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齡七,上弦月之夜。


    『唔……喂?曉古城?是我啦!』


    過了深夜一點,手機突然有來電,將剛入睡的古城吵醒。


    出聲口傳來緊張到極點的生硬嗓音,對於幾天以來已經聽得耳熟的這陣嗓音,古城意興闌珊地答話:


    「……煌阪嗎?不好意思,我天沒心情陪你講話。掰。」


    古城說完打算掛斷——


    「什麽!你……你等等啦!」


    電話另一頭傳來煌阪紗矢華慌張的動靜。


    她在獅子王機關中被稱作「舞威媛」,是詛咒和暗殺的專家,而且之前和雪菜是室友。約兩周前在弦神島發生的事件成為契機,讓古城認識了她。


    被討厭男性的紗矢華單方麵懷恨在心,曾讓古城吃足苦頭,然而當她完成任務離開弦神島以後,不知為何卻會像這樣頻繁地打電話過來。


    『幹嘛擅自掛電話?給我報告是怎麽迴事。你總不會又對我的雪菜做了什麽吧……!』聽她還是一副對雪菜保護過度的老樣子,古城感到十分惋惜。隻要沒這種毛病,他倒不討厭紗矢華的個性。


    「這檔事和姬柊——不算沒有關係,但我沒給她添麻煩啦。大概。」


    『什麽話嘛?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這也難怪——如此心想的古城稍微反省了一下。


    「事情是這樣啦,我妹和姬柊讀同一個班級……」


    「啊,曉凪沙嗎?」


    「你怎麽會認識?」


    『我在之前那件事的資料中看過照片。她滿可愛的耶,和你不一樣。』


    紗矢華陶醉地說。囉嗦——如此抱怨的古城咬牙切齒地說明:


    「凪沙她……好像被同班的男生告白了……」


    『——你宰掉對方啦?』


    口氣突然變冷酷的紗矢華問道,她的急遽轉變讓古城感到困惑,反問一聲:


    「啥?」


    『所以你沒有宰了那個肮髒齷齪的小偷嗎?這種心情我很能了解,不過用你的眷獸將對方燒得一幹二淨,會不會太過火了?』


    「誰說要幹掉對方啦!」


    對於紗矢華太過極端的觀念,古城毛骨悚然之餘仍怒斥:


    「我幹嘛非得動用眷獸去燒想追我妹的男生啊!還有我才不懂你的心情啦!」


    『為什麽嘛?當我聽說你染指我的雪菜時,那種無處發泄的憤怒與絕望,你不是也稍微體會到了嗎?』


    「不不不不不,姬柊又不是你妹,而且根本來說我並沒有染指她。」


    『……你明明就吸了我的雪菜的血,明明吸了我的雪菜的血……』


    紗矢華語帶怨恨地不斷嘀咕。煩死了——如此心想的古城將手機從耳朵拿開。過了一會兒,他才聽到對方咳嗽清嗓的聲音。


    『哎,事情我大致聽懂了。』


    「是……是喔。」


    『你就是那個……所謂的戀妹控對不對?』


    「呃,你根本沒搞懂吧。不是那樣啦。」


    古城不耐地反駁:


    「……隻是因為我們家父母離婚,沒有爸爸在,凪沙又長期在醫院生活,吃了很多苦。所以要怎麽說呢……我會覺得自己非把她保護好不可啦。」


    『原……原來是這樣…………什……什麽嘛,曉古城……你裝什麽酷啊。』


    古城平時並沒有考量得那麽深,這些說詞有一半以上都是剛剛才想到的藉口,不過紗矢華似乎全當真了。顫抖著如此細語的她變得沉默。


    而古城感到有些內疚,決定換個話題。


    「不提這些了,你今天晚上打來有什麽事?」


    『我才沒有什麽事想找你!』


    紗矢華刻不容緩地迴嘴。搞什麽名堂啊——古城這麽心想,傻眼地強調:


    「那就別打電話給我。」


    『這……這周未我又要去弦神市了,求我的話,跟你見個麵也是可以的喔,我隻是想跟你說這個而已。』


    「……瓦特拉那家夥又捅了什麽婁子嗎?」


    忽然冒出不祥預感的古城問道,迪米特列·瓦特拉是歐洲「戰王領域」的貴族,和第一真祖「遺忘戰王」血脈相連的純血吸血鬼。身為好戰主義者的他堪稱戰鬥狂,兩周前那起事件中,恐怖分子會被招來弦神島,這個存心惹事的男人也是一項要因。


    不過紗矢華卻發愁似的說:


    是別的事啦。阿爾迪基亞的公……重要人士來訪,我負責當護衛和向導——原本是這樣的……可是卻出了點狀況。』


    「阿爾迪基亞?那麽遠的國家派人來弦神市要做什麽?」


    古城納悶地反問。


    阿爾迪基亞是北歐小國,麵朝波羅的海,以自然美景和高度工業力著稱,在魔導產業方麵特別有名,但由於地理位置遙遠。和日本的關係不甚密切。


    『詳細情形我也不清……內……內容我不能外泄就是了。因為這算外交機密。」


    「對喔,那倒也是……」


    紗矢華這番話有種說不上來的拐彎抹角,而古城照樣聽進心裏。


    「不過為外國重要人士領路的工作居然會交派給你,其實你挺了不起的耶。年紀明明就和我們差不了多少。」


    『咦?謝……謝謝喔……』


    紗矢華似乎沒料到古城會稱讚她,自然而然地嬌聲迴話。接著她連忙改迴強悍口吻說:


    『沒……沒什麽啊,那是當然的嘛。我和你這種半吊子的真祖又不一樣。身為雪菜的姊姊,總要有些風範啊。」


    你並不是雪菜的大姊吧?古城在心裏如此吐槽。


    「可是要保護那種大人物,你根本撥不出空和我還有姬柊見麵嘛,畢竟那應該很忙。真是辛苦耶。和我們的地位實在不一樣。」


    『咦?唔……』


    聽了古城由衷佩服的話,紗矢華軟軟地發出咕噥。她想說些什麽反駁,卻隻能悶哼幾聲,結果——


    『對啦!就是你說的那樣!去死一死啦,白癡!』


    紗矢華突然攤牌似的大罵,然後切斷電話。


    你到底打來幹嘛啊……?古城一臉困惑地望著不再作聲的手機,隨後決定放棄追究,再度進入夢鄉。


    2


    隔天放學後,古城一上完課就立刻動身到國中部。那當然是為了監視凪沙。


    弦神島屬於人工島嶼,有慢性的土地不足問題,而彩海學園的校地也絕非寬闊有餘。體育館和遊泳池等多項設施都是國高中部共用,因此古城抵達國中部校舍並沒有受到什麽質疑的眼光。


    他已經確認過,凪沙今天午休時是到社辦開會。由此可知,高清水假如有意再和她接觸,大有可能會選擇放學後的這段時間。


    問題倒是在於,怎麽樣監視才能不被凪沙本人察覺——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學長?」避人眼目潛入校舍的古城忽然被叫住,當場僵住。


    他笨拙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頭,頓時與麵無表情站著的雪菜四目相交。


    「姬柊……真……真巧耶。我隻是剛好路過而已啦。」


    「剛好路過……國中部校舍嗎?」


    雪菜傻眼般歎氣。也許是在校舍裏的關係,她的背後沒有平時那個吉他盒。


    「要找凪沙的話,她去頂樓了喔。」


    「……頂樓?糟糕,原來是跑去那邊嗎……!」


    咂嘴的古城仰望頭頂。因為昨天是在校舍後頭看到人,他以為凪沙今天也會在這附近出現才對。


    古城已經連自己混進來的目的都不掩飾,雪菜冷冷地迴望他一眼。


    「想不到學長還滿戀妹……滿容易操心的呢。我有點不敢領教。」


    也許她總得留些情麵,才將差點脫口而出的戀妹控做了修正。


    「先講清楚,你同樣讓人擔心喔——」


    像煌阪就在擔心你——古城想起昨晚那通電話,如此說道。不過在他補上後半句以前,雪菜先紅了臉。


    「何……何必擔心我……我是在這裏執行任務,學長根本不用顧慮……」


    不知為何,她低著頭小聲嘀咕起來,那令人不解的反應讓古城有些疑惑。


    「——她才剛離開教室,我想還來得及。我們快點走吧。」


    結果雪菜還積極提出建議,走在古城前頭。態度突然轉為合作的她,讓古城越來越困惑地出聲問道:


    「姬柊……?」


    「我……我也一起去。這是要監視學長。」


    「這……這樣啊。」


    也罷,古城如此一想,就跟到她後頭了。


    古城對顏色漆得和高中部不同的樓梯感到懷念,並衝上頂樓。


    頂樓的門沒鎖。確認過門板前麵沒有人影,雪菜悄悄推開門。就在這時候,他們聽見一陣說起話來格外輕細溫柔的男生嗓音。


    「——好了啦,乖乖聽話。來……不要亂動。」


    那種笑吟吟的口氣讓古城臉色慘綠。光從聽到的片段內容判斷,隻覺得他是硬要哄對方就範。


    「他……他是在做什麽啊……?」


    看似不安的雪菜低語。表情依然停留在冰點的古城問:


    「這聲音,是那個叫高清水的家夥?」


    「……是的。大概沒錯……」


    雪菜咬著唇點頭。他們聽不見和高清水在一起的人說了什麽,隻有尖叫般的細細聲音不時混在對話中。


    古城屏住氣息,將耳朵湊向門板縫隙。


    「——哎唷,不行啦。不要抱得那麽用力。」


    「啊,抱歉……因為我對這種事不熟練。」


    「呀!會癢啦……!」


    「聲音太大的話,會被別人發現喔。」


    「我知道嘛……可是被這樣子舔……呀,好痛……!」


    結果這次清楚聽見的是古城熟悉的少女嗓音。正在和高清水開心聊天的人,毋庸置疑就是凪沙。


    如此篤定的瞬間,古城不經思考就先把門踹開。


    「學……學長?」


    「你這臭小子——」


    古城拖著想製止他的雪菜,一路衝到頂樓外破口大罵。


    隻見凪沙和高清水嚇得瞠目轉身,


    「你們兩個給我分開!你這家夥,應該知道自己動的是誰吧!」


    「咦……?那……那個。」


    「——學長,不可以!冷靜下來!」


    古城氣炸的模樣使得高清水畏懼地後退。古城甩開拉住自已的雪菜,揮拳朝高清水招唿過去。


    而這時闖進古城眼簾的,是一隻棕褐毛色的小動物。


    原本被高清水抱在臂彎裏的小貓,正用圓滾滾的眼睛癡癡望著古城。仿佛被那雙眼睛望穿,古城這才停下動作。


    小貓「咪」的微微叫了一聲。


    「奇……奇怪?」


    被在場所有人注目,古城緩緩環顧四周。


    他完全搞不懂狀況。


    高清水抱著小貓杵在原地;凪沙正讓那隻小貓吸吮自己的指頭;雪菜在古城背後搗著眼睛;小貓又「咪」了一聲。


    然後,還有另一個人——


    凪沙旁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女同學。


    刹那間,古城的目光被她那副模樣吸引。


    因為她臉上帶著溫和微笑,和這一團糟的狀況太不搭調,感覺簡直像誤闖人世的異物。


    令人聯想起雪地的銀發,以及宛如冰河光彩的淡藍眼眸。


    或許是頭發與眼睛顏色所致,清麗少女讓人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高貴氣質。


    她的身高和嬌小的凪沙與雪菜相差無幾。即使如此,看起來依然比較高,理由應該是出在那不同於日本人的出色身材。


    她在短袖製服底下穿著高領的長袖上衣。這種打扮在四季常夏的弦神島頗為罕見,卻與她水靈脫俗的容貌十分搭配。


    「呃……她是誰……?」


    古城忍不住發問,小貓再次發出「咪」的叫聲。


    銀發少女依舊無言,略顯困擾地朝古城偏過頭。隨後——


    「——古城哥!」


    像山貓威嚇般怒發衝冠的凪沙衝向古城。


    「凪……凪沙,你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逗貓……?」


    「我才要問呢,古城哥,你在國中部校舍做什麽?突然就莫名其妙大吼!這樣對高清水很沒禮貌,連貓咪都嚇到了不是嗎?你還給雪菜添了麻煩耶!」


    被妹妹快嘴快舌地喋喋逼問,古城冷汗直流。


    「呃……可是,你對告白的答覆呢……?」


    「告白?你在說什麽……?我是因為高清水願意認養這隻貓咪才過來看啊。」


    凪沙這麽解釋,然後指向高清水抱著的小貓。小貓附和般「咪」了一聲。古城至今仍無法從混亂中理出頭緒,又問道:


    「……既然如此,昨天那封信到底是……?」


    「什麽信?啊……你說的該不會是這個?」


    結果,凪沙從製服口袋裏拿出來的,隻是一張毫無花樣的影印紙。上麵寫的內容與表達愛意差了十萬八千裏,隻單純列著地址與人名。


    「通……通訊錄?」


    「——那是運動社團的社員名單。除了我以外,曉同學……也就是學長的妹妹說她還要找其他願意收養貓的人,所以我想那應該可以當成參考。」


    高清水已經從最初的驚嚇中恢複過來,開始用運動家的禮貌態度為古城說明。而麵對這樣的他,凪沙難為情地低下頭說:


    「謝謝你,高清水。對不起喔,都是我們家哥哥亂誤會。」


    「你不用放在心上啦,好了,我先告辭囉。」


    高清水露出清爽笑容,帶著裝在紙箱裏的小貓迴到校舍。


    古城目送他說:


    「原來那家夥其實是個好人耶。」


    坦然表示認同的他,話說得像是事不關己。於是——


    「學長……」「古城哥……」


    雪菜和凪沙抬頭望著古城,兩人同時歎了氣。


    光是這樣大概還無法讓凪沙平息怒火,她進一步逼問古城:


    「我真不敢相信,實在太沒道理了嘛。要怎麽想才會從收養流浪貓聯想到告白啊!還有,萬一真的要告白,古城哥幹嘛過來偷看?」


    「……對不起。有我陪在學長旁邊,還讓事情變成這樣。」


    「雪菜你不用道歉喔,無論怎麽想,原因都出在古城哥的誤解嘛。」


    凪沙開口袒護垂頭喪氣的雪菜,並氣唿唿地瞪向古城。雖然實際上就是這麽迴事——古城在心裏如此承認,嘴巴上仍不服氣地說:


    「擅自偷看確實是我不好,可是找人認養貓咪這件事,你一句話都沒跟我說過吧!」


    「沒必要吧?古城哥跟雪菜和我住在同一棟公寓,不能養寵物是一開始就知道的嘛。」


    「唔。」


    被凪沙思路清晰地糾正,古城什麽話也迴不了。


    「……提到這個,那隻貓是怎麽來的?你撿到的嗎?」


    「不是我啦。是夏音在保護和照顧。」


    「你說的夏音是……?」


    古城納悶地問起這個沒聽過的名字。接著,之前都保持沉默的銀發少女便悄悄走到古城麵前。


    「啊,學長,凪沙說的是我。我叫做葉瀨夏音。」


    她語氣柔和地說完,輕輕露出笑容。莊嚴慈愛的表情讓人聯想到慈母一詞。


    「全都是我害的。真是對不起。」


    銀色發絲搖曳,少女深深低下頭。


    古城對她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看得入迷,吭不出聲。


    不知為何,凪沙和雪菜都貌似不悅地望著他這樣的表情。


    3


    「學長是凪沙的哥哥啊。給您添麻煩了。」


    葉瀨夏音棒起擺在腳邊的提包這麽說道。


    包包裏有貓咪喝的牛奶罐,貓食及玩具等。照顧一隻小貓咪,這樣的行李幾乎有些大費周章。


    「呃,我想葉瀨你沒有任何該道歉的地方就是了……」


    古城心有愧疚地這麽說完,夏音便微笑著搖頭。


    「我和凪沙到去年為止是讀同一個班級,總是受到她的幫忙。畢竟我個性怕生,男生也會躲著我,今天如果凪沙不在,我想就沒辦法讓高清水答應收養那隻貓咪了。」


    夏音看似如此篤信的一番話,讓古城有些意外。


    盡管氣質感覺不容易親近,夏音仍是個在藝人當中也難得一見的美少女。要說到含蓄的個性也好,沉穩的身段也好,古城不覺得男生有理由要躲她。


    然而,凪沙一副「你在說什麽啊」的態度,傻眼般苦笑著說:


    「根本沒有那種事。大家隻是太喜歡夏音,不敢找她講話而已。因為她甚至還被叫做『國中部的聖女』。」


    「是嗎……?」


    夏音眨著眼,似乎不太明白凪沙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古城認為聖女這個詞形容得相當貼切。實際上,夏音的氣質要比前些時候的洛坦陵奇亞殲教師更來得像聖職者,即使說她的正職是修女也能讓人認同。


    「姬柊,你也認識葉瀨嗎?」


    古城試著偷偷問雪菜,雪菜則在他耳邊壓低音量說:


    「我不認識,但我常聽見傳聞,畢競她相當漂亮顯眼,也受到女同學仰慕,葉瀨班上的男生要是主動找她講話,聽


    說會被罰錢喔。」


    「這樣啊。雖然我不太懂,感覺挺厲害的嘛。」


    「對呀。不過我可以明白男生很難隨便向她搭話的心情,她太漂亮了。」


    「你哪有立場說啊,你喔……!」


    仿佛忍不住插嘴的是凪沙。


    「話先說在前頭,剛才那些全都可以套用在雪菜身上。我們班上的男生依照和雪菜接觸的距離,分別定了三秒、五秒、八秒、二十四秒的標準,和她講話要是超出規定時間就要重罰。還有『詛咒曉古城同道會』也積極活動中,你最好小心喔,古城哥!」


    「我為什麽非得被你們班的男生詛咒……?」


    古城有些頭痛地嘀咕,凪沙鬧脾氣似的哼了一聲,別過臉又說:


    「總之,我會再跟高清水好好道歉一次,古城哥你要代替我幫忙夏音喔。」


    「嗯,好啦。幫這點小忙倒不要緊。」


    古城朝夏音拿的包包瞥了一眼,然後點頭迴答。她的纖瘦手臂和那種大行李確實不搭調,要幫忙提那玩意,古城並不會吝於效力。


    「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大哥……」


    古城剛接過包包,看似害羞的夏音便微笑著這麽答謝。


    既然已經解開和高清水的誤會,就沒有理由在國中部校舍繼續逗留,古城和準備好迴家的雪菜再次會合,決定離開學校。不過,當和凪沙半路分開以後,古城發覺自己異常受人注目,心情相當不安寧。


    夏音確實容貌醒目,但是以麗質程度來說,雪菜也不遜色。帶著這樣兩個學妹走在路上,沒道理不引人注意,況且——


    「……我感到異樣的氣息,請你們兩個不要離開我身邊。」


    眾人對古城欲殺之而後快的想法讓雪菜起的了反應。她如此說著,身體還貼近古城。正因如此,反而造成惡性循環,讓恨意更集中在古城身上。


    古城感覺自己仿佛成了被押送的罪犯,隻好默默用連帽衣的帽子遮住臉。等到總算平安走出國中部校舍時,他的背後已經被冷汗浸濕一整片。


    「對不起,大哥……都是我害的。」


    夏音用指頭撥弄自己的頭發,滿臉歉意說道,看來她似乎認為自己之所以比別人醒目,原因隻出在她的頭發。


    「那是你原本的發色吧?」


    古城無心一問,讓夏音略顯落寞地點頭。


    「我的親生父親是外國人,而我在日本長大,對他幾乎沒有印象就是了。」


    「這樣啊。」


    古城體會到其中好像有什麽複雜的因素,無法再多問。


    夏音去的地方並非車站,而是學校後頭的山丘上。被綠樹環繞的小公園裏頭,可以看到有一棟變成廢墟的灰色建築。


    「這裏……是教會嗎?」


    古城抬頭望著建築物屋頂上的浮雕開口問道。


    由雙蛇相繞的「傳令使之杖」——在西歐教會不太會看到的標誌。


    「我小時候在這間修道院受過照顧。」


    夏音望著年久失修的中庭,貌似有些懷念。有埋沒於雜草叢的花圃,以及生鏽的三輪車留在那裏。


    「葉瀕,你該不會真的是修女吧?」


    「不,不是的。雖然……我以前很憧憬修女這個職業。」


    對於古城的疑問,夏音靜靜搖頭。在古城接著問下去之前,她已經將手湊向建築物的門了。鉸鏈嘎嘰作響,破損的木製門板被推開。


    「哇……!」


    雪菜往破舊的建築物裏探頭望去,欣喜地嬌唿一聲。


    興奮迴頭的她雙眼發亮,眸子裏難得顯露出與年紀相符的純真情緒。


    「……姬柊?」


    「貓!是貓耶!有貓喔,學長!」


    「嗯,對啊。看就知道了……」


    雪菜的情緒高亢得像是變了個人,讓古城稍稍被嚇著。倫為廢墟的無人修道院,這座陰暗建築中浮現好幾對發亮的金色眼睛。


    十幾隻還很幼小的小貓咪宛如久候母鳥迴來的雛鳥般,朝古城等人蜂擁過來。盡管這一幕與其形容為可愛,更讓人覺得恐怖——


    「唿哇好可愛喔……乖乖,乖乖唷……」


    雪菜抱起貓咪們,笑得滿臉幸福,這麽說來,對喔——如此迴神的古城想起她有收集貓咪角色周邊商品的習慣。跑去一尚清水所在的國中部頂樓時,雪菜曾故作平靜,不過她的內心也許從那時就一直想疼愛貓咪而蠢蠢欲動。


    「呃,這些貓,全都是你在養嗎?」


    古城低頭看著圍在腳邊的成群小貓,對夏音問道。


    有這麽多的貓在此生活,修道院裏倒沒有彌漫著難聞的氣味。肯定有人頻繁來這裏,為貓咪們照料打掃才對。


    夏音熟練地準備貓食並點點頭。


    「它們……都是被拋棄的貓咪。原本我隻是想在找到想領養的人以前將它們寄放在這裏照顧。」


    「你說要找人領養……數量這麽多實在很勉強吧……?」


    有些愕然的古城如此問道,夏音也貌似遺憾地垂下目光迴答:


    「是的,靠我一個人很勉強,所以我請凪沙還有其他人幫忙。」


    「……凪沙要我幫忙的原來是這迴事啊。」


    古城終於明白妹妹的用意,無奈地聳了聳肩。


    而夏音抬頭望著他,客氣地問:


    「真是抱歉,有沒有對你造成困擾?」


    不會——這麽否認的古城笑著搖頭。


    「才發生過剛剛那件事,我被拜托也拒絕不了嘛。再說姬柊都這個樣子了。」


    「太好了,其實我有點煩惱呢。能照顧這些貓咪多久,我自己不太有信心。」


    夏音眯著淡藍色眼睛,滿懷疼愛地望向小貓們低語。


    她那張氣質有如聖女的臉龐,讓古城在凝望時覺得有些耀眼。


    「我想,葉瀨你肯定會成為一個好修女。」


    麵對老實將感想說出口的古城,夏音驚訝地抬頭仰望。


    她的臉有短短一瞬蒙上悲傷的陰影。


    「非常謝謝你,光是能聽到這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夏音柔柔微笑著這麽說道。


    4


    持續下降的電梯在不久後無聲停住。


    樓層顯示為地下十六樓。這裏是弦神島人工島塊的中樞,位於基石之門內的人工島管理公社保安部。


    等電梯門開啟以後,她走向陰暗通路。


    她是個嬌小的女性,穿著鑲滿荷葉邊的哥德蘿莉服。


    與其稱為美女,還不如形容成美少女或女童的娃娃臉。而她卻毫不遲疑地走向通道深處,腳步間充滿不可思議的威嚴。


    「——嘿,那月美眉,這邊這邊!」


    有人用分外親昵的口氣叫了她的名字。身兼彩海學園英文老師及國家攻魔官的「空隙魔女」南宮那月,看似不悅地發出咂嘴聲。


    「曉古城也好,你也好……我一直都強調,別用『美眉』稱唿班導師吧?」


    她說著瞪去的方向,有個將短發抓成剌蜻頭的少年身影。少年穿的服裝是人工島管理公社調查部的製服黑西裝。脖子上仍掛著耳機的他自信地竊笑。


    「還以為公社直接召我過來有什麽事……結果是你嗎?矢瀨?」


    「不好意思囉,理事會同樣人才不足嘛。」


    矢瀨基樹毫無愧色地如此開口,並將那月領進房間。


    房間類似醫院手術室。被昂貴醫療機器包圍的病床上,有個看來才十幾歲的少女沉睡著。她似乎受了重傷,全身捆滿繃帶。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遍體鱗傷的她四肢卻被人用厚重紮實的金屬器材牢牢固定。


    那月不帶感慨地望著這幕情景,鼻子哼了一聲。


    「——這家夥就是第五個?昨晚好像鬧得很轟動。」


    「對呀。半毀的大樓兩棟、火勢延燒七棟。停電、斷水,還有玻璃毀壞的損失正在統計中……這次據說還算好的,畢竟是發生在附近民宅不多的商業地段。」


    矢瀨麵帶諷刺地說明。


    前天深夜,弦神島西區——西嶼曾發生一起事件。


    具備高戰鬥力的兩名未登錄魔族在市區上空長時間交戰。四周建築物受戰鬥殃及,造成了大規模的損害。


    這個少女,就是身負重傷而被逮住的兩名未登錄魔族之一。


    「……聽說還有個和這家夥纏鬥的對手不是?」


    「另一個的底細到現在尚未查明。至於下落,也依舊追蹤不了。」


    聽完矢瀨嘔氣般的迴答,那月看似愉快地挑眉。


    「連你也追不上?」


    「啊~~沒輒沒輒啦。對方我應付不來。」


    矢瀨說著用力搔起頭。


    矢瀨基樹屬於過度適應體質——他並非魔族,而是生為人類的異能者。靠著以念動力增幅的聽覺,就能像精密雷達般監控半徑數公裏的廣大範圍,這是他所具備的特殊能力。


    然而,這項能力也有缺點。矢瀨布下的細密音聲結界對於爆發性的巨大聲響相當脆弱,並不適合用於監控大規模戰鬥。


    而另一項缺點,就是對超越音速到處飛竄的目標毫無用武之地。


    這次的監視目標在戰鬥結束之後,是以矢瀨的能力也無法捕捉的超高速脫離戰場。那當然不是尋常魔族能有樣學樣的伎倆。


    「躺在那裏的丫頭,是被報導成未登錄魔族啊。」


    「至少在弦神市的魔族登錄資料庫中,據說查不到相符的個體。哎,那個女生根本就不屬於魔族,要說是當然的結果倒也沒錯。」


    「……不屬於魔族?所以是你的同類嗎?」


    那月難得表露出訝異。能以肉身摧毀數棟大樓,有這種能耐的在魔族中也隻有極少數,何況普通人類感覺更不可能辦到這種伎倆。


    「呃,關於那個,她身上隻有些許魔法性質的肉體改造痕跡,幾乎可以當普通人看待無妨。這是公社提出的見解。」


    「意思是普通人會在魔族特區的上空到處飛,還將大樓掄倒?這好笑了。」


    「哎,可以肯定的是對方來頭大有問題。這倒不好笑就是了。」


    「躺在那裏的丫頭傷勢多重?」


    那月將視線挪迴受傷的少女問道。


    「總之,聽說生命沒有大礙,因為缺損的內髒還可以從體細胞複製再生。」


    「……缺損的內髒?」


    「在橫隔膜和腎髒一帶……就是所謂的腹腔神經叢(manipura chakra)那一帶囉。」


    「被吃掉的嗎……?」


    那月自言自語般撇下一句。


    隨後,一陣純真無邪的嗓音從她背後傳來,那是動聽而帶有挖苦味道的男性嗓音。


    「——哦,原來如此。所以被奪走的並非內髒本身,而是她的靈能中樞……不對,是靈體本身嗎……實在耐人尋味。」


    「是你啊,迪米特列·瓦特拉……」那月瞪向從通路露臉的嗓音主人,露骨地皺起臉。


    「為什麽屬於局外者的吸血鬼會在這裏?」


    「好薄情啊。我明明是受了你們國家的機關組織拜托,才專程來探望。」


    被叫成局外者的戰王領域貴族,愉快地望著心生排斥的那月笑了。


    他是個金發碧眼的俊美男子,外表年齡約莫二十過半,


    然而他是貴族,具備破格力量的「舊世代」吸血鬼,身為第一真祖的血族,男子在歐洲「戰王領域」擁有自己的領土及強大軍事力。而且他目前理應是以特命全權大使的身份滯留於弦神市。


    「那還真是勞煩你呢,蛇夫,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被獅子王機關的母狐狸馴養了?」


    那月用挑釁口吻說道,兩人間惡劣的氣氛讓矢瀨頭痛。


    「我先表明無可奉告好了,畢竟是外交機密嘛。」


    「戰王領域的貴族稱這是外交機密?這起事件和你們的真祖有關聯?這可有意思。」


    「那倒難說。或許和『那一位』也不無關係喔。」


    「什麽……?」


    瓦特拉打趣般的口氣使那月一時間吭不出聲,矢瀨一臉納悶地看著那月誇張的反應,因為並沒有人告訴他,瓦特拉的發言所代表的含意。


    那月瞪視瓦特拉,人偶般美麗的容貌隱隱透露出殺氣。


    「蛇夫……你知道些什麽?」


    「你有沒有聽過『蘭瓦德』這個名號?空隙魔女?」


    「……是北歐阿爾迪基亞的裝甲飛行船吧,聖環騎士團的旗艦。」


    「雖然官方還沒有發表,不過那艘船似乎從昨晚就斷了消息喔?座標資訊中斷的地點,據說在弦神島西方一百六十公裏處。」


    瓦待拉這份乍聽之下並無關聯的情報,令那月神情變得嚴肅。


    「你想說,阿爾迪基亞皇室在這起事件中插了一手?」


    「沒任何證據就是了。你不覺得時間點未免太巧了嗎?哎,不管怎樣,我暫時會袖手旁觀,就現在來說並不打算幹涉,放心吧。」


    「你這戰鬥狂,這次是怎麽迴事?」


    那月用完全不信任的目光蹬著瓦特拉。


    不老不死。因此對在漫長人生裏感到乏味的「舊世代」吸血鬼而言,與強大的敵人交手是最棒的消遣,同時也是生存的意義。能以超高速飛在空中,甚至破壞大樓的不明怪物,照理說該是瓦特拉求之不得的玩伴才對。


    但是戰王領域的貴族卻揚起唇角,優雅地笑了。


    「那些女孩並不是你們的敵人。就這樣置之不理,說不定能看到格外有趣的好戲。」


    「……要我相信……你這家夥說的話?」


    「算是給個忠告啦。信不信由你。」


    瓦特拉用不感興趣的口氣迴答,接著像是忽然想起似的說:


    「我並沒有要用情資索取迴報,但有件事得拜托你。」


    「聽聽是可以。什麽事?」


    那月淡然反問。瓦特拉的碧眼有短短一瞬被貨真價實的殺氣染成通紅。他的用意大概在於警告那月。噴發出來的濃密魔力波動,使基石之門整棟牢靠的建築都吱嘎作響。


    「別把第四真祖扯進這起事件。」


    「……別把曉古城扯進來?為什麽?」


    那月看似意外地蹙眉。瓦特拉則百般生厭地對她聳肩。


    「因為古城贏不了『她』。現在還不能讓我深愛的第四真祖送命,不然可就頭大了。」


    5


    隔天,周五放學後。


    兩隻討喜的黑白斑點小貓正躺在紙箱裏打鼾。探頭望著它們的是個長相清秀的男學生——古城的同班同學內田遼。


    「不好意思。內田,你幫了大忙。」


    「沒關係啦,我的家人都喜歡動物。」


    內田說著開朗地笑了,古城則把裝著小貓的紙箱交給他。那是葉瀨夏音寄養在修道院舊址的其中兩隻棄貓。古城從昨天晚上就到處聯絡熟人,總算才找到願意收養的人家。


    內田正和小貓嬉戲。陶醉地凝望著他的則是棚原夕步。強悍又有話直說的她頗受班上男生畏懼,現在卻換了個人似的散發出可愛氣息。她對內田相當著迷。


    「不過,感覺挺意外的。曉,沒想到你會跟國中部的聖女有交情。」


    這樣的夕步忽然向古城攀談。


    「你認識葉瀨?」


    「那個女生在高中部男生之間也很受歡迎喔。記得她好像是混血兒吧。那副外表太犯規了嘛。」


    「哎,我也這麽覺得。」


    古城坦然點頭。而話題中的夏音因為顧及古城他們是學長姊,正在稍遠處等候。她注意到和自己四目相交的夕步,便搖曳著銀發優雅地行禮問候。


    「不過……我有點怕那個女生耶。」


    「怕?」


    不像強悍的夕步會說的話讓古城感到驚訝。夕步有些難為情地立刻解釋:


    「啊,我並不是討厭她喔。隻不過,那個女生小時候住的修道院就在這間學校附近。我以前也參加過幾次活動啦。」


    「嗯。」


    古城想起修道院變成廢墟的模樣,點了點頭。被她這麽一說,古城發現自己還沒聽過那間修道院關閉的理由。


    「……那裏發生過事故,死了好多人……那個女生是唯一的生還者。」


    表情黯淡的夕步低聲說道,對於她這番話的內容,古城無法立刻理解。


    「詳細情形沒人告訴我,不過好像是滿悲慘的事故。而且,我也有朋友因此喪生了……看到她就會讓我想起那件事,所以到現在我還有點怕她。雖然我知道那並不是她的責任,」


    看見古城臉色蒼白,夕步硬是擠出微笑。


    「曉,那不是你需要放在心上的事,把我剛才那些話忘掉吧。重要的是,像之前那個轉學過來的學妹也好,聖女也好,你不要太欺負藍羽喔。」


    「……這和淺蔥沒關係吧。我隻是受葉瀨拜托,想幫她找人認養貓而已。」


    「是是是。」


    夕步態度敷衍地對古城的藉口充耳不聞。盡管心裏沒來由地留著一絲尷尬,古城再次向內田道謝,然後就和他們分開了。


    「這樣子,所有貓都算找到人認養了吧?」


    古城和等在校庭樹蔭下的夏音會合後問道。夏音開心地點點頭說:


    「對呀。剛才那兩隻貓咪是最後送出去的。大哥,真的非常謝謝你。」


    「呃…


    …我找到的貓主人也隻有剛才那兩個……」


    古城苦笑著說道。要替十幾隻貓找主人認養,當然不可能隻用一兩天的工夫就辦到。是夏音和凪沙費心花了好幾天探訪,才終於換來成果。


    「不過,還好總算是了卻一項任務了。」


    「就是啊。剩下的隻有剛才撿迴來的這隻小貓,我一個人也照顧得——等等,你又撿了!?」


    發現夏音捧著的毛毯裏有一隻小貓正在熟睡,古城不由得目瞪口呆。


    隻照顧一隻流浪貓就很辛苦,夏音卻這樣一隻又一隻地照料,負擔應該相當重,可以感覺到背後有種單純用「喜歡動物」也解釋不了的強烈意念。為什麽你會這麽關心它們?當古城不禁想這麽問時——


    「——哦,這隻小貓看起來很好吃。」


    有個打著陽傘的嬌小女性從旁探出臉。


    「那月美眉?」


    「別用『美眉』稱唿班導師。」


    側腹被人用手肘猛力一頂,古城發出呻吟。南宮那月漠然望著這樣的他說:


    「你知不知道?曉古城?學校禁止帶動物進來,所以那隻小貓我要沒收。再說今晚恰好預定吃火鍋。」


    那月淡然說出這番話,讓夏音「咿」地倒吸一口氣。那月望著她,舔舔嘴唇笑了出來。夏音抱著用毛毯裹住的小貓,貌似恐懼地後退。


    「——對不起,大哥。我要先逃了。」


    「唔……好。」


    目送銀發飄飄的夏音逃跑以後,古城鬆了口氣。


    那月仿佛內心受了傷撅著嘴說:


    「哼,開不起玩笑的家夥。也不用當真逃跑吧。」


    「由你來說,聽起來就不像玩笑話了。」


    看似疲倦的古城歎氣。那月不服地瞪了他。


    「話說剛才那丫頭是誰?」


    「沒有人會叫自己學校的學生『丫頭』吧?她是國中部三年級的學生啦。葉瀨夏音。」


    「真有膽把頭發染成那樣,叛逆期嗎?」


    「不對不對,錯了吧。我聽葉瀨提過,她爸爸是外國人,發色不就是這樣來的嗎?至於她爸爸的國籍和其他細節,她本人好像也不清楚。」


    「這樣啊。」


    那月隨口應聲,稍稍露出思索的表情,不過馬上又抬起臉望向古城。


    「算了。曉古城,你今晚來陪我。」


    「……咦!你這麽說,到底是什麽意思……?」


    「慌什麽?我是叫你來支援我的副業。」


    「……不會是指攻魔官吧?」


    古城一臉厭煩地反問,那月則用冷冷的視線看他。


    「兩三天前,西區的市街發生過戰鬥,這你知道吧?」


    「……嗯。我聽班上同學提過,據說是未登錄魔族惹的禍……」


    古城含糊地點頭承認,他想起淺蔥因為半夜鬧哄哄的沒睡飽而發過牢騷。


    「惹事的並不是未登錄魔族。這項情報可不能太張揚。」


    「不是魔族……?要不然是什麽人?」


    「不知道,兩名嫌犯之一已經落網,但還查不出那家夥的真麵目。」


    那月口氣粗魯地說。古城冒出相當負麵的預感。


    「你說『之一』,表示另一個還在逃?」


    「嗯而且發生在市街的戰鬥,昨天晚上那並不是第一起。規模雖小但是同樣的案子,兩周內就已經查到五件。」


    「五件……?」


    真的假的,這麽心想的古城嚇得下巴都快掉了。假如那月所言屬實,神秘的市街戰鬥事件,等於是以三天一次的高頻率發生,是足球的循環賽嗎!古城皺著臉說:


    「那麽,意思是今晚差不多又要發生類似事件囉……?」


    「腦筋動得很快嘛,曉古城。」


    那月優雅地將鑲滿荷葉邊的陽傘一偏,滿足地露出微笑。


    「——因此,我要你來當助手,幫忙將犯人逮捕到案,就算是我,要獨力抓住複數犯人也很費事。」


    「不不不不不……!」


    古城拚命搖頭。


    那月是少數知道古城真正身份的大人之一。屬於未登錄魔族的他能當個普通高中生,也是靠身為攻魔官的那月在背後斡旋。


    隻不過,那月偶爾就會像這樣要求古城支援她的副業當作代價。每次幫忙,都讓古城落得差點要命的下場。


    「事情我懂了,可是為什麽要找我當助手?沒有其他人選嗎?」


    「亞絲塔露蒂還在調整中,因為她被賈德修射中的槍傷才剛痊愈……不過,假如你拒絕幫忙,可就隻能找她支援囉?」


    那月提起由她負責保護觀察的人工生命體少女的名字。對於那月在談判時簡直把傷患當人質的卑鄙手段,古城不得不感到戰栗。


    「況且迪米特列·瓦特拉也給了我忠告。他是說,別把你扯進這次的事。」


    「什麽意思!你完全不理那家夥的忠告喔?」


    「能讓那男的頭痛,這種事我怎麽可能不做。」


    那月抬頭挺胸說出不光彩的話。


    「今晚九點到泰迪絲商場站和我會合,可不要遲到了。隻要你晚來一秒,我就把你和藍羽在美術室當場換衣服的照片,傳到全班同學的手機。」


    「——你手上為什麽會有那種照片!」


    聽了那月離譜的宣言,古城忍不住慘叫。


    「因為我是班導師。」


    那月得意地嗬嗬微笑,她有哪些話是開玩笑、哪些話是認真的,古城完全分不清,感覺這個女人果真深不見底。


    「……饒了我吧。」


    古城目送那月悠然離去的背影,無助地喃喃自語。


    頭頂是著火般的深紅夕腸,夜晚正要造訪弦神市「魔族特區」——


    6


    泰迪絲商場在分屬商業區的弦神島西區,鄰近核心地段也是象征鬧區的購物大樓。


    專賣店、餐飲店、電影院在這個方便的地方一應俱全,但人潮自然也十分擁擠,所以古城並不太喜歡這裏。何況到了周末,周五晚上,車站前的人口密度簡直高得要命。在這種環境下那月出現在講好的地點,卻是在離約定時間過了兩小時左右,已經接近晚上十一點時的事情。


    「——太慢了啦。還有,你那是什麽模樣?我們不是來處理攻魔官的工作嗎!」


    古城瞪著身穿華麗浴衣走來的那月,大叫時絲毫不顧會打擾到旁人。


    那月卻不改臉色說道:


    「別嚷嚷,小鬼。我是看附近商店街在辦祭典,才打算帶亞絲塔露蒂享受一下夜晚攤販的風情。」


    「要是這樣,至少聯絡一下嘛!」


    「氣什麽?章魚燒,我也買了你的份喔。喏,吃吧。」


    「……那就謝了。」


    那月遞來紙盒裝的章魚燒,古城氣憤地伸手收下。


    有個容貌帶著人工美感的少女走到他眼前,靜靜地低下頭。


    藍色發絲、人偶般左右對稱的五官,她是人工生命體亞絲塔露蒂和那月同樣是浴衣裝扮。淡薰衣草色的衣料很能襯托她的發色。


    「離會合時間有一小時五十六分鍾的延遲。我向你謝罪,第四真祖。」


    「呃,你沒必要道歉啦……祭典好玩嗎?」


    「——我表示肯定。」


    亞絲塔露蒂簡短迴答雖然用的依舊是機械性口吻,基本上她似乎是高興的。


    趁這段空檔,那月困優地朝古城背後瞥了一眼問:


    「你怎麽會在這裏?轉學生?」


    「因為我負貴監視第四真祖。」


    身穿製服、背了吉他盒站著的雪菜用不帶感情的嗓音迴答。


    一得知古城被找來幫那月工作,雪菜就理所當然般主張自己也要來。古城鬱結地看著兩人間彌漫莫名緊張感的互動。


    「算了,反正不愁人手多。難得有機會,你要不要也穿上浴衣?車站前有得租喔?」


    「……不用,我心領了。」


    雪菜毅然搖頭,話語中帶著一絲絲不舍的短暫沉默。


    「不提那個了,南宮老師為什麽要將曉學長這樣的危險人物帶來執行這麽聳動的任務?學長的眷獸要是在這種大街上失控,誰知道後果究竟會有多慘重……」


    「話雖如此,這家夥要是一無所知就被卷入戰鬥,你又打算怎麽辦?劍巫?不覺得那樣反而有風險嗎?」


    「或……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


    那月反駁得意外有理,讓原本強勢的雪菜滅了威風。那月更乘勝追擊問道:


    「與其因為東西危險就擺到看不見的地方,留在手邊才更安全吧?」


    「唔……」


    忽


    然被人輕易辯倒,雪菜黯然垂下肩膀,被她們兩個指為危險人物的古城也心情不快地撇著嘴唇。


    那月並沒有顯得特別自豪,就帶著古城等人搭上電梯。她一邊舔著在攤販買到的糖漬蘋果,一邊像迴想起正事般問古城:「寄給你的資料讀了沒?」


    「呃,姑且讀過,那是叫『麵具寄生者』吧?抓到那家夥不就行了?」


    「正確來說,要將兩個『麵具寄生者』一塊抓到才對。」


    那月自顧自的用了仿佛老師跟學生對答案的口氣說道。


    「麵具寄生者」是在弦神市上空展開戰鬥的神秘怪物代稱。


    按過去的目擊案例來看,「麵具寄生者」往往是成對現身,然後彼此纏鬥到其中一方倒下為止。當然,那月應該是認為目標在今晚很可能也會成對出現。


    「就算你把抓怪物講得那麽輕鬆,要對付會飛的家夥,我們又能怎麽做——」


    「用不著在意,轟下來就對了。」


    那月毫不遲疑地立刻迴答。太亂來了吧——古城如此嘀咕。


    「反正你隻要朝天空放出眷獸,就不會對市街造成影響了。」


    「呃,也許是這樣沒錯啦——」


    「對手也是有些能耐的怪物,不會那麽容易就喪命,所以放心吧。就算失手宰了目標,我也會送東西到監獄慰問你。」


    「我能放心才怪!那什麽意思?就不能判我無罪嗎!」


    聽了那月自私過頭的說詞,古城捧著頭大表不滿。


    持續上升的電梯抵達最高層。古城等人在那裏換搭作業用電梯,繼續朝樓頂移動。十層樓高的泰迪絲商場在這一帶是最高的建築物,要守候具飛行能力的「麵具寄生者」,這裏是最佳的場所。


    「不管怎樣,事情不太對勁呢。」


    「怎麽能不管……根本從頭到尾都是問題。」


    「不,我講的不是學長的遭遇,而是那棟建築……」


    雪菜用手指著的,是隔著十字路口能看見的一棟辦公大樓。


    全新建築的上半部被整塊鏟去,散落的瓦礫至今仍在馬路上堆積成山,簡直像隕石直擊過後的慘狀。


    「明明發生過那麽巨大的爆炸,我卻沒有察覺。假如是用魔法或召喚術催動那種破壞力,應該會釋放出程度相當的魔力才對耶。」


    「表示連獅子王機關的劍巫也沒感測到嗎……果然是這樣。」


    那月露出奇特的釋懷表情嘀咕。


    「設置於弦神島內部的魔力檢測器對『麵具寄生者』也沒有反應。特區警備隊察覺異狀是在大樓倒塌,讓民營保全公司雞飛狗跳之後的事。」


    「怎麽迴事啊……?」


    「不知道,也許是特殊的魔法或物理性攻擊,我想得到的可能性倒有幾種。」


    那月這麽說著,露出攻擊性笑容。


    「哎,這些隻要問當事者立刻就能知道了……曉,你可別宰掉目標。」


    而她瞪視的是聳立於鬧區外圍的巨大電波塔上空。


    籠罩著兇惡光芒的某種物體飛舞於昏暗夜空,那般不規則的行動不可能是飛機,接近人形的古怪身影在那裏上演著激烈空戰。


    「——『麵具寄生者』?」


    「比想像得更早現身呢。亞絲塔露蒂,告訴公社那些人,放煙火的時間到了。」


    「命令領受。」


    接獲那月指示,亞絲塔露蒂便從浴衣袖口拿出看似無線電的道具操作。


    古城一臉納悶地看著她們。


    「那月美眉,你說的煙火是什麽?」


    「這年頭的年輕人連放煙火都不懂嗎?」


    那月展開愛用的扇子,傻眼般咕噥。隨後,爆炸聲在古城等人的背後轟然響起,色彩繽紛的火光於夜空描繪出大朵的煙花圖樣。


    貨真價實的煙火,發射地點和「麵具寄生者」的出現位置正好是反方向。


    「這樣老百姓的目光就會朝向那邊,多少可以讓爆炸和騷動蒙混過去。」


    「原來如此……等等,這個時期會有夜市,該不會就是為此準備的……?」


    與其說佩服,古城對那月這種意外周到的布局著實嚇呆了。


    煙火的大聲響和絢爛光彩,的確最適合用於掩飾「麵具寄生者」。即使有人從意料外的方位或多或少發現爆炸聲及閃光,也不會特別起疑才對。


    不過,在這座「魔族特區」會需要如此大費周章進行掩飾工作,也能視為這次事件嚴重性非同小可的證明。


    「趁老百姓被煙火吸引住,要在他們察覺異狀前就將事情收拾好。準備跳囉。」


    「咦?跳是什麽意——」


    那月忽然發號施令,讓古城冒出不祥的預感而轉頭。


    刹那間,一陣強烈的眩目感朝古城襲來。過了一會兒,又有自由落體般的不適感湧上。等這些感覺總算停緩,古城發現自己已經被扔到陌生高塔的頂端,心裏大為愕然。


    「——唔喔喔喔喔!這怎麽搞的!為什麽會跑來這種地方……?」


    古城差點踩空,連忙抓住旁邊裸露的鋼筋。


    被漆成紅白兩色的電波塔骨架——這裏是「麵具寄生者」交戰處的正下方。那月用她擅長的空間轉移魔法,硬是將一行人帶了過來。


    「學長,目標在上麵!小心——」


    和古城一起被帶來的雪菜望著頭頂尖聲大喊。


    受唿喊聲牽引的古城抬起頭,於是在意想不到的極近距離目睹「麵具寄生者」,因而倒抽一口涼氣。


    兩名「麵具寄生者」都是嬌小女性的模樣。


    但是她們背上都長了好幾片布滿血管且不對稱的醜陋翅膀。


    裸露的瘦弱四肢浮現詭異的幾何圖案;刻有無數眼球圖形的陰森麵具罩著她們的頭部


    她們每次展翅都會射出波形扭曲的光刃,而搖曳如蜃景的障壁又將這些攻擊接連打落。光刃被擊落以後便化為灼熱火焰,往眼底的道路及建築燃燒。


    隨著兩者的戰鬥越演越烈,市區的損害在頃刻間擴大。


    「……原來如此,確實有股異樣感。那樣的魔法術式我可沒看過。」


    那月淡然嘀咕,口氣仿佛毫無責任的旁觀者。


    「是的。與其視為魔法……那簡直就像我們用的神靈降臨……」


    雪菜點頭同意那月所說,並從背後的吉他盒抽出長槍。


    槍柄滑移伸長,收納的主刃及左右副刃也跟著展開。那是一梃宛如現代兵器,形態優美的全金屬製長槍。


    「『七式突擊降魔機槍』嗎……正好。姬柊雪菜。過來助陣。我要將她們一並收拾。」那月不等雪菜答覆就逕自揮了右手。


    霎時間,她周圍的空間有如漣漪般緩緩蕩漾。接著銀鏈便從無物虛空中如箭射出,將在天上飛舞的兩名「麵具寄生者」捆縛。


    隨後,雪菜從鋼筋蹬向半空。


    古城隻能屏息望著一切。


    雪菜的腳直接落在空中拉開的鎖鏈上。她視令人眼花的高度於無物,沿著鎖煉一舉直衝


    「——『雪霞狼』!」


    和雪菜誦唱的禱詞相互唿應,她的槍籠罩著耀眼神聖的光。


    她那梃被賦予「雪霞狼」之名的長槍——「七式突擊降魔機槍」,是獅子王機關的秘藏兵器。它能癱瘓魔力、斬除萬般結界,堪稱對付魔族的王牌。即使用任何的魔法障壁也無法抵禦它的攻擊。


    「麵具寄生者」對預料外的闖入者感到困惑。雪菜提起槍,將光耀閃爍的槍鋒貫入她們扭曲的翅膀。然而——


    「咦!」


    衝突的瞬間,手上傳來的異樣感覺令雪菜屏息。


    籠罩「麵具寄生者」的兇惡光芒更添輝亮。這陣光輝將「雪霞狼」的直擊擋下。


    理應能斬除萬般結界的槍鋒,受阻於看不見的障壁而迸發激烈火花。


    「麵具寄生者」展開參差不齊的黑色翅膀發出咆哮,捆住她們的鎖鏈因而彈飛,受衝擊連累的雪菜也跟著被震開。


    「——姬柊!」


    「居然將『規戒之鎖』切斷了……?」


    古城和那月同時大喊。


    被甩到空中的雪菜揮動長槍,靠反作用力調整本身姿勢,再度平安地落在電波塔上,優美強韌的體術令人聯想到猛禽。但她的臉色顯得緊繃,因為連吸血鬼真祖都能擊斃的必殺兵器「七式突擊降魔機槍」對「麵具寄生者」不管用。


    「沒事吧?姬柊!」


    「我不要緊。可是……」


    雪菜對趕到身旁的古城點頭,然後抬頭看著重獲自由的「麵具寄生者」。


    兩名「麵具寄生者」為提防古城等人攻擊,中斷彼此的戰鬥。其中之一逃到上空俯望古城他們;另一名


    顯得大為光火,朝著電波塔衝過來。麵具下的嘴唇在咆哮間張得幾乎要裂開,全身綻放紅光。


    「不妙!」


    「麵具寄生者」的攻擊在電波塔根部鏟出整塊半球狀的空洞。看到塔基受損,那月臉色凝重。


    支撐不住自身重量的電波塔開始傾斜,鋼筋斷落,塔身也緩緩倒下。位於高塔前方的是塞車的幹線道路以及對岸的成群大樓,這樣下去免不了會有一場大慘劇。


    「曉,那些家夥交給你!別手下留情,不然你可會沒命!」


    那月單方麵吩咐完,身影就在空間移轉下消失。


    「咦!等等……!」


    古城啞口無言地望著她所留下的空間波蕩。那月交代得輕鬆,可是古城為了不被甩出去,光要抱緊逐漸傾倒的鐵塔就已經分不出心力。


    不過,倒下的鐵塔傾斜至三十度左右便突然停止。無數道鎖鏈毫無前兆地從地麵伸出將鐵塔捆住,才沒讓塔身繼續崩毀。


    不安定的狀態令人聯想到比薩斜塔,但鐵塔仍勉強取得平衡,在空中懸崖勒馬。這肯定是那月所為。然而高強如她,要一邊支撐重達數百噸的鐵塔一邊對付「麵具寄生者」,似乎也心有餘而力不足。狂暴的「麵具寄生者」又朝電波塔急速飛降。


    古城那仰望敵人的雙眸被恐懼及憤怒染紅。


    「哎,可惡!迅即到來,第九眷獸『雙角之深緋』——」


    古城的眷獸聽從宿主唿喚,散發出龐大魔力並化為實體。


    蜃景般搖曳的威猛巨軀,長著兩支犄角的緋色雙角獸。


    吸血鬼能讓本身血液中的眷獸為其效命。


    那是破壞性的魔力聚合體。據說光要現身於世,來自異界的召喚獸在頃刻間會吸盡宿主壽命。


    能夠使喚眷獸的,隻有具備無限「負之生命力」的吸血鬼——


    正因如此,吸血鬼才會被畏為最強的魔族。


    即使是力量最弱的眷獸,攻擊力仍淩駕最新銳的戰鬥機。何況是世界最強吸血鬼——第四真祖麾下的眷獸,兇猛威力更無異於天災。隻要一時脫離掌握而失控,最糟的情況下,整座弦神島八成就會被它焚為廢墟。


    這般兇惡的眷獸瞪著進逼的「麵具寄生者」並發出咆哮。


    吼聲化作衝擊波炮彈,迎麵撲向身形修長的「麵具寄生者」。散播開來的振動使電波塔為之震蕩,周遭建築的玻璃也變得霧白而碎裂。然而——


    「什麽——!」


    即使正麵承受雙角獸撕裂大氣的攻擊,「麵具寄生者」依舊悠然飛在空中,肉體毫發無傷。古城召喚眷獸攻擊,對「麵具寄生者」並不管用。


    「怎麽會……敵人居然能抵擋真祖眷獸的攻擊……?」


    雪菜看著張開扭曲翅膀的「麵具寄生者」愕然得聲音顫抖。屢次在近距離見識眷獸破壞力旳她,就某種層麵而言比古城更受動搖。


    緋色眷獸瞪著撐過咆哮的囂張敵人,毅然發動直接攻擊,但結果卻一樣。雙角獸籠罩著強烈振動波的突擊,被「麵具寄生者」悠悠地穿透而過。那並不像雪菜用長槍令眷獸的魔力失效,也不是靠同等的力量將威力抵消,仿佛隻是被吹過而已。


    好比把小石頭拋向湖中也無損水麵的景致,古城的眷獸無法觸及「麵具寄生者」。這項事實讓古城吭不出聲。說時遲那時快——


    「糟糕——!」


    古城察覺「麵具寄生者」催鼓成形的巨大光劍,頓時渾身惡寒。要是在這種市中心釋放出那道攻擊,將造成難以數計的犧牲者。


    為了擊落空中的敵人,雪菜擺出擲射「雪霞狼」的架勢。然而,已有前例可證她的長槍對「麵具寄生者」不管用。古城立刻打算召喚第二匹眷獸,但麵對「雙角之深緋」碰都碰不著的對手,另一匹眷獸「獅子之黃金」究竟會不會管用——?


    古城產生絕望的預感之餘,仍將右臂舉至頭頂。事情就在隨後發生了。


    「啥!」


    閃光由上空飛來,將舉起光劍的「麵具寄生者」貫穿。


    這道閃光的真麵目是個長有扭曲翅膀的嬌小身影——她正是從上空觀望戰鬥的另一名「麵具寄生者」。


    背後的空門冷不防遭到突襲,最初那名「麵具寄生者」痛苦地尖叫。


    在閃光貫穿之下,她重重撞在電波塔中段。鮮血飛濺,身軀掙紮著打滾。


    第二名「麵具寄生者」則撲到她身上,毫不留情地用長有鉤爪的胳臂將負傷的同類身軀硬生生挖穿。肋骨斷裂,裸露的肌膚被剖開,模樣扭曲的翅膀更慘遭扯下。


    最初的「麵具寄生者」也極力反抗,但勝敗幾乎在第一擊就決定了。身負重創的「麵具寄生者」隻對同類造成皮肉傷,最後終於停下動作。


    「她挺身……保護我們……?」


    古城看著「麵具寄生者」被濺得血淋淋的臉龐,低聲自問。


    原本她一直慎重地在旁觀望戰況,單用「奇襲」兩字並無法解釋剛才出手的時機。明顯可以感覺到,她的目的在於解救古城等人的困境。


    毫未鬆懈地握著槍的雪菜也微微露出疑惑的表情。


    在這樣的他們麵前,罩著「麵具寄生者」頭部的麵具脫落了。她受到同類攻擊,金屬麵具產生龜裂。


    如電子迴路般浮現於肌膚的輝亮紋路,照出她的真正麵孔。


    「……怎麽可能!那家夥……那張臉?」


    「不會吧……」


    當古城和雪菜看見被稱作「麵具寄生者」的少女麵貌時,瞬間啞口無響。


    那張仍顯得有些年幼的美麗麵容,他們都認識。


    令人聯想到雪地的銀發,以及宛如冰河光彩的淡藍眼眸——


    身負扭曲翅膀待在那裏、渾身詭異紋路的少女,就是葉瀨夏音。


    總是綻著溫和笑容又喜歡動物的國中女生。這樣的她被濺得渾身是血,正低頭看著屬於同類的「麵具寄生者」。


    「……住手,葉瀨……!」


    古城察覺她用意為何,擠出嘶啞的嗓音。


    夏音大大地張開嘴,美麗麵容因而扭曲。滿滿長在她口腔裏的是白鯊般的無數利齒。夏音朝倒在電波塔上的同類,將那口利齒紮進對方裸露的白皙喉嚨——


    「葉瀨。」


    在嘶喊的古城等人眼前,大量鮮血噴湧而出。


    「麵具寄生者」的喉嚨被咬破,受傷的身軀開始劇烈痙攣。


    淡藍眼眸流下眼淚,夏音開始咀嚼咬下的肉片。


    這時候,古城總算明白這場戰鬥的意義,她們是為了啃食彼此才與同類相搏。夏音啃食了屬於同類的「麵具寄生者」。


    不久她達成目的,再度展翅飛向空中。


    那籠罩著兇惡光芒的身影,立刻融入夜空消失。


    古城等人無計可施,茫然目送她離去。


    現場隻剩慘烈的破壞痕跡,以及身負重傷的「麵具寄生者」少女——夜晚無月,市街吹過一陣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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