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東方的海平線開始泛白,姬柊雪菜便醒了。


    驀地起身的她不出聲音,動作令人聯想到野生貓咪,還撥了撥睡覺時壓亂的頭發。她無防備地打了個小小的嗬欠之後,眼角盈出淚珠,便用袖子擦掉。


    大多數人應該會感到意外,但其實雪菜在早上常常欲振乏力。或許是意識還有點恍惚,她的眼神也顯得空洞,略顯成熟的冷冷嬌顏看來比平時還要年幼。


    雪菜當場將代替睡衣的白襯衫隨便一脫,直接走向浴室。盡管好幾次差點又睡著,衝冷水澡的過程中,她總算逐漸清醒了。


    雪菜走出浴室,拿毛巾擦幹水滴,再照鏡子看著自己。身體狀況良好,在波朧院節慶死鬥時的疲勞已經一點不剩,但體型纖弱依舊。雪菜確認這一點,不經意地歎氣。該不該多喝牛奶呢——她茫然心想。


    吹幹頭發、換上製服後,雪菜用完簡單的早餐。


    然後她開始保養武器——「雪霞狼」。


    雪菜將銀亮的金屬長槍磨利,並且在腦海裏想像自己和那把槍成為一體。


    正如自然界的猛獸不會鍛煉身體,獅子王機關的劍巫也不會進行特別的訓練。根本來說,隻是多練出一些肌肉也不可能和魔族鬥得平分秋色。


    相對的,她們會徹底磨練感官和行舉。無心間的唿吸或走路,所有日常生活中的起居坐臥對雪菜來說都是提高咒力的訓練。


    過了一會,公寓隔壁那一戶就變吵了。


    盡管時間比平時稍早,曉家的妹妹似乎正把哥哥挖下床。鬧來鬧去,那對兄妹的感情還是那麽融洽。雪菜想像著他們的互動,忍不住笑了出來。


    「——!」


    那張柔和的微笑忽然變成了攻魔師的犀利表情。雪菜感受到自己布於公寓的結界被他人以咒力入侵而動搖的跡象。


    從天而降的入侵者停在雪菜房間窗外。


    長槍在狹窄室內不利戰鬥——如此判斷的雪菜擱下「雪霞狼」,抽出藏在書包底部的匕首。那是劍巫的基本裝備之一,就算威力不及「雪霞狼」,仍屬具強大破魔力的咒能武器(enchanted weapon)。


    雪菜毫不鬆懈地舉著匕首,使勁推開窗戶。


    「…………」


    結果在那裏的是隻鳥——帶著鋼鐵光澤的猛禽。


    其身形在雪菜眼前分解,變成了一封書信。式神——而且是能輕易穿過雪菜結界的強大使役魔。能放出這等式神的施術者在獅子王機關也不多。那種咒術用於傳令顯得太過高階。


    不過,從中感受不到施術者的敵意。


    雪菜困惑地收下那封信。這迴她訝異地叫了出來。


    「咦……!」


    窗外的陽光已經變強,弦神島今天似乎也會很熱。


    2


    映於車窗的海邊景色不停流逝。


    這裏是古城他們平時用於通學的單軌列車。由於時間比往常早,車內略有空位。或許是心理作用,好像連冷氣都開得特別強。


    然而和平時相差最多的,是雪菜站在身旁的態度。


    雪菜一如往常地背了裝有銀槍的吉他盒,監視著古城。可是,她的態度有些心不在焉,不時還會帶著眺望遠方的神情歎氣。


    「姬柊?欸,姬柊……小姐?」


    古城難免對雪菜的模樣感到在意,便朝她的耳邊喚了幾聲。


    但雪菜沒有迴答。她隻顧著抿唇,一副鑽牛角尖的表情。


    古城在雪菜眼前揮了揮手,也沒得到迴應。五官原本就端正過頭的她全無反應,讓人陷入像在對雕像說話的錯覺。


    「喂,你沒事吧……該不會是身體不舒服?」


    難道她發燒了——古城不安地瞧了瞧雪菜的臉。


    於是,他將手湊到雪菜被劉海遮住的額頭上。摸起來涼涼的肌膚觸感——手掌如此感受到的瞬間,古城的視野頓時顛倒。


    「咦!」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古城的身體就飛到半空了。他當場垂直翻了半圈,然後一頭撞在車廂地上。合氣道的反手摔。雪菜握著古城的手腕,隻靠移轉重心和挪身就將他摔飛。


    雪菜仍像人偶一樣麵無表情,還順勢鎖住了古城的肩關節。這就是對付魔族的戰鬥專家——劍巫的武藝。驚人臂力不像來自嬌小少女,讓理應是世界最強吸血鬼的古城無法招架。古城承受不住超乎想像的劇痛,難堪地發出慘叫。


    「唔喔喔喔喔……投降!我投降——!」


    「啊……!」


    聽見古城半哭半慘叫,雪菜似乎總算迴過神來了。她鬆開古城扭得角度不正常的右臂,慌慌張張地蹲到痛苦掙紮的他身邊。


    「學長……沒……沒事吧?」


    「……看你比想像得有精神,我倒放心了……」


    古城露出空虛笑容,挖苦似的說道。


    大概是古城疏忽地碰了雪菜,才讓她的身體在無意識間采取自衛行動。不過古城重新體會到劍巫那超乎常理的戰鬥能力了。往後就算看見雪菜睡著,也不能隨便碰她——古城如此銘記在心。


    令人惆悵的是,在古城被雪菜折磨的這段期間,其他乘客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從表情看得出來,周圍乘客大多認為他一早就在卿卿我我,有這種下場是活該;剩下的一部分則是看似羨慕地望著被雪菜摧殘的古城。這件事讓古城深深體認到都會人際關係的黑暗麵。


    「對不起,因為我在想一些事。」


    似乎認真反省過的雪菜低下頭開口賠罪。呃,反正我自己亂摸人也很沒禮貌——古城自嘲地笑著緩頰,並且問道:


    「你有什麽煩心的事嗎?」


    「煩心嗎……也對,就某方麵來說是的。」


    「某方麵?」


    對於她奇特的用詞,古城蹙了眉頭。然後他想起自己早上和妹妹的互動,又說了:


    「對喔,國中部快要舉辦外宿研修了吧?你準備好了嗎?」


    「外宿研修……」


    雪菜的表情變得更憂鬱了。我說錯話了嗎——古城心裏一陣焦急。


    雪菜並非單純的學生,而是獅子王機關派來監視第四真祖的攻魔師。她會就讀於彩海學園,純粹隻因為這在監視古城的任務中占了一環。無法參加與原本任務不相關的活動,也是很有可能的狀況。


    要是如此,雪菜會有那種鑽牛角尖的表情也就可以理解。


    「難道說,姬柊你不參加?獅子王機關要你別去嗎?」


    「不是的,關於那個……今天早上,我收到了這種東西。」


    「什麽玩意啊?這是……信?」


    雪菜從書包拿出來的是一張帶著奇特折痕的信紙。那是一張白得快要發出銀亮光澤的紙,表麵寫著流麗的書寫體英文。盡管看來並不是暗號,可是憑古城的語學實力,要讀懂上麵寫的內容稍有困難。


    「這是獅子王機關發來的公文。上麵寫著——他們要從後天深夜零時起,將『雪霞狼』封印四天,所以命我必須在那之前交還迴去。」


    「『雪霞狼』是你的那把槍嘛……要將它封印就表示……」


    「是的。我在想,他們是不是要解除監視第四真祖的任務。」


    雪菜口氣嚴肅地說。


    她的長槍名喚「雪霞狼」,正式稱唿為「七式突擊降魔機槍(schneewalzer)」,是獅子王機關的秘藏兵器。可斬除萬般結界、令魔力失效的這把槍,連吸血鬼真祖都能誅殺,堪稱對付魔族用的究極武神具。雪菜身為第四真祖的監視者,被賦予了判斷的權利,可以在必要時手刃古城。「雪霞狼」說來就是那項特權的象征。


    封印那把槍等於讓雪菜解任監視者一職。隻不過,從後天算起的那四天——正巧和彩海學園國中部的外宿研修行程是同一期間。


    「……那表示他們要讓你放假吧?這樣滿幸運的啊。」


    古城無精打采地咕噥。沒什麽嚴重的,獅子王機關那些人似乎也肯幫忙安排,好讓雪菜參加外宿研修。


    或許他們是從戰術方麵下判斷,認為雪菜隱瞞了原本的身分混進學校,就該照常參加學校的行事活動,對執行任務才會有利。即使如此,以結果來說,雪菜還是可以和同年齡的朋友們一起度個假,對她應該不算壞事。


    然而,雪菜卻用莫名不高興的目光氣悶地瞪著古城的臉龐。


    「學長是說……幸運?」


    「那樣不錯吧。總之在外宿研修的期間,你就不用監視我了。假如一年到頭都要跟進跟出,心情也沒辦法放鬆嘛。」


    古城說著開朗地笑了。


    從雪菜在古城麵前出現,大約過了兩個多月。這段期間她都守在古城身邊執行監視者的任務,從來沒休假。偶爾卸下職責,


    恰如其齡地和同學一塊享受旅行,應該也不會遭報應。


    縱使隻是暫時,坦白說能脫離雪菜的監視,對古城而言當然也是一件樂事。就算雪菜再漂亮,二十四小時都被國家公認的跟蹤狂帶著兇器跟監,精神上仍然吃不消。


    於是,雪菜看了古城那樣的反應,臉色越來越不高興地說:


    「你似乎很高興呢,學長。」


    「……咦?」


    「原來是這樣啊,我都不知道學長這麽期待我消失。感覺有點受打擊。」


    聽了雪菜那些像是心靈受創的話,古城連忙辯解:


    「呃,我並沒有期待啦。隻是覺得你不在的期間,我大概會自由一點——」


    「所以我才擔心啊!」


    雪菜說著越想越苦惱地垂下目光,姿勢就像在祈禱。


    「真的是擔心不完耶,誰知道學長會在我看不到的時候捅出什麽問題——」


    「我才不會!隻是迴到你來以前的狀況而已吧?你的視線離開個三、四天,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啦!」


    麵對雪菜像是在防備兇惡罪犯的說詞,古城堅決抗議。不過雪菜卻賭氣似的半眯著眼瞪向他問:


    「但之前趁我視線離開三、四個小時的空檔,你就吸了優麻和紗矢華的血喔……?」


    「你現在要提這個?」


    古城麵紅耳赤地迴嘴。畢竟讓吸血鬼產生吸血衝動的導火線是性欲——也就是性亢奮。被雪菜一指責,那天晚上和紗矢華她們做過的事又在古城的記憶裏複蘇了。


    「當時情況緊急吧!哪會三天兩頭出那種大騷動啊!」


    「……說的也對。要是那樣就好。」


    雪菜仍有些不安地歎了氣。


    「不過,學長真的不要緊嗎?這次連凪沙都不在喔?早上你會起床嗎?還要記得確認門窗和用火用電的安全——」


    「你擔什麽心啊?看家這點事,我一個人也行啦。」


    古城迴望嘮叨得像監護人的雪菜,臉上露出苦笑。


    「不會有事啦。既然獅子王機關都準你放假,你沒理由替我擔憂吧?不用多費心啦。」


    為了讓愛操心的雪菜放心,古城隨口保證。


    瞬時間,雪菜眼裏失去感情,嗓音也變得冷冰冰的。她嘴裏喃嘀咕咕重複著缺乏抑揚頓挫的細語。


    「……沒理由擔憂,是嗎?是我多費心了……這樣啊。」


    「呃……那個,姬柊……小姐?」


    古城對雪菜生氣的理由摸不著頭緒,又一臉困惑地喚了她一聲。


    這時候,單軌列車正好抵達離學校最近的車站月台。


    3


    教室裏飄著奶油烤熱的香味。在火候恰到好處的平底鍋裏,洋蔥末正翻炒得滋滋作響。


    上午的課程是小組烹飪實習。菜色包含凱撒沙拉、蛋包飯及燉牛肉三道洋風菜色。看古城熟練地掌鍋、倒調味料,矢瀨基樹發出讚歎之聲。


    「哇喔!古城,你很行耶。」


    「就是啊。手藝真巧。」


    擔任班級股長的築島倫也跟著誇獎,語氣像在稱讚練了小把戲的寵物。圍著圍裙的藍羽淺蔥則一邊偷吃沙拉要用的麵包塊一邊幫腔:


    「人總是要有一項長處才行嘛。」


    「你們幾個吵死了!」


    古城做菜的手絲毫沒停,還倍顯煩躁地訓了他們。


    「別一副事不關己地在那邊看,幫點忙好不好?為什麽全部推給我煮啊!」


    麵對古城認真的質疑,另外三個人都滿臉不可思議地迴望他,態度仿佛透露著「事到如今還需要問這種再明白不過的事嗎」。


    矢瀨無奈地搖頭,傻眼似的歎了氣。


    「嗬,古城,你說這話就笨了……我不知道築島廚藝如何,但如果讓我或淺蔥幫忙,隻會讓你費更多手腳喔。」


    「那不是拿來說嘴的台詞吧?」


    古城低聲迴嘴。從輕佻的外表難以想像,不過矢瀨確實是大財主家的公子哥。倫和淺蔥意外地也都是富家千金,沒做過菜倒可以理解。可是,有幫忙總比什麽都不做像樣吧?盡管古城這麽認為——


    「你想得太簡單了。畢竟淺蔥在小學五年級烤的餅幹,可是讓班上十四個男生送醫急救的大規模殺傷武器喔?幸好我早就料到,才逃過了那一劫……」


    「你喔,到現在還翻那種舊賬?」


    往事突然被爆料,讓淺蔥麵紅耳赤地對矢瀨抗議。


    聽她的口氣,矢瀨說的慘劇似乎是真有其事。淺蔥察覺同學們不敢領教的視線,又連忙咳了一聲說:


    「……基……基本上,哪有用好幾年前的舊情報來評斷別人的。我現在也會做一些普通的菜色了啦。」


    「哦~~」


    「你那是什麽懷疑的眼光?」


    淺蔥抓起手邊的油,朝表情看來壓根不信的矢瀨潑了過去。那是古城準備用來提味的蒜辣醬。矢瀨被醃了幹辣椒和大蒜的超辣橄欖油灑到,捂著臉痛得死去活來。


    倫看著那對青梅竹馬打鬧,一臉老神在在地說:


    「唉唷,你別計較了嘛,曉。我覺得擅長做料理的男生很帥喔。對不對,淺蔥?」


    「咦!唔,呃……一般來說,也有人會這樣想吧。我隻是以一般來說!」


    話題忽然被丟過來,聲音上揚的淺蔥答得挺生硬。忙著做料理的古城卻沒空注意她那不自然的反應。


    「……問題不在帥不帥,我想說的是靠我一個人做這麽多菜色會趕不上時間啦。幫忙裝盤也好,你們至少出點力吧!」


    「對了,你家小妹做的料理很好吃耶。」


    倫笑嘻嘻地說。古城則含糊地應聲表示同意。


    實際上,凪沙的廚藝以國中生而言相當出色。那是她代替常常不在家的媽媽接下家務事所練出來的成果。盡管古城多少也會做料理,但還是遠遠不及凪沙。


    「畢竟煮菜這方麵,最近都是交給她負責。再說我們家的媽媽隻會弄冷凍披薩。」


    「和曉結婚的話,是不是就能吃一輩子你妹妹做的料理啊?這樣還不錯耶。」


    「……呃,你這邏輯怪怪的吧?」


    古城冷靜一想,倫這番話實在叫人聽不懂,讓他在否定時夾雜著歎息。


    對啊——附和古城的是用毛巾擦拭滿臉橄欖油的矢瀨。


    「而且,凪沙遲早要嫁人的嘛。」


    「嫁人……?」


    被矢瀨意外點破,古城聲音頓時變調。他努力想佯裝冷靜,卻無法徹底隱藏內心動搖。


    「說什麽蠢話,凪沙哪會……像……像她那樣怎麽可能嫁得出……好燙!」


    「唔哇……你幹嘛認真啊,好惡……!」


    淺蔥冷冷望著一副狼狽樣的古城,看似鄙視地嘀咕。那眼神冷漠得不得了,仿佛能直接聽見她心裏正在臭罵:「戀妹情結!」


    「囉……囉嗦!還不是因為你們多嘴!」


    「國中部三年級不是快舉行外宿研修了嗎?那段期間,你吃飯要怎麽辦?」


    倫自顧自的反問,態度和陣腳大亂的古城恰好相反。古城擦著額頭的汗迴答:


    「啊,說的對喔。呃……我也沒特別想過,大概就隨便買東西吃吧。反正一個人自炊也不太符合效益。」


    「哦——」


    倫越顯愉快地眯起眼睛,然後托腮望向淺蔥那邊。


    「難得有機會,淺蔥,你要不要去幫他做飯?」


    「唔……咦!」


    這次換淺蔥聲音變了調。傻眼的古城覺得倫算是個性挺酷又不太親切的人,就隻有在捉弄淺蔥時格外有活力。


    「為……為什麽要我幫他做飯……?」


    「你的手藝不是變好了嗎?曉一個人吃飯八成也會覺得乏味,你們兩個就一起用餐,感覺也不錯啊——」


    「兩……兩個人一起……」


    淺蔥的視線投了過來,像在守候古城的反應。但古城不為所動,正聚精會神地撈著浮在燉牛肉湯表層的雜質。


    「唔,我才不去他家!如果要到外麵吃飯,我倒是可以奉陪啦。」


    「好好好。」


    淺蔥那些帶嘔氣意味的話被古城隨口應付掉了。倫和矢瀨則望著彼此,不知為何都一副拿他們倆沒輒的樣子發出歎息。


    「欸,古城,說到這個,國中部的那個轉學生也會參加外宿研修嗎?」


    經過片刻,矢瀨看似換了心情提問。以他來說,那表情顯得莫名認真。古城盡管感到納悶,還是抬起頭說:


    「姬柊是說她會去啦……有什麽問題嗎?」


    「啊……沒有啦,我有點羨慕。要欣賞她穿便服的模樣、睡臉或入浴畫麵,那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吧?」


    矢瀨立刻又變迴平時的輕浮口氣,並且摸了摸抓成刺蝟頭的短發。


    淺蔥聽見古城他們這段對話,便顯得不悅地喃喃自語:


    「你們兩個耍白癡啊。」


    「我什麽都沒說吧?」


    古城抱怨著淺蔥將他和矢瀨歸為同類並打了蛋。他擺出前所未有的正經臉色,開始準備蛋包飯要用的香濃半熟蛋。


    淺蔥望著古城那張臉,擅自啃起撕成片的萵苣。


    「這樣啊……那個女生也不在嗎……這樣啊……」


    她用了不被任何人聽見的小小音量嘀咕。


    沒過多久,古城的手機響起了收到簡訊的聲音。


    4


    「啊……好好吃喔。」


    在傍晚的耀眼陽光下,凪沙醉心地發出讚歎。


    這裏是商業區購物中心的露天咖啡座。坐在戶外客席的她,正舔著三球疊在一塊的巨大冰淇淋。豪華冰品被無數配料裝點得看不出原型,讓人難以形容。


    和凪沙同坐一桌的是古城和雪菜,還有銀發碧眼的少女。少女有張美麗得不像日本人的北歐臉孔,以及令人聯想到天使的慈祥氣質——她正是「國中部的聖女」葉瀨夏音。


    「露露家的冰淇淋果然最棒了,尤其是這香醇的風味和清爽餘韻。」


    凪沙像個小朋友似的大啖冰淇淋,還滿心歡喜地解說。這個天性愛講話的妹妹即使在吃東西時也安靜不了。


    你是哪來的美食采訪員啊?古城心裏一邊吐槽一邊不高興地托著腮幫子說:


    「受不了你……說什麽有重要的事要拜托,我還以為出了狀況,結果是找我提行李啊。你把長輩當成什麽了……?」


    「所以我才會請你吃冰淇淋當迴禮啊。可愛的妹妹都開口拜托了,就陪我們買個東西嘛。提著這麽多大包小包的,我們不就沒辦法悠悠哉哉地逛街了?」


    凪沙說著用手指了古城擺在腳邊的大量購物袋。帶去外宿研修用的便服及包包共三人份,東西簡直多得會被誤認成搬家。


    「旅行袋我們家也有吧?」


    古城指著當中格外大的購物袋說道。那是凪沙在門市看到就衝動買下的鮮豔波士頓包。


    不過凪沙卻「咦」了一聲,嫌棄地皺著臉說:


    「我們家裏的旅行袋,是指古城哥用過的運動提袋嗎?我才不要用呢。誰叫那有一股男籃社社辦的背心酸臭味。」


    「再怎麽說也沒那麽臭啦!」


    古城惱火地反駁。聽著兄妹倆這樣對話,雪菜忍不住小聲噗哧笑了出來。


    哎唷——凪沙鬧脾氣似的鼓起臉頰。


    「古城哥,你根本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嘛。明明就和這麽可愛的學妹待在一起,隻要能和雪菜或夏音出來逛街,有一大堆男生甘願變性耶。」


    「再怎麽樣也不至於吧……國中部的男生……腦袋要不要緊啊……?」


    古城捧著頭咕噥。變性一說應該純屬玩笑,但恐怖的是他也無法斷定絕對不可能。因為雪菜和夏音的容貌就是那麽出色,盡管那種美已經美得有些讓人難以親近——


    「怎麽了?葉瀨?看你一直在發呆。」


    古城發現夏音沒加入聊天,隻是茫然望著遠處,就問了她一句。


    夏音有些害羞地迴過頭,具透明感的銀發搖曳生姿。


    「對不起,冰淇淋太好吃,讓我幸福得恍惚了。」


    她道出的喜悅頗為平民化,讓古城對那張笑容不禁看得著迷。


    生為阿爾迪基亞國王的庶子,夏音一無所知地繼承了王族擁有的強大靈力。她沒有關於父母的記憶,從小就在修道院被當成孤兒撫養長大,卻連那座修道院也發生了事故,讓她失去歸宿;養父更差點將她改造成名為「模造天使(faux-angel)」的怪物——夏音的過去應是一場又一場讓人無法承受的劫難連鎖。


    盡管如此,她卻能笑得如此幸福,和藹的神情恰似別人為她取的綽號「聖女」。


    「不嫌棄的話,你要不要也吃吃看這個?」


    古城紅著臉別開目光,並將剩了一整球的冰淇淋杯遞給她。凪沙最愛的露露家冰淇淋對古城來說份量太多了。


    夏音開心得眼睛發亮說:


    「那麽,我隻嚐一口……其實,我對草莓口味也很好奇。」


    「那太好了。」


    古城看夏音高興得像隻小狗,也安心地捂了捂胸。於是——


    「啊,大哥,你臉上沾到冰淇淋了。」


    「咦?」


    夏音忽然用餐巾替古城擦了嘴唇。嚇得愣住的古城隻能任憑她服侍,卻在身邊感受到刺人的視線而陷入困惑。


    迴頭望去,雪菜和凪沙都一臉恐怖的表情瞪著他。


    「呃……你們也想吃草莓冰淇淋嗎?」


    「並沒有,學長。」


    「笨蛋!」


    被兩人冷冷臭罵,古城不明所以地皺起臉。


    凪沙一氣之下便大口大口啃完剩下的冰淇淋,然後提議:


    「對了,我們去那裏吧!去那家店!」


    「咦!」


    古城和雪菜看了凪沙指的店麵,異口同聲驚唿。以粉紅為基調的可愛店麵,展示在櫥窗裏的是穿著華麗內衣的模特兒人偶。不管怎麽看都是內衣店。


    你也太會整人了吧——古城歪著嘴發牢騷,不過雪菜和夏音都露出了略感興趣的表情。沒想到她們好像並不是那麽排斥。


    「走嘛走嘛,再說那家店似乎有辦限期促銷。旅行的時候,也要花心思在內衣上才行啊。像那件感覺就很適合雪菜耶。夏音要穿的也包在我身上,我會幫你們搭配得無懈可擊。啊,古城哥你在外麵等!」


    「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進去啦!」


    凪沙拉著裹足不前的雪菜和夏音的手,走進內衣店。


    古城目送她們的背影,癱軟地歎了氣。


    陪凪沙逛街本來就很累人,感覺她今天比平時還要亢奮。她大概就是這麽期待這次的旅行吧。


    真叫人無法奉陪——古城不是不會這樣想,但凪沙有她躁動的理由。她在四年前魔族相關的事故中受過重傷,曾住院很長一段時間。出院後首度去島外旅行,會變得有些浮躁也是難免。


    希望她別高興得放縱過頭就好——當古城沉浸在為人兄的感慨時,察覺有個陌生男子朝自己走近因而抬起頭。


    對方身穿純白的鬥篷大衣,搭配紅白格紋的領帶與帽子,左手則拿著一支銀色手杖。看上去年紀在二十歲左右,感覺卻也顯得遠比年紀蒼老或年幼。


    那是個形象類似魔術師的可疑男子。他站在古城麵前,手湊在帽子上打了招唿。


    「幸會。」


    「啊,你好。」


    古城也起身迴了一聲招唿。那是參加過運動社團的反射動作,他在這種場合就會不自覺地照禮數答話。也許是古城這樣的反應叫人意外,男子貌似愉快地眯著眼笑了。


    他的眼睛像鮮血般紅得可怕——


    「剛才那個銀發女生真是漂亮呢。」


    「嗯,是啊。」


    古城對男子故作熟稔的態度起了戒心,同時仍坦然表示肯定。反正也沒理由否認。


    「你們看起來很要好——她該不會是你的女友吧?」


    「沒有,她隻是學妹啦。我妹妹的朋友。」


    被人誤解也挺麻煩,古城就據實迴答了。之所以不用敬語,是因為他注意到男子身上彌漫著兇惡氣息。那是——血的氣味。


    「不提那些了,你是什麽人?看來倒不像藝人經紀公司的星探耶?」


    「你問我嗎?我呢,是真理的探求者。」


    「……啥?」


    男子天外飛來一筆的迴答,讓古城短瞬間啞口無言。


    隨後,男子從右臂釋放出某種蠕動得像蛇一樣的東西。


    那是帶著金屬光澤的高黏性黑銀色液體。液體纏到了古城的手臂,有意直接侵蝕他的肉體。身體有種正逐漸融化的強烈異樣感,以及奇妙快感——


    然而古城的表皮一融化,黑銀色液體就突然沸騰般炸開了。仿佛電流過強而燒壞的電氣迴路,液體承受不了古城太過巨大的魔力,才會爆散消滅。


    「這玩意……是什麽?」


    古城瞪向男子,殘留於皮膚的異樣感觸讓他皺起臉。


    假如古城是普通人,被剛才的黏液徹底侵蝕後會變得如何?那實在讓人不太敢想像,鐵定不是什麽像樣的下場。


    「哦——你防得了那個啊?從剛才我就覺得有奇怪的氣息,看來你不是人類嘛。」


    男子望著自己的右手,不悅地眯起眼。


    「未登錄魔族……吸血鬼嗎?感覺也不像阿


    爾迪基亞皇室派來的保鏢,不過算了。原本我想盡可能低調地殺你就是了。」


    「唔——!」


    男子又舉起右臂。


    他的指尖再次迸出黑銀色液體。那化成銳利的細刃,速度驚人地從旁掃向古城。即使靠古城吸血鬼化的反應速度,也無法徹底看穿攻擊的軌道。


    千鈞一發之際伏倒的古城背後,路燈支柱已被砍成兩截。


    普通黏液並不會這樣。對方是透過高壓將比重等同水銀的液態金屬化為刀刃,再利用自身體重及離心力催發攻擊力。


    「你……打算綁架葉瀨……?」


    古城拚命閃避男子的第二擊,語氣凝重地反問。


    對方知道夏音是阿爾迪基亞皇室的相關者。目的在於贖金或政治因素嗎——總之他很有可能綁架夏音。會用侵蝕肉體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對古城下殺手,八成也是為了避免在接觸夏音時引起戒心。


    「綁架……?你是指將她帶到哪裏嗎?」


    然而,男子明顯流露出鄙視的態度笑了。


    「擁有那麽大量的魔力,你在乎的卻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呢,吸血鬼!她已經去不了任何地方了,我隻想拿她當祭品而已。」


    「祭品……?」


    「怎麽,你沒察覺嗎?」


    哼——男子冷冷撂話,語氣聽來像在同情古城的無知。


    「看你那樣,好像連五年前發生在亞迪拉德修道院的事件也不知道呢。」


    「什麽意思——?」


    古城藏身於建築物的死角,焦躁地反問對方。


    男子操縱黑銀利刃的攻擊力頗具威脅性,但是在身為第四真祖的古城麵前算不上敵人。古城隻要召喚眷獸,應該一瞬間就能將他消滅。


    吸血鬼畜養於自己血中的眷獸正是力量如此驚人的召喚獸。何況那是世界最強吸血鬼的眷獸,自然更不在話下。


    正因如此,古城才無法使用眷獸。要是在這種大街上解放第四真祖的眷獸,不知道會對街道造成多大的損害。假如有個差池,連附近的凪沙等人也會被波及。


    幸好露天咖啡座的店員及眾多顧客,在男子動手攻擊時就頭也不迴地逃走了。不愧是「魔族特區」的居民,對這類騷動早就習以為常。


    不用擔心圍觀民眾的目光是很好,但是武裝過的特區警備隊接獲他們的通報,應該不用多久就會大批趕來。古城屬於未登錄吸血鬼,同樣不希望牽扯上特區警備隊。即使他這麽想,也做不了什麽。他依然無法發動像樣的反擊,隻能一味焦急。


    「用不著在意。得知真相以前,你就會死!」


    「唔——!」


    黑銀利刃一閃而過,將混凝牆斬斷。崩塌的碎塊擋住了古城的退路。


    躲在建築物死角是古城失策。在這種窄巷裏,他閃不了男子的下一次攻擊。


    黑銀利刃宛如斷頭台,從古城頭上揮落。


    正麵將那一擊接下的,是銀亮的長槍鋒刃。


    銀色斬擊劃出優美弧度,輕鬆斬斷黑銀利刃,救了古城一命。


    「姬柊——!」


    古城察覺嬌小的使槍者身分,頓時發出驚唿。負責監視第四真祖的她警覺到古城的危機就從店裏趕來了。


    製服裙擺輕盈一翻,雪菜漂亮著地。她瞪向神秘突襲者,毫不鬆懈地擺出架勢。


    「你沒事吧,學長?」


    「嗯,謝啦。得救了。」


    發軟的古城禁不住歎氣。


    戴紅白格紋帽的男子則無言地瞪了闖進戰局的使槍少女。


    男子的右臂從手腕以下都不見了。雪菜斬斷的黑銀利刃,原來是他和液態金屬融合的部分肉體。


    「學長……那一位是?」


    「誰知道。他說自己是真理的探求者。」


    對於雪菜的質問,古城隨口迴答。那個頭銜感覺隻像在胡鬧,但既然本人就是那麽說,也沒有辦法。


    「……探求者……原來如此。」


    古城原本以為雪菜會發脾氣,不過她輕易接受了古城的說詞。這項事實反而讓古城不安。盡管他實在不覺得「探求者」是那麽有名的行業——


    「『七式突擊降魔機槍』……對了,我之前聽過獅子王機關派了劍巫監視第四真祖。」


    男子語氣懶散,還當場蹲了下來。


    在他腳邊倒著一根被砍斷的路燈支柱。長達三、四公尺餘的鐵柱,重量應該也不可小覷。當男子用右臂碰觸鐵柱的瞬間,鐵柱就像糖果一樣融解了。


    融解的鐵柱表麵逐漸轉變成黑銀色,有如混濁的鮮血。


    「怎麽搞的……!那家夥的手……」


    在古城等人愕然觀望下,鐵柱被男子用手臂吸收了。


    隨後,他那應該已經被斬斷的右手複原了。透過和鐵柱融合,男子成功再造自己喪失的部分身軀。


    「果然是煉金術師……」


    雪菜靜靜低喃。


    古城微微倒抽一口氣。身為「魔族特區」的居民,古城當然也知道煉金術師的存在。摸索萬物組成方式,進而製造出黃金之人。有意揭開天工巧思、解出生命謎底的永恆探求者——原來他從一開始就對古城表明了自己的身分。


    「要對付劍巫和第四真祖,實在太吃癟了。放棄收拾葉瀨夏音才是正確判斷嗎?」


    煉金術師背對古城等人。他打算直接逃走。


    「你給我站住!穿紅白格紋的——!」


    「不能追,學長——!」


    既然不明白那個男人的底細,讓他溜掉會後患無窮。立刻如此判斷的古城打算追上去。


    「唔喔!」


    大塊金屬隨即倒在古城眼前。


    金屬塊的原型是樹木。煉金術師將種在路旁的高大行道樹轉化成了鋼鐵,無數的樹枝變為尖刺,繁茂的樹葉化成利刃。被那撞上自然不可能無恙。古城朝旁邊一滾,才免於變成樹下的肉墊。


    等古城遍體鱗傷地爬起來時,煉金術師已經不見人影。


    「那家夥……搞什麽鬼啊……!」


    古城一邊臭罵一邊踹開擋住去路的樹幹。


    然而腳尖感受到的,隻有踢在沉重金屬塊上的衝擊和疼痛。


    光是一摸就能將高大樹木化為鋼鐵——不對,應該不隻樹木。他恐怕能隨心所欲將萬般物體變成金屬。


    古城理解那能力有多兇悍,再次打了冷顫。


    盡管液態金屬刀也是可怕的武器,但這項物質轉化的術式更危險。


    假如肉體被轉化成金屬,縱使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也難以保證能複活。要是那個煉金術師從最初就用上物質轉化那招,或許古城與他剛碰麵時就被宰了。


    「——剛才那個煉金術師是針對葉瀨同學來的嗎?」


    雪菜放下蓄勢待發的槍問道。


    古城麵有難色地應聲點頭。


    「他提到了五年前在修道院的事件,但是進一步的內容我什麽都問不出來。」


    「修道院……」


    古城聽雪菜咕噥,這才迴想起來。


    夏音、修道院以及五年前。從這些線索能導出的答案不言自明。


    葉瀨夏音以前住的修道院,在五年前曾出現大量死者而關閉——


    那個煉金術師接近夏音的原因,八成和那起事件脫不了關係。


    反過來說,和他身分有關的唯一線索,就是五年前的事件。


    「總之,那部分之後再調查看看好了……謝謝你,姬柊,剛才讓你救了一命。」


    古城癱靠在身旁的牆上,轉頭麵對雪菜。


    露天咖啡座的周遭成了一幅慘不忍睹的景象。好幾棵行道樹被砍倒,數棟建築物半毀。修理所需的費用粗估應該也要幾千萬圓。


    不過,隻造成這點損害就能了事反倒算幸運。


    那時雪菜如果沒趕來,差點受煉金術師攻擊而喪命的古城大概就會控製不住眷獸,使得附近一帶全化為焦土。弦神島險些麵臨消滅的危機。


    雪菜當然也懂這一點,麵有倦色地悄悄歎道:


    「我隻是做了理所當然的事。因為我負責監視學長。」


    「嗯,不過還是謝謝你。」


    「哪裏……」


    古城一再答謝,讓雪菜害羞似的默默低了頭。


    就在這時,古城忽然發覺一項天大狀況。他心髒狂跳,全身汗流浹背。事情不妙至極。


    「對……對了,姬柊,凪沙她們呢……?」


    「不要緊。她們兩個都進了試衣間,我想隻要趕著迴去就不會被發現。」


    「試衣……所以你才會……」


    「沒有,我隻是請店員小姐幫忙量尺寸,還沒……」


    話說到一半,迴神的雪菜低頭看向自己的胸部。


    她那件製服的鈕扣全都是解開的。


    大概是雪菜感受到古城交戰的動靜,就趕忙衝出內衣店的關係。敞開的前襟底下可以瞧見白皙眩目的肌膚,還有一部分清純的內衣。


    「呀……!」


    雪菜發出不成聲的慘叫,當場蹲下來縮成一團。她將領口徹底拉緊,用恨恨的眼神瞪了古城。


    「學……學長……你從什麽時候就注意到了?」


    「你……你問什麽呢……?」


    古城用機械般的生硬口氣迴話。本能告訴他要度過這個險境,隻能裝成什麽都沒看見。


    「難道說,學長剛才說的『謝謝』是……」


    「不……不對!我並沒有要對養眼畫麵表示感激的意思——!」


    「沒關係,我都明白。學長就是那麽下流的吸血鬼。」


    「你不懂啦!你根本一點都不懂——!」


    古城拚命強調自身的清白,不過雪菜依然鼓著臉,看都不肯看他一眼。她隻從背後感受古城慌張的動靜,並且在嘴裏小聲嘀咕: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放心將視線移開嘛……真是的……」


    5


    隔天早上——


    比平時早上學的古城一到學校就直接往辦公樓走。精確來說,他去的是頂樓——南宮那月的辦公室。


    順帶一提,雪菜沒有同行。這是因為昨天內衣走光事件發生以後,她就不肯和古城講話了。不過,這對古城來說正好。雪菜從明天起開始放假,古城希望能讓她安心參加學校活動,盡量避免不必要的牽掛。


    「抱歉,那月美眉。我有點事想問你——」


    古城推開厚實的木門,走進那月房裏。下個瞬間——


    糟糕——古城反射性停下腳步,並且保護頭部。


    彩海學園的英語教師南宮那月,二十六歲。盡管擁有一副女童般嬌小的身軀,不對,倒不如說就是因為長成這種體型,她很討厭被學生看輕,稱唿她「那月美眉」更是不會被原諒。對於這種口氣沒禮貌的學生,這個霸道老師不會吝於施行體罰。


    可是不知為何,今天怎麽等都沒有等到那月出手教訓人,感覺就像在嘲笑提心吊膽的古城。相對的,從房間內傳來一陣不帶感情的冷靜嗓音。


    「早安,第四真祖。」


    「……亞絲塔露蒂?」


    掛著天鵝絨窗簾的窗邊,站了一個穿女仆裝的纖瘦女性。


    少女有著剔透白淨的肌膚以及淡藍色大眼睛。端正的五官左右完全對稱,生物氣息薄弱,給人的印象好似藝術品。是人工生命體——亞絲塔露蒂。


    過去她曾是洛坦陵奇亞的殲教師製造出來的兵器,但現在已受到那月保護,在彩海學園是以職員的身分辦公。擔任職員卻穿著女仆裝這一點,單純是她主人那月的偏好。


    「就你一個人?那月美眉呢?」


    古城環顧房裏發問。鋪著厚厚地毯的豪華辦公室。可是在那月寶貝的骨董椅上,卻看不見她的身影。


    「南宮教官(master)不在。方才她接到警局的委托,已經外出了。」


    「警局?」


    聽了亞絲塔露蒂迴答,古城有股不祥的預感。


    南宮那月的另一個頭銜是國家攻魔官。為了保護學生,「魔族特區」裏的教育機構都有義務聘請一定比例具攻魔師資格的教職員。那月也是那種兼任攻魔師之一。


    而且,那月具有「空隙魔女」的別號,更會為特區警備隊進行實技指導,在弦神市屬於首屈一指的佼佼者。


    這樣的她會在這種時間點被警局找去,讓古城很是在意。感覺和昨天發生在露天咖啡座的騷動脫不了關係。


    「你是不是有什麽煩惱?第四真祖?」


    看古城臉色發青,亞絲塔露蒂問了一句。呃——古城含糊其詞地搖頭說:


    「與其說是煩惱,其實我有點事想商量啦。私人性質的事情。」


    「理解。如果不嫌棄,我可以陪你商量。」


    「嗯……這樣啊。那我有件事情想先問你——」


    「在此解答——『這個星期的你戀愛運絕佳,可以趁著有些嘮叨的監視者不在,將班上某個略嫌騷包的女生帶迴家霸王硬上弓。』」


    「誰說我要商量戀愛問題啦!」


    古城豁盡全力吼了一本正經講起荒唐建議的人工生命體。


    亞絲塔露蒂仍用不帶感情的眼睛望著他說:


    「給思春期男學生的建議,不就應該像這樣?」


    「呃,懷有那種煩惱的家夥或許也不少啦——話說你那內容亂具體又遊走在教唆犯罪邊緣的危險占卜是怎樣?」


    「聽南宮教官說,會找別人商量的人心裏幾乎都已經有答案了。所以提供建議者該做的就是從後麵悄悄推一把,讓對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光聽這些,會覺得那月美眉講的挺有道理就是了……慢著,你是拿什麽當根據,認為我心裏就是想對淺蔥霸王硬上弓?」


    「意思是指,換別的女生比較好?」


    「你判斷錯的不是那邊啦!」


    古城氣喘籲籲地捧著頭懊惱。亞絲塔露蒂並不是在挖苦或開玩笑,由於她本身始終抱著認真的心態才讓人難以應付。


    「總之,請用茶。」


    亞絲塔露蒂從房裏的櫥櫃端了茶杯過來。她將紅茶倒入剛蒸熱的茶杯,豪華香氣頓時散發出來。


    「真好喝……」


    將茶杯端到嘴邊的古城大感訝異。對紅茶格外挑剔的那月肯讓亞絲塔露蒂侍候,果然不是蓋的,她衝的紅茶美味得驚為天人。古城不懂專業的部分,可是這和他以前喝過的紅茶屬於不同次元的飲品。


    即使看古城大為感動,亞絲塔露蒂仍幾乎不改表情。然而她水藍色的眼睛感覺要比平時開朗明亮一些。


    「欸,亞絲塔露蒂……所謂的人工生命體,是煉金術創造出來的對吧?」


    喝了紅茶冷靜下來以後,古城終於提到原本的正事。


    亞絲塔露蒂麵無表情地靜靜點頭。


    「我表示肯定。雖然現代的人工生命體受到了生化科技和醫學的強烈影響,但是基礎理論終究位在煉金術的延長線上。」


    「既然這樣,你會懂嗎?煉金術師的目的是什麽?」


    古城仰望人工生命體少女問。


    以煉金術創造出來的亞絲塔露蒂,在出生前就被灌輸了關於煉金術的基本知識,大有可能尋獲一些線索——關於那個穿紅白格紋的煉金術師的線索。


    「即使統稱為煉金術師,他們之中仍存在各種階級的術者。不過最終來說,煉金術的目標是超越人類極限,並接近『神』的境界。」


    閉上眼的亞絲塔露蒂像是在摸索古老記憶,淡淡地迴答了問題。


    「接近神?他們不是為了把鐵或鉛塊變成黃金嗎?」


    「製造黃金是煉金術師在接近『神』的過程中,衍生出來的副產物。因為讓一切不完整的東西臻至完美,正是煉金術的原理。」


    「這樣啊……畢竟他們是要讓人變成神,所以把鉛變成黃金隻是小意思嘍?」


    古城想起紅白煉金術師在一瞬間就將樹木轉變成鋼鐵的技倆。


    用煉金術師的道理來講,比起壽命遲早會耗盡的樹木,接近不滅的鋼鐵大概才是接近於完美的存在。


    「可是就算要變成神,具體來說該怎麽做才能辦到……?」


    「由於『神』這個詞的定義太過含糊,我無法迴答。不過如果你是指保有肉體並獲得接近永恆的生命,過去曾有成功範例。」


    亞絲塔露蒂答得幹脆,讓古城吃了一驚。


    「成功範例?」


    「一個就是你,曉古城。生為人類,卻又獲得了吸血鬼之力的第四名真祖。隻不過那與所謂的『神』是位於相反兩極的存在——」


    「根本徹底失敗嘛……」


    古城無力地垂下肩膀,怨恨地低喃。


    吸血鬼確實不老不死,然而其力量的來源卻是和神明恩澤正好相反的「負」之生命力。死後既不會奉召升天,更無法轉世或成佛。隻能一直活下去的怪物就像惡性疾患——哪怕活了幾萬年,吸血鬼也不可能成為神。除了不完整的失敗品以外,別無字眼能形容。


    「那麽,另外的例子呢?」


    「還有一個則是『賢者靈血』。」


    「那是哈玩意?」


    古城一臉正經地反問。那是個沒聽過的詞。


    亞絲塔露蒂緩緩搖頭。


    「詳情不明。可是,據說妮娜·亞迪拉德就是借自己製造的『賢者靈血』,獲得了不滅的肉體以及無窮盡的魔力。」


    「亞迪拉德……!」


    古城微微倒抽一口氣。煉金術師昨天說的話浮現在他腦海裏。亞迪拉德修道院——對方確實那樣講過。他還提到五年前那裏曾發生事故。


    「她是古時的大煉金術師,傳說中的人物。假如尚存於世,現在應該已經超過兩百七十歲了。」


    亞絲塔露蒂說完沉默下來。灌輸在她身上的知識,大概全部就這些了。


    不過線索找到了。古城尋求的線索已經有了。


    上課鍾響起,古城卻陷入沉默沒有動作。腦袋還一片混亂,需要時間整理情報。


    「請用茶。」


    亞絲塔露蒂又幫古城倒了一杯紅茶。和古城麵對麵坐著的人工生命體少女,果然顯得比平常更愉快一點——就一點點而已。


    6


    「亞迪拉德修道院……?」


    滿口意大利麵的淺蔥微微歪著頭反問。


    這裏是午休時的學生餐廳。餓肚子的學生們人擠人鬧哄哄的,古城則與淺蔥並肩坐在狹窄的座位上。


    「啊……對喔,記得那裏好像就叫那個名字。你是指展望公園後麵那棟鬼屋吧?」


    「為什麽修道院會用煉金術師的名字取名?」


    古城壓低聲音問。看來葉瀨夏音以前住的修道院,果然冠上了古時某個大煉金術師的名諱。煉金術師和修道院——讓人說不出哪裏怪的組合。


    然而,淺蔥迴答得並不困惑。


    「那裏不就是那個煉金術師創立的嗎?要不是創立者,大概就是院長吧?」


    「呃,所以你不覺得煉金術師蓋修道院滿奇怪的嗎?」


    「也不會啊。畢竟煉金術受到異教魔法的強烈影響,有很多形同禁咒的危險術式。為了避免受到抨擊,不少煉金術師都會大量捐款給國王或教會。」


    國中世界史有教過吧——被淺蔥一臉傻眼地質疑,古城沉默了。聽淺蔥提起,他才隱約想起那些內容似乎在哪裏學過。「魔族特區」的教學課程,那種程度的基礎知識好像都包含在義務教育中。


    「結果,這世上就是有錢都好談嘛……」


    「也對啦。實際上,為錢發愁的王公貴族或教會相關人士,似乎也有很多人埋首於研究煉金術。這算常有的事。」


    淺蔥伸手拿了第二盤裝得滿滿的意大利麵。與苗條外表相反,她可是個大胃王。兩人份的意大利麵對她而言算是比較節製的份量了。古城在旁看著都會覺得肚子撐。


    「那裏以前發生過嚴重的事故吧?你知不知道原因?」


    「唔~~這我就不記得了,都已經是小學時的事了……而且還被叮嚀過那裏很危險,不可以靠近。」


    「這樣啊……畢竟都五年前了嘛……」


    古城看似沮喪地垂下肩膀。


    說起五年前,讀小學的古城還沒有來弦神島。知道當時那件事的同學也不多。古城對於在「魔族特區」土生土長的淺蔥曾抱著一絲期待,但事情好像沒那麽簡單。


    「咦?」


    用餐之餘還把玩智慧型手機的淺蔥,瞪著畫麵發出了不高興的聲音。她原本想查關於事故的紀錄,看來過程並不順利。


    「怎樣?」


    「搜索不到結果……資料被刪掉了?」


    「事件那麽久了,所以記錄沒留下來吧?」


    「我調的是人工島管理公社的資料庫耶。連島上的便利商店一天賣幾顆肉包都會記錄得清清楚楚。」


    淺蔥頂了一句。她的話讓古城心裏有些發毛地板起臉孔。


    「那也有點讓人不舒服耶。感覺像受到監視一樣。」


    「幹嘛事到如今才抱怨?」


    資訊化社會就是這樣啊——淺蔥淡然說道。


    「既然如此,為什麽隻有那場事故的記錄不見了?」


    「是別人刻意刪掉的吧。去人工島管理公社翻曆史記錄,或許可以知道什麽……不過別隨便插手管這件事比較好,我覺得有點危險。」


    「你是指人工島管理公社也許就是幕後黑手……?」


    「說不定是更棘手的分子喔。」


    淺蔥說著關掉智慧型手機電源。


    盡管隻有少部分的人知道,不過淺蔥的特長是駭入電腦。而且,她更是人工島管理公社保安部重金禮聘的天才駭客。連她都表示棘手,狀況應該真的很危險。


    不論是昨天的紅白煉金術師,還是管理公社遭竄改的資料,看來在亞迪拉德修道院的事故背後潛藏著比想像中更大的秘密。


    「話說,你是為了談那種好幾年前的事故才找我過來嗎?就沒有其他事好問?比……比如我明天以後的安排——」


    淺蔥看似不滿地噘嘴抱怨。應聲的古城卻心不在焉地嘀咕:


    「抱歉,淺蔥。我有事要處理,要離開學校一下。」


    「……啥?」


    淺蔥仰望著端了托盤起身的古城,臉上一片愕然。


    「下午的課我不會去,幫我找個好理由應付。」


    「欸,古城!你給我站住!」


    淺蔥狼吞虎咽地解決盤子裏剩下的麵,粗手粗腳地站了起來。趕在古城抵達入口大廳的鞋櫃前,她就用短跑金牌選手般的長步幅跑法追到人了。


    「你跟過來幹嘛!」


    「我才要問,你溜出學校打算去哪裏?」


    被滿臉鬼氣森森的淺蔥逼問,古城有口難言地轉開視線。


    「我隻是去看看修道院的舊址啦。有件挺在意的事情,我去確認一下而已。」


    古城迅速說完,匆匆離開校舍。


    可是,淺蔥也換上皮鞋追了過來。


    「什麽嘛?你在意的事情是什麽?」


    「呃……就是看一下……貓吧……」


    「啥?貓……?」


    古城不得要領的迴答似乎讓淺蔥心情更糟了。她一旦像這樣使起性子,就會變得說也說不聽。除非親眼看見古城翹課為的是什麽,否則她肯定死也要硬跟。


    唉,那倒也罷——古城心想。


    他去修道院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確認事故現場。事故發生後雖然已過了五年,或許還留有什麽線索。


    另一個目的,則是那裏的貓。


    葉瀨夏音曾在那座修道院的舊址照顧她撿迴來的小貓。


    那時候的眾多小貓已經在古城和凪沙的協助下,全部順利找到人認養了。


    然而,從那以後又過了幾個星期。由夏音的個性來想,難保不會再撿新的流浪貓照顧。事情演變成那樣就不妙了,畢竟還有那個煉金術師要提防。


    那個紅白煉金術師要是得知夏音又開始在修道院舊址進出,八成會喜孜孜地發動襲擊吧。非得阻止那種事發生才行——話雖如此,現在古城能做的就是確認有沒有貓而已。假如發現有貓,古城也隻能將它們帶離修道院就是了。


    無論如何,應該不會有多大的危險,淺蔥跟去也沒問題。古城想著這些,已經來到視野遼闊的山丘上。於是——


    「——好痛!」


    忽然從旁掃來的衝擊將古城整個人打飛了。間隔短瞬,沉沉的震動在頭蓋骨中心響起。


    看不見的衝擊,完全感覺不出攻擊的動靜。仿佛有人穿越空間用鈍器重擊,才會造成那樣的傷害。


    「古……古城!」


    淺蔥看古城忽然倒地,連忙趕了過去。


    她沒發現有來路不明的攻擊。她應該會以為古城是走著走著就突然倒進草叢裏。


    別過來——古城原本想支開淺蔥,眼角餘光卻在這時瞄到其他人影,使他表情凝重。


    「淺蔥——!」


    「咦?咦咦!」


    突然被古城用力一拉,淺蔥嚴重失去平衡。古城將仰身往背後倒下的淺蔥抱穩,順勢捂住她的嘴。


    「別吵,安靜點!」


    古城粗魯地對咕咕噥噥想講話的淺蔥耳語。


    「討……討厭……不要在這種地方……」


    和口裏說的相反,淺蔥抵抗的力道相當微弱。目光微微蕩漾的她表情溫順地仰望著古城。可是,古城完全沒將她那樣的態度放在心上。


    淺蔥困惑地瞪著毫無反應的古城,低聲開口:


    「…………古城?」


    「哪來的啊?那些家夥。」


    「咦?」


    淺蔥循著古城的視線緩緩轉頭。


    從彩海學園走路過來不用十分鍾。這裏是一座被綠樹環繞的小公園,在裏頭可以看見一座灰色的小小建築物。那就是古城他們要去的修道院。


    而修道院的周圍有一群配戴護甲和槍械的武裝男子。他們警戒四周的身段,明顯是受過訓練的戰鬥人員。


    「——是特區警


    備隊的據點防衛部隊呐。」


    困惑的古城和淺蔥背後傳來了一陣和緩的嗓音。


    咬字不清卻又散發著奇特威嚴的口氣,以及神秘的威迫感。迴過頭的古城眼裏看見的,是個打著鑲滿荷葉邊的洋傘,身穿豪華禮服的女性。


    「那……那月美眉!」


    忍不住開口的古城被南宮那月用扇子角戳了額頭。


    那一擊看來並沒有多用力,古城卻仰頭叫出聲音,痛得死去活來。


    「翹課跑來這裏對同學霸王硬上弓,曉古城,你也真有種。我原本把你想得廢了一點,這下倒是刮目相看了。以負麵意義而言。」


    那月如此挖苦說道。


    看來最初出手攻擊古城的就是她。要是她沒動手,古城和淺蔥應該會被監視修道院的警衛發現,惹上被盤問的麻煩。這樣姑且算是被她救了一次吧。


    那樁歸那樁,根本來說,他們翹課被班導師抓到的事實依舊不變——


    「藍羽,你也該挑挑對象才對。隻有外表放浪的萬年處女就是這麽沒眼光……」


    「嗚嗚……請不用管我,再說我才不放浪……」


    淺蔥無力地反駁。盡管被數落得很慘,她自己似乎也無法徹底否認。


    「不提那些了。那月美眉,發生了什麽狀況?為什麽特區警備隊會在這裏?」


    古城將沮喪的淺蔥擱著不理,隻顧著發問。那月嫌煩似的哼了一聲。


    「讓人亂攪和也很麻煩,就告訴你吧。可別走漏消息,特別是對國中部那些人。」


    那月說著再次舉扇一揮。


    啪的一聲,聽來像是某種東西被壓扁,有隻小動物落在那月腳邊。


    古城端詳以後,發現那是紙折的鬆鼠。紙張表麵記載著複雜的咒語和魔法陣,眼熟的端正筆跡是出自雪菜。看來從溜出學校以後,古城他們就一直受到雪菜的式神監視。


    那月會將式神打落,大概就表示她不希望接下來的話被雪菜聽見。


    「你記得葉瀨賢生吧?」


    聽了那月唐突的問題,古城迴想起那名陰沉魔導技師的臉。


    「你是說國中部的葉瀨她老爸吧。聽說他透過司法交易換來了減刑?」


    「沒有錯。他被視為『麵具寄生者』事件的嫌疑犯,在管理公社的設施裏接受保護管束的處分。」


    「那個大叔怎麽了嗎?」


    有股不祥預感的古城低聲問道。為什麽現在會提到夏音父親的名字——?


    「前天,葉瀨賢生遭受襲擊。人是保住了一命,但受了重傷。」


    「襲擊……?」


    古城訝異得站了起來。葉瀨賢生遭受襲擊,隔天就有人想對他女兒不利。兩起事件感覺並不會毫無關聯。


    「……犯人是穿紅白格紋的煉金術師嗎?」


    「你認識天塚汞?」


    那月感歎一聲,看似意外地動了動眉毛。古城則微微搖頭。


    「名字我不知道,可是我昨天遇過那家夥。他好像是針對葉瀨來的。」


    「是嗎……我明白了。我會派護衛給葉瀨夏音,不過別對她本人透露賢生受攻擊的事。就讓她們幾個照預定去外宿研修,這樣恐怕比較安全。」


    「意思是要她們到弦神島外麵避風頭嗎……?」


    原來如此——古城聽完也接受了。弦神島是離本土三百公裏以上的汪洋孤島,而且在機場及港口都會進行嚴密盤檢。隻要讓夏音逃到島外,罪犯幾乎不可能追蹤她。這項策略確實不錯。


    「無論如何,我無法讓葉瀨夏音和服刑中的父親見麵。千萬別泄漏賢生受傷的事讓她徒增操心,重要的是優先保護她本人的安全。」


    「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對葉瀨她們說……不過,要是沒辦法在她們迴來以前先抓到犯人,結果不就一樣嗎?」


    「所以你想怎樣?」


    那月有些愉快地揚起嘴角看向古城。


    「有沒有我能配合的事?我該做些什麽?」


    臉上難得顯現幹勁的古城這麽迴答。那月壞心眼地咯咯笑了出來。白癡,你居然還敢多問——淺蔥捧著頭暗罵,可是已經太晚了。


    「這樣啊?你願意配合,是嗎?我正好想讓你們補課呢,份量會比你們翹掉的足足多上兩倍。」


    「結果是要我配合那個喔——?」


    古城露出丟人現眼的表情,失望地垂頭喪氣。


    淺蔥戳了戳古城的側腹並仰天歎息。戴在她左耳的小巧耳墜映出天空的色彩,散發著柔和光輝。


    7


    那天放學後——總算上完補課的古城要離開學校,就被守在校門前的學妹堵到了。西斜的太陽照亮了背著吉他盒的少女臉龐。


    她那端正過頭的容貌和平時一樣迷人,感覺卻有種比平時更難親近的強烈氣息。她果然還是有些芳心不悅。該怎麽辦好呢——古城開始躊躇。


    幹脆裝做沒看見,直接走過去行嗎?當古城半認真地猶豫要不要這麽做時,對方主動走近,簡簡單單就擋住了他的退路。


    「你今天放學得真晚呢,學長。」


    雪菜用不帶感情的平靜嗓音問道,飄來的冷冷氣息讓古城有些恐懼地點頭。


    「是……是啊。結果,我是被那月美眉帶迴學校補課了——」


    「補課是嗎……就你和藍羽學姊兩個人?」


    「要說的話,確實就我們兩個而已……」


    古城發現雪菜鬧脾氣似的挑起柳眉,連忙改口:


    「沒……沒有啦,那家夥兩三下寫完自己那份作業,馬上就一個人走掉了。所以實質上我算是自己一個人吧,嗯。」


    這樣嗎——雪菜靜靜唿了氣。


    「話說,學長為什麽會突然翹課跑去修道院?」


    「唉,我是介意貓的事啦。葉瀨要是又偷偷在那裏養撿來的流浪貓,感覺就危險了。畢竟她說不定會碰見天塚——或者和昨天那個煉金術師類似的家夥。」


    「假如真的遇到他,學長打算怎麽辦?」


    「這個嘛……」


    古城想都沒想過雪菜會這樣問,頓時語塞。


    他總算可以明白雪菜會那麽不高興的原因了。


    擁有物質轉化能力的天塚汞是個對付起來太過危險的對手。畢竟他光是一碰,就能讓敵人變成金屬。要是被他埋伏偷襲,縱使是古城也不堪一擊。然而古城卻如此大意,讓淺蔥靠近可能有那種危險分子的地方——讓不是攻魔師也沒有任何身手的一般人去犯險——


    「抱歉,姬柊,我想得太天真了。」


    古城冒出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惡感,泄氣地垂下頭。雪菜則用責備幼稚園小朋友不乖的保姆臉孔,仰望著他說:


    「是啊。請學長好好反省。」


    「嗯,我會的。」


    「假如又受到攻擊,處境最危險的可是藍羽學姊喔。」


    「就是啊。對不起。」


    「而且你也不應該擅自翹課離開學校。」


    「唉,也是啦。」


    「還有,學長最近對藍羽學姊迷得太過頭了。吃飯時你們兩個都一直黏在一起,還貼著臉講悄悄話——」


    「咦!」


    聽了雪菜不知不覺中脫軌的說教內容,古城輕聲反駁:


    「呃,那也沒辦法吧。餐廳裏擠得不得了,那張桌子又那麽窄。」


    「請、學、長、好、好、反、省。」


    「呃……是我不好。」


    盡管心裏總覺得不太能接受,古城還是被雪菜的氣勢逼得低頭了。一聽這個正經八百的學妹說教,他就是沒轍。


    「真是的,請不要讓我操太多的心。幸好你們兩個都沒事。」


    雪菜微微聳肩。保持低聲下氣的古城終於有了代價,雪菜的心情似乎稍微轉好了。


    「外宿研修期間,我會陪著葉瀨同學。所以請學長不要介入無謂的紛爭,保持安分。」


    「說……說的也是。麻煩你了。」


    古城繃著一張臉,生硬地點了頭。


    葉瀨賢生遭受襲擊的事,他打算先對雪菜保密。雪菜和夏音一樣,從明天起有四天期間都會離開弦神島參加研修。即使告訴她多餘的情資,八成隻會造成不安而已。隻要在她們迴來前把天塚汞逮住就沒事了。


    「當然,學長也不可以吸其他女生的血喔。」


    雪菜大概是感覺到古城的態度有些可疑,又起了戒心似的叮嚀。


    「我明白。不要緊的,我向你保證,要打賭也可以。」


    古城斬釘截鐵斷言。實際上,他完全沒想過要吸什麽人的血,就算罰得再重也沒問題。


    「難得放假,姬柊你也不用老是為別人操心,好好去玩一玩嘛。順便幫我看


    著凪沙,別讓她放縱過頭了。」


    古城口氣正經地說完,雪菜似乎才終於放下了戒心。看古城這麽認真地擔心妹妹,她嘻嘻笑了出來。


    「我明白了。那麽學長,去旅行之前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拜托我?」


    「希望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雪菜提出意外的請求讓古城略感困惑。她有求於古城是很稀奇的事。


    「需要請你撥一點時間就是了……大約兩、三個小時。」


    「我是不介意,不過要去哪裏?」


    「請在下一站下車。我想並不用走太久。」


    「唔……好。」


    讓雪菜帶路的古城在不太熟悉的車站下了單軌列車。


    在站前的導覽圖確認過路線以後,雪菜走進雜亂的巷道。那是條行人稀少卻充滿寧靜緊張感的斜坡。古城走在雪菜旁邊,僵著一張臉。


    因為在古城他們走進的巷弄周圍,並排了好幾間賓館。


    那種賓館主要並不是供旅客投宿,而是讓男女進去增進感情。


    「我說啊,姬柊,這條巷子……」


    「不好意思,學長,我有點緊張。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


    視線低垂的雪菜語氣顯得很僵硬。


    為什麽事情會突然變成這樣——古城心裏相當倉皇。再怎麽說也進展得太快了。


    難道說,這和雪菜剛才要他別吸其他女生的血不無關係?


    引發吸血衝動的契機是性欲。這表示讓欲望照原本方式發泄,吸血衝動就不會發作。難道雪菜就是因為這樣才突然把古城帶來這種地方?就為了用自己的身體替他解決欲望。


    「姬柊,這該不會是獅子王機關的命令吧?關於你帶我來這裏——」


    「是的。先前送達的公文對我下了詳細的指示。」


    雪菜用一如往常的正經語氣迴答。


    果然是這麽迴事嗎——古城緊咬嘴唇。


    「那個,我覺得勉強並不好。這種事不該來得這麽快,應該按部就班才對吧?嗯,你還是多珍惜自己比較好。」


    「呃……這確實有點突然,但還是得在離開弦神島前先完事才行。」


    「完……完事……?」


    對於雪菜意外淡定的態度,古城掩飾不了疑惑。難道她並沒有那麽排斥?就這樣任憑安排可以嗎?


    古城確實也不討厭雪菜。他當然也認為雪菜很有魅力,可是獅子王機關連那檔事都要下令,讓他相當不愉快。而且更重要的問題在於雪菜的個性。


    一天到晚跟著古城的雪菜原本就已經是國家公認的跟蹤狂了,要是生米煮成熟飯,到時誰知道雪菜會對他的私生活監控得多嚴密。


    還是斷然拒絕吧。就在古城下定決心的瞬間——


    「學長……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閉一下眼睛?」


    雪菜卻搶先一步握了他的手。


    光是如此,古城的腦袋就成了一片空白。雪菜的手比他想得更小更軟,握著很舒服。她明明沒有握得多用力,卻怎麽也甩不開。


    帶鐵味的刺鼻感逐漸在鼻腔深處擴散。這樣下去我大概就萬劫不複了——當古城即將陷入絕望時,近似靜電的衝擊忽然造成不適。


    「可以睜開眼睛了。我們到了。」


    雪菜說著爽快地放開古城的手。


    古城半茫然地仰望眼前的建築物。


    那是棟紅磚矮樓,在賓館街就像一塊真空地帶。


    窗戶上鑲著有曆史的彩繪玻璃,門上則掛了褪色的老舊招牌。看來這就是雪菜真正的目的地。


    「這裏布有驅人的結界。真祖級的強大魔族要是硬闖,有可能破壞掉結界,所以才要由我來引路。」


    雪菜對還有點混亂的古城說明剛才握手的理由。古城渾身乏力,當場蹲了下來。擅自妄想還心慌意亂的自己簡直羞恥得要命。


    「這裏是什麽地方?是骨董店吧?」


    古城抬頭看著店家的招牌問道。


    從店麵來看,大概是經手販賣進口老家具的骨董店。


    雖然不知道這在「魔族特區」有多大需求,但是像南宮那月之流似乎就會喜歡這種店。


    然而,聽了古城的話,雪菜卻神情緊張地緩緩搖頭。


    她從背後的盒子裏抽出銀槍,看似有些懷念地露出了微笑。


    「——這裏是獅子王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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