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特區警備隊的大批人馬湧至修道院舊址,是在那之後不久的事。


    古城一行人躲在公園的自動販賣機後麵,等他們開車經過。


    他們對特區警備隊並沒什麽好慚愧。和天塚交手算正當防衛,淺蔥更是事件的受害者。


    話雖如此,要是被對方發現,事情肯定會變得很麻煩。古城屬於未登錄吸血鬼,雪菜則是他的監視者,再加上淺蔥剛複活,目前依然全身是血。在這種狀況下被特區警備隊抓到,想來是不會輕易獲釋。大概隻能在事後向那月低頭,請她幫忙善後。


    幸好對方並沒有發現古城他們,三個人勉強是平安離開公園了。街上正好被夕色籠罩,淺蔥破破爛爛的衣服也就沒那麽顯眼。


    「穿紅白格紋的煉金術師?」


    半路上,淺蔥一邊介意著頭發上結塊的血汙,一邊迴答古城的問題。


    「啊~~……原來那個人是煉金術師啊,我還以為是不紅的藝人。另外應該還有一團黏稠稠的水銀怪物才對——它跑去哪裏了?」


    「呃,沒有啦,那玩意似乎被路過的吸血鬼和他的監視者打倒了……」


    「啥?」


    古城被淺蔥反問,頓時變得倉皇失措。


    他拚命想借口,腦海裏同時也冒出些許疑問。如果相信淺蔥的證詞,就表示她看見的黏稠怪物和古城打倒的天塚是不同個體——?


    「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是這種狀況了,所以完全不了解詳情。」


    雪菜對語塞的古城看不下去,就不著痕跡地幫腔。


    「……是喔。普通來想,應該是特區警備隊解決的吧。」


    要說是理所當然倒也沒錯,淺蔥輕易接受了他們的說詞。


    她並不知道古城變成吸血鬼的事。並非她遲鈍,而是古城的存在太超脫常理。普通人突然變成吸血鬼真祖是絕無可能的事,況且和古城來往的時間不算短這一點,反而成了淺蔥的盲點,使她察覺不到他的改變。


    「不講那些了,你真的沒事吧?」


    古城望著淺蔥的臉龐問。看上去她並沒有特別嚴重的外傷,指尖的割傷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中痊愈了。這反而更讓古城他們困惑。


    淺蔥周圍飛濺的鮮血肯定就是來自她自己的身體。


    古城身為吸血鬼,不可能錯認她的血味。可是——


    「哪有可能沒事啊!你看這邊,不隻是製服,連內衣(胸罩)都斷成兩截……呃,剛才說的不算!你別看啦!」


    淺蔥原本想強調製服破得嚴重,卻自找尷尬地大唿小叫起來。那完完全全就是藍羽淺蔥平時的模樣,感覺不像前一刻仍然斷氣的人會有的態度。


    「想不到你狀況還滿平穩的。」


    開始覺得多擔心很蠢的古城,懶散地嘀咕了一句。


    貌似同意的雪菜也點頭說:


    「對啊。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覺得請醫院檢查一下會比較好。」


    「這個我也想過,不過問題是她要怎麽向醫生說明。」


    「唔哇,光想像就覺得超麻煩的。根本是你們看錯,才會以為我差點沒命吧?」


    叨念的淺蔥不滿地噘了嘴。由於她沒有死而複生的自覺,八成也不想處理得那麽費事。可是古城無法在這一點讓步。


    「畢竟你確實昏倒過,讓醫生看看會比較好吧。況且留下後遺症就棘手了。不然拜托我母親怎麽樣?」


    「……啊,對喔。古城你媽媽是在mar的研究所上班嘛。」


    淺蔥的態度稍微和緩了。唔——她抱臂想了一會。


    「與其讓別人看診,這樣是比較好。而且也好久沒見深森阿姨了。」


    「就這麽辦吧。我陪你去研究所。」


    總算成功說服性情多變的淺蔥,古城無奈地歎了氣。他們正好來到前往車站的叉路。


    「那麽,不好意思。我在這裏先失陪了。」


    雪菜朝著等紅綠燈的古城和淺蔥行禮。


    「你要迴骨董店?」


    「是的。我會向師尊報告,拜托她聯絡特區警備隊。畢竟交付給我的式神也壞了。」


    雪菜用淺蔥聽不見的音量細語。


    古城則雙手合十,對她表示歉意。那個長成紗矢華模樣的式神會壞掉,都是古城氣得忘我,讓魔力失控的關係。好不容易創造出來的精巧式神被摧毀,雪菜的師父大有可能發怒。


    「抱歉,讓你幫了大忙。雖然我想是不會啦,不過你師父應該不會處罰你吧?」


    「我……我也不清楚。師尊是很隨興的人。」


    雪菜表情僵硬地搖頭。


    就算直接下手破壞式神的是古城,也許雪菜還是免不了被追究連帶責任。她似乎想像了自己穿上那套羞恥製服的模樣,顯得很害怕。


    接著,她忽然用正經的眼神仰望古城。


    「學長……呃,你不要緊嗎?」


    「咦?」


    「那時候,假如學長沒有消滅天塚汞……不,假如學長沒有消滅那頭怪物,我應該已經被殺了。所以……」


    古城迴望表情不安的雪菜,靜靜地對她笑了。


    縱使主張自己是正當防衛,古城殺了天塚仍是事實。這項事實在古城心底留下了一道融鉛般的凝重陰影。雪菜大概是察覺古城內心的動搖了。


    不過另一方麵,古城反而對自己這種奇特的冷靜感到訝異。


    「嗯,我了解。我不會放在心上。」


    古城說著輕輕將手擱在雪菜頭上。


    瞬時間,腦裏閃過另一個少女的麵容讓古城恍然大悟。火焰翻騰般的虹色發絲,以及焰光之瞳。古城在過去吞下她,奪取了第四真祖的力量。


    古城並不是第一次殺死怪物——


    或許那就是他不為所動的理由。


    「……要見深森阿姨是可以,但別叫我用這副模樣搭單軌列車去mar喔。話說,我這樣連迴家都不行耶。」


    淺蔥目送雪菜遠去的背影,說得一無所措。


    「啊,對喔。確實是這樣。」


    古城看了呆站著的淺蔥,嘴裏咕噥著。她穿了古城的連帽衣來蓋住破掉的製服,可是染血的頭發和裙子就怎麽也無法掩飾了。用這麽狂野的模樣搭單軌列車,肯定會有人報警。


    「雖然有點遠,用走的到我們家公寓好嗎?我可以準備衣服讓你換。」


    仰望路標的古城問道。步行到同樣位於人工島南區的古城家,恐怕要四十分鍾左右。盡管麻煩,倒不是走不到的距離。


    「妥當的方法大概就這樣嘍。真受不了,為什麽會這樣嘛……」


    淺蔥一邊搓弄右邊耳垂一邊發牢騷。明明才差點沒命,她似乎還在介意搞丟的耳環。古城望著這樣的她,發出長長歎息。


    「唉~~」


    「……怎麽了嗎?」


    「沒有,隻是覺得你活著實在太好了。」


    淺蔥抬頭望向嘀咕的古城,一臉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眨眨眼睛。然後,她賊賊地露出自信笑容問:


    「你有哭嗎?」


    「我才沒哭。」


    「抱歉,我現在沒手帕給你用。」


    「就說我沒哭啦。」


    古城鬧別扭似的迴嘴,而淺蔥笑出了聲音。


    於是兩人又保持一如往常的距離,朝古城家走去。


    2


    「古城哥,你迴來了,好慢喔!有沒有幫我買牛奶?」


    等待古城迴家的是穿著圍裙的凪沙。古城連一句「我迴來了」都沒空說,就被她衝到眼前的氣勢嚇住了。


    「什麽牛奶?沒聽你提過耶。」


    「咦……?我剛剛明明傳簡訊拜托你的!」


    握著長筷子的凪沙強烈抗議。


    古城摸摸口袋,打算確認簡訊收件匣。可是,口袋裏隻剩殘破不堪的手機殘骸。弄壞手機的犯人當然就是他自己。吸血鬼魔力失控時的餘波,大概全掃中那支手機了。


    半年來換第幾支了啊——古城想起搞壞的手機數量,心情頓時變得消沉。本來就寥寥無幾的戶頭存款,這下又朝零蛋接近了一步。


    「明明這個時間,賣剩的牛奶會變便宜耶。今天晚餐是吃焗烤,怎麽辦?應該將剛才那盒牛奶留下來用嗎?可是那個已經超過期限十三天了。」


    「別那樣做,太有挑戰性了。還有,不要留那種東西在冰箱啦。」


    古城連忙製止開始認真煩惱的妹妹。原本表情看來仍有點舍不得的凪沙,似乎發現古城背後還有別人在了。


    「咦?你和雪菜在一起?雪菜家該不會還有牛奶吧?」


    「呃,我帶迴來的不是姬柊……」


    要怎麽說明呢——就在古城不知如何是好之際,


    淺蔥自顧自的從後麵把他推開,走進了玄關。


    「晚安。不好意思,突然來拜訪。」


    「淺蔥?哇!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凪沙看到淺蔥淒慘的模樣,嚇得睜大了眼睛。


    淺蔥有些開心地苦笑著說:


    「哎……從學校迴來的路上出了一點狀況……」


    「她不會煮菜還硬要煮,讓鍋子炸掉了。」


    「咦!」


    從旁插話的古城說得挺沉重,那不光榮的借口讓淺蔥皺了臉。


    「欸,古城!」


    「總不能跟凪沙說你是被怪物攻擊吧?忍耐點。」


    「應該有更像樣的借口吧……你給我記住。」


    被古城低聲說服以後,淺蔥恨恨地咕噥。


    凪沙身為「魔族特區」的居民,對魔族卻十分畏懼。因為她過去曾碰上和魔族相關的大規模事故,受了瀕死的重傷。由於淺蔥也知道這些隱情才無法卯勁反駁。


    凪沙爽快地將鼓著臉的淺蔥招進家門,關心地說:


    「這樣啊。感覺好嚴重喔。好了好了,快進來快進來。去衝個澡吧!」


    「那我去買牛奶迴來就行了吧?」


    古城打算將淺蔥交給妹妹照料,自己又伸手開了玄關的門。


    凪沙連忙叫住他。


    「啊,等一下。還是我自己去好了。再說我也想買零食帶去外宿研修。交給古城哥的話,都不會買像樣的東西迴來,比如梅子優格口味的洋芋片什麽的。」


    「那不是很好吃嗎?梅子優格。」


    古城有些賭氣地迴嘴。不過,凪沙斷然無視哥哥的抗議。


    「來,這是新的浴巾和古城哥的體育服。洗臉台右邊的保養品可以隨意使用喔。你也會在我們家吃過晚餐再走吧?待會見喔!」


    淺蔥捧著遞過來的毛巾和更換衣物,目送凪沙說「慢走喔」,接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凪沙還是那樣跑來跑去的,好可愛喔。真想讓她當我妹妹。」


    「咦?」


    「啊,不是啦……我不是要她當小姑的意思,現在還不是!」


    古城狐疑地望著一臉心慌地修正的淺蔥,然後揮了揮手,像是要把她趕走。


    「怎樣都好,快進浴室洗澡。你曉得在哪裏吧?」


    「嗯,謝了。」


    淺蔥熟門熟路地沿著走廊走向浴室。


    她將更衣間的門上好鎖以後,瞧了瞧洗臉台上的鏡子。


    「唔哇,這張臉好慘。」


    淺蔥看了沾著幹掉的血汙和泥巴的臉,不禁捧頭懊悔。一想到自己在古城和雪菜麵前露出這種醜態,就想詛咒自己的不幸。


    總之先卸妝、脫掉衣服。


    被割破的內衣和製服應該隻能重買了。


    淺蔥的身體卻與破得誇張的衣服正好相反,一道傷口都沒留下。這機率確實有如奇跡,也難怪古城他們會吃驚了。


    由於有凪沙這個整理狂掌管,曉家的浴室保持得很幹淨。


    用別人家的浴室多少會緊張,但是洗掉一身髒汙以後,感覺總算是活過來了。想到洗完澡又會和古城碰麵,為了保險起見,淺蔥決定將身體洗得更加仔細。


    此時,淺蔥的指頭有種摸到怪東西的異樣感。是礦物般的冷冷觸感。


    「咦……?」


    淺蔥感到納悶,用彌漫霧氣的鏡子照出自己全身。


    她馬上就發現異樣感的來源了。是兩邊隆起的胸脯中間。大約在心髒正上方附著一顆鮮紅剔透的石頭——一顆被裁切成優美多麵體的小巧寶石。


    淺蔥以為那是黏在皮膚上麵,結果並非如此。


    紅色寶石就像肉體的一部分,嵌在她的胸口中——


    「這是……什麽?」


    淺蔥訝異地摸了石頭。她並不覺得危險或恐懼,石頭就隻是嵌在那裏而已。然而將心思擺到那裏的瞬間,她的意識就淡出了。


    記憶的連續性忽然中斷,淺蔥陷入死亡般的深沉睡眠。


    3


    此時古城正在廚房泡咖啡。


    那並非即溶品,而是從磨豆子開始著手,程序還算道地的咖啡。


    古城是在這陣子變成吸血鬼以後才開始喝咖啡的。夜行性的吸血鬼被逼著過在大白天上學的苦日子,假如不依靠咖啡因,根本撐不下去。


    豎耳傾聽,有水流動的聲音。隔著一道牆壁,同班的女同學正在淋浴。冷靜一想倒是挺誇張的狀況。


    為了不讓自己過度分神,古城本著平常心將杯子端到嘴邊——


    「噗哈!」


    隨後古城嚴重嗆到,咖啡全噴了出來。


    因為淺蔥開門進了廚房。


    剛衝完澡的淺蔥披頭散發。她難得以素顏見人,沒擦到的水滴像汗水一樣流過臉頰。而且,她沒穿衣服。


    連內衣或浴巾都沒有——


    從浴室直接出來的模樣,徹底赤身裸體。


    「淺……淺蔥,你搞什麽啊!」


    淺蔥的態度太明目張膽,驚慌的反而是古城。她的行為過於出乎意料,簡直毫無真實感。全虧如此,古城錯失了轉開視線的時機。


    「唔。你並不是……普通的人類呢。吸血鬼嗎?」


    淺蔥緩緩轉頭,望向僵住的古城。


    「原來如此,請教一句,這裏可是你的屋邸?」


    「你……你……你說什麽啊……?」


    底細忽然被說破,古城完全陷入恐慌。為什麽淺蔥這時候會看穿他的真實身分,古城心裏根本沒有底。


    「話說,你真的沒事嗎?」


    「閣下才驚慌得叫人疑惑呐。不必畏懼喔。」


    淺蔥說得貌似愉快,然後靜靜朝他走近。


    平時搶眼的都是亮麗服裝,但淺蔥的身材也挺不錯。明明食量驚人卻長不出贅肉,該凸的地方也凸得滿有料。保養得當的肌膚白淨滑嫩,或許是剛衝過熱水的關係,看起來微微泛著紅暈。對古城而言是太過刺激的畫麵。


    性欲、困惑、吸血衝動,還有猜疑心及罪惡感全混成一團,讓古城的腦容量徹底飽和。滿盈的欲望變成了鼻血流個不停。


    「唔……!」


    鼻血噴得太猛,讓古城又嗆到了。淺蔥打著赤腳,趕到彎腰蹲身的古城旁邊。


    「喂,吸血鬼!發生什麽事了?振作點!」


    「衣……衣服……」


    「嗯?」


    「穿衣服啦!衣服!反正你趕快穿個什麽就對了——!」


    滿身沾上血的古城大叫。就算他心裏再混亂,到現在也難免察覺了。眼前的少女並不是淺蔥。即使外貌和淺蔥相同,內在完全是另一個人。


    「啊,說的是。真對不住,妾身剛醒過來,似乎還有些迷迷糊糊。」


    有著淺蔥外貌的少女這才發覺自己什麽都沒穿。


    唔——她望向四周,然後將手伸向桌上的花瓶。


    在她用手觸及的瞬間,插在瓶中的康乃馨花束就轉化成純白耀眼的布料。那是富含動人光澤的絲質布料。


    她將那塊布圍到自己身上,再用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金色扣環固定。盡管暴露度依然很高,姑且像是一件衣服了。


    「總之,這就沒有大礙了。」


    她得意地說了。呆望著這段過程的古城則發問:


    「你剛才……做了什麽……?」


    「隻是用花瓶裏的東西當材料,創造出絲綢罷了。操作有機物質並非妾身所長,要造出構造太複雜的東西可沒辦法。」


    「……物質轉化?是煉金術嗎!」


    「驚訝什麽?」


    少女帶著和淺蔥相同的那張臉,頗感有趣地望了愕然驚唿的古城。


    「妾身乃是赫密士·崔思莫吉司特斯的後裔,窮究天工偉業之人(magnus opus),來自帕爾米亞的妮娜·亞迪拉德。將這點程度的把戲稱為『術』,可會貽笑大方喔。」


    「妮娜·亞迪拉德……!」


    對方突然報上名號,讓古城感到意外地低唿。


    「你慢著,剛才淺蔥的人格不是還好好的嗎?」


    「喔,這下妾身明白了。淺蔥是這姑娘的名字。」


    擁有淺蔥外貌的少女將手湊到自己的胸口。古城發現那裏散發出的深紅光芒,頓時皺了眉頭。


    「那顆寶石……!」


    「這個嗎?這叫『煉核』。」


    「『煉核』?」


    「嗯。它是自我增殖型的液態金屬生命體——『賢者靈血』的操控組件。對了,可以說它是一種咒術性質的記憶媒體。就當這是妾身靈魂的化身吧。」


    靈魂嗎——古城低喃。那番


    話讓他覺得總算對現在的狀況理出頭緒了。


    「你硬將那玩意嵌進去,占據了淺蔥的身體嗎?」


    「占據?那可不對。妾身隻是和她融合共生罷了。」


    「那種行為就叫占據啦!」


    古城擦掉總算止住的鼻血,然後起身。


    自稱妮娜·亞迪拉德的少女像是稍微鬧了脾氣,將嘴唇歪成ㄟ字型說:


    「唔。可是若沒有妾身在,這姑娘早就死了喔。她遭到『賢者靈血』的攻擊波及。」


    「……那時候,是你讓淺蔥複活的嗎……!」


    反被將了一軍的古城低聲咕噥。淺蔥在喪命之後又毫發無傷地複活,這令人費解的現象如果是號稱大煉金術師的妮娜·亞迪拉德所為,倒還說得過去。


    不過少女並沒有邀功,搖搖頭說:


    「即使用上煉金術奧義,也無法讓人死而複生。妾身隻是趕在這姑娘喪命以前,治好她的傷罷了。當時就賭能不能趕上,但還好運氣不錯。妾身和這姑娘都一樣幸運。」


    「這樣啊。」


    古城咬著嘴唇唿了口氣。淺蔥隻要慢上一步就會死,她這條命果真是驚險救迴來的。精確而言,也許還不算成功救迴來就是了——


    「『賢者靈血』是你創造的吧?我聽別人說,你將自己的身體替換成那玩意,得到了不老不死的肉體耶?」


    「……別那麽誇獎妾身呐。聽人當著麵稱讚自己,不是很令人害臊嗎?」


    有著淺蔥外貌的少女搔了搔頭,仿佛真的很難為情。


    古城齜牙咧嘴地說:


    「我沒有誇你!我是在問你,為什麽『賢者靈血』會攻擊淺蔥啦!」


    「是『偽煉核』造成的。」


    「……『偽煉核』?」


    這次又是什麽名堂——反問的古城猛一迴神想了起來。


    「你說的,該不會是天塚胸前的黑色石頭吧?」


    「哦,你認識那廝?」


    「對喔,那家夥也是煉金術師嘛。他是什麽來頭?你和他很熟嗎?」


    被古城用質疑的口氣一問,少女顯得莫名困惑地抱了雙臂。


    「天塚汞是妾身的弟子。不,他早被逐出師門了,所以該稱為前弟子吧?」


    「……弟子?」


    「『偽煉核』正如其名,是『煉核』的贗品。如果說那是不完美的『煉核』,會不會比較好懂?」


    「哎,我大概懂你的意思。」


    妮娜·亞迪拉德身為師父,持有的是完美的「煉核」;相對的,天塚身為弟子就隻拿得出不完美的冒牌貨——以某種意義來說,是滿好懂的構圖。


    「『偽煉核』也能控製『賢者靈血』,但是效能並不完美,出了小差錯就會脫韁失控。天塚將那樣的『偽煉核』塞進了受封印而沉睡的『靈血』當中。而且,他是趁著身為正統控製裝置的妾身尚未完全啟動時下手。」


    「聽起來,就是你睡到一半被徒弟找麻煩,結果在防護軟體啟動以前,他就將病毒灌進電腦嘍?」


    古城自己將那番話整理出大概。或許他解釋得也不算太離譜,妮娜·亞迪拉德並沒有開口糾正。雖然也可能隻是因為她不懂電腦是什麽玩意。


    「既然如此,淺蔥說她看到怪物——」


    「嗯。就是失控的『賢者靈血』。」


    有著淺蔥外貌的少女對古城的話表示肯定。


    「天塚用的『偽煉核』有五顆。要是把『核』當成靈魂,『靈血』就相當於肉體。一具肉體裏裝了多個靈魂,你覺得會如何?」


    「分裂……不對,會失控……吧?」


    古城繃緊臉色迴答。少女帶著歎息點點頭說:


    「兩個答案都對。液態金屬失控後想用肉體攻擊天塚,卻殃及了淺蔥。妾身便將遭到汙染的『靈血』切離,逃到了淺蔥體內。不這麽做的話,淺蔥就會沒命,妾身也將失去能自由活動的肉體。」


    「是這麽迴事啊……」


    總算理解狀況的古城煩躁地搖搖頭。


    古時的大煉金術師妮娜·亞迪拉德遭弟子背叛,不死之軀被搶走,淺蔥則受了牽連差點沒命。因此性命獲救的淺蔥才付出了代價,被妮娜附身在體內。事情既是如此,也不能單怪妮娜。


    要說的話,妮娜當然並非全無責任就是了——


    「別擔心。妾身無意加害這副身軀,況且淺蔥的意識應該會在妾身睡著時醒來。記憶會跳過好幾段倒是比較麻煩。」


    妮娜察覺古城幽怨的視線,反而有些得意地挺胸。


    「你就不能從淺蔥體內離開嗎?」


    「很難呐。這顆『煉核』並不完整,而且妾身掌控的『靈血』幾乎全用在修複這姑娘的肉體了。」


    有著淺蔥外貌的少女說完,露出了些許難色。


    古城懷著一絲絲期待,指向她圍在身上的絲綢問:


    「就不能像製造這件衣服時一樣,從你手中變出『靈血』嗎?」


    「你把煉金術極致境界的『賢者靈血』當成了什麽?」


    妮娜迴嘴的語氣感覺有一點受傷。


    「這個嘛,要是有和這個姑娘同樣重量的黃金、銀以及各類稀有金屬,再加上九百公升的水銀,還有十四、五個當祭品的靈能力者,妾身倒還可以設法——」


    「少胡扯……!」


    古城忍不住扯開嗓門。要製造出那種出一點小差錯就會失控的黏稠怪物,這代價未免太高了。


    「這會兒,你明白妾身隱匿『賢者靈血』製造法的理由了吧?光是獲得區區不老不死之身就要付出那等代價,這項技術的罪孽實在太深重。妾身也不是自願獲得這副身子呐。」


    「……哎,那我稍微可以懂。」


    古城首次對大煉金術師感到同情。不老不死的肉體以及龐大得無法掌控的魔力——從獲得自己並不想要的力量這一點來看,古城和她是同類。


    「再說不管手段如何,你都救了淺蔥。我必須表示感謝。」


    古城說完當著她的麵行禮。


    有著淺蔥外貌的少女吃驚得沒了表情。


    「你這男的明明是吸血鬼,卻意外講禮儀呐。」


    「那跟是不是吸血鬼無關吧。還有,別那樣稱唿我。我叫古城,曉古城。」


    「好吧,古城。那麽你也可以直唿妾身妮娜。」


    妮娜露出溫和的微笑說道。


    「況且,即使沒辦法另行製造,原本的『賢者靈血』也還留著。妾身向你保證,隻要逮到它並且製止它失控,妾身就會立刻從淺蔥體內離開。能否請你幫忙呢?」


    「這樣的話,要出多少力我都願意。」


    古城答得毫不猶豫,不過他的臉色又立刻黯淡下來。如果真要和妮娜·亞迪拉德聯手,有件事情他非得告訴妮娜。


    「可是,在那之前我得先和你賠罪。」


    「怎麽了?」


    「我殺了天塚汞。他曾經是你的弟子吧……對不起。要打倒變成怪物的那家夥,我沒有別的辦法。」


    古城據實以告並感覺到心中有一股沉痛。


    古城動用第四真祖的力量消滅了化為異形怪物的天塚。他並沒有後悔,因為非得要有人來動手。


    然而經由古城的手,天塚汞這個人永遠消失了卻也是不變的事實。無論有什麽樣的理由,古城的罪應該都不會被赦免。


    「殺……?你宰了那廝?」


    可是,妮娜用了有些糊塗的語氣反問古城。


    她顯露出來的不是憤怒也非悲傷,單純是一張困惑的臉。


    「即使你那麽說,但他還活著喔?」


    「……咦?」


    「隻要他一死,那廝製造出來的『偽煉核』就會失去效能。『偽煉核』還能繼續活動,就表示他的本尊還活著。」


    「你說另外有本尊……難道,那家夥其實也分裂了……?」


    古城想起黑寶石遭到摧毀後,天塚變成液態金屬怪物的那副模樣。如同妮娜可以切離自己的「煉核」,自失控的「靈血」中脫離,假如天塚也能讓自己的肉體分裂——


    古城消滅掉的天塚,或許隻是他分裂出來的一部分化身而已。


    「要是你說那廝變成了怪物,就肯定不會錯。因為天塚汞這個男的,對於維持人類麵貌格外執著。」


    妮娜說得淡然。這樣啊——古城點頭附和。那時候,天塚確實曾感歎自己保不住人類形體。原來那代表了他的執著。


    「欸,天塚的目的是什麽?他打算得到『賢者靈血』,讓自己長生不老嗎?」


    「妾身不知道。得直接問那廝。」


    看妮娜不負責地搖頭,古城焦躁地挑眉。


    「是你把他逐出師門的吧?會


    不會跟那有關?」


    「或許是呐。」


    妮娜隨手撥開沾在臉頰上的頭發。


    「不過,妾身想不起來發生過什麽。大概是強行覺醒的影響,記憶似乎出了毛病。唉,遲早會想起來的吧。」


    「……你得了失憶症啊?」


    古城一臉不悅地嘀咕。照亞絲塔露蒂所說,妮娜·亞迪拉德已經超過兩百七十歲,差不多到了健忘也不奇怪的年紀。那異樣從容的態度或許正合乎她的高齡。


    然而,也不能舍棄妮娜明知天塚的目的卻故意隱瞞古城的可能性。


    有著淺蔥外貌的少女迴望古城疑心生暗鬼的模樣,貌似愉快地嗬嗬笑了。古城想起她身上隻圍了薄薄的絲綢——


    「算啦……總之,你先穿件像樣的衣服吧。」


    古城說完又擤了擤鼻子,擦掉自己的鼻血。


    4


    古城將電話的無線子機帶迴自己房間,從通訊錄找出號碼撥號。


    由於手機壞了,光這道手續就意外讓他大費周章。太過依賴方便的道具,也是值得深思的問題耶——他認真地如此反省。


    可是古城付出的辛勞卻被冷漠的答錄聲輕易出賣了。


    「不行啦,可惡。電話接不通!」


    古城粗魯地拋開電話,泄氣地坐了下來。他是撥給南宮那月。無論要找「賢者靈血」或商量怎麽安置淺蔥,在這種情況下,古城都隻能求助於和特區警備隊有掛鉤的那月。然而不管撥幾次,聽到的仍是無機性鈴聲和人工語音。


    「真是夠了,為什麽她在這種時候偏偏不在啊!」


    「『空隙魔女』南宮那月嗎……?」


    自稱「大煉金術師」的少女帶著淺蔥的外表,大搖大擺地盤坐在古城床上問道。她目前的服裝是古城國中時穿過的體育服和短褲。


    換成平時,淺蔥應該死都不會做這種土氣的打扮,看上去卻還算合適,大概都是靠她的天生麗質所賜。


    「妮娜,你認識那月美眉嗎?」


    「有聽過傳聞。據說她是馳名歐洲的傑出魔女。要讓妾身來說的話,她還是個青屁股的小娃兒。」


    「在兩百七十歲的你看來,大部分的人都算小娃兒吧。哎,不過提到那月美眉,倒可能真的還長著蒙古斑就是了。」(朱月:蒙古斑,說白了就是嬰兒痣,詳情自己百度吧……古城你嘴巴好毒233)


    古城想起那月嬌小得和女童一樣的外貌,不經意講出挺傷人的話。


    「那個魔女能找出『靈血』?」


    「對啊。哎,那也是聯絡她的因素之一啦。」


    妮娜看古城含糊其詞,懷疑似的眯了眼。


    「除了那件事以外,還有什麽需要她幫忙?」


    「學校的事啦,學校。不先跟她套好的話,淺蔥缺課會出問題吧。」


    「妾身倒不介意假裝淺蔥去上學啊?」


    妮娜愣愣地歪著頭。看來並不是在開玩笑。


    「你是沒關係,我們就頭大了啦!話說我們根本沒那種空閑吧?非得盡快把失控的『賢者靈血』逮到才行。」


    「喔喔,說來也對。」


    說得毫無緊張感的妮娜拍掌附和。這家夥有沒有心要拚啊——古城感到一抹不安。此時,有陣客氣的敲門聲響起,房門被打開了。


    「焗烤做好了,古城哥!淺蔥也快點來吃喔!」


    凪沙說著探出頭來。知道了,謝啦——盡力裝得平靜的古城將妹妹支開,然後叮嚀:


    「聽好了,妮娜,你別多嘴露出馬腳。裝成淺蔥靜靜聽別人講話就好。」


    「妾身明白。常言道『薑是老的辣』,要模仿這年頭的年輕人哈啦,小意思而已。」


    妮娜用淺蔥的臉笑了。話說得沒憑沒據,就隻有自信特別強。


    「你每一句話都夠老氣的啦!」


    越感不安的古城帶著她出了房間。


    餐桌上擺著四人份的焗烤盤子,房裏充滿了烤得絕佳的起司芬芳。而且端來大盤子的凪沙旁邊還看得見同樣穿著圍裙的雪菜。


    「咦?姬柊?」


    「打擾了,學長。」


    發現古城他們,忙著排餐具的雪菜開口問候。


    她八成是向獅子王機關報告完就迴來這裏了。從身上照常穿著的製服來看,大概是免去處罰了。


    「藍羽學姊剛才也辛苦了。」


    雪菜也規矩地向淺蔥低頭問候。妮娜看見她,頓時大方地挺胸說:


    「喔,你是剛才那個劍——」


    「啊,有蚊子。」


    古城一巴掌打在差點把「劍巫」說溜嘴的妮娜臉上。唔——妮娜捂著鼻子,淚眼汪汪地瞪了他。


    雪菜看著古城他們那種親昵的互動,顯得有些吃驚。


    然而,似乎就連直覺過人的雪菜也還沒發現,淺蔥的內在已經和高齡兩百七十的大煉金術師互換了。


    「剛才我在超市遇到雪菜,就帶她一起迴來了。雖然當時我有猶豫該不該叫她,因為她在零食賣場煩惱得超誇張,感覺好好玩喔。」


    凪沙一邊撕著沙拉要用的萵苣一邊嘻嘻笑了出來。


    雪菜紅著臉,害羞似的低頭反駁:


    「誰……誰叫笹崎老師說過,零食要控製在五百圓以內——」


    「……姬柊,其實你很期待外宿研修嗎?」


    突然想到的古城無心問了一句。對於以前成天在獅子王機關訓練的雪菜來說,應該幾乎沒有參加過這種學校行事。她隻是沒有表露在臉上,內心其實相當期待吧。


    結果,貌似被說中的雪菜難得一臉慌張地說:


    「咦!沒有啦,這才不是……期不期待的關係……」


    「說什麽嘛,當然會期待不是嗎?大家一起去旅行耶,還會一起洗澡喔。有睡衣派對,也有枕頭仗耶。」


    「枕……枕頭仗……」


    雪菜聽了凪沙提到的字眼,咕嚕地咽了一口口水。


    「對呀對呀。另外,旅行就是要在深夜聊戀愛話題。雪菜,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喔。」


    「濃豔花卉?第三天下午去絕種植物公園會看到的嗎?」(注:日文中「戀愛話題」和「濃豔花卉」同音)


    「咦?」


    雪菜迴答得根本搭不上邊,眼睛卻期待得發亮。


    有些愣住的古城則望著雪菜光采煥發的臉問:


    「你把旅行的日程全背下來了?」


    「沒有,還不到那種程度。隻是每天晚上看旅行的簡章,就大約記起來了。」


    「是……是喔。」


    聽雪菜講得亂沉重,古城無意識將視線轉開。沒什麽好疑問,雪菜似乎比古城想像的還要期待外宿研修。


    「這下子,實在說不出口嘍。」


    「學長在說什麽?」


    麵對一副覺得奇怪的樣子歪著頭的雪菜,古城笑著迴答:「呃,沒什麽。」


    將天塚汞消滅以後,「賢者靈血」的威脅就消失了——雪菜應該是這麽想的。雖然還有瑣事要收拾,但那也不需要古城他們直接動手——這就是她的認知,所以才能放心享受假期。事到如今,古城自然無法告訴她其實天塚還活著。況且雪菜現在並無「雪霞狼」可用,應該不需要硬將她卷入危險才對。


    在認真煩惱的古城旁邊,裝成淺蔥的妮娜正默默繼續用餐。


    那股悠哉讓古城有些羨慕,不過她在吃飯期間應該就不會多嘴,也不會讓凪沙起疑,這樣挺讓人慶幸。


    「淺蔥,要的話還可以續盤喔。」


    「嗯。端來吧。你的料理真是可口,妾身許久沒有玩味到這種溫暖了。」


    衝著古城一時鬆懈,妮娜用原本的語氣開了口。古城頓時感到膽顫心驚,但凪沙反而開朗地笑著說:


    「哎唷,講得好誇張喔。之前慶祝夏音康複時,你不是也來吃過飯嗎?我倒是好奇,你那是什麽講話方式啊?很流行嗎?」


    「就……就是那樣沒錯。最近,高中部流行這樣說話!」


    古城連忙順著搭腔。另一方麵,妮娜忽然一副懷念的表情望著凪沙說:


    「你說的夏音,是指葉瀨夏音?」


    「……喂,妮娜……不是啦,淺蔥!」


    「夏音過得好嗎?」


    妮娜無視於低聲告誡的古城,如此問道。這時古城總算察覺了,葉瀨夏音是從亞迪拉德修道院出身,妮娜認識她。


    「她現在已經恢複精神嘍,感覺最近變得比以前開朗,和亞絲塔露蒂好像也很要好。」


    凪沙一邊大啖焗烤一邊迴答。妮娜聽了眯起眼睛。


    「這樣啊。」


    她語氣慈祥地嘟噥。


    5


    有一團黏液


    鑽過通風口的導管滴了下來。


    那是漆黑發亮的液態金屬生命體。它累聚在混凝土地板上流動,不久就化成身穿白色大衣的男子身影——名為天塚汞的男子身影。


    這裏是人工島西區的住宅區,高級公寓的地下停車場。


    無數的led如夜空繁星照亮場內。停在這裏的車輛全都產自「魔族特區」,看上去盡是價格高昂的試產車。


    公寓周圍布了強力的攻魔結界,也有最新銳的保全設備防阻可疑分子入侵。不過那種裝備並不能阻擋身為煉金術師的天塚入侵。


    而且隻要進得了結界內部,就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擾天塚了。


    她人在這棟公寓的頂樓。她忘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和罪過,貪求著安逸生活。天塚並不嫉妒對方,但是要他不懷恨於心,門都沒有。


    所以對於傷害她——葉瀨夏音這件事,天塚不會有任何猶豫,縱使沒有「他」的委托也一樣。


    天塚想著這些,走向電梯間。


    然而走不到幾步,他又停了下來。


    因為從虛空伸出來的黃金鎖鏈將他的身軀五花大綁。


    「知道這棟大廈屬於我,還敢摸進來?要是如此,你這小偷可真有膽。」


    停車場內自虛空中溶出身影的,是個身著華美禮服的嬌小人影。烏黑長發飄逸流泄,肌膚白淨。太陽早已西落,明明在室內,她卻打著蕾絲鑲邊的陽傘。那模樣看來有如精致的瓷偶,絕美而令人生畏。


    「哦。你就是專克魔族的南宮那月……?」


    天塚令身形軟融,甩開了黃金鎖鏈。


    即使目睹那異樣的光景,穿禮服的女子仍麵不改色。


    「沒想到眾神鍛造的『規戒之鎖(l?eingr)』會被人用這種方式擺脫。你要不要認真轉行成魔術師?說不定意外好賺呐,天塚汞。」


    「常有人那樣勸我喔——!」


    天塚伸出的右手像長鞭一樣纏向那月的細細腳踝——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身影如蜃景般搖晃,瞬時就移動到天塚背後。


    「沒用的。物質轉化對我的身子無效,煉金術師。」


    「好像是這樣呢。」


    天塚緩緩迴頭,並沒有特別動搖。他判斷硬碰硬對自己不利,將觸手伸向了停車場內的空調導管,但是觸手全被鏗然彈開了。


    「這樣啊……原來布於建築物的結界並非用來防止入侵,而是為了避免落網的獵物逃走?算得真精明。」


    「畢竟阿爾迪基亞的黑心公主曾拜托要將你逮住。我本來是想直接把你丟進『監獄結界』,不過,你隻是一撮零頭吧?」


    再次從四麵八方射出的鎖鏈貫穿了天塚的身軀。


    可是天塚並未流血。他變迴液態金屬的模樣,輕易將束縛擺脫。


    「即使隻是零頭,你的智能夠不夠迴答問題?事到如今,為什麽還要找上葉瀨夏音?你已經從她的養父手上搶到需要的東西了吧?」


    「有人認為她會礙事。」


    「……什麽?」


    那月首次變了臉色。


    除去不像日本人的銀發和碧眼不說,葉瀨夏音就是個不醒目的學生。她的個性含蓄,看起來乖巧得膽小,但她身上懷有秘密。繼承阿爾迪基亞皇室血統的她生來就是強大靈媒。


    隻論潛能,她的靈力在「魔族特區」屬最高等級。其素質之優秀,甚至可以憑肉身受容高階空間的神能。


    「再說,隻有那女孩存活下來,你不覺得太不公平了嗎?所以要再續前事才對。這一次,我非要讓五年前的那起慘劇續演下去。」


    天塚說著摸了自己的胸口。


    嵌在他胸膛中央的是黑色寶石。他用蠻力將它劈碎。


    「你這家夥……」


    天塚的肉體徹底失去人類輪廓,這迴真的成了完完全全的怪物。那是不定型的金屬生命體。它朝那月吐出無數觸手,打算將她砍碎。


    「哈哈哈哈哈,你得意過頭啦,『空隙魔女』!即使是砍傷你那人偶的身體,多少也會對本尊造成傷害吧?我現在就毀了你!」


    那月操控的鎖鏈無法攔阻液態金屬刃。


    她明白這一點,仍冷冷低頭望著原本是天塚的怪物,歎了口氣。


    緊接著,從那月背後撕裂空間冒出來的,是裹著黃金鎧甲的巨大臂膀。


    以機械構成的惡魔騎士——魔女的「守護者」。黃金巨手創造出衝擊波障壁,將天塚的身體連同無數利刃一同震飛。


    「哼。要直接用地獄烈火將你燒光也是可以,不過對沒有靈魂的空殼來說,連地獄都嫌奢侈吧?況且我正好想要一些『靈血』的樣本。」


    其中一道黃金臂膀將原本是天塚的怪物周圍地麵,變成了深不見底的虛無沼地。


    液態金屬團拚命改變形體,卻無法逃脫那片漆黑沼地。


    人稱「空隙魔女」的那月本領在於操控空間。她令空間本身變質,創造出無法逃離的陷講了。


    「——亞絲塔露蒂,剩下的交給你。」


    那月興趣缺缺地喚了守在背後的人工生命體少女。


    「命令領受(ept)。執行吧(execute),『薔薇的指尖(rododaktylos)』。」


    亞絲塔露蒂用缺乏抑揚頓挫的無機質嗓音說完以後,邁步向前。


    她穿的和平時相同,是肩膀和背部露出一大片的女仆裝。


    裸露的潔白背脊冒出了散發虹色光彩的巨大翅膀。翅膀化為詭異的怪物手臂,一拳搗向行動受製的液態金屬團。


    「喔喔喔喔喔ooooo——!」


    曾為天塚的怪物全身顫抖著發出哀號。


    照理說能溜過所有物理攻擊的液態金屬生命體,在纖弱的人工生命體攻擊下,無從反抗地遭到蹂躪。


    亞絲塔露蒂是眷獸共生型的人工生命試驗體。她是世界上唯一一具能召喚眷獸的人工生命體,而且她操縱的眷獸會吞食別人的魔力及生命力。


    「自我增殖型的液態金屬生命嗎?號稱肉身不滅或許意外像迴事,但你找錯對手了。」


    那月仿佛已對天塚沒了興趣般嘀咕。


    金屬生命體的表麵頓失光澤,像鏽鐵一樣逐漸變白裂開。魔力被徹底奪走使它變迴普通的金屬塊了。


    「五年前嗎……?」


    那月撿起碎散的黑色寶石,靜靜地發出歎息。


    然後她仰望地下停車場那片宛如星空的天花板。這棟建築的頂樓是她的住處。


    擔任監護人的那月和她負責照料的少女就住在那裏。


    那正是過去曾被稱為「模造天使」的那名少女——葉瀨夏音。


    6


    空無人跡的廢棄倉庫角落裏,天塚汞伸著一條腿坐著。


    倚靠貨櫃的他手中留有「偽煉核」的碎片。


    從他肉身的額頭上流下了一道鮮血。「偽煉核」間的共鳴,讓身為本尊的他也受到反作用力侵襲。


    「痛痛痛……果真有一套呢,南宮那月……」


    說得事不關己的天塚緩緩站了起來。


    他那張受月光照耀的臉龐,好似病人般虛弱。


    天塚的右半身是液態金屬生命體——構成的物質和「賢者靈血」幾乎相同。他可以令其分裂出一部分,並賦予「偽煉核」,借此造出自己的分身。


    然而那也代表每造出一具分身,他就會徹底喪失肉體的一部分。盡管和其他金屬融合就能讓質量恢複,但要是不斷反覆,「靈血」的純度就會降低。重覆進行分裂,天塚的身軀已經逐漸接近極限。


    「——啊,抱歉。不好意思,我沒有將葉瀨夏音抓到手。」


    天塚漫無目標地開口說道。然而,待拆除的廢棄倉庫裏,除他以外沒有別的人影。


    他講話的對象是自己手裏的銀色手杖,手杖的握柄部分有塊骷髏造型的雕刻。他正朝著那塊雕刻自言自語。


    「不用擔心。要祭品的話,我還有其他人選。」


    天塚說著動了幾次右手腕。那是幾天前,被獅子王機關的劍巫砍斷的部位。她那把能使魔力失效的槍,對身為魔導生命體的「賢者靈血」而言相當於天敵。反過來講,隻要沒有那把長槍,她就不是天塚的敵人。


    「埋在逃掉的『賢者靈血』裏的『偽煉核』,差不多也該開始成長了。放著讓它去,對方遲早會自己現身吧。」


    離開廢棄倉庫的天塚煩躁地瞪了骷髏雕刻。


    不知是否為心理作用,感覺那塊雕刻似乎發出了微微笑聲——


    「我明白。你才別忘了我們約好的。」


    天塚說完又迴到街上。


    為了消滅他在過去稱為師父的女性,並且奪迴五年前失去的


    東西。


    7


    隔天早上,上午五點——


    為了送外宿研修的妹妹和同學出門,古城來到公寓大廳。


    他會一臉愛困是因為昨晚絲毫沒睡的關係。那是他陪著妮娜·亞迪拉德搜尋「賢者靈血」的下落所致。


    說是搜尋,實際上隻是幫妮娜舉行詭異的探索魔法儀式,不過那有那的累人之處。途中他們好幾次差點被雪菜撞見,也費了特別多的苦心瞞過雪菜。古城在深夜裏和有著淺蔥外貌的少女獨處,如果被看見,光是想像會有何種下場就覺得恐怖。


    而且從結論來講,即使耗到了淩晨三點,他們還是沒有發現「賢者靈血」。弦神市內原本就有許多造成幹擾的巨大魔力源,妮娜使用的魔法又類似潛水艇的聲納,似乎隻能探測到活動中的目標。


    到最後,當古城拖著疲倦的身體迴到家裏,才以為總算能睡覺時就被凪沙挖起床了。


    在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的弦神島上,凪沙罕見地穿了冬裝,對揉著紅眼睛的古城喋喋不休地交代:


    「你懂了嗎?古城哥?出門時要注意火源還有門窗有沒有關好喔。作業一迴家就要馬上寫,還有冰箱裏放了今天晚餐的菜。也不要忘記洗澡刷牙,記得定鬧鍾以免遲到——」


    「之前姬柊才跟我講過類似的話耶。」


    難道我看起來這麽不可靠嗎——古城臉上表情五味雜陳。


    旁邊的雪菜聽著兄妹倆的互動,露出了微笑。


    「不用管我啦,你自己才要小心。畢竟這麽久沒有離開島上了。」


    「哎,應該不要緊啦。期待我帶禮物迴來吧。啊,等一下,有……有東西忘了!」


    原本在檢查包包的凪沙大喊一聲「錢包」轉了身,然後腳步慌張地趕迴電梯間,聒噪得實在不像兩年前還住在醫院生活的人。


    「真是忙不完的家夥。」


    古城望著妹妹搭上電梯,一臉傻眼地歎了氣。出發前就這副德行真的不要緊嗎——他的心裏越來越不安。


    大概是不習慣旅行,凪沙的行李帶得挺多。


    相對的,雪菜的行李隻有一個褐色旅行袋。會覺得東西格外少,也許是因為她沒有背著平時那個黑色吉他盒。她在製服外麵披了一件尺寸稍大的大衣,看上去比平常來得年幼。


    「呃,學長。關於代理我的監視者——」


    雪菜略顯猶豫地朝古城搭話。


    啊——古城扶著頭低喃。妮娜·亞迪拉德帶來的風波讓他壓根忘了還有這個問題。


    「對喔。喵咪老師的式神壞了嘛。」


    「……喵咪老師?」


    雪菜有些吃驚地低聲說道。


    「總……總之,要從無到有創造出新式神,舉行儀式太費工耗時,所以好像還是會從高神之杜送替代的過來。」


    「還特地從本土運來?那麽,似乎會需要一點時間吧。」


    「是的。我想最快也要今天下午才能抵達。」


    「今天下午嗎……」


    在那之前都可以自由行動——古城心想。無論如何,他都不能一直放著失控的「賢者靈血」不管,所以得在代理監視者抵達之前做出了斷——


    「總覺得學長亂有幹勁的耶……」


    雪菜仿佛看穿了古城那股決心,眼神變得銳利。這個少女的直覺依舊靈敏。


    「咦!沒有,沒那種事喔!我隻是覺得,這樣就可以睡到中午了……」


    「學長……」


    真受不了——雪菜瞪了古城,眼神就像對待讓人操心的弟弟。


    「我不在的期間,請你絕對要安分喔。煉金術師也不在了,應該沒有直接的危險才對,不過我還是有股不太好的預感。」


    「我……我明白了。我會小心。」


    她那番話讓古城感覺到背脊發寒的滋味。


    雪菜並不知道天塚還活著,可是劍巫的靈感似乎正告訴她有危險存在。


    「——對不起喔,讓你們久等了。走吧,雪菜。拜拜,古城哥,我們出門了!」


    氣喘籲籲趕迴來的凪沙牽著雪菜的手走了。


    古城草率地揮手送走她們,然後迴到公寓當中。


    他打著嗬欠搭上電梯,一抵達要到的七樓就聽見有微微尖叫聲傳來。來源是七〇四號室——古城他們住的那一間。


    「妮娜——!」


    連開鎖都心急的古城衝進房裏。


    妮娜應該躺在古城的床上睡覺。要將她帶進房裏還不能被凪沙等人發現,花了很大的工夫。而她正坐在床上,淚眼汪汪地抬頭望著古城。


    「古……古城……」


    有著淺蔥外貌的少女用羞怯參半的聲音開了口。


    她緊緊遮住借來當睡衣的t恤胸口,避著古城的視線。這些嬌滴滴的舉動並不像那個自稱「大煉金術師」又粗枝大葉的少女,簡直像普通的女高中生——


    「你……該不會……是淺蔥?」


    感到強烈不安的古城膽顫地問了對方。有著淺蔥外表的少女大為動搖,生硬地點頭問:


    「為……為什麽……我會在你的床上……!」


    「那個白癡……幹嘛挑這種麻煩的時間點睡著啊……」


    隻在嘴裏咕噥的古城抱頭懊惱。


    淺蔥被妮娜占據意識,是發生在昨天傍晚她沐浴時的事。而她下一次醒來則是隔天早晨,在古城床上——


    從淺蔥的立場來想,這段期間自己身上發生過什麽,能想像的狀況大概也隻有一種吧。


    「古城……難道說……我……」


    淺蔥低頭看著睡得淩亂的床單,聲音變得顫抖。早晨的陽光從窗邊照了進來,聽得見海鳥在外頭啼鳴。


    「慢著,淺蔥,你冷靜點。說明過後你就會懂了!」


    這是誤會——古城拚命訴說。這樣下去淺蔥會發飆是顯而易見的事。毫無意識地被帶到床上亂來,任誰都會生氣。淺蔥當然也會有那種反應才對,可是——


    「奇……奇怪……?對不起,感覺……不應該是這樣的……」


    淺蔥望著古城的眼裏,撲簌簌地冒出大顆眼淚。


    她自己似乎也對無法控製的情緒感到驚訝。明明是第一次體驗,卻什麽也記不得,對她來講打擊肯定非常大。哎,盡管實際上什麽也沒發生過就是了。


    「聽我說,不是那樣啦!」


    古城死命地思考該如何說服淺蔥,但他當然什麽也想不到。你在死過一次以後被煉金術師占據了身體——這種話古城哪說得出來。硬要找借口的古城,想著想著腦袋就成了空白一片,於是他使足力氣用自己的臉撞牆壁。沉沉的「叩」一聲,混凝土建材產生震動,那陣衝擊讓淺蔥愣住了。


    「古……古城……?」


    「反正你相信我啦!我什麽都沒做,你根本沒必要哭!」


    「是……是喔?」


    「要是有半句假話,我可以請你吃滿漢全席!」


    「唔……嗯。」


    「發生太多事,你隻是累得睡著了而已很快就會好了。」


    「好……好啦,我懂了。你擦一下血吧。臉那樣子好恐怖!」


    大概是震撼療法見效了,淺蔥總算恢複平時的調調。她好像姑且相信古城的說詞了。


    噢——古城點頭,動手擦了撞破額頭以後猛流出的血。與其說頭部出血格外顯眼,古城自己看到立刻染紅的毛巾也怕了。雖然是情勢所逼,剛才也撞得太用力了。他開始擔心頭蓋骨有沒有撞破。


    「欸,古城。」


    淺蔥抬頭望著因為大量失血而感到驚慌的古城,夾雜歎息問了一聲。或許是被古城看見哭臉的關係,她那羞赧的表情顯得特別可愛。


    「怎樣?」


    「你真的什麽也沒做?」


    「就說沒有啦。我忙得沒那種空閑。」


    古城一邊在衣櫥找替換的毛巾一邊隨口迴答。於是淺蔥反而鬧脾氣似的捧著腮幫子說:


    「那倒有點讓人泄氣,或者該說是火大呢……」


    「哈?」


    古城聽不清楚淺蔥嘀咕的內容,用毛巾按著頭轉了過去。


    淺蔥瞪著那樣的他,嫣然一笑。


    「窩囊。」


    她呲著牙貌似愉快地說道。什麽意思嘛——結果在古城感到疑惑,不自覺想要迴嘴的下一刻……


    「——唔!」


    驚人的魔力波動傳來,讓他全身僵住了。


    雷霆般的巨大爆炸聲傳來,令弦神島的人工大地為之動蕩。古城像是被人一腳踹了起來,從窗口探身看向外頭。


    「『賢者靈血』……有動作了嗎?」


    不知不覺中醒來的妮娜·亞迪拉德,用淺蔥的臉和聲音這麽說道


    。


    古城沒有迴答任何話,隻是愣著望向街區。


    位於視野角落的沿海地區正冒出一絲黑煙。


    爆發點恐怕是人工島東區的港灣區域——


    和機場以及埠頭相通的弦神島門戶。


    同時,那也是凪沙她們前往乘船的地方。


    8


    那個少年就站在聳立於港邊碼頭的巨大橋式起重機上麵。


    身上穿的是彩海學園的男生製服,短發抓成了刺蝟頭,耳朵戴著質樸的密閉式耳機,含在嘴裏的則是小小的膠囊藥劑。


    「有動作啦?」


    咬碎膠囊的矢瀨基樹發出嘀咕。


    從起重機上俯望的周圍景色並無改變。不過矢瀨是過度適應者(hyper adapter)——不需依靠魔法的先天超能力者。靠藥劑增幅後,他的聽覺就能感測半徑數公裏內出現的些許振動,以及細微的氣壓變化。


    潛進人工島下水道的液態金屬生命體蠢動聲,亦不脫此限——


    「啊……聽得見嗎?隊長大人?目標要離開下水道了。讓分隊『藍』往b7,分隊『綠』往b9移動。叫第二中隊封鎖海濱公園。」


    矢瀨朝胸前夾著的別針型麥克風唿叫,通訊的對象是特區警備隊的治安警備部隊。他們已經在港口周圍布署了規模達兩個中隊的戰力。


    『了解,守望者(heimdall)。』


    骨傳導式的通訊機子傳來了部隊長的答話聲,聲音裏透露出忍無可忍的憤怒。他氣憤的對象當然不是矢瀨。他憎恨的是名為「賢者靈血」的金屬生命體,還有操縱它的煉金術師。


    這次事件,已讓特區警備隊失去十二名隊員。


    以一組罪犯造成的死者數目來說,即使在這幾年當中也是最慘烈的記錄。基石之門襲擊事件、黑死皇派策劃的恐怖攻擊事件——即使是這些國際性的大案子,也不曾出現這麽多殉職者。


    況且這次的犯人並不像洛坦陵奇亞的殲教師或黑死皇派一樣,是為了信念或自尊而戰。對方是為了私欲而盜走封印魔導器的卑劣竊賊。眾多同僚被這種對手殺害——這樣的事實讓部隊長情緒激昂。


    不妙啊——矢瀨喃喃自語。士氣高昂自然是好事,但為此失去冷靜就不妙了。因為這次的敵人不是硬幹就能解決的對手。


    「目標是液態金屬生命體,別以為能用實體彈打倒。你們要爭取時間等攻魔官抵達。」


    矢瀨又一次做出指示,但這次並沒有得到迴應。他微微咂嘴。狀況不太好,總覺得有負麵的預感。


    『咯咯……「賢者靈血」失控啊?事情變得滿有趣的嘛。』


    從繃著臉的矢瀨胸口傳來一陣挖苦似的合成語音。


    被淺蔥取名為摩怪的人工智慧——統掌弦神島所有都市機能的五部超級電腦化身所發出的說話聲。它似乎擅自闖入了無線電,一直聽著矢瀨他們的對話。


    「也不盡然啦。」


    矢瀨懶散地迴嘴。


    「在其他地方還難講,但這裏可是『魔族特區』。要對付不滅的自我增殖型生命,令其癱瘓的方法多的是。看是要放逐到異空間,或者用等同眷獸的魔力克製都行——」


    『就是因為明白這些,戰王領域的貴族大人也不感興趣,隻打算靜觀其變嘍?』


    「……大概吧。對我們來說倒是萬幸。」


    矢瀨說著望向浮在早晨寧靜海麵的一艘豪華船隻。


    停在弦神港洋上的那艘船名叫「深洋之墓二號」——是奧爾迪亞魯公迪米特列·瓦特拉擁有的巨型遊船。


    矢瀨等人曾暗地擔憂,以身為戰鬥狂聞名的他會對「賢者靈血」感興趣。可是,目前瓦特拉並沒有出麵的跡象。光憑煉金術創造的魔導生命體,大概無法請動他。


    「不講這些了,摩怪。你原本就知道『賢者靈血』被封印在修道院舊址吧?」


    『要說的話,或許是這樣。』


    麵對矢瀨責怪的話語,人工智慧仍平靜地迴答。


    「為什麽你沒有警告淺蔥?差點就害她沒命了。」


    矢灌咬牙切齒。對他來說,淺蔥是上小學以前就認識的童年玩伴。盡管彼此現在並不抱有戀愛情感,不過仍是情同兄妹的朋友。


    而且她還有另一個——對這座「魔族特區」極其重要的職務存在。


    『不過,她並沒有死吧?』


    咯咯——摩怪笑得頗有人味。矢瀨眼裏閃過些微動搖。


    「難道連妮娜·亞迪拉德會讓她複活,都在你的預測範圍內?」


    『天曉得呢。反正馬後炮怎麽放都行,咯咯……』


    嘖——矢瀨又煩躁地咂嘴。


    「你的目的是什麽?」


    『別擔心,矢瀨小弟。那位小姐是重要的搭檔,隻要她在這座弦神島上,我就不會讓她死掉。』


    摩怪說得別有深意。矢瀨聽出話裏的弦外之音,頓時全身發毛。既然這個人工智慧敢如此斷言,就表示它真的會保護淺蔥的性命,哪怕用上任何手段。


    『不提那個了,似乎要開始嘍。』


    「嗯。」


    聽摩怪出聲導引,矢瀨將視線移向底下。將柏油路麵摧毀並從下水道冒出來的,是一團具光澤的液態金屬。


    港灣地區的倉庫儲藏著島外運來的大量鋼材及貴金屬。


    金屬生命體就是想用那些重金屬喂自己,才會出現在此——這應該不算太離譜的推論。


    「賢者靈血」能夠變形,靠改變重心讓自己滾來滾去移動。移動的速度不快,仿佛水滴沿著玻璃滑動,移動得既不規則又頻頻顫動。


    然而,出現的金屬生命體卻像中型卡車一般大,質量恐怕重達幾百噸。光是那巨大程度以及質量就足以造成威脅。


    特區警備隊搭起的簡易路障被金屬生命體擠垮,不消任何工夫就瓦解了。槍彈、地雷、瓦斯及高壓電對付不定型的液態金屬,幾乎都看不出效果。


    「物理攻擊起不了作用是在預料中,沒想到連咒術結界都無效。」


    矢瀨望著遭破壞的魔法陣殘骸,發出不悅之語。


    『用煉金術創造的「靈血」,與其說是魔導生物,更接近合成獸或機械人偶嘛。不能像對付石像怪或行屍一樣如法炮製。』


    「如果這樣,還是有辦法應對。」


    矢瀨向自認是旁觀者的人工智慧冷冷撂話。


    金屬生命體的行進路線上已經部署了新的部隊。


    取代路障擋在路上的是近似噴水車的裝甲車輛。那是能以數十氣壓進行高壓噴水的車種,但要對付不滅的金屬生命體,那種程度的水流想來並不會有效。


    然而炮身射出的液體卻彌漫著一陣嫋嫋的白茫凍氣。


    同時浮現於道路的魔法陣,將金屬生命體包進極低溫的牢籠裏。


    『原來如此,想讓它結凍停下啊。』


    摩怪佩服似的說道。


    原本漆黑發亮的液態金屬表麵,如今已覆上一層全白的冰霜。凍結的身軀失去流動性,也無法伸出攻擊用的觸手。


    「負一百九十六度的液態氮還有凍結魔法雙管齊下,就算用上煉金術讓結構大搬風,終究還是金屬。『賢者靈血』同樣不能無視物理現象的影響。」


    矢瀨淡淡說明。在常溫常壓下,水銀的凝點是負三十八.八三度。可以想見的是,肉體同為液態金屬的「靈血」也不耐低溫。


    『解決得真不過癮。』


    摩怪咕噥的口氣明顯很失望。


    即使無法摧毀,隻要像這樣封鎖住行動,「賢者靈血」就不會構成危害,反而還能當成珍貴的樣本,在「魔族特區」派上用場。接下來隻剩揪出天塚汞,將他收拾掉就行了。


    「這樣才好啦。之後我還得照常去上課,再說繼續將淺蔥交給古城照料,誰知道他的理性能保持到什麽時候。」


    『咯咯,你嫉妒啊?』


    摩怪逗人的這句話像是在挑釁,矢瀨則聳聳肩膀當他在說笑。


    「並沒有,交往也要按部就班啦。哎,實際上要是在我擺平學姊以前,他們就先打得火熱,也很讓人不爽就是了。」


    矢瀨在打趣之餘摻了真心話,準備從起重機下來。


    然而,他那經過增幅的聽覺卻在隨後聽見奇特的腳步聲。血肉之軀的左腳、液態金屬的右腳,還外加左手的銀色手杖——


    戴著紅白格紋怪帽子的男性正朝結凍的金屬生命體走近。


    「那家夥……該不會是……!」


    『天塚汞?分身……不,是本尊嗎!』


    摩怪語氣雀躍地吹了口哨。大煉金術師妮娜·亞迪拉德的唯一徒弟,同時也是背叛她,讓封印住的「賢者靈血」覺醒過來的罪犯。被通緝的煉金術師天塚汞


    大搖大擺地在特區警備隊麵前現身了。


    「嗨,專務董事。看你還健朗真是太好了。得到夢寐以求的不死之軀,感覺如何?」


    天塚看都不看殺氣騰騰的特區警備隊人員,隻開口叫了冰凍的金屬生命體。


    金屬生命體表麵隨即龜裂,慟哭般詭異的震動搖撼大氣。


    「天……天塚——————!」


    「哈哈,好厲害呢。專務董事,變成了那副模樣居然還記得我,真是榮幸。」


    天塚露出嗜虐成性的表情笑了。他正在挑釁被溶入金屬生命體中的某個人,而且金屬生命體像是在唿應挑釁一般,暗沉光輝越漸深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碎散的金屬生命體內側吐出了無數的新觸手。那些觸手全化成利刃,不分目標地砍向周圍的倉庫和建築物。


    金屬生命體隻有表麵結凍。「賢者靈血」在表麵和內側之間造出真空斷熱層,靠著保溫瓶的原理防阻本體凍結。


    「隊長大人,用液態氮!繼續冰凍那家夥就能讓它停下動作——!」


    矢瀨拚命朝麥克風大吼,陣腳大亂的特區警備隊卻已經聽不見他的指示。他們正朝著天塚和金屬生命體集中開火。


    在天塚和金靨生命體殺害同伴的氣憤、憎惡以及恐懼促使下,武裝的警備隊員們將殺氣發泄在敵人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處槍林彈雨中的天塚發出狂笑。


    而且受到槍擊的「賢者靈血」也起了變化。具光澤的表麵越發閃亮,逐漸轉為象征憤怒似的深紅。原本因為「偽煉核」而變得渾濁的「靈血」,開始恢複原本的純度,仿佛吸納人們的怒氣和恨意可以成為它自身的糧食——


    「糟糕——!別開火!天塚要的是子彈!」


    總算察覺煉金術師用意的矢瀨大喊。


    特區警備隊的對魔族部隊使用的是高純度的琥珀金彈頭(electrum tip),以及銀銥合金彈頭,做為煉金術觸媒都具備極為優秀的特性。


    集火射向「賢者靈血」的子彈重量恐怕有數十公斤——不對,大概達到數百公斤了。要讓煉金術師使用最頂級的魔法,那已是十分充足的供品。


    天塚是刻意讓特區警備隊付出眾多犧牲,並且令「賢者靈血」失控。一切都是為了製造現在這個局麵——為了取得煉金術所需的材料。


    「來吧,這是講好要給你的血!如願複活吧,賢者!」


    天塚不停狂笑,同時將左手握著的手杖當長槍舉起,然後使勁刺向「賢者靈血」。黑色寶石被刺碎,手杖則被「靈血」吸進內部。


    「他說……賢者?難道那家夥——!」


    從橋式起重機探身的矢瀨發出驚唿。


    透過天塚實行的儀式,「賢者靈血」正要出現致命性變化。深紅的金屬生命體被光芒籠罩,有東西準備從內側冒出。


    宛如破殼孵化一般——


    『不妙!快點逃,矢瀨小弟!』


    「什麽!」


    聽了摩怪急迫無比的忠告,矢瀨迴神抬起頭。


    刹那間……


    「賢者靈血」放出的閃光無聲無息地掃過他的視野。


    爆炸——


    巨大的橋式起重機像積木般垮下,港灣地區陷入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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