張。不過因為化成語句的關係，結果他們重新深刻體會到了「凪沙不在」的事實。沒錯，今天凪沙不會迴來，直到晚上都隻有他們獨處。
「那、那家夥話太多了嘛，因為這樣，一不在感覺就格外……」
冷靜下來——古城告訴自己。
就算和雪菜獨處，事到如今應該也沒有理由要特別在意。雪菜負責監視第四真祖，會這樣待在古城旁邊乃因這是她的任務。
古城沒有理由緊張。盡管如此，他會對雪菜無比在意，感覺都是牙城昨天說了「想看孫子的臉」這種蠢話的關係。
「受不了，提什麽孫子啊，那個笨蛋……」
古城無意識地在嘴裏咕噥起來。雪菜頓時心驚似的全身僵住，開口問：
「孫、孫子……？」
「沒有，不、不是啦！我是說……蛋！雞蛋！冰箱裏雞蛋還有剩，我在想是不是早點用掉比較好。」（注：孫子與蛋日文音近）
「原、原來如此。」
雪菜帶著緊繃的笑臉點頭。
她似乎姑且放下了戒心，可是一度產生隔閡的尷尬氣氛依然沒變。生硬的氣氛令人介意，緊張感益發升高。
「啊，抱歉。」
想拿抹布的古城指頭碰到了同樣朝抹布伸出手的雪菜。
彼此的手重疊在一起，讓古城和雪菜停下動作。
「對、對不起！」
「不，我才要道歉。」
古城和雪菜硬是使喚僵住的身體，雙雙把手抽離。發生在一瞬間的事情感覺卻特別久，再次湧上的沉默顯得沉重。
「開……開個電視好了。」
「好、好啊。」
承受不住安靜的兩個人說著便移動到客廳。頭一個轉到的頻道剛好和他們在機場看到的一樣，播著海外的新聞畫麵。
「內戰嗎……」
古城目睹嚴酷的現實才總算感覺到頭腦冷靜下來。
雖說事情發生在遙遠的國外，那場戰火牽涉到了和古城屬同類的吸血鬼真祖，他無法斷然將其視為與自己無關。
不幸中的大幸是即使稱為內戰，事態仍未發展到全麵武力衝突的階段。目前並沒有聽到有民眾犧牲的消息。
「對了，說到剛才那件事，結果叛亂發生的理由是什麽？」
古城凝視著電視畫麵提問。那是雪菜在機場隻講到一半的資訊。
「國境紛爭。我想恐怕是這樣。」
「……國境紛爭？」
「是的。在北美大陸，除了『混沌境域』以外，還有美利堅聯盟國以及北美聯盟兩個大國對吧。雖然直接和『混沌境域』國境相接的隻有美利堅聯盟國就是了。」
「啊……這麽說來，地理課好像有教到。」
古城迴想起印象半生不熟的世界地圖。
由阿拉斯加到五大湖周圍各州組成的北美聯盟，以及將大陸中央納為版圖的美利堅聯盟國，還有從北美大陸南岸一路支配到中美、加勒比海域的「混沌境域」——該三國就是構成北美大陸的主要國家。
「『混沌境域』和美利堅聯盟國的國境一帶，據說埋藏著大量的地下礦物資源。因此，兩國之間為了國境分界發生過好幾次衝突。不過，由於美利堅聯盟國背後有北美聯盟，所以並不能發動大規模戰爭。」
「因為被前後夾擊就不妙了，你是這個意思嗎？」
古城領會了雪菜說明的用意。
美利堅聯盟國背後有強大的北美聯盟守著，假如與「混沌境域」交戰造成消耗，會吃虧的是美利堅聯盟國。
「對。所以我想是美利堅聯盟國唆使『混沌境域』中的叛亂分子才會引發內戰。『混沌皇女』人氣再高，在夜之帝國內部還是有不樂於受吸血鬼支配的獸人優勢主義者，以及追求自治獨立的少數民族。」
「相鄰的美利堅聯盟國就是叛軍的幕後黑手囉……說起來滿有一迴事耶。」
古城反應誇大地皺著臉點頭。
若是如此，就能理解第三真祖支配的「混沌境域」發生叛亂的理由了。
無論國王施行何等良政，心懷不平不滿的分子還是必定會出現。敵對國隻要和那班人接觸，再供給軍火與資金，要唆使叛亂應屬易事。
「是啊。隻不過，唯有一點令人在意——」
「咦？」
「就算有美利堅聯盟國提供金援及武器，隻要第三真祖一認真起來，駐紮在地方都市的部隊，她應該都能獨力掃滅。夜之帝國的軍人明明不可能不知道真祖有多恐怖——」
雪菜看似不安地沉下臉色說了。她這番話也讓古城察覺到事有蹊蹺。
「那些人還是敢掀起叛亂……就表示……」
「沒錯，我猜他們大概得到了某種足以對抗真祖的王牌。」
「這樣啊……」
古城忽然想起克裏斯多福·賈德修這名男子。
號稱黑死皇派的恐怖分子殘黨為了對抗支配「戰王領域」的第一真祖，曾策劃將古代兵器納拉克維勒得到手。
盡管以結果來說，賈德修的計劃失敗了，但是納拉克維勒的戰鬥能力確實有其威脅性，宣稱它能對抗真祖也絕非虛言。假如沒有藍羽淺蔥的機智，僅僅數架納拉克維勒應該早就讓弦神島瓦解了。
假如「混沌境域」的叛軍和賈德修一樣，打算向真祖揭起反旗，那他們就算握有能媲美納拉克維勒的兵器也不奇怪。雪菜憂懼的大概就是這一點。這時——
「學……學長，鍋子！」
雪菜在耽於思考的古城旁邊大叫。猛一看，擱在爐子上的整鍋馬鈴薯燉肉已經滾沸得咕嘟咕嘟溢了出來。
「糟糕……唔！好燙！」
「學長！」
連忙趕到爐子前想把火調小的古城不小心碰到了鍋蓋。雪菜見狀倒抽一口氣說：
「你沒事吧！要趕快冷卻才可以——」
「啊……不必啦，放著沒關係吧。反正這種程度的燙傷一下子就會好……」
「不可以。就算是吸血鬼，隻要急救處理做得確實，痊愈需要的時間也會變短——」
雪菜硬是拉著不情願的古城到流理台前。
無意間和雪菜緊貼的古城心裏又湧上了方才的緊張感。
「學長？你怎麽了？」
雪菜仰望僵住的古城，一臉納悶地問。
古城在極近距離下麵對她的大眼睛，不由得別開視線說：
「沒有，我是覺得就我們兩個站在廚房，感覺怪怪的——」
「就、就我們兩個……」
雪菜察覺自己的姿勢實質上是被古城從背後摟著，臉頰立時泛紅。然而有進行治療的名義，她也不能推開古城離去。
在古城眼前是雪菜束起後麵頭發露出的白皙頸根。
雪菜頭發的醉人香氣刺激著古城的鼻腔。她的心跳隔著背傳了過來。雪菜雖然有緊張的動靜，卻沒有抵抗的動作。古城感到強烈口渴，咕嘟一聲咽下了口水。隨後——
叮咚——
「唔……唔喔！」
「呀啊！」
門口對講器的鈴聲忽然響起，讓古城他們觸電似的分開了。
從緊張感解放的兩人同時大大地唿氣，在耳邊撲通撲通搏動的心跳聲很吵。古城掩飾害羞似的不高興地瞪了玄關的方向說：
「誰啊，這種時候跑來——」
「好像有人送貨過來。要不要我去應門？」
「呃，不用啦，我去就好。」
古城製止了打算解開圍裙的雪菜，自己走向玄關。
沒確認來者是誰的古城開了玄關大門，結果站在門外的是個穿著陌生製服的男送貨員。在他腳邊擺了一個直接貼著單據的大型行李箱。那是國際宅配的單據。
「我送貨過來了。請在這裏簽收。」
「啊，好好好。」
送貨員遞過來的單據上是用流利的書寫體英文記載貨物內容。
勉強看得懂的部分隻有公寓地址和古城的名字。可以想像的是，寄東西的人恐怕是牙城。古城想不到還有誰會寄這種奇怪的國際郵件。
「多謝惠顧——」
古城生疏地簽完名以後，送貨員一把抓了簽收單就走，隻剩巨大貨物留在玄關。
那是一個沉重的金屬行李箱，重量似乎接近一百公斤。即使憑古城變成吸血鬼以後的臂力，要單手搬運仍有點吃力。
「這個大行李箱是裝什麽玩意啊……呃…………！」
古城蹲到行李旁邊，再次確認單據內容。
於是在解讀出寄件人姓名以後，他沙啞地驚唿：
「等一下！這件貨物我不收。應該說，我希望你帶迴去！」
古城打著赤腳衝出玄關，朝送貨員大喊。可是在公寓的走道上已經不見對方身影。送貨員早就走了。
「——唔，已經跑不見了！可惡！」
古城無力地跪下。連寄件人都沒看仔細就在文件上簽名是他的失誤。這項貨物無論如何都該拒收，並且退迴去才是。
「學長？怎麽了嗎？」
雪菜察覺古城模樣有異，就喚了他一句。
古城苦惱似的捧著頭，指向行李箱說：
「沒什麽好講的啦。你看看這個。」
「……咦？上麵寫著迪米特列·瓦特拉……寄件人是奧爾迪亞魯公嗎！」
雪菜望著上麵貼的單據，表情頓時繃緊。
寫在上麵的就是如此讓人意外的人物姓名。
寄行李箱來的是迪米特列·瓦特拉——「戰王領域」出身的戰鬥狂（battle mania）吸血鬼。光是他特地將這個寄過來，就可以料到行李箱中裝的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我不小心簽收了。唉，可惡，真是敗筆……」
「傷、傷腦筋耶。就算要寄迴去，奧爾迪亞魯公的船也不在港口……」
雪菜露出猶疑之色嘀咕。
瓦特拉居住的巨大遊船已經出港，目前去向不明。考慮到行李箱被當成國際貨件寄過來，他應該是在國外不會錯。
「就這樣當成沒看到……也不行吧。」
古城歪著一張臉嘀咕。他打從心裏不想知道瓦特拉寄來的貨物是何內容，雪菜卻像是看開似的點頭附和：
「也對。畢竟不確認一下裏麵是什麽就擬不出對策，也無法保證維持這樣不開封就一定安全。」
「哎，的確……可是一開封就爆炸的話也很討厭……」
古城說著用困擾的目光看了行李箱。
雪菜像是要為這樣的他打氣，正色搖頭說：
「不，我想不必擔這種心。反正學長就算被五馬分屍也能立刻複活，詛咒和魔法一類的把戲可以由我用『雪霞狼』令其失去一切效果——奧爾迪亞魯公明白這些，想來並不會做那種沒用的事情。」
「照道理來講也許是這樣，可是那家夥為了自己開心什麽都肯做啦。」
「聽學長一說，確實也是……」
雪菜受了斬釘截鐵地斷言的古城影響，也生畏似的咬住嘴唇。
「話雖如此，再躊躇也不是辦法。姬柊，拜托你了。」
「好的。」
古城下了決心起身，將行李箱搬到客廳。雪菜則趁這個空檔打開愛用的硬盒，從中抽出銀色長槍。
獅子王機關的秘藏兵器七式突擊降魔機槍——能斬除萬般結界、令魔力失效的破魔長槍。哪怕行李箱內安裝了魔法性質的陷阱，隻要雪菜啟動著那把槍，對周圍造成的損害應該就能降到最低。而對於物理性攻擊，隻好祈禱古城的眷獸能設法應對。
古城確認過雪菜準備就緒才碰了行李箱的把手。
行李箱大概對古城的魔力起了反應，光是一碰就解鎖了。這隻行李箱果然是瓦特拉專為古城寄來的東西。
「要開囉。三……二……一……！」
零——伴隨著倒數的聲音，古城使勁打開行李箱。
霎時間，從行李箱裏噴出了濃濃的純白霧氣。
這種演變實在出人意料，連雪菜也不知所措得無法反應。
「好冷……這什麽啊！幹冰嗎！」
屋內被純白霧氣籠罩，溫度一舉下降，但是感覺不出危險性，也沒有什麽異味或刺激，隻是亂冷的而已。行李箱內側結了滿滿的霜，光著手亂碰會讓皮膚黏住。行李箱內的溫度肯定比冷凍庫還低。
受濃霧阻隔，行李箱的內容物仍未揭曉。古城的手依然放在箱子把手上，無能為力地等著霧氣散去。於是——
「請退下，學長！待在這裏麵的是——！」
雪菜驀地將槍尖指向行李箱。
箱子內部從冰冷霧氣的空隙間微微顯露出來。在結凍似的寒氣中，安放於行李箱裏的是個人——嬌小婀娜的身影。
「女、女人……？」
古城茫然咕噥。
原本充斥於行李箱裏的純白霧氣散開，其身影完全顯現。
細致的褐色肌膚；如耀眼太陽的蜂蜜色頭發；柔軟四肢；留有稚氣的臉龐；還有結實腰身和意外豐滿的胸脯——
躺在行李箱裏的是個年輕的異國女孩；一絲不掛的美少女。
可是她沒有動，冰冷得像死了似的持續沉睡著。
「學、學長你為什麽一直看！」
雪菜一個巴掌狠狠打在原本對少女看得入迷的古城臉頰上。
唔喔——捂著鼻頭的古城仰起身。雪菜太不講理的態度實在讓他生氣。雖然古城確實曾盯著全裸的少女，但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在這種情況下是情非得已，無論怎麽想都是屬於不可抗力。
「就算你那麽說……啊……！」
打算抗議的古城鼻子裏猛流出鮮血。
在古城麵前的是赤身裸體躺在箱子裏的異國少女。俯視著少女並噴出鼻血的他被雪菜不高興地瞪了。
「學長……」
「不、不是啦。這是因為你揍我才會——」
鼻血流個不停的古城拚命辯解。
雪菜冷冷地看著這樣的他——
「下流。」
不帶感情的平板嗓音如此數落，然後輕蔑似的歎氣。
為什麽啊——古城忍不住放聲大叫。
在這樣的兩人注視下，美麗的異國少女靜靜地持續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