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實際來說,那並不是他們兩個第一次相見。


    不過關於她——藍羽淺蔥,曉古城最先迴憶到的就是那晚在醫院等候室裏,發生在昏暗中的某件事情。


    那天晚上,淺蔥獨自坐在長椅上,茫然望著腿上攤開的筆記型電腦。當時她是個身穿彩海學園製服、留著樸素黑發的國中生。


    過了晚上九點,外麵來的患者和探病訪客都已經走光。窗外陰暗,院內一片寂靜,隻有緊急照明的微弱燈光照在仍略顯年幼的她臉上。


    碰巧經過的古城驀然止步,目光停留在那張臉龐。


    他看過那名少女——這占了一半原因。


    另一半原因是她看起來像在哭。


    察覺到古城這樣的視線,淺蔥忽然抬頭。


    淚濕的強悍目光,出乎意料地朝他直直瞪過來。


    古城有些驚訝。因為他隻有一種印象——藍羽淺蔥在教室時是個不起眼又文靜的女生。


    「記得……你是我們學校的新成員?」


    淺蔥質問的口氣意外沉穩。古城短短歎息。


    「至少叫我轉學生吧。況且我轉學過來,也是快兩個月前的事了。」


    「這樣啊……反正我不在乎。」


    淺蔥隨意聳肩。古城事後才知道,她似乎從讀幼稚園時就住在這座名叫弦神島的小型人工島。在淺蔥看來,搬到島上還不滿兩個月的古城確實隻算新成員。


    「你的眼鏡呢?」


    古城察覺對方和平時在教室的模樣差別在哪,開口問道。在他的記憶裏,淺蔥應該總是戴著一副土氣樸素的眼鏡。


    但淺蔥幹脆地搖頭說:


    「那個沒有度數。我視力又不差。」


    「原來是這樣,總覺得——」


    難得有張漂亮臉孔卻戴眼鏡,真可惜——差點如此說出口的古城把話吞去,他認為這樣太多管閑事,才會打消念頭。淺蔥狐疑地半睜著眼瞪向他問:


    「不講這個了。這種時間你為什麽會在醫院?撞傷手指嗎?」


    「……隻是撞傷手指的話,不會特地跑來這種大醫院啦。」


    古城皺著臉迴嘴。他是籃球隊隊員這件事,淺蔥好像姑且知道。她用哭腫的紅眼睛稍稍使壞般微笑著說:


    「那麽,你是怎樣?受了中斷選手壽命的重傷嗎?」


    「別說了,真夠烏鴉嘴。」


    古城打從心裏感到反感似的撇著嘴,壓低答話的音調。他盡可能不把事情說得太嚴重,隻淡淡說出實情:


    「我妹妹住院啦。從我們搬來這座島以後,她就一直待在醫院。」


    「……這樣啊……」


    淺蔥麵色不改,然而在這個瞬間,古城從嗓音感覺到淺蔥對他的戒心與敵意似乎變少了,這大概不是心理作用


    「你幹嘛杵著?坐啊。」


    淺蔥闔上捧在腿上的筆記型電腦,指了自己旁邊的座位。


    「呃,可是……」


    「沒關係啦。如果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哭,不是顯得很淒慘嗎?」


    「有我在也幫不上任何忙喔。」


    期待我開口安慰,我也很困擾就是了——這麽想的古城說完,淺蔥就賊賊地笑了。明明是個臉蛋沒話說的美女,卻有一張不修邊幅的笑容。


    「不要緊啦。如果有人講閑話,我會說是你把我惹哭的。」


    「那算什麽話,對我未免太過分了吧?」


    「這點事你就忍忍吧。當作是看過我哭的懲罰。」


    麵對她不講理的說詞,古城露出苦笑,爽快的態度讓人不會意識到她是異性,相處起來讓古城感覺很舒服,簡直像和認識已久的哥兒們待在一塊。


    當晚,淺蔥的母親病死了。在那之後過了幾天,古城才得知這件事。


    那是名叫曉古城的少年被喚作世界最強吸血鬼「第四真祖」前,留下的記憶——


    2


    ——就是這麽迴事。


    嘴唇柔軟的觸感和惡作劇般的嗓音都生動地在腦中複蘇,古城因而猛然抬起臉。


    早上擁濟的單軌列車內,車掌懶散的廣播聲及誘發睡意的單調加速。窗外則是弦神市的人工街景,還有朝陽照耀的蔚藍大海開展於眼前。這是熟悉的魔族特區景色。


    古城感覺鼻子裏有種像出血前兆的癢勁,一邊歎道:「是夢啊?」


    「學長。」


    「唔喔!」


    被姬柊雪菜在極近距離叫住,古城著實驚唿。


    雪菜發出「唔——」的一聲閉著唇,滿臉不服地仰望古城。


    身穿製服,背了黑色吉他盒的國中女生——麵容清秀的少女,五官端正得過分。盡管古城以為自己多少已經看慣,不過那張麵孔忽然出現在眼前,坦白說他仍會莫名心慌。但雪菜本身似乎絲毫沒有那種自覺——


    「電車就快到站了。」


    麵對動搖的古城,雪菜用露骨的懷疑語氣說道。


    單軌列車正好在車站前開始減速。這一站離古城他們就讀的彩海學園最近。也因為現在是通學時間,車裏除了古城他們以外,還有許多同校學生。古城和雪菜這樣漂亮的學妹一起上學,周圍明顯有嫉妒和憎恨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其實雪菜單純隻是因為任務必須監視古城,但即使在這種狀況下主張這些,八成也沒有人會相信,哪怕古城的真實身份是人稱「第四真祖」的吸血鬼,而雪菜所背的黑色吉他盒中還擺著連真祖也能誅殺的破魔長槍。


    饒了我吧——古城心裏這麽嘀咕著,虛脫歎道:


    「唔……是喔。抱歉,我梢微打了瞌睡。」


    「我看就知道了。」


    「這……這樣啊。」


    「……學長有心事嗎?感覺你剛才似乎是夢魘。」


    雪菜正經八百地問。古城的臉再次抽搐,實在說不出自己是迴想起被同班同學親吻時的事情。


    「呃,沒事,沒什麽啦。我隻是稍微嚇到而已。」


    「……你和藍羽學姊發生過什麽嗎?」


    「咦——!」


    為什麽你會知道——差點如此脫口的古城又連忙把話吞迴去。雪菜不愧被人稱為劍巫,靈感不可小覷。


    在她陣陣逼近下,古城滿身冷汗地別開目光說:


    「沒……沒有啊……怎麽會呢……哈哈哈……」


    「真的?」


    「我沒有亂來。我什麽也沒做。」


    「……學長,為什麽你要別開眼睛?」


    「……就算你這麽問,要我從這個角度看你,有點不方便……」


    被雪菜貼身仰望,古城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詞。


    「角度?」


    雪菜愣著眨了眨眼。


    嬌小的她身高和古城相差二十幾公分。從這個位置朝站著的雪菜低頭一看,正好能瞧見她的製服胸口。


    換句話說,能看見前襟縫隙間露出的白淨肌膚,以及要稱作乳溝仍顯微不足道的縫——


    「學長……!」


    雪菜驚覺以後,用雙臂遮住胸口瞪視古城。古城拚命搖頭。


    「慢著慢著!剛才那不是我的錯吧!」


    「……說的也對。看學長一如往常,我也放心了。」


    雪菜認命般深深歎氣。因為這種事而放心,也讓人很困擾就是了——這麽心想的古城皺起臉。能轉移話題是謝天謝地,他卻不知為何無法釋懷。


    無人駕駛的單軌列車到站後,車門開啟。古城他們混在三三兩兩下車的學生中,朝著驗票口走去。


    從車站走到彩海學園不用十分鍾。古城慵懶地走在人工設計的平緩坡道上,雪菜仰望他那副臉龐,擔心似的蹙眉。


    「學長,真的不要緊嗎?你的臉色也不太好喔。」


    「沒辦法吧,吸血鬼體質要在這種時段上學超難熬。我說真的。」


    古城一臉怨恨地抬頭望向亂晴朗的藍天。


    浮在太平洋中央的弦神島是一座四季常夏的人工都市,即使到了十月仍絲毫沒有秋意,強烈陽光灑落而下,老實說,就算不是吸血鬼也同樣難熬。


    「而且我這陣子一直睡眠不足。」


    「你說……睡眠不足?」


    「對啊。因為煌阪那家夥半夜還打電話給我。」


    「電話?是紗矢華打給學長嗎?」


    雪菜訝異得睜大眼睛。古城渾然不覺地說:


    「經過上次那件事之後,她偶爾就會打給我。比如問你那天的狀況,還有她有時也會讓人摸不著頭緒地說教個沒完,明明也沒多大的事要找我,搞不懂她在想什麽就是了。


    「她沒有事要找學長……卻還說個沒完?」


    「煌阪還說是因為你沒


    有手機,不得已才會找我談。」


    古城沒有特別起疑便將聽來的說詞照實奉告。


    雪菜擺出莫名認真的臉色,自言自語般嘀咕:


    「……紗矢華從以前就討厭講電話,還曾經造成一點問題。即使是麵對獅子王機關的上司,她也說自己受不了耳邊有男人的聲音,就將對方設成拒接來電。」


    「啊……這麽說來,她討厭男人嘛。」


    古城想起剛碰麵時紗矢華那種針鋒相對的態度,不禁歎了氣。


    煌阪紗矢華和雪菜一樣,是隸屬獅子王機關的攻魔師。


    自幼具備傑出靈視力的她,以前似乎曾遭受排斥那股能力的父親經常性的家暴,因此她到現在仍厭惡所有男性。


    「可是,煌阪卻特地打電話給我,看來她相當在乎你耶,該說她依舊這麽關心朋友,還是保護過度啊……」


    「學長……」


    雪菜對委屈嘀咕的古城投以責備般的目光。她這意料外的反應讓古城略感困惑。


    「姬柊?」


    「沒事,沒什麽。學長你說的對。」


    淡然答話的雪菜停下腳步,態度仿佛往鬧脾氣,古城卻不明所以。雪菜依然麵無表情,機械性地點頭說:


    「那麽,我先在這裏失陪了。我要去國中部校舍。」


    「唔……是喔。」


    目送逐漸遠離的雪菜,古城歪著頭。背著吉他盒的嬌小背影立刻混進穿著相同製服的學生當中,看不見了。


    「到底怎麽搞的啊?」


    古城杵在原地,被早晨的耀眼陽光毫不留情地曬著。今天似乎也會是炎熱的一天。


    3


    「喲,古城。總覺得你那張臉比平時更糟耶。不要緊吧?」


    當古城拖泥帶水地在出入口換室內鞋時,有人從背後搭話。


    脖子上掛著耳機的男同學略顯亢奮地朝他揮手。那是古城時期就認識的損友矢瀨基樹。古城嫌煩似的揮手打招唿:


    「我隻是睡眠不足,別管我。」


    「哦……睡眠不足?」


    聽見古城隨口迴答,路過的築島倫帶著笑容插嘴。她憑著出色身材及冷靜言行,在同校男生間擁有許多死心塌地的粉絲,同時也在古城等人就讀的一年b班擔任班級幹部。


    「有什麽心事嗎?如果不嫌棄,我可以陪你商量喔。」


    「呃,我倒不是……在煩惱什麽……」


    「是人際關係吧。」


    倫望著想含混帶過的古城,毫不猶豫地鐵口直斷,聽了她自信滿滿的這句話,古城立刻心生動搖。


    「咦?」


    「照你的眉型和鼻翼角度來看,這是對人際關係抱有煩惱的臉。」


    「是……是這樣嗎?」


    困惑的古城不禁摸了摸鼻尖,他沒聽說過倫會看麵相,可是提到人際關係上的煩惱,古城心裏並不是沒有底。


    和慌成一團的古城相反,倫口氣嚴肅地繼續說道:


    「症結出在和你親近的人呢。你的靈氣顏色暗暗指出……問題是女性關係?」


    「為……為什麽你會知道?」


    反射性想起淺蔥的古城驚唿。


    她和古城接吻大約是在兩周前,某起恐怖攻擊案之後發生的事。


    自國中時認識以來,古城幾乎不曾意識到淺蔥是異性。然而碰上那種事之後,他實在無法繼續當成這樣。就算古城再遲鈍,總會明白淺蔥對自己有好感。


    古城並不覺得困擾。先不提他對淺蔥抱持的算不算戀愛感情,從喜歡或討厭來講,他能篤定自己無庸置疑喜歡淺蔥。


    結果這項事實,正是令古城苦惱的原因。


    因為他懷有無法向淺蔥明說的秘密。自己是世界最強的吸血鬼——這般荒誕愚蠢又要命的秘密——


    他不能掩飾這項重大事實,還接受淺蔥的好意。


    話雖如此,要是為了保密而冷落淺蔥,結果會讓她和自己都受傷。基本上光有自己在身邊,不就已經讓一無所知的淺蔥卷進危險了——考慮到這些,古城就會鑽牛角尖地變得手足無措。他最近睡眠不足的原因,並非隻有和紗矢華長時間通電話。


    於是,矢瀨同情地望著這樣的古城,心有戚戚焉地說:


    「古城……沒想到你是容易被神棍或詐欺手法拐到的那種人耶。」


    「詐……詐欺?」


    倫注視著目瞪口呆的古城,嘻嘻笑出聲音。


    古城看了她那模樣才終於明白,自己完全被算計了,


    仔細一想,倫平常和自己走得很近,自己在煩惱什麽。她隻要稍微觀察就能輕易發覺,根本用不著依靠占卜。說不定,連自己煩惱的症結在於淺蔥也早就被她看穿了。


    「可惡……徹底被耍了,我不會再信任你們兩個了。」


    「『耍』這個字太難聽了吧。我說要陪你商量,明明是出自真心誠意。」


    倫正色迴嘴,古城大歎一聲說:


    「不麻煩你了,至少我明白這是非自己處理不可的事。打從最初就是這樣。」


    「哦……那就算了,沒關係。」


    倫盯著古城暗暗叫苦的臉,然後露出微笑。


    他們三人結夥走向教室。或許因為離上課時間還有點早,待在教室的同學大約是全班的一半。當中特別俏麗吸睛的女同學——藍羽淺蔥,察覺到古城等人而舉起手。


    「早安,阿倫。還有你們也是。」


    古城懶散地應了一聲「喔」,心裏對淺蔥無異於平時的模樣感到釋然。保健室那件事發生後,她對古城的態度完全沒變,這讓古城著實感謝,同時也覺得有些詭異。


    不過,倫眼尖地察覺淺蔥的微妙變化,說了聲「哎呀」挑著眉問:


    「怎麽了嗎?淺蔥你也睡眠不足?」


    淺蔥被倫點破,露出小朋友惡作劇穿幫時的表情。雖然她靠化妝巧妙掩飾,但仔細一看,眼窩仍微微泛黑。


    「唔~~昨天有點事……欸,古城,你那張慘兮兮的臉是怎樣?」


    困倦地眯著眼的淺蔥抬頭看了古城,顯得一臉納悶。倫來迴看著他們的模樣,貌似愉快地透露:


    「曉也跟我說,他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耶。」


    「你……你在竊笑什麽啦——」


    淺蔥尖聲抗議。或許她察覺到倫這句發言有弦外之音,臉頰都紅了。她兇巴巴地直接瞪向古城問:


    「你也一樣,不要有那種容易招人誤解的舉動啦。」


    「為什麽我會被抱怨……?」


    「總之我睡不好,是因為昨天那場騷動。」


    淺蔥快言快語地辯解。聽了她的藉口。發出感歎的矢瀨也搭上話題


    「是喔。那件事就發生在你家附近?」


    「對呀。消防車一直來迴奔波到淩晨,吵得都不知該怎麽說了……」


    「……昨天的騷動是指什麽?」


    感到有些牽掛的古城問道。淺蔥家位於靠近市區中心的高級住宅區,感覺與深夜的騷動難有牽連,給人閑靜的印象。


    「嗯……我也隻在新聞上大略看過而已。據說西區半夜有魔族鬧事,好像是未登錄魔族互鬥。」


    「有魔族鬧事?」


    矢瀨像是引以為樂的說明,讓古城板起臉。


    淺蔥慵懶地托腮點頭說:


    「事情似乎鬧得挺誇張的,大樓倒了好幾棟,馬路也凹陷了,還有大批的特區警備隊湧來,簡直雞犬不寧。我還想是哪來的笨吸血鬼,又讓眷獸失控了……」


    「不是我,我什麽都沒做喔。」


    古城無意識地脫口而出,淺蔥一臉傻眼地抬頭對他說:


    「這我當然知道嘛?你在說些什麽啊?」


    「是……是喔。也對啦。」


    古城擦去額頭上的汗,無力地應聲,這座弦神市是魔族特區,五十六萬的總人口當中,大約有百分之四是獲得正式市民權的非人魔族。獸人,精靈、半妖半魔,人工生命體以及吸血鬼——在這座城裏,魔族根本比外國人還常見。


    因此就算有古城以外的魔族鬧事並摧毀市容,也不是什麽好驚訝的事。


    「對了,古城……今天放學以後,你有沒有預定要做什麽?」


    等矢瀨和倫各自走迴座位,淺蔥隨即揪住古城的製服下擺小聲問道。受到她莫名害羞的嗓音牽動,古城的緊張度一舉攀升。


    「沒有。我沒特別安排什麽。」


    古城生硬地搖頭。盡管他今天恐怕也會被負責監視的雪菜尾隨,不過那應該稱不上什麽預定。


    淺蔥放心似的微微唿氣。


    「那麽上完課以後,陪我到美術室。就你一個人。」


    「美術室?是沒關


    係啦,要做什麽……?」


    古城表麵上佯裝平靜,心裏卻十足驚慌。彩海學園的美術社因為社員不足而暫停活動,這代表放學後的美術室應該沒有人。淺蔥將古城帶到那種地方,到底有什麽打算——


    「你不用問啦,對其他人要保密喔。」


    淺蔥對古城這樣的苦惱渾然不覺,紅著臉低聲吩咐。古城無法直視她的臉,逃也似的離開現場。


    4


    於是這天的放學時間到了。


    先走出教室的淺蔥正在沒有其他人的美術室等著古城。淡淡夕陽透過窗簾逆光照耀著她,吹拂過的海風令發絲飛揚。


    而淺蔥眼前有一本全白的素描簿,握在她右手的則是筆心被削得長長的素描用鉛筆。


    「……肖像畫?」


    古城傻愣愣地迴望在製服上圍著圍裙的她問道。


    淺蔥指向美術室角落的月曆。


    「沒錯。就是替朋友畫肖像畫,或者算人物畫吧?繳交期限是在下周一對不對?」


    「……這是上周課堂的作業?」


    古城一臉懶洋洋地反問。放學後被叫到冷清的教室,這種情境讓古城先做了心理準備才赴約。比如會被對方認真告白;或者被要求繼續之前在保健室的事——


    可是,淺蔥卻擺著平時那副無所謂的笑容說:


    「是沒錯啦,但我沒有上到課啊。因為那天我被警察叫去偵訊。你想嘛,就是我被恐怖組織綁架那件事。」


    「所以……你要我當模待兒?」


    古城沒了勁,癱坐在準備好的椅子上。


    「可以吧?反正你很閑。」


    「哎,我是沒關係。不過既然要畫,你找築島或別人不是比較上相?」


    「阿倫今天有學生委員會的工作,基樹那白癡要和學姊約會。」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囉。」


    仿佛看開的古城無力嘀咕。冷靜想想,淺蔥拜托的事情並沒有什麽不合理,純粹是古城擅自想東想西,才會將自己搞得團團轉。


    「對對對。所以啦,你可不可以先脫掉?」


    淺蔥滿意地看著變聽話的古城,若無其事地隨口下指示。


    古城差點毫無疑問地照辦,中途才猛然迴神。


    「啥?脫掉是指脫什麽?」


    「模特兒要脫,當然是脫衣服嘍。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好害羞的?」


    「慢著慢著!當肖像畫的模特兒不用脫衣服吧?」


    「為了藝術你就認命吧。還有,麻煩你擺出和那個一樣的姿勢。」


    淺蔥賊笑著用手指著的,是擺在美術室角落裝飾的複製大衛像,原作者為米開朗基羅。這是文藝複興時期的代表性傑作。不過——


    「徹底脫光光了嘛!」


    那模樣太具藝術性,讓古城放聲吐槽。嗓子裏發出格格笑聲的淺蔥這才說:


    「跟你開玩笑的啦,玩笑而已。脫掉那件汗臭味好像很重的連帽衣就好了。」


    「你一開始就該這麽說。還有提到汗臭味是多餘的。」


    古城如此咕噥,仍脫掉罩在製服外的連帽衣。


    淺蔥這迴也停止胡鬧,坐到古城前麵攤開素描簿。當然,形勢上兩人就變成互望彼此的臉,但淺蔥並不顯在意。


    看她哼著歌提起鉛筆揮灑,古城忽然有股罪惡感。


    淺蔥不知道古城變成吸血鬼這件事,因為古城一昧瞞著她。


    也許自己是在欺騙她,難道不是嗎——古城捫心自問。


    想都不用想,答案是yes。淺蔥信賴古城,對他毫無心防備。而古城現在仍一直辜負這樣的她。


    古城把她當成重要的朋友。


    正因如此,這種辜負的行為不能被原諒。古城仿佛事到如今才有自覺。


    沒錯,古城從最初就明白,假如淺蔥真的對自己有好感,自己就得將真相全盤托出才行。必須告訴她「我就是人稱『第四真祖』的吸血鬼」這般荒謬的真相,縱使這麽做的下場是失去她的友情及好感——


    古城暗自下了這樣的悲壯決心,就在這一瞬間——


    「唔~~好無聊。」


    淺蔥忽然甩開素描簿起身。


    她那根本令人料想不到的行動,完全出乎古城意表。


    「哪……哪裏無聊?」


    「我提不起創作欲耶。你有夠普通的,就不能擺個有趣點的臉嗎?」


    「……為什麽當模特兒的人還得取悅作畫者?留下一張擺著怪表情的肖像畫,也太討厭了吧?」


    麵對淺蔥的任性要求,古城提出理所當然的反駁。淺蔥徹底無視這些;將手伸向古城的臉慫恿:


    「哎,別這麽說,你就試試看嘛。說不定格外有意思喔。」


    「白……白癡!喂,住手啦!等等,你從哪裏弄到膠帶的!」


    淺蔥靈巧地運用膠帶等道具,徒然抵抗的古城任憑擺布。他沒有硬把人攆開,是顧忌用手碰淺蔥身體的關係。


    「啊哈哈哈哈哈哈!唔——不錯喔。這副表情。像這樣一看,古城你也挺帥的耶。我有預感會畫出畢卡索級的傑作。」


    「我一點也沒有被誇獎的感覺!基本上,畢卡索才不會在作畫時讓模特兒擺怪表情……欸,這什麽啊!」


    「……呃,替你上妝?」


    「這不是油性奇異筆嗎!」


    碰到臉頰上的濕滑觸感讓古城拉開嗓門。淺蔥手法熟練地在他臉上畫出垂直線條。


    「滿適合你的喔。像視覺係。」


    「這是哪門子的視覺係,會把妝畫得像爆笑劇裏的假老外啦……!還有,這種奇異筆之後洗得掉吧?」


    「好了啦,別介意小事。」


    這才不是小事吧?看似沒了勁的古城迴嘴。老實說,他並不是不火大,不過看淺蔥那樣笑鬧,就覺得自己煩惱那麽久真的太蠢了。


    古城頓時想到,莫非這就是淺蔥瞎鬧的用意?


    「啊,對了……你等一會兒。」


    淺蔥忽然留下這句話以後,獨自離開美術室。古城麵帶不安地目送她。不先擦掉臉上的塗鴉,他連追著淺蔥到外頭都有困難。


    後來淺蔥迴到美術室,還拖了好幾個大紙箱。


    古城隻有不好的預感。


    「久等囉~~」


    「……這些是什麽?」


    「戲服。話劇社的社辦在附近,我就借來了。畢竟那個社團裏有很多我們班的女生。」


    淺蔥說著打開紙箱。塞在箱子裏的是時下風格的超華麗戲服,執事服和女仆裝、魔法少女及哥德蘿莉、特攝英雄調調的緊身衣。與其稱作話劇社道具,這明顯是玩角色汾演的禦宅族才會有的玩意。


    「……所以,你要我用這些幹嘛?」


    「當然是要你穿囉,古城。像這件就和你的妝挺合適的不是嗎?」,


    淺蔥氣定神閑地說著,拿出戲服亮給古城看。那是在漢堡店門口會看到的紅白條紋小醜裝。哪裏合適!如此怒罵的古城又問:


    「為什麽我非得為了你的美術作業角色扮演!」


    「這是我個人的藝術性問題啊。假如你討厭讓人畫怪表情的肖像畫,至少穿件戲服也好嘛。或者你還是想脫?」


    「誰要脫!根本來說,我一個人做這種裝扮不就像個傻子?」


    「……你這是什麽意思?不是一個人穿,你就願意囉?」


    淺蔥突然正色問道。像是要挑釁不吭聲的古城,她指著箱子裏的戲服說:


    「既然如此,我也陪你換上戲服好了。這樣你就沒怨言了吧?」


    「呃,我想並不會因為這樣就沒有怨言……」


    「好啦好啦。我要換衣服,你轉過去那邊。」


    淺蔥打斷古城提出的意見,俐落地解開製服領結,然後直接將手湊向上衣的紐扣。古城連忙背對她。


    放學後安靜的美術室裏,響起淺蔥更衣的窸窣聲,古城在腦海中做罰球的想像練習,試圖隔絕那些剌激欲念的雜音。


    經過異樣漫長的幾分鍾以後,淺蔥總算表示「已經換好囉」並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嘛,這樣你就沒怨言了吧?」


    穿上家庭餐廳製服的淺蔥在古城麵前轉了一圈。強調出胸型的服裝搭配鑲滿荷葉邊的圍裙;短得不自然的裙子和及膝長襪,暴露度不高,但是看同學在學校穿著這種衣服,仍使人對這異常狀況感到困惑。


    「……為什麽你會選女服務生?」


    「我是覺得你大概會喜歡這種吧。畢竟你在家庭餐廳老是死盯著店員看。」


    「我才沒做那種事!」


    「好好好。我都為你服務到這種程度了,你也快換衣服吧,拿去。」


    「你已經把原先的目的忘光了吧?美術作業要怎麽辦?」


    古城瞞嘀咕咕抱怨之餘,瞧了紙箱裏頭。他從視線所見的範圍內拉出一套看起來最正常的執事服。他讓興致勃勃盯著他看的淺蔥轉向牆壁,無奈地換起衣服。幸好尺寸沒問題。由於那是演話劇用的戲服,某種程度似乎有設計給各種體型的人穿的通融空間。


    「嗯,以你來說還滿合適的嘛。」


    淺蔥看了換完衣服的古城,佩服般笑道。


    「我一點也不高興。」


    古城看著鏡中的自己,生厭地皺起臉。與其稱作執事服,簡單來說就是一襲黑色燕尾服。這套服裝不得不讓古城聯想到古老吸血鬼的模樣。聖域條約尚未締結前,被畏為人類之敵的魔族在大戰前便是這般形象。


    這項事實令古城不禁嚐到不快的滋味,同時想著「她差不多該心滿意足了吧」並窺探淺蔥的動靜。


    ——哢嚓!


    結果淺蔥拿著照相性能亂優秀的智慧型手機,在拍攝古城時與他四目相交。


    「你……你拍什麽?」


    「嗯?作畫用的參考資料?」


    「停,快刪掉。現在馬上!」


    古城喊得聲音都變調了。又不是準備文化祭,卻在放學後留在學校穿執事服,而且臉上還化了奇怪的妝。坦白說,這狀況讓他相當慘痛,


    然而,淺蔥卻「啪嚓啪嚓啪嚓」地讓連拍性能全效發揮的快門聲響起。


    「沒關係啦。我不會同時寄給班上所有同學。」


    「在你隨口說出這種主意時,我就已經無法信任你了!哎,可惡!」


    好比反擊似的,古城也用自己的手機拍下淺蔥的女服務生扮相迴敬。淺蔥看他這樣,發出了可愛的尖叫聲。她似乎姑且還有害羞的觀念。


    「等等……為什麽連你都在拍?下流。」


    「這是理所當然的對抗措施。並不下流!」


    「受不了你耶……!」


    淺蔥將錯就錯般大聲歎氣以後,忽然站到古城旁邊,用自己的手勾著他。她全身直接緊緊貼著古城,將他們倆的模樣一並納入鏡頭當中。


    快門聲「啪嚓」響起,顯示在智慧型手機熒幕上頭的是兩人的合照——執事還有女服務生。看不出所以然的神秘情境,卻不可思議地搭調。


    「怎麽樣?這下順了你的心嗎?」


    「……也沒有什麽順不順心的問題就是了。」


    古城瞪著看似頗為滿足的淺蔥,疲倦地反駁。


    隨後,校舍裏響起長長鍾聲,離校時刻到了。


    淺蔥望著依然全白的素描簿,不悅地搔頭。


    「根本沒完成耶。都是你耍脾氣的關係。」


    「我害的喔?是因為你盡玩一些多餘的名堂吧!」


    「糟糕了耶……我明天有點事要忙。」


    淺蔥難得露出真正困擾的模樣嘀咕。古城也不免有些罪惡感。


    她會留下來做美術作業,是因為被卷入恐怖攻擊事件,並不是她有過錯,況且古城本身和那起事件也不無關係。


    「……不然,周末來我家畫吧?」


    古城不得已隻好提議。光利用放學後的短暫時間,要完成肖像畫終究不容易。而且在古城家裏動筆,應該也不用擔心被逼著穿上怪衣服。


    「可以嗎?」


    「嗯。我媽又說她暫時不會迴家,凪沙白天練社團也不在,總之你不用操心啦。」


    「……意……意思是……隻有我們兩個……?」


    淺蔥用幾乎聽不見的音量嘀嘀咕咕。古城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什麽致命性的錯誤,不過事到如今,他自然也說不出「還是算了」這種話。


    「好吧,不好意思,就麻煩你囉。我周六過去。」


    淺蔥滿麵笑容地仰望古城。事情便這麽定下來了。


    5


    淺蔥表示要去歸還美術室的鑰匙,古城和她分開以後就待在走廊的洗手台前,為的是將淺蔥畫在他臉上的塗鴉洗幹淨。


    「哎,可惡……終於洗掉了嗎……」


    頑固的髒汙雖不好處理。古城仍然洗完臉,安心地歎了口氣。


    有條毛巾被遞到他麵前,看上去是條淡藍色的幹淨毛巾。


    「請用。」


    「啊,不好意思。」


    古城反射性接下毛巾,擦拭濕漉漉的臉。


    「——哎?姬柊——?」


    他發覺遞毛巾的人是誰,直接僵住。


    穿國中部製服背著吉他盒的雪菜,正無聲無息地佇立在古城旁邊。至於她從什麽時候就待在那裏,古城完全不清楚。


    「你拖到這麽晚是在做什麽?學長?」


    雪菜語氣沉靜地問。在梁柱陰影下看不出她的表情。盡管雪菜的嗓音平靜溫和,這反而更讓古城心驚。


    古城的敗筆在於滿腦子都是淺蔥的事,卻把雪菜給忘了。自稱監視者的她是受到國家認可的跟蹤狂,不可能不監控古城放學後的行動。


    「呃……沒什麽,我陪同學做美術作業直到剛剛。抱歉。」


    故作平靜的古城笑得生硬,既然不清楚雪菜對狀況掌握到什麽程度,隨便找藉口是會要命的。


    「用不著向我賠罪就是了。」


    雪菜收起古城歸還的毛巾,輕輕歎道。


    「——學長你說的作業就是讓藍羽學姊穿女服務生的衣服,然後拍照嗎?」


    「你果然都在看喔?」


    「因為我負責監視。」


    雪菜說得仿佛天經地義。她用的是平時那副清澈嗓音,然而古城並沒聽漏音調中隱含的些許不滿。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相處,雪菜那種乍看不太好懂的情緒,他已經能掌握七八成。


    「既然如此,你總該了解吧?那是淺蔥在瞎鬧,我真的隻是被抓去當肖像畫模特兒。」


    「……單以瞎鬧來看,你們兩個玩得還真開心呢。」


    雪菜繃著臉低喃。對她那顯得有些羨慕的態度,古城困惑地出聲:


    「咦?」


    「沒事,沒什麽。」


    「這……這樣啊。哎,那剛好,其實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看雪菜還算能諒解,古城硬是轉換話題。雪菜用警戒的臉色瞪了他。


    「你要商量有關藍羽學姊的事?」


    「呃……哎,也不知道該說是淺蔥或我自己的事啦。」


    「嗯?」


    「唔~~簡單說呢……我在想,先對淺蔥說清楚我目前的真正處境是不是比較好?」


    古城不得要領的說明,讓雪菜的臉色越來越嚴肅。


    「你的意思……是想和藍羽學姊說清楚,自己對她抱有欲望?」


    「欲……欲望?」


    聽到意外的字眼,古城傻眼地迴望雪菜。他察覺雪菜會錯意以後,連忙搖搖頭說:


    「呃,錯了。我不是指自己想吸她的血——」


    「不然學長要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先告訴她,其實我是吸血鬼啦!」


    「啊——……」


    應聲的雪菜像是沒了勁。


    對她來說,古城從見麵時就是自己負責監視的吸血鬼。事到如今,即使古城宣布打算向其他人表白身份,或許雪菜的思路一時間也轉不過來。


    雪菜這種不大不小的反應,也讓古城感覺到說不出的尷尬,同時他又解釋:


    「再繼續騙淺蔥,我實在有點過意不去,或者說是於心不忍吧。」


    「是喔。」


    雪菜帶著曖昧的臉色點頭。


    「我不是不懂學長的心情,但拖到現在——為什麽會忽然想說呢?」


    「這……這個,你想嘛,要是像上次那樣,又讓她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卷入危險就糟糕了。」


    因為我被她吻了——古城無法老實地如此迴答,就找了冠冕堂皇的藉口。


    「原來如此……」


    「即使那樣會讓她疏遠我,也是沒辦法的事。」


    古城自嘲般幹笑。


    吸血鬼在這座弦神島上根本不稀奇,但朋友屬於未登錄魔族還隱瞞著不說,這就另當別論了。淺蔥發飆的可能性絕對不低。


    「隻不過我的真麵目要是露餡,也會影響到你的立場吧?所以,我覺得先找你商量大概比較好。」


    古城一臉安分地偷瞄雪菜的反應。然而不知為何,雪菜一臉心不在焉地低著頭說:


    「這樣啊……學長想將隻有我知道的秘密告訴藍羽學姊……」


    「咦?」


    「沒事,沒什麽。」


    抬起臉的雪菜端正姿勢。


    「請不用為我費心。我的身份被公開,原本


    就不會困擾。」


    「這、這樣啊。」


    這麽說來,雪菜是資格受國家認定的攻魔師,隸屬的組織也是不折不扣的政府機構。雖然並不需要特地張揚,泄漏出去倒也沒有理由困擾。她之所以會隱瞞身份,說起來是考量到古城的立場。


    「比起我,凪沙才是個問題呢。」


    「也對。」


    雪菜冷靜地點出症結,讓古城抱頭煩惱。


    古城的妹妹——曉凪沙,盡管身為魔族特區的居民,卻對魔族心懷畏懼。她患有重度的魔族恐懼症。據說凪沙曾被魔族攻擊而傷重瀕死,那是紮根於她自身體驗的心理疾患。


    所以古城非得隱瞞自己的真麵目。


    如果讓凪沙知道這件事,古城兄妹倆不隻會無法一起生活,最糟的情況難保不會對她的精神造成嚴重打擊。


    要對淺蔥公開秘密,事情傳進凪沙耳裏的風險也會增加。雪菜應該也擔心這點。


    「啊~~……可惡,怎麽辦才好啊……?」


    古城說著泄氣話,趴在走廊的窗際。


    眼底能看見夕陽照耀下的國中部中庭。從校庭及其他校舍望去會成為死角的建築物後頭,恰巧有個眼熟的女學生。發現那道身影的古城吞聲蹙眉。


    「凪沙…?」


    身穿國中部製服的嬌小人影;將長發束得稍短而具特征的發型。雖然這不算說人人到,但站在那邊的正是目前古城談到的妹妹。


    而她身旁有個穿運動服、貌似運動社團成員的男生身影。


    看見那幕情景,古城的意識瞬間被憤怒和心慌抹成一片空白。


    「——臭小子!」


    「學長?等……等一下!你在做什麽!」


    雪菜連忙阻止想從校舍四樓窗口往下跳的古城。


    古城腳還跨在窗框,神情緊繃地問雪菜:


    「那……那小子是誰……為什麽凪沙會跟那種男生在一起?」


    雪菜冷靜地迴答第一個問題。她和凪沙在國中部是同班同學,這就表示中庭那個男生也和凪沙同班。


    「聽你這麽一提,我也覺得他有點眼熟……他是不是叫高清水來著?」


    古城循著模瑚的記憶嘀咕。當他還待在籃球社時,放學後在操場上曾看過那張臉幾次。印象中方是個眉清目秀的足球社社員,聽說也很受女生歡迎。


    那種家夥找凪沙有什麽事?古城慌張地如此嘀咕,結果——


    「啊……有封信。」


    「啥!」


    雪菜無心的一句低語讓古城停止唿吸。仔細看去,高清水手上正拿著白色信封。


    「為……為……為什麽同班的男生,會在那種人跡罕至的地方把信交給凪沙?」


    「問我也不會有答案吧……」


    雪菜困擾似的縮起身子。她似乎被古城非同小可的氣勢嚇著了。


    「不過,那種信總要選個沒有別人在看的地方送出去吧。」


    「你說『那種信』,是指哪種信——!」


    「不就是情書嗎?」


    聽完雪菜說的話,古城瞬間全身虛脫。同班男同學送了情書給凪沙。怎麽會?不可能會有這種事——古城如此告訴自己。凪沙明明還是個小朋友,不久前還背著雙肩書包,一直到小學五年級都相信有聖誕老人啊。


    「呃,學……學長?」


    麵對囈語般不停嘟噥的古城,雪菜戰戰兢兢喚道。


    古城露出空洞的笑容說:


    「哈哈哈,哪可能嘛。像凪沙那樣,怎麽會有男的送情書給她。」


    「唔,不對喔……凪沙很受歡迎的。」


    看似有口難言的雪菜揭露衝擊性真相。


    「你……你是指小貓或小狗都滿喜歡她……?」


    「我說的並不是那樣,單純就是受班上男生歡迎……畢竟她既開朗又可愛,而且容易搭話,還很關心別人,朋友也多,我倒覺得凪沙的男生緣沒有理由不好。」


    古城處於半恍惚狀態聽著雪菜這番話。


    在中庭那裏,高清水將信交給凪沙以後,就像完成大業般意氣風發地準備離去。


    「總之,她今天好像隻是收了信而已呢。」


    雪菜從頭到尾看著事情發展,也不忘替趴倒在走廊的古城進行實況轉播。也許是古城的模樣讓人看得傻眼,雪菜的嗓音裏夾雜著惋惜之情,仿佛看待一個扶不起的阿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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