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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古城住的家位在南嶼，也就是住宅群聚的弦神島南區。那裏是九層公寓中的七樓。在建築物高度受嚴格管製的人工島上，相較之下算是一棟較高且視野開闊的房子。
盡管是暑假的最後一天，古城鑽出被窩時，太陽已經高掛天空。這個時間能不能驚險趕上今天的補考都很難說。
古城原本就屬於夜貓子，變成吸血鬼後這種傾向又更嚴重。與其說他習慣在夜裏醒著，單純隻是中午前腦袋都不會運作而已。全因為如此，這半年來他不斷遲到，為了補迴沒上到的課，珍貴的暑假才會被補修以及補考毀掉。
“唔……好困。”
懶散嘀咕的古城表情黯淡。補考剩下四科，尚未著手的作業和半程馬拉鬆也還留著。可以的話，他想在這個關頭拋下一切逃到島外麵。但要是這樣做，不用等下半學期的課開始，留級就會成定局。而且凪沙的說教比什麽都可怕。
即使如此，和昨天以前的絕望性局麵一比，多少要像樣些了。
幸虧有雪菜陪他用功到晚上。
她在獅子王機關似乎已累積有高中畢業程度的學力，雖然依教科也有擅與不擅之分，概括起來還是比古城靈光。書要自己讀才學得會——雪菜口裏念著這些，到頭來還是會幫古城解題。不同於天才型的淺蔥，她會從基礎依序教起的這一點，也讓人相當受用。
讓年紀比自己小的國中生教導功課，這般狀況多少也讓古城感到窩囊，但是對於被逼到絕路的他來說，已經沒有空間去介意那微不足道的自尊了。
“凪沙是去……啊，社團嗎？”
古城換好衣服，來到客廳看見的，是擺在桌上餐盤中的一枚五百圓硬幣，似乎代表早餐沒人準備，所以要拿這個買東西吃。古城感恩地收下錢以後，披上連帽衣出門。
順帶一提，凪沙是啦啦隊隊員。每年的這個時期她得為其他社團加油，還要練習啦啦隊本身的大賽，好像忙得不可開交。充實是好事——做哥哥的如此感到羨慕。
“……好熱。”
搭著冷氣不涼的電梯來到地麵，古城走向公寓正麵的玄關。
獨自漂在太平洋上的弦神島，一年到頭都容易下雨，受台風侵襲的次數也多，不過這幾天亂晴朗的日子一直持續著。毫不休止灑落的太陽熱能籠罩在人工大地上，使氣溫變得相當驚人。覆蓋著馬路的柏油表麵，冒出蕩漾的熱氣。
察覺到熱氣中浮現了一道熟悉的背影，古城嘟噥著眯起眼。
那是個穿著彩海學園製服，還背了吉他盒的少女。
“啊……學長。”
發現古城杵在自動門前，雪菜緩緩迴頭。午安——她用一如往常的正經口吻問候。臉蛋之所以一滴汗都沒流，顯得氣定神閑，大概是因為她布了某種結界吧。但這樣看起來比身為魔族的古城更異於人類，倒有點恐怖。
“姬柊，你一直站在這裏？難道是為了守著我出門……”
感覺到類似跟蹤狂的執著，古城盡管心裏不安，還是試著問道。雪菜聽了麵無表情地迴望古城。
“是的。因為我負責監視。”
“喂，不會吧！”
“我開玩笑的。”
雪菜說著小聲地嘻嘻笑了，古城則歪了嘴沉默下來。她那格外冷靜的口吻上讓人分不清話裏哪些是認真的，對心髒不太好。
“我在等搬家的行李送來，因為對方說會在這個時間到。”
“……搬家？”
雪菜的話出乎古城意料﹒使他感到些微困惑。雪菜淡然地點點頭說：
“是的。由於任務派得太急，我來不及準備。昨天以前我都在旅館投宿，但還是很不方便，所以——”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台小型卡車就穿過步道駛進公寓的共用地，隨後停在古城等人所在的玄關前麵。
從卡車下來的，是兩個穿著貨運公司製服的送貨員。您的行李送到了——年輕送貨員聲音響亮地喊著。
“不好意思，請搬到那邊。”
而雪菜的手指著的，是古城剛剛搭下來的電弟。
“等一下，姬柊。你說搬家，該不會是要搬到……”
“嗯，就是搬來這間公寓。”
“為什麽？”
“我想是因為學長你住在這裏……”
雪菜疑惑地迴答。怎麽會問這種再清楚不過的事呢——她的態度仿佛說著這句話。看來雪菜大有連私生活都一並監視的意思。古城氣悶地皺著臉問：
“這也是獅子王機關的意思？”
“是的。”
雪菜與用推車運來的行李，一起搭上電梯。古城沒來由地掛意起來，決定跟著她上去。
像是要證實古城的這份不安，雪菜毫不猶豫地按下電梯七樓的按鈕，再朝兩名送貨員說：
“到七○五號室。”
“你等一下！”
古城忍不住大叫，送貨員驚訝地盯著他。
“怎麽了嗎？學長？在這麽窄的地方忽然叫得這麽大聲？”
雪菜用怪罪似的語氣問道。古城則焦躁地抱著頭說：
“七○五不就在我家隔壁嗎！喂，雖然我稍微料想過，但是真的要做到這種地步嗎？這麽說來，上個禮拜住七○五號室的山田會突然搬走，就是你們為這天理的伏筆嗎？”
“我們並沒有用威脅的方式把人趕出去喔，是用和平手法說服他離開的。”
“說服？”
“是的。有可靠的靈能者做出開示，這個房間彌漫著邪氣，之前自殺的住戶還在這裏陰魂不散，繼續住下去會死於非命。而我們隻是轉達了這些話……”
“這在社會上就叫做威脅吧！你們還搞神棍詐欺嗎！”
“我開玩笑的。”
依然神色自若的雪菜唿了氣，像是在笑。隻感到納悶的古城出聲問道：
“……啊？”
“對於七○五號室的住戶，我們當然付了遷居費請他們搬走。聽說還準備了同等水準以上的房子供對方搬過去住。”
“真的嗎？”
“是的。好歹這也是政府機關辦理的事務。”
說來是這樣沒錯。古城這麽想著，安心地撫了胸口。雖然說連招唿也沒有好好打過，假如因為自己而讓過去住在隔壁的一家人遭遇不幸，實在令人於心不安。
貨運公司的送貨員望著古城他們，一臉“這兩個人到底在講什麽？”的表情。隨後電梯抵達七樓，門開了。
搬來的行李隻有三個紙箱。兩個送貨員請雪菜簽收以後，簡單打完招唿就離開了。
“學長，可不可以請你幫忙把這些紙箱搬到裏麵？”
雪菜打開玄關的門鎖，同時不多客套地向古城拜托。
“為什麽要我……”
嘀嘀咕咕地理怨之餘，古城還是抱起其中一個紙箱。反正要是沒遇到這種狀況，吸血鬼的力氣根本派不上用場。
雪菜住的七○五號室，和古城住的七○四號室同樣是三房附廚房、客廳及用餐空間。
要讓一家人生活稍嫌狹窄，但一個人住就顯得寬廣過頭。屋裏連個家具都沒有，更是讓人備感冷清。
“難道你的行李就這些？”
“對啊。是這樣沒錯……”
雪菜歪著纖纖玉頸，迴望古城。
“之前我住在學校宿舍，所以個人用品並不多。有什麽不妥當嗎？”
“沒什麽不妥當，但是會很不方便吧？照這樣看來，感覺你連棉被都沒有。”
“其實我在哪裏都能睡。再說這裏還有紙箱可以用。”
“算我求你，不要這樣過生活。”
古城無力地靠到牆邊。想到自己被一個窩在紙箱睡覺的國中女生監視，他會掛心得連夜裏都睡不好覺。
“生活上的必需品，我打算之後再去買就是了……”
雪菜找藉口似的嘀咕完以後，朝古城的臉瞥了一眼。麵對她那副有話想說的表情，古城氣悶地皺起眉頭問道：
“因為非得監視我不可，才沒時間去買。你該不會是這樣想的吧？”
“嗯，對啊。不過，畢竟這是任務……”
看雪菜一臉認真地點頭，古城傻眼般歎了氣。這種問題，買完以後隨便找個理由開脫就行了吧？不過她似乎沒有這種觀念。
古城朝雪菜空蕩過頭的房間環視一圈以後，再次歎道：
“既然這樣，隻要我陪你一起去買東西就可以了嗎？”
“和學長……一起去嗎？”
“這樣就不會一讓監視任務開天窗了吧？”
“話是沒錯，可是學長你願意嗎？”
“下午前我還要補考，不過之後你要買東西的
話，我可以奉陪。畢竟我還欠你幫忙準備考試的人情。”
確認過時鍾的古城說道。預定之外的活動耗掉了不少時間，再不去學校會趕不上補考。
“是嗎？要是這樣，學長考完以前，我會在學校裏麵等。”
雪菜有些高興地微笑，接著又將之前擱下來的吉他盒背迴去。就是那個裝著名叫“雪霞狼”的長槍的黑色盒子。
“欸，那把槍……買東西時有必要帶著嗎？”
古城皺著臉間。假如可以，他倒不希望在買日用品時帶著這種要命的玩意出門——
“當然要了，因為我在執行任務。”
雪菜口氣冷靜地這麽迴答，古城無奈地歎了氣。
2
既然要將日用品快速地一次買齊，古城帶著雪菜到附近的家用百貨中心。才走進店裏，雪菜立刻目瞪口呆地定住了。
這家店並沒有格外奇特。被定位成學術都市的弦神島離本土天高地遠，供應詭異道具及藥品的地下商家雖然多，但與那些相比，這隻是一間頗健全的日用雜貨店。
然而，雪菜以往似乎都沒有來過家用百貨中心這種地方。出生以來第一次目睹的巨大店麵，使她陷入困惑。對於陳列的商品，雪菜臉上明顯帶有成心。
“這種武器叫什麽？看來像是棒槌的一種。”
“呃，那是普通的高爾夫球杆，屬於體育用品啦。”
麵對正經發問的雪菜，古城一臉五味雜陳的表情。他分不出雪菜話裏認真到什麽地步。
“這樣啊。那麽，這台像火焰放射器的重型裝備是……？”
“高壓洗淨機啦。用來洗車之類。”
“這些肯定是武器囉？我在電影裏看過。”
“你說電鋸嗎？唔，要當武器的話大概也算吧……”
“啊，這個我在獅子王機關也有學過。居然連這種東西也賣，這家店太恐怖了。”
“那隻是普通的清潔劑吧……？”
“對啊。我記得是用來製造毒氣的吧？將酸性藥劑以及含氯的藥劑混合，就可以——”
“錯了啦！你別這樣用清潔劑，千萬不行！”
當東拉西扯地買完雪菜需要的東西時，古城已經徹底心力交瘁了。下午前的補考及馬拉鬆，也造成不起眼的消耗。
另一方麵，雪菜臉上顯得十分高興。她似乎對家用百貨中心頗為滿意，看上去也像單純享受和別人一起購物的樂趣。
“對了，姬柊，結帳時不要緊嗎？你好像買得不少耶。”
離開店麵，古城在前往車站的路上問道。雪菜淡然點點頭說：
“嗯，因為事前我已經領到一筆津貼當必要經費了。”
“是喔，原來是這樣。”
古城沒多置疑地接受了她的說法。雖然雪菜還在見習，畢竟要把攻魔師派到人生地不熟的島上，待遇就算好一點也不奇怪。
“有津貼啊？那大概領了多少？”
“呃.差不多一千萬圓。”
“一千……！”
古城凝視著答得平靜的雪菜，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無論怎麽想，對國中生而言那都不是說拿就拿的金額。麵對古城呆若木雞的模樣，雪菜露出不解的表情。
“獅子王機關的會計阿姨說過，似乎是因為要對付第四真祖，為了讓我在任何時候都能死而無憾……才會發這筆津貼。”
“是我害的嗎！是我害他們發那麽一大筆錢嗎！”
沒人能接受啦——古城如此大喊。津貼的金額會隨任務危險度增加，這個道理他明白，但是從雪菜過來以後，備感困擾的主要都是他。一下子被卷入雪菜和魔族的爭執，一下子私生活受到監視，一下子又被她用奇怪的長槍威脅。可是，為什麽反而是雪菜的荷包變厚？
不過，對於古城苦惱的唿喊，雪菜似乎有所誤解。
“對不起，學長。還讓你幫忙提這些東西。”
“不，這其實沒關係。你一個人也拿不了吧？”
“對啊。有學長一起拿，真是太感謝了。”
這麽說著的雪菜露出微笑，古城默默聳了聳肩。他提的袋子裏是雪菜買的日用品。寢室用的窗簾、浴室地墊、洗手間拖鞋、漱口杯、牙刷與馬克杯。簡直像學生情侶剛開始同居要用的細軟——古城如此心想。
接著，就在古城和雪菜帶著這些東西，抵達單軌列車候乘區時——
“——古城？”
眼前有人發出訝異的聲音。
“咦？”
被叫到名字，古城反射性抬起頭。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容貌亮麗吸睛的高中女生。那是熟麵孔。
“奇怪，淺蔥？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家不是在這邊吧？”
“嗯，因為我剛打工完準備迴家……之前你要的世界史報告，我本來打算直接帶去你家給你……”
古城用一如往常的語氣攀談，淺蔥答話時卻似乎帶著一股戒心。她的視線就落在古城手裏那些充滿生活感的物品上。
接著，淺蔥將目光轉向古城身邊的雪菜。
“那女生是誰？”
“喔，你問姬柊啊？呃，她是之後預定會轉到我們國中部的轉學生。”
古城口氣輕鬆地介紹雪菜，雪菜則點頭行禮。淺蔥盯著雪菜又問：
“那你為什麽會跟國中部的轉學生在一起？”
呃，因為——說到這裏，古城變得語塞。因為他已經答應過要保密，不能提到雪菜是國家特務機關的人員，以及專程來監視他這兩點。
基本上即使談到這些，他也不覺得淺蔥會相信就是了。
“對……對啦，姬柊她是凪沙的同班同學。”
好不容易想起這件事，古城拉高音量。淺蔥狐疑地蹙著眉說：
“她和凪沙同班？”
“嗯，她好像是在辦轉學手續時和凪沙認識的。”
“……所以說，你就找凪沙幫你介紹了？”
“哎，差不多啦。”
由於淺蔥猜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古城隨口應了聲。而雪菜聽著他們這段交談，臉上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她很漂亮耶~~”
淺蔥把臉往古城湊近，低聲說道。盡管她和平時一樣帶著賊賊的笑容，卻不知為何顯得
皮笑肉不笑。
“就是啊。”
沒特別深思的古城坦然表示同意。看到淺蔥的臉頰因而抽搐，他略顯心慌地補了一句：
“……凪沙也這麽說過。”
“哦~~是喔。”
淺蔥離開古城身邊，臉上依然帶著刻意般的笑容。對於她這副模樣，感覺氣氛非比尋常的古城喚道：
“淺……淺蔥？”
“那麽，電車來了，我走囉。”
如她所說，電車恰好抵達單軌列車候乘區。這班車開往的方向，和古城他們住的公寓相反。古城連忙叫住淺蔥：
“咦？你不是要讓我看世界史的報告？”
“是啊。我原本是這麽想，不過東西好像忘在其他地方了。”
淺蔥的笑容蘊含著沉靜的怒氣。明天到學校，我可要聽你交代清楚——她的眼裏傳來無言的訊息。
“什麽？喂，淺蔥？”
“掰掰。”
車廂的門在困惑的古城眼前闔上。不知道為什麽，淺蔥無視於他的存在，隻殷勤地對雪菜揮揮手就走了。
“那家夥怎麽搞的？”
古城歪著頭嘀咕。雪菜看似感覺到責任而賠罪：
“對不起，學長。也許我害你被誤會了……”
“誤會？”
古城不解地迴望莫名黯然的雪菜，然後發出一聲“啊”，兀自釋懷地說：
“沒有啦，不會不會。因為我和她隻是朋友。”
“隻是……朋友嗎？”
雪菜仿佛拿不準古城的用意般反問。古城則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迴答：
“哎，該說是孽緣嗎？我和她就像哥兒們一樣吧。”
“學長……”
對於答得滿不在乎的古城，雪菜抬起頭，莫名地用責怪般的眼神看著他嘀咕。
“怎樣？”
“沒事，什麽事都沒有。”
說著深深歎了口氣。
3
結果，古城和雪菜抵達公寓時，已經是接近傍晚的事了。
陽光仍然很強，不過風裏頭開始摻了點夜晚的涼意。
“——咦？古城哥你們也現在才迴來？好晚喔。”
當古城等人逃離夕陽似的穿過公寓的門口，就有人出聲叫了他們。電梯門開著，穿製服的國中女生正在招手，催促他們快一點。
“是凪沙啊？你那些東西要幹嘛？”
搭上電梯的古城，看著妹妹的模樣皺了眉。凪沙右手拿著裝了社團用品的運動手提包，左手則提著塞滿大量食材的購物袋。購物袋裏頭，有大量的肉和生魚片等等，盡是些平時與曉家無緣的高檔食材。
“還用問？要開歡迎會啊，歡迎轉學生的。”
看古城一臉訝異，凪沙受不了似的說道。
“歡迎會？”
“對呀。畢竟她才剛剛搬來住，今天根本沒辦法準備煮飯吧？”
“哎，說的也是。”
古城想起雪菜房裏沒餐具也沒調理器具，什麽都沒有，於是點頭認同。隨後他突然露出納悶的表情。
“凪沙，你知道姬柊要搬來隔壁？”
“嗯，因為她今天早上來打過招唿嘛。你當時在睡覺就是了。”
凪沙迴答的語氣像是在責備哥哥貪睡。她的話會比平常少，大概是因為在雪菜麵前還懂得收斂。
“是這樣喔？”
古城小聲問了雪菜。是的——雪菜點點頭。
“呃……可是，這樣好嗎？還幫我舉辦歡迎會。”
“可以啦可以啦。再說我肉都買了，隻有我和古城哥又吃不完。”
凪沙一臉好客地說。的確也是——古城說著也露出苦笑。
由於父母在四年前離婚，曉家目前是三人家庭。因為工作的關係，在市內企業擔任研究主任的母親，每星期隻會迴家一兩次。
兩個小孩若要見母親，隨時去都能見到麵，因此倒不覺得寂寞。但古城和凪沙兩兄妹實質上等於是相依為命。凪沙捧著的一點五公斤大包裝特選牛肉，他們兩人實在吃不完。
“非常謝謝你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雪菜稍微思考過後如此說著。她大概是說服自己，這也屬於監視古城的任務一部分。聽她答應，凪沙一臉高興地笑了。
“太好了，那放完行李就來我們家喔。啊，我們家要煮什錦鍋，可以嗎？雪菜你有沒有不敢吃的東西？在夏天正熱時猛開冷氣吃火鍋，感覺最奢侈痛快了。對喔對喔，味噌口味和醬油口味你覺得哪個好？湯底的話，我是打算用鰹魚、昆布、雞骨頭還有幹貝，不過今天也準備了螃蟹，還是該用醬油調味吧？螃蟹是鄂霍次克的毛蟹喔，現在正合時令——”
“點到為止，凪沙。姬柊都愣住了。”
古城輕輕敲了妹妹頭頂，要饒舌的她安靜。好痛——淚眼汪汪的凪沙如此嘀咕，並恨恨地看了古城。
雪菜的表情像是被嚇到了，仍不忘問道：
“呃，也讓我幫忙吧？處理火鍋的食材我還可以……”
“不不不，你今天是客人啊。在我們家悠悠哉哉地等就好了。剛從那麽遠的地方來，會覺得很累吧？好啦，古城哥也來幫忙招待雪菜。”
“你不要想到什麽就隨便亂講，我要在自己房裏寫剩下的作業。”
古城望著即將西下的夕陽，微微發出歎息。猛一迴神，暑假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盡管他也覺得為時已晚，總還是掩飾不了心慌。
“既然這樣，我幫學長處理作業好嗎？”
雪菜將買齊的日用品擺到七○五號室玄關問道。
對她這項意外的提議，古城感到猶豫。提議本身再讓人感激不過，但是讓妹妹的同學教自己讀書，以為人兄長的立場及年長者的威嚴而言，問題就大了。
然而凪沙不顧他心中的糾葛，直接說道：
“對不起喔，雪菜，古城哥就拜托你關照囉。雖然他是個不太稱頭的哥哥。”
凪沙單方麵講完就拉雪菜往家裏走。古城垮著臉跟在她們後麵，年長者的威嚴蕩然無存。值得欣慰的頂多就是在凪沙強邀下，雪菜並沒表現出嫌惡的舉動。
才進家門，凪沙立刻圍上圍裙準備做飯。
在這段空檔，古城則帶著雪菜參觀自己的房間。
由於凪沙是打掃狂，一有機會就會擅自進來清理，所以就算被女生看見，古城的房間也被打理到不致丟人的程度。
話雖如此，他空蕩的房裏原本東西就不多。盡管沒有像雪菜房間那麽空，除了床鋪、書桌、塞著舊雜誌而滿是空隙的書架外，房裏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這個……學長，你原本是籃球隊隊員？”
發現書架上擺的相簿而顯得有些意外的雪菜問道。
相簿裏是古城在國中時期加入籃球隊的紀錄。從社團引退時，他將所有和籃球有關的道具都處理掉了，隻有這個舍不得丟。
“原來你認得籃球啊。之前明明把高爾夫球杆講成棒槌的一種。”
古城打趣地說。看似在鬧脾氣的雪菜嘴巴一歪又問：
“得到都大會的第二名，成績很光彩呢。”
“哎，那是以前的事啦。”
“可是學長卻不打籃球了，是因為獲得第四真祖的力量嗎？”
雪菜說著一臉正經地望過來，古城嫌麻煩似的搖頭。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年嗎？他懷著有些覺得不可思議的心情這麽想。
“和這種體質沒關係啦。畢竟我不打籃球是在那之前的事。”
雖然這副身體確實沒辦法上場比賽——古城說著自嘲地笑了。
怪物般的蠻力、跳躍力，還有連子彈都能接住的敏捷度。外掛到極點的魔族能力，和運動家精神處於兩個極端。就卑鄙程度來說，和服禁藥一類的行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然而，古城不打籃球已經過了一年以上。那是他變成吸血鬼以前的事情。
“既然這樣，是為什麽？”
“沒什麽特別啦，理由很常見。都是因為我不懂一個人是沒辦法玩社團的。簡單來說，就是我在社團被孤立了。”
“咦？”
古城說得好像事不關己，讓雪菜訝異地望著他的臉龐。古城懶散地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苦笑。
“那時候的我，以為隻要自己努力就能贏，實際上在途中也還勉強過得去。說起來我們那支球隊就是隻有一人獨撐的隊伍。我還被選為優秀選手，也許是挺得意忘形的。”
明明就不可能像我想得那麽美嘛——古城笑道。
起因是國中最後一場大賽，古城在地區預賽中負傷。受敵隊嚴重的犯規動作影響，古城被迫中途離場。幸好得分大幅領先，古城的傷勢也不重，隻要贏球就能出征下一場比賽。
然而在失去古城的瞬間，隊伍的士氣就垮了。
局麵立刻被逆轉，他們被對手大大拉開比數，然後輸得一蹋糊塗。
古城隻能目瞪口呆，坐在板凳上看著那個過程l。
“比起被逆轉，更讓我受到打擊的是其他隊員都能平靜地接受輸球。”
他自暴自棄地對雪菜聳聳肩。
“接著我總算發現，從他們身上剝奪鬥誌的人就是我。我讓他們養成了即使自己不拚，別人也會幫忙贏球、也會設法撐過去的想法。即使明白這一點，事後也無從補救就是了。”
所以古城用養傷當理由，離開了社團。雖然也有同伴慰留他，但古城已經沒辦法再和他們一起打籃球了。因為古城覺得隻要自己在他們身邊，他們肯定不會改變。更重要的是，古城本身就沒有持續下去的鬥誌了。
“在我聽來……會覺得錯的不隻有學長耶。”
原本靜靜聽著的雪菜，用嚴肅的語氣這麽說道。
而古城逗弄人似的笑著迴答：
“哎，那也沒什麽好在意的，反正是我自己沒了勁。不過——”
隨後古城悄悄露出犬齒，眼睛的顏色短短變紅了一瞬。
“被人把這種叫‘第四真祖’的荒謬體質推到身上時，我也稍微思考過。要是用這股能力，肯定就能解決目前世界上的幾項問題。至少要幹掉兇惡罪犯或抹殺瀆職的政治家，這點事我還辦得到。”
“學長，你這樣——”
“我知道，我這樣想是不行的。就算獲得了比別人多一些的力量，也絕對沒有道理可以讓我這種家夥在獨斷下推動世界。要是做出那種事，肯定又會在其他地方產生反作用吧。”
雪菜安心似的唿了口氣，隨後又像忽然察覺到什麽而蹙起眉。
“學長會隱瞞自己的吸血鬼身分，還希望過得像個普通人，就是因為這樣嗎？”
也許吧——古城態度含糊地點頭。
“我又不需要吸血鬼的能力，可以的話不想和那些事扯上關係。再說我也不是當正義使者的料。莫名其妙交到我身上的這股力量，坦白說超出我的格局。我根本沒自信駕馭它。”
“嗯……”
盡管不是不能理解這種心情，雪菜望著古城時﹒眼裏卻顯得有些心寒。
“不過……那隻是學長什麽都不想做的藉口，對不對？”
“咦？奇怪……你的評語是這樣？”
古城露出受傷般的表情，起身說道：
“老實說，我以為自己剛才說了一番挺不賴的話耶……”
“嗬嗬，是啊。其實我稍微對學長刮目相看了。”
“是……是喔？”
“是啊。”
雪菜微微嘻嘻笑出聲。
“接下來，我們先處理學長現在非做不可的事吧。總之不準死背題目的答案，畢竟隻要掌握住基礎公式就沒問題了。”
雪菜攤開古城的教科書，說話語氣宛如年長的家庭教師。暗暗叫苦的古城皺起整張臉，雪菜卻顯得莫名開心。
4
凪沙準備的晚餐，粗略算來應該也有七、八人份，不過古城家裏的三個人發揮旺盛食欲，將這些一掃而空，最後還煮了雜炊粥，連湯汁都喝個精光。
“唿……吃得好飽，人家已經動不了啦。”
凪沙穿著輕薄的貼身背心，躺在客廳沙發上。麵對表示要幫忙收拾的雪菜，凪沙強調好幾次“沒關係”並硬把人趕走。等到將廚房清理得幹幹淨淨以後，她似乎已用光力氣。
“喂，凪沙，別睡在這種地方，會感冒。”
望著幸福地捧住肚子的妹妹，受不了的古城粗聲粗氣地這麽說。凪沙則是看似吃力地揮了揮手。
“我躺一下就好~~今天還去社團練習，有夠累的……咦？古城哥？你要去哪裏嗎？”
“便利商店。我去買個飲料，消除睡意。”
古城在家居服外麵披上連帽衣迴答。
還趴著的凪沙猛然抬起臉說：
“啊，那幫我買冰迴來。和上次一樣的。”
“你還要吃啊？會肥喔，小腹。”
“好煩喔，我討厭聽你講這些啦。”
凪沙鼓起臉頰抗議。
“是是是~~”
明明會生氣就表示她也有自覺會變胖。古城這麽想著綁好鞋帶，打開玄關的門。一來到外麵，雪菜就站在他眼前。
“——你想在這種時間去哪裏？學長？”
唔喔——古城不禁叫出聲。雪菜警戒似的眯著眼，冷冷地瞪著古城。
“姬……姬柊？”
“是的。有什麽事？”
看雪菜歪著頭，古城稍微安下心。
雪菜的頭發還是濕的，發梢滴著水，模樣更是毫無防備，隻在肌膚上披了件製服襯衫，之前那個吉他盒也沒背著。古城原本以為她會一直在家門前站崗，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恐怕是雪菜洗澡洗到一半，突然察覺到古城要外出的動靜，就急著衝出來了吧。也不知道該說是工作熱忱或憨直，這種一板一眼的態度正像她的為人。
“你該不會打算跟著我吧？就穿成這副模樣？”
古城感覺到輕微頭痛。
“因為我負責監視。”
雪菜用一如往常的淡然口吻迴答，卻難免顯得忸忸怩怩、心有不安。畢竟狀況來得突然，她大概連內衣都沒穿。
古城無奈地搖搖頭說：
“總之你去把頭發吹幹吧。我會等你準備好再走。”
“真的嗎？”
雪菜有些訝異地眨眨眼。依舊皺著臉的古城迴答：
“誰敢帶著這副模樣的國中女生，在大半夜到處晃啊？我會被警察抓啦。”
“是……是嗎？那麽，請你進來等一會兒。”
“呃，不用了，我就在這邊等。反正我也不會亂跑。”
古城說著猛然低下頭。無論怎樣，要和剛出浴的女生獨處實在是不太妙。對他而言難度過高。
那我先失陪了——雪菜留下這句話，落荒而逃般迴到自己的房間。
古城從公寓走廊仰望天空。他放空心思數起星星，因為有股預感告訴他，要是想像雪菜換衣服的模樣，吸血衝動八成會發作。
之後雪菜的房門再度打開，這次出來的是確實換好製服的雪菜，那個黑色吉他盒果然也背在身上。
難不成她沒有帶製服以外的衣服過來？古城忽然這麽想到。之後也得帶她去買衣服才行——古城發覺自己自然而然冒出這種想法，因而感到一陣沮喪，心情簡直像撿了一隻照顧起來煞費工夫的小動物那般。
“那麽你要去哪呢？學長？”
雪菜渾然不知古城心中的糾葛，開口問道。古城搭上電梯迴答：
“便利商店啦。你總不會說你不知道便利商店吧？”
“嗯，那我知道。可是，我沒有在半夜去過。”
仿佛交雜著期待與不安，雪菜的聲音聽來很興奮，表情有如瞞著父母使壞的孩子。對便利商店期待太多也沒用吧？古城這麽說著，苦笑賠罪：
“剛才不好意思，讓你很累吧？”
“咦？”
“吃晚餐的時候，凪沙那家夥聒噪得不得了。”
“不會，我很開心。而且火鍋好好吃。”
雪菜有些害羞似的微笑。那就好——如此附和的古城也笑著說：
“以前我們是輪流做飯，不過最近凪沙的廚藝已經比我高出一截了。”
“有兄妹真好呢。我沒有家人，所以會覺得憧憬。”
雪菜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道。
“你沒有家人？”
古城訝異地望著雪菜的臉龐。是的——如此迴答的雪菜，絲毫沒表現出感傷地點點頭。
“待在高神之杜的所有人都是孤兒。因為那裏是從全國搜集有資質的小孩來培育成攻魔師的組織。”
“原來是這樣啊……？”
聊到雪菜意外辛酸的身世，古城變得口拙。
“那麽你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被培育成攻魔師才……”
“是的。呃，不過，我的意思並不是說沒有家人會覺得寂寞。高神之杜的成員都對我很好，而且我也不討厭劍巫的修行。”
雪菜連忙補充。感覺她並沒有說謊，古城便坦然地信了她所說的話。實際上，雪菜那套甚至能技壓魔族的體術，就讓人覺得絕不是厭惡修行還練得出的。不過——
“你說的劍巫……是什麽？”
不熟悉的字眼讓古城歪頭問道。
“那是在高神之杜服務的攻魔師。我想意思大概就是指修練過劍術的巫女吧。”
雪菜看似沒有自信地迴答。其實她自己好像也不太懂。
“巫女……表示姬柊你也會祈禱或占卜嗎？”
“作法我學過，雖然我並不是很擅長……”
“哦——”
這樣啊——應聲的古城沒來山地感到認同。說起來，雪菜就有一種仿佛事事講究規矩，卻意外對刻板儀式不適應的氣質。
如果要歸類，也許該說她有動物般的靈性，或者屬於靠本能及直覺行動的類型吧？說不定那反而才是巫女本來要有的資質。
“學長……你剛才有沒有冒出什麽失禮的念頭？”
簡直像被看透心思似的問個正著，古城慌了起來。
“咦？沒有啊，我沒那樣想。”
“靈感及靈視，我多少還是會用。即使說謊也是白費心機喔。”
“咦……？你真的好像動物……”
“學長果然有沒禮貌的念頭……”
兩人聊著聊著，已經接近目的地便利超商。
古城他們所住的公寓位在南嶼，是以住宅區為主的人工島，晚上行人並不多。即使如此，車站附近也還算熱鬧。
速食店、咖啡廳、漫畫吃茶店和電玩中心同樣有營業——
“啊……”
路過電玩中心時，雪菜驀地停下腳步，古城跟著迴頭。盡管她不可能認不得電玩中心。
“姬柊？”
“啊，對不起。沒什麽事。”
“這台抓娃娃機怎麽了嗎？”
古城發現雪菜凝視著擺在店麵的機台，如此間道。雪菜稍微歪了歪頭說：
“它是叫……抓娃娃機啊？這台放著貓又又的機器……”
“貓又又？你是說這個幸運玩偶？”
“是的。唔……它在我之前讀的學校很受歡迎。”
雪菜微微點頭。那是二頭身的幸運貓玩偶，設計得像一隻又軟又蓬鬆的招財貓。特征在於岔成兩條的尾巴，而那大概就是名字的由來（注：有兩條尾巴的貓妖在日本稱為“貓又”）。雪菜的口吻聽來仿佛興趣不大，但她的眼睛正閃閃發亮地看著玻璃櫥窗中的幸運玩偶。
“這種難度的話，感覺弄得到。”
古城臉上帶著些許苦笑，掏出了百圓硬幣。雪菜看似驚訝地仰望著他
說：
“弄得到是什麽意思？難道你……”
“不是啦不是啦，我沒有要順手牽羊。這種機器本來就是這樣玩的。”
古城說著將硬幣投入遊戲機。當機械臂開始在古城操縱按鈕下運作，雪菜好像也理解其中的原理了。她的目光緊跟著機械臂，表情比和魔族交戰時更加認真。
由於凪沙常常硬要指定一些難抓的目標，所以古城玩抓娃娃機的技術還算不錯。他看準了位置容易構到的單品，準確地放下機械臂。
幸運玩偶被機械臂不偏不倚地夾住，並且運到獎品取出口，而雪菜全程屏息注視著。隨後，酷似招財貓的玩偶掉進取出口，就在這個瞬間——
“——那邊那兩個，你們是彩海學園的學生吧。這麽晚了在外麵做什麽？”
沉穩的嗓音從背後傳來，使得古城和雪菜仿佛慘遭雷擊似的定住了。
看見遊戲機台玻璃上映著的身影，古城嚇得倒抽一口氣。
站在那裏的是南宮那月。用不著特地確認長相，會在這座盛夏島嶼穿著悶熱又鑲滿荷葉邊的禮服，除她以外再無別人。夜裏撐著陽傘的她顯得不合時宜，但她似乎是為了輔導學生，正在進行巡邏。
“那邊的男生，你的背影好像在哪看過。總之你把連衣帽拿掉，然後轉過來。”
那月的語氣帶著某種愉悅。好比拿軟刀子殺人，似乎打算慢慢折磨古城。
猛一看，雪菜則是臉色發青地僵住了。畢竟她被培養成半個模範生，麵對這種狀況應該是不堪一擊。
糟糕——這麽想的古城流下冷汗。
時刻已經接近淩晨零點。雖說這隻是店麵旁邊的抓娃娃機，既然人在電玩中心，就找不了藉口。完完全全違反青少年條例，更別提古城是和國中生結伴成行。
“怎麽了？要是你堅持不迴頭，我也有我的辦法喔——”
那月帶著玩弄獵物般的語氣，剛把話說到一半。
隆！沉沉的震動隨即湧上，搖撼整座人工島。遲了一拍，爆炸聲響起。
“怎麽迴事——！”
察覺到異樣的動靜，身兼攻魔師的那月迴過頭。
爆炸聲仍持續不斷地響起。光用事故或自然現象無法解釋，發生的是人為破壞。不僅如此，還傳來了強烈的魔力波動，連常人都能感受到。正當那月的注意力徹底受吸引時——
“姬柊，快跑！”
古城立刻牽起雪菜的手，拔腿就跑。
“咦？啊……好的！”
雪菜理解古城的用意，也迴握他的手。
“啊，站住！你們兩個——”
那月似乎在背後喊著什麽，但雪菜和古城都身懷非常人能比擬的體能。而那月即刻撒下的結界，在雪菜蓄勁一擊之下，也出現遭到破壞的跡象。徹底疏忽的那月，已無手段再追上他們。
得救了——這麽想的古城不過放心了一瞬。
“你給我記住，曉古城！”
那月撂下的台詞，在夜晚的街道造成迴音。
然而，她的聲音又被斷斷續續響起的巨大爆炸聲掩去。
疾奔的古城臉色驟變。並不是那月的話令他動搖，而是因為他發現在城裏造成爆炸及異變的幕後黑手，其真麵目是什麽了。
那是擁有壓倒性強大意誌的狂暴魔力聚合體。破壞的化身。
而且也是和現在的曉古城最為接近的存在
吸血鬼的眷獸。
5
“學長……剛才的是……”
一路跑到人工島的岸壁，雪菜終於停下腳步。她的唿吸幾乎沒有絲毫紊亂，臉頰卻帶著一絲紅潤。大概是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被古城握著的緣故。
但她沒有放手，態度好似防範著不讓古城離開自己身邊。
“嗯，是眷獸吧。而且看那股魔力……宿主八成頗有來頭。”
古城皺著臉說道。話語方歇，巨大的爆炸再次掀起。
人工島上空冒出直徑數十公尺的火球，狂風於間隔片刻後掃來。白浪翻湧的海麵有如暴風雨的夜晚，人造的大地震蕩鳴動。
沐於炸裂的熾焰問，漆黑妖鳥浮現其身形。
盡管隻看見一瞬，古城他們就確定了。那果然是濃密魔力所催生出的召喚獸，吸血鬼的眷獸。
而且，它並非數天前與雪菜交手過的那種小角色。由足以撼動島嶼的破壞力判斷，即使不到長老或貴族的地步，應該也是有名號的“舊世代”所用的使役魔。
而那正化為實體肆虐著，有吸血鬼在和不明的對象交手。
變成戰場的是位於東嶼的倉庫街。那裏屬於幾乎沒有人的工業地帶，但即使遠遠看去，也能看出災害已釀成大規模的工廠火警。
可是，損害已達這般地步，戰鬥卻仍舊持續著。
這項事實隻意味著一點——和“舊世代”吸血鬼交手的對象，同樣具備與“舊世代”同格的戰鬥力。
在古城他們住的這座城市裏，有人正要逼殺強大的舊世代吸血鬼。事態緊急非常。
“學長，對不起。我們在這裏分開吧。請你先迴自己家裏。”
雪菜單方麵說完這些話就放開手。古城啞口無言地望著她。
“姬柊？”
“我要去調查發生了什麽事。確認人員安危以後，我立刻就迴來。”
“等一下，姬柊。要去探狀況的話，我也——一
古城連忙叫住雪菜。雪菜受不了地迴望古城。
“學長去了又能怎麽辦？請認清自己的立場。”
“立……立場？”
“沒錯。在那裏戰鬥的是吸血鬼，而學長是第四真祖喔。”
“呃，然後……？”
“假如學長打算到場阻止戰鬥，然後讓任何一方有所閃失，會有什麽後果你知道嗎？第四真祖要是攻擊其他血族的吸血鬼，問題就嚴重了。相反的，你要是加入對方的陣營，同樣也會造成爭端。”
被雪菜狠狠一瞪，古城原本要說的話全梗在喉嚨。
“那是什麽道理啊……既然這樣，我要怎麽做才好……？”
“所以學長什麽都不必做。因為會礙事，請你趕快迴去。就是為了不讓你做出那種危險的舉動，我才會在這裏。”
“慢著，那樣的話你也沒有理由非過去不可吧？留下來監視，別讓我去插手。”
這次換古城瞪著雪菜說道。然而雪菜一毫不猶豫地搖頭反駁：
“如果學長真的肯安分，我就會留下來……但是那不可能吧。畢竟學長認識的人，說不定正受到戰鬥的波及——”
麵對雪菜冷靜的指正，古城陷入沉默。
戰鬥的規模大到這種地步。就算戰場離市區有距離，也不能保證就沒有民眾受波及。而古城在這座島上認識的人也不少。至少要確認他們安全，古城才能安心——
“所以我會過去確認，這也是任務的一環。”
雪菜說得斬釘截鐵，古城忍不住提高音量說：
“為什麽你必須去冒那種危險？維護魔族特區的治安是警察或特區警備隊的工作吧？”
“不是火候已到的攻魔師可沒辦法闖進眷獸作亂的戰場喔。可是，因為我有這個——”
雪菜說著從背後的吉他盒抽出武器。
清脆金屬聲響起，銀槍開展其刀刃。
“這是為了對付真祖而交到我手上的裝備。那種程度的眷獸，不會是雪霞狼的敵人。”
“姬柊……”
“所以囉，請學長留在凪沙身邊。”
雪菜朝臉上仍有不安的古城露出溫柔微笑。
那空靈的笑容讓古城感到困惑。
“咦？”
“聖域條約上也明載了魔族的自衛權。假如是為了家人或應庇護的領民，學長就算動用力量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趁著古城心情動搖的空檔，雪菜猛衝離去。
她大概從最初就算準了時機。從人工島斷崖一躍而下的雪菜，腳底有貨運單軌列車的蹤跡。她無驚無險地在行駛中的車廂上降落。自動運作的單軌列車，開往正進行戰鬥的弦神島東區。
“姬柊……！”
獨自被留在南區岸壁的古城，揮拳重重打在眼前的鐵絲網上。
倉庫街目前仍然陷入交戰。浮現於烈焰中的眷獸，不知受到何人攻擊，發出了慘叫般的咆哮。
此外隻見巨大的爆炸事故——
6
倉庫街四處發生大規模火災。
街燈熄滅的街道被熊熊燃燒的火焰照耀成整片赤紅。自動滅火裝置也在運作，但火勢並無消退跡象。
所幸街上人跡杳然。這個地區原本人口就少，管理
倉庫街的人員似乎也已經疏散完成。
供電應該是受爆炸波及而中斷了。單軌列車一抵達東嶼，旋即停止運作。
雪菜跳下不再開動的車廂廂頂，前往眷獸作亂的現場。
交戰中的眷獸，是一隻酷似巨大渡鴉的漆黑妖鳥。
其翼長輕易就超過十公尺。仿若黑暗凝聚成的巨軀，不時閃耀著近似熔岩的琥珀色光芒，吐出的火球則將周遭卷進駭人爆炸中。包裹它全身的是狂風。看來那匹眷獸象征的便是爆炸本身。
站在大廈樓頂操縱眷獸的，是個身穿上等西裝的修長吸血鬼。
他的年齡看似三十歲左右，不過單從驚人魔力來看，所活的時間恐怕還要超出數倍。那副壓倒性的存在感及魄力，與“舊世代”的封號可說名實相符。
其身分若不是弦神市企業聘雇的幹部職員或傭兵，就是夜之帝國派駐的軍方高層官員。無論為何都算大有來頭。
然而，具備這等力量的吸血鬼正反覆施展攻擊，戰鬥卻全然沒有結束跡象。別說結束，男子臉上更明顯露出心急和疲倦的神色。
“舊世代”受製於敵。
“那是……”
察覺到延伸開來的閃光將黑暗撕裂，雪菜發出困惑的聲音。
那是一條帶著虹彩般光輝的巨大半透明手臂。
手臂並非活生生的肉身，和眷獸一樣，屬於實體化的魔力聚集體。可是，那與雪菜熟知的眷獸有股不同的氣息。
近數公尺長的手臂，於空中和漆黑妖鳥接觸。
在下個瞬間，妖鳥發出痛苦的咆哮。
妖鳥的翅膀被連根扯落，熔岩般灼熱的鮮血四散飛濺。
虹色手臂進而撕開陣腳大亂的妖鳥巨軀，好似要將其生吞活剝。
無法維持實體化的妖鳥，潰滅成單純的魔力，墜落在地。可是虹色手臂仍不停止攻擊，蹂躪眷獸遭破壞的身軀，有如野獸物色屍肉。
“它是在……吞食魔力？”
那副異樣的光景令雪菜戰栗。將其他眷獸打倒以吞食魔力——單就雪菜所知，她從未聽說有這樣的眷獸。
隨後，雪菜看見操縱那匹眷獸的宿主模樣，又更加動搖。
因為虹色手臂的宿主是個比她更嬌小的少女。在肌膚上罩著鬥篷大衣的藍發女孩，人工的美麗容貌，以及無感情的淡藍色眼睛——
“她……不是吸血鬼？怎麽會……人工生命體為什麽能操縱眷獸？”
雪菜目瞪口呆地杵在原處。從她背後傳出沉重物體拋落在地的聲響。
訝異迴頭的她，看見的是身負重傷而倒下的修長吸血鬼。
肩頭被深深劈開，傷口直達心髒。
若是人類自然會當場死亡。光從他仍有唿吸這點看來，就可得知“舊世代”的肉體有多強韌。
然而，正常會立即開始再生的肉體卻沒有出現變化，原因應該不隻是失去眷獸、狀態虛弱。他受到了蘊含某種強大咒力的攻擊。
能施展這種攻擊的是人類攻魔師——而且，僅限於人稱辟魔師的高階技能使用者。不過，那卻是絕無可能發生的事。
辟魔師即為高階聖職者，乃是地位顯赫的祭司或僧侶。他們沒道理在市區進行私鬥，這種行為沒道理被允許。
“——唔。有目擊者？這在我的料想之外。”
驚覺有男性低沉的嗓音傳來，雪菜抬起臉。
背對熊熊火焰站著的，是個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魁梧男子。
攜於右手的半月斧刀刃，以及披在裝甲強化服上的法袍，皆為鮮血所染紅。是吸血鬼濺出的血。
“請你停止戰鬥。”
雪菜瞪著法袍男子出聲警告。
男子藐視般望著雪菜。
“真年輕。你是這個國家的攻魔師……？看起來倒不像魔族的同夥就是了。”
他擺出評定斤兩般的表情說道。
雪菜感受到男子身體流露的殺氣，放低重心。
“對無法行動的魔族做出虐殺行為﹒將抵觸攻魔特別處置法。”
“對魔族阿諛奉承的背教徒所定之法，你以為我有道理要遵循？”
男子隨口一答，舉起巨大的戰斧。
“唔……雪霞狼——！”
雪菜握緊長槍衝出。朝身受重創的吸血鬼揮下的戰斧，在千鈞一發之際被她擋住。
“哦……！”
戰斧被彈開，男子一臉愉悅地低喃。他使出從魁梧軀體無法想像的敏捷腳步，飛身向後，跟著重新朝雪菜擺開架勢。
“想不到！那把槍，難不成是七式突擊降魔機槍？刻印著神格振動波驅動術式，獅子王機關秘藏不出的武器！沒想到竟會在這種場合目睹！”
男子嘴邊露出喜悅的笑意。眼罩般的單片眼鏡不斷發出紅光，似乎正直接對男子的網膜投射情報。
“好吧，獅子王機關的劍巫夠格當對手。小姑娘，洛坦陵奇亞的殲教師，魯道夫·奧斯塔赫望與你交手。這名魔族的命，你就漂亮地拯救給我看吧！”
“洛坦陵奇亞的殲教師？西歐教會的辟魔師，怎麽會狩獵吸血鬼——！”
“我沒有義務迴答！”
男子蹬向大地，魁梧的身軀猛烈加速。揮下的戰斧勢如斷頭刀，直逼雪菜而來。透過強化鎧支援，這道斬擊的威力就連裝甲車也能輕易腰斬。但雪菜徹底看穿其攻勢，閃避於片紙之差。
反擊緊接在後。兜了一圈的雪菜探出槍尖，朝向奧斯塔赫玫擊方歇的右臂。
奧斯塔赫將這記無法閃躲的攻擊，用覆有鎧甲的左臂直接擋下。
具魔力的武器及鎧甲劇烈衝突，迸發出青白色閃光。
“哼！”
男子左臂的裝甲碎散，雪菜趁隙拉開距離。對付頑強的彪形大漢，短兵相接對她實在不利。雪菜判斷應該用且戰且走的方式收拾他。
“一招就能擊潰我這聖別裝甲的防護結界嗎！不愧是七式突擊降魔機槍——使用的術式耐人尋味。了不起！”
望著遭破壞的左臂鎧甲，奧斯塔赫滿意似的舐了唇。他的單片眼鏡正不停閃爍。
雪菜從奧斯塔赫這副模樣感受到肅殺之氣，因而神情險峻。
非在這裏將他打倒才行——雪菜如此下定決心。身為劍巫的直覺告訴她，如果對這名殲教師置之不理，將會為此地招來巨大的災厄。
“——狻猊之神子暨高神劍巫於此祀求：破魔的曙光、雪霞的神狼，速以鋼之神威助我伐滅惡神百鬼！”
“唔……這是……”
雪菜肅然誦唱禱詞。少女體內修練出的咒力，令七式突擊降魔機槍增幅力量。槍身散發出強大的咒力波動，使得奧斯塔赫表情扭曲。
緊接著，雪菜朝奧斯塔赫發動猛烈攻勢。
“噢喔……！”
閃光般穿出的銀槍，被殲教師用戰斧擋下。傳導至手臂的衝擊，使他麵色愕然。連獸人的攻擊都曾輕易接下的強化鎧，卻承受不住嬌小少女的攻勢，連退數公尺。負荷過載導致各處的關節迸散出火花。
而且雪菜的攻勢並沒有就此停歇。極近距離下的連擊宛如狂嵐，逼得奧斯塔赫一味防守。這項事官｛令殲教師驚愕。
單以速度而言，身為人類的雪菜遠不及獸人或吸血鬼。但透過靈視測知下一瞬的未來，就能使雪菜出招比誰都快。再搭配種種包含假動作的高等式技，雪菜獲得的攻速就連裝甲強化服的人工智慧都無法閃避。這是劍巫特有的超凡技能，唯有自幼不斷累積修行才能辦到。
“唔，多強大的力量……還有這種速度！這就是獅子王機關的劍巫嗎！”
漂亮！奧斯塔赫如此讚賞。半月斧承受不住雪霞狼的攻擊，在龜裂後應聲而碎。
於此瞬間，雪菜的攻勢有片刻停緩。對於直接攻擊身為人類的奧斯塔赫，她產生一絲躊躇。而奧斯塔赫並未放過這刹那的空檔。
“好吧，獅子王機關的秘法，我確實見識到了——亞絲塔露蒂，動手！”
殲教師將強化鎧的肌力完全開放，往後頭一躍。代他衝到雪菜麵前的，則是披著鬥篷大衣的藍發少女。
“命令領受。執行吧，‘薔薇的指尖’。”
巨大的手臂從少女大衣中穿透而出，綻放著虹彩光芒撲向雪菜。雪菜則用雪霞狼迎擊。龐大的魔力與咒力劇烈衝突，使大氣發出刺耳聲響。
“唔！”
“啊啊……！”
勉強在衝突中取勝的，是雪菜。名喚“薔薇的指尖”的眷獸，正被銀色槍尖逐步撕裂。也許是眷獸受到的傷害產生逆流，那個叫亞絲塔露蒂的少女痛楚地發出虛弱吐息。隨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尖叫。
另一條手臂出現，仿佛要扯斷她纖弱的背。
它們並非兩匹眷獸，應該是左右成對而算作一匹。但那條手臂卻像獨立的其他生物，由頭頂朝雪菜撲來。
“糟——”
雪菜的表情凍結。
雪霞狼的槍尖仍插在眷獸的“右臂”上。雪菜隻要稍微放鬆，負傷的“右臂”八成會將她連槍一同壓爛。
而在這種狀態下，雪菜無法閃避“左臂”的攻擊——！
淩駕於舊世代眷獸的攻擊，人類的脆弱肉體不可能承受得住。確切的死亡正等著雪菜。
正因為身為優秀劍巫，她在一瞬間就領悟到自己的結局了。
沒有足夠的時間覺悟死亡。
隻不過在最後一瞬，眼熟的少年身影從雪菜腦海閃過。那是幾天前才剛認識的，總帶著一副懶散表情的少年臉龐。
假如自己死了，他肯定會難過吧。
所以我不想死——雪菜心想。對於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她感到十分訝異。緊接著——
“姬柊——————！”
那個少年的聲音傳來，距離近得令人意想不到。
第四真祖，曉古城的聲音。
7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古城用單純握緊的拳頭，痛毆長成巨大手臂樣貌的眷獸。
他並沒有特別深思熟慮。不過，縱使那屬於魔力的聚合物，既然對付的是實體化的眷獸，古城認為隻要用蘊含魔力的拳頭狠狠猛揍，應該就能解決問題。
結果比他料想的更有效。
發出虹色光彩的眷獸“左臂”，就像被砂石車迎頭撞上似的彈飛了。擔任眷獸宿主的少女，也連帶受到衝擊而跌倒，原本和雪菜交戰的“右臂”隨之消滅。
“什……”
雪菜目瞪口呆地望著這荒謬的景象。
古城的攻擊全靠蠻力，原始得連稱作戰鬥都嫌愚蠢。雪菜似乎就是對這感到傻眼。她的心情很容易理解。不過古城並沒有魔法方麵的造詣，即使被人稱作第四真祖，吸血鬼會用的特殊能力，他連一項都不知道怎麽用。古城根本沒有其他攻擊手段。
“你在做什麽，學長？跑來這種地方——！”
看起來總算恢複心思的雪菜問道。古城毫不掩飾怒意地喊出聲音：
“那是我要說的台詞，姬柊！你這個白癡！”
“白……白癡？”
“你不是隻來看看狀況而已嗎？為什麽要和敵人打！”
“這……這個——”
唔。雪菜欲言又止迴不上話。雖然古城也不清楚事情經過，但他可以想像，八成發生了許多狀況。
古城不會飛，當然更不會用空間移轉魔法。用全力跑完連接兩座人工島，長達十六公裏的聯絡橋，實在累煞了他。
等古城終於追上雪菜，一開始作亂的眷獸卻已經被打倒，反而是雪菜和披著法袍的神秘男子戰得不可開交。
“所以……結果這些家夥是什麽人？”
“我不清楚。雖然那個男人，好像是洛坦陵奇亞的殲教師……”
雪菜瞪著失去武器的法袍男子迴答。腦筋明顯變得一團亂的古城又問：
“洛坦陵奇亞？那家夥幹嘛特地從歐洲跑來鬧事？”
“學長，請你小心。他們還沒有……”
雪菜的警告還沒說完，穿著鬥蓬大衣的少女已經先站起來了。在她背後，虹色眷獸依然保持實體化。被古城痛毆的傷害，似乎沒有遍及眷獸本體。
“剛才那股魔力……你並不是普通的吸血鬼吧。與貴族同等，或者在其之上……難不成第四真祖的傳言屬實？”
殲教師拋下遭破壞的戰斧。
藍發少女挺身向前，像是要坦護那名殲教師。
從少女毫無情緒的眼裏，看不出殺意。不過，她口中靜靜編織出話語。
“再啟動，結束。命令續行，‘薔薇的指尖’——一
巨大手臂遵侹她的話語，伸展開來，宛如蓄勢待發的蛇。
“住手，我沒有意思和你們打——”
“慢著，亞絲塔露蒂。現在還不是和真祖交手的時機！”
古城和殲教師同時大喊。
少女迷惑似的目光閃爍。然而已接獲宿主命令的眷獸不會停下。虹色的鉤爪散發出內斂光芒，有如猛禽針對古城急降而下。
“學長，請你退開！”
雪菜持長槍衝出，用意像是要將古城推開。
不過，少女仿佛早料到雪菜會如此行動，從腳邊派出另一條手臂。飛來的右臂仿佛要挖開地麵，即使是雪菜，要應對這波奇襲也慢了。
“姬柊！”
古城立刻推開雪菜。無防備的背後傳來衝擊，使她不由得跌了個踉蹌。遺失攻擊目標的右臂從眼底；左臂則從頭頂撲向古城。
“學……學長？你怎麽這麽做——！”
保護好身體而沒有跌傷的雪菜重新站穩。可是，要援護古城已經太晚了。
“唔……！”
古城握拳後勉強能迎擊的，隻有右臂。沒避開頭頂攻擊的他，胳臂濺出鮮血。
以為受創的瞬間，古城大吼。嗓音認真得仿佛另一個人。
“等等……住手……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那嗓音不像對敵人所發，而是對他自己。
古城的眼睛染成深紅，緊閉的唇縫間露出獠牙。
隨後從他受傷的胳臂噴湧出來的，並非鮮血。
裂膚而出的是眩目的青白色光輝。灼熱閃光占滿視野，旋即湧上的驚人衝擊使虹色眷獸被彈飛。
“唔，這樣不行……亞絲塔露蒂！”
殲教師朝著人工生命體少女怒喝。
然而，他的怒號被衝擊波引發的巨響掩沒。
由古城胳臂解放出來的，是化為實體的濃密魔力聚合物。換言之，就是被稱作眷獸的存在。不過，其次元已超出人們所知的眷獸。
那是一波如風暴般摧毀萬物的雷擊。
無從操控的巨大閃電掃向地表建築，催生出的衝擊波化為狂風肆虐過境。古城的身影被毫光徹底吞沒，雷之弓矢不分敵我地朝周圍飛射。
景象仿若史上最大規模的雷雲忽然出現在地表。
弦神島整體猶如遭到轟炸而動蕩，周圍海域浪濤之兇猛可比海嘯。
天變地異般的這種狀況，頂多隻持續了約莫二十秒。
巨雷和狂風到最後都消滅得一幹二淨，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然而，唯有破壞的爪痕無法抹滅。
留在眼前的是被鏟出扇形窟窿﹒化為廢墟的倉庫街。
勉強無恙的隻有受雪霞狼結界守護的雪菜，以及她即刻挺身保護的瀕死“舊世代”男子而已。
“這就是……學長的……第四真祖的眷獸……”
過於巨大的破壞痕跡，使低喃的雪菜聲音發顫。
殲教師和人工生命體少女不見蹤影。
人工島的表土被鏟去大塊，底下的地下結構因而外露。看來他們是從那裏逃走了。
狀似爆炸中心點的位置，則有古城精疲力竭地倒在那裏。連帽衣的左手袖子是破的，但他本身毫發無傷，似乎隻是累得睡著而已。
雪菜歎著氣，再次環顧四周。
倉庫街的損害甚钜，不過其他地區同樣火情可觀。
畢竟，要在靠港的船舶中找到無損的船都很難，單軌列車的軌道也崩毀了。落雷導致島上到處都停電，企業因此遺失的電子數據等損害，金額已無從估算。
雪菜將銀槍恢複成收納狀態，並走向倒地的古城身邊。古城睡得一副心曠神怡的表情，仿佛之前累積的精神壓力全發泄出來了。
“……這下要怎麽辦啊？真是的。”
望著古城的那副睡臉，雪菜虛弱地發出歎息。
曉古城住的家位在南嶼，也就是住宅群聚的弦神島南區。那裏是九層公寓中的七樓。在建築物高度受嚴格管製的人工島上，相較之下算是一棟較高且視野開闊的房子。
盡管是暑假的最後一天，古城鑽出被窩時，太陽已經高掛天空。這個時間能不能驚險趕上今天的補考都很難說。
古城原本就屬於夜貓子，變成吸血鬼後這種傾向又更嚴重。與其說他習慣在夜裏醒著，單純隻是中午前腦袋都不會運作而已。全因為如此，這半年來他不斷遲到，為了補迴沒上到的課，珍貴的暑假才會被補修以及補考毀掉。
“唔……好困。”
懶散嘀咕的古城表情黯淡。補考剩下四科，尚未著手的作業和半程馬拉鬆也還留著。可以的話，他想在這個關頭拋下一切逃到島外麵。但要是這樣做，不用等下半學期的課開始，留級就會成定局。而且凪沙的說教比什麽都可怕。
即使如此，和昨天以前的絕望性局麵一比，多少要像樣些了。
幸虧有雪菜陪他用功到晚上。
她在獅子王機關似乎已累積有高中畢業程度的學力，雖然依教科也有擅與不擅之分，概括起來還是比古城靈光。書要自己讀才學得會——雪菜口裏念著這些，到頭來還是會幫古城解題。不同於天才型的淺蔥，她會從基礎依序教起的這一點，也讓人相當受用。
讓年紀比自己小的國中生教導功課，這般狀況多少也讓古城感到窩囊，但是對於被逼到絕路的他來說，已經沒有空間去介意那微不足道的自尊了。
“凪沙是去……啊，社團嗎？”
古城換好衣服，來到客廳看見的，是擺在桌上餐盤中的一枚五百圓硬幣，似乎代表早餐沒人準備，所以要拿這個買東西吃。古城感恩地收下錢以後，披上連帽衣出門。
順帶一提，凪沙是啦啦隊隊員。每年的這個時期她得為其他社團加油，還要練習啦啦隊本身的大賽，好像忙得不可開交。充實是好事——做哥哥的如此感到羨慕。
“……好熱。”
搭著冷氣不涼的電梯來到地麵，古城走向公寓正麵的玄關。
獨自漂在太平洋上的弦神島，一年到頭都容易下雨，受台風侵襲的次數也多，不過這幾天亂晴朗的日子一直持續著。毫不休止灑落的太陽熱能籠罩在人工大地上，使氣溫變得相當驚人。覆蓋著馬路的柏油表麵，冒出蕩漾的熱氣。
察覺到熱氣中浮現了一道熟悉的背影，古城嘟噥著眯起眼。
那是個穿著彩海學園製服，還背了吉他盒的少女。
“啊……學長。”
發現古城杵在自動門前，雪菜緩緩迴頭。午安——她用一如往常的正經口吻問候。臉蛋之所以一滴汗都沒流，顯得氣定神閑，大概是因為她布了某種結界吧。但這樣看起來比身為魔族的古城更異於人類，倒有點恐怖。
“姬柊，你一直站在這裏？難道是為了守著我出門……”
感覺到類似跟蹤狂的執著，古城盡管心裏不安，還是試著問道。雪菜聽了麵無表情地迴望古城。
“是的。因為我負責監視。”
“喂，不會吧！”
“我開玩笑的。”
雪菜說著小聲地嘻嘻笑了，古城則歪了嘴沉默下來。她那格外冷靜的口吻上讓人分不清話裏哪些是認真的，對心髒不太好。
“我在等搬家的行李送來，因為對方說會在這個時間到。”
“……搬家？”
雪菜的話出乎古城意料﹒使他感到些微困惑。雪菜淡然地點點頭說：
“是的。由於任務派得太急，我來不及準備。昨天以前我都在旅館投宿，但還是很不方便，所以——”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台小型卡車就穿過步道駛進公寓的共用地，隨後停在古城等人所在的玄關前麵。
從卡車下來的，是兩個穿著貨運公司製服的送貨員。您的行李送到了——年輕送貨員聲音響亮地喊著。
“不好意思，請搬到那邊。”
而雪菜的手指著的，是古城剛剛搭下來的電弟。
“等一下，姬柊。你說搬家，該不會是要搬到……”
“嗯，就是搬來這間公寓。”
“為什麽？”
“我想是因為學長你住在這裏……”
雪菜疑惑地迴答。怎麽會問這種再清楚不過的事呢——她的態度仿佛說著這句話。看來雪菜大有連私生活都一並監視的意思。古城氣悶地皺著臉問：
“這也是獅子王機關的意思？”
“是的。”
雪菜與用推車運來的行李，一起搭上電梯。古城沒來由地掛意起來，決定跟著她上去。
像是要證實古城的這份不安，雪菜毫不猶豫地按下電梯七樓的按鈕，再朝兩名送貨員說：
“到七○五號室。”
“你等一下！”
古城忍不住大叫，送貨員驚訝地盯著他。
“怎麽了嗎？學長？在這麽窄的地方忽然叫得這麽大聲？”
雪菜用怪罪似的語氣問道。古城則焦躁地抱著頭說：
“七○五不就在我家隔壁嗎！喂，雖然我稍微料想過，但是真的要做到這種地步嗎？這麽說來，上個禮拜住七○五號室的山田會突然搬走，就是你們為這天理的伏筆嗎？”
“我們並沒有用威脅的方式把人趕出去喔，是用和平手法說服他離開的。”
“說服？”
“是的。有可靠的靈能者做出開示，這個房間彌漫著邪氣，之前自殺的住戶還在這裏陰魂不散，繼續住下去會死於非命。而我們隻是轉達了這些話……”
“這在社會上就叫做威脅吧！你們還搞神棍詐欺嗎！”
“我開玩笑的。”
依然神色自若的雪菜唿了氣，像是在笑。隻感到納悶的古城出聲問道：
“……啊？”
“對於七○五號室的住戶，我們當然付了遷居費請他們搬走。聽說還準備了同等水準以上的房子供對方搬過去住。”
“真的嗎？”
“是的。好歹這也是政府機關辦理的事務。”
說來是這樣沒錯。古城這麽想著，安心地撫了胸口。雖然說連招唿也沒有好好打過，假如因為自己而讓過去住在隔壁的一家人遭遇不幸，實在令人於心不安。
貨運公司的送貨員望著古城他們，一臉“這兩個人到底在講什麽？”的表情。隨後電梯抵達七樓，門開了。
搬來的行李隻有三個紙箱。兩個送貨員請雪菜簽收以後，簡單打完招唿就離開了。
“學長，可不可以請你幫忙把這些紙箱搬到裏麵？”
雪菜打開玄關的門鎖，同時不多客套地向古城拜托。
“為什麽要我……”
嘀嘀咕咕地理怨之餘，古城還是抱起其中一個紙箱。反正要是沒遇到這種狀況，吸血鬼的力氣根本派不上用場。
雪菜住的七○五號室，和古城住的七○四號室同樣是三房附廚房、客廳及用餐空間。
要讓一家人生活稍嫌狹窄，但一個人住就顯得寬廣過頭。屋裏連個家具都沒有，更是讓人備感冷清。
“難道你的行李就這些？”
“對啊。是這樣沒錯……”
雪菜歪著纖纖玉頸，迴望古城。
“之前我住在學校宿舍，所以個人用品並不多。有什麽不妥當嗎？”
“沒什麽不妥當，但是會很不方便吧？照這樣看來，感覺你連棉被都沒有。”
“其實我在哪裏都能睡。再說這裏還有紙箱可以用。”
“算我求你，不要這樣過生活。”
古城無力地靠到牆邊。想到自己被一個窩在紙箱睡覺的國中女生監視，他會掛心得連夜裏都睡不好覺。
“生活上的必需品，我打算之後再去買就是了……”
雪菜找藉口似的嘀咕完以後，朝古城的臉瞥了一眼。麵對她那副有話想說的表情，古城氣悶地皺起眉頭問道：
“因為非得監視我不可，才沒時間去買。你該不會是這樣想的吧？”
“嗯，對啊。不過，畢竟這是任務……”
看雪菜一臉認真地點頭，古城傻眼般歎了氣。這種問題，買完以後隨便找個理由開脫就行了吧？不過她似乎沒有這種觀念。
古城朝雪菜空蕩過頭的房間環視一圈以後，再次歎道：
“既然這樣，隻要我陪你一起去買東西就可以了嗎？”
“和學長……一起去嗎？”
“這樣就不會一讓監視任務開天窗了吧？”
“話是沒錯，可是學長你願意嗎？”
“下午前我還要補考，不過之後你要買東西的
話，我可以奉陪。畢竟我還欠你幫忙準備考試的人情。”
確認過時鍾的古城說道。預定之外的活動耗掉了不少時間，再不去學校會趕不上補考。
“是嗎？要是這樣，學長考完以前，我會在學校裏麵等。”
雪菜有些高興地微笑，接著又將之前擱下來的吉他盒背迴去。就是那個裝著名叫“雪霞狼”的長槍的黑色盒子。
“欸，那把槍……買東西時有必要帶著嗎？”
古城皺著臉間。假如可以，他倒不希望在買日用品時帶著這種要命的玩意出門——
“當然要了，因為我在執行任務。”
雪菜口氣冷靜地這麽迴答，古城無奈地歎了氣。
2
既然要將日用品快速地一次買齊，古城帶著雪菜到附近的家用百貨中心。才走進店裏，雪菜立刻目瞪口呆地定住了。
這家店並沒有格外奇特。被定位成學術都市的弦神島離本土天高地遠，供應詭異道具及藥品的地下商家雖然多，但與那些相比，這隻是一間頗健全的日用雜貨店。
然而，雪菜以往似乎都沒有來過家用百貨中心這種地方。出生以來第一次目睹的巨大店麵，使她陷入困惑。對於陳列的商品，雪菜臉上明顯帶有成心。
“這種武器叫什麽？看來像是棒槌的一種。”
“呃，那是普通的高爾夫球杆，屬於體育用品啦。”
麵對正經發問的雪菜，古城一臉五味雜陳的表情。他分不出雪菜話裏認真到什麽地步。
“這樣啊。那麽，這台像火焰放射器的重型裝備是……？”
“高壓洗淨機啦。用來洗車之類。”
“這些肯定是武器囉？我在電影裏看過。”
“你說電鋸嗎？唔，要當武器的話大概也算吧……”
“啊，這個我在獅子王機關也有學過。居然連這種東西也賣，這家店太恐怖了。”
“那隻是普通的清潔劑吧……？”
“對啊。我記得是用來製造毒氣的吧？將酸性藥劑以及含氯的藥劑混合，就可以——”
“錯了啦！你別這樣用清潔劑，千萬不行！”
當東拉西扯地買完雪菜需要的東西時，古城已經徹底心力交瘁了。下午前的補考及馬拉鬆，也造成不起眼的消耗。
另一方麵，雪菜臉上顯得十分高興。她似乎對家用百貨中心頗為滿意，看上去也像單純享受和別人一起購物的樂趣。
“對了，姬柊，結帳時不要緊嗎？你好像買得不少耶。”
離開店麵，古城在前往車站的路上問道。雪菜淡然點點頭說：
“嗯，因為事前我已經領到一筆津貼當必要經費了。”
“是喔，原來是這樣。”
古城沒多置疑地接受了她的說法。雖然雪菜還在見習，畢竟要把攻魔師派到人生地不熟的島上，待遇就算好一點也不奇怪。
“有津貼啊？那大概領了多少？”
“呃.差不多一千萬圓。”
“一千……！”
古城凝視著答得平靜的雪菜，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無論怎麽想，對國中生而言那都不是說拿就拿的金額。麵對古城呆若木雞的模樣，雪菜露出不解的表情。
“獅子王機關的會計阿姨說過，似乎是因為要對付第四真祖，為了讓我在任何時候都能死而無憾……才會發這筆津貼。”
“是我害的嗎！是我害他們發那麽一大筆錢嗎！”
沒人能接受啦——古城如此大喊。津貼的金額會隨任務危險度增加，這個道理他明白，但是從雪菜過來以後，備感困擾的主要都是他。一下子被卷入雪菜和魔族的爭執，一下子私生活受到監視，一下子又被她用奇怪的長槍威脅。可是，為什麽反而是雪菜的荷包變厚？
不過，對於古城苦惱的唿喊，雪菜似乎有所誤解。
“對不起，學長。還讓你幫忙提這些東西。”
“不，這其實沒關係。你一個人也拿不了吧？”
“對啊。有學長一起拿，真是太感謝了。”
這麽說著的雪菜露出微笑，古城默默聳了聳肩。他提的袋子裏是雪菜買的日用品。寢室用的窗簾、浴室地墊、洗手間拖鞋、漱口杯、牙刷與馬克杯。簡直像學生情侶剛開始同居要用的細軟——古城如此心想。
接著，就在古城和雪菜帶著這些東西，抵達單軌列車候乘區時——
“——古城？”
眼前有人發出訝異的聲音。
“咦？”
被叫到名字，古城反射性抬起頭。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容貌亮麗吸睛的高中女生。那是熟麵孔。
“奇怪，淺蔥？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家不是在這邊吧？”
“嗯，因為我剛打工完準備迴家……之前你要的世界史報告，我本來打算直接帶去你家給你……”
古城用一如往常的語氣攀談，淺蔥答話時卻似乎帶著一股戒心。她的視線就落在古城手裏那些充滿生活感的物品上。
接著，淺蔥將目光轉向古城身邊的雪菜。
“那女生是誰？”
“喔，你問姬柊啊？呃，她是之後預定會轉到我們國中部的轉學生。”
古城口氣輕鬆地介紹雪菜，雪菜則點頭行禮。淺蔥盯著雪菜又問：
“那你為什麽會跟國中部的轉學生在一起？”
呃，因為——說到這裏，古城變得語塞。因為他已經答應過要保密，不能提到雪菜是國家特務機關的人員，以及專程來監視他這兩點。
基本上即使談到這些，他也不覺得淺蔥會相信就是了。
“對……對啦，姬柊她是凪沙的同班同學。”
好不容易想起這件事，古城拉高音量。淺蔥狐疑地蹙著眉說：
“她和凪沙同班？”
“嗯，她好像是在辦轉學手續時和凪沙認識的。”
“……所以說，你就找凪沙幫你介紹了？”
“哎，差不多啦。”
由於淺蔥猜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古城隨口應了聲。而雪菜聽著他們這段交談，臉上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她很漂亮耶~~”
淺蔥把臉往古城湊近，低聲說道。盡管她和平時一樣帶著賊賊的笑容，卻不知為何顯得
皮笑肉不笑。
“就是啊。”
沒特別深思的古城坦然表示同意。看到淺蔥的臉頰因而抽搐，他略顯心慌地補了一句：
“……凪沙也這麽說過。”
“哦~~是喔。”
淺蔥離開古城身邊，臉上依然帶著刻意般的笑容。對於她這副模樣，感覺氣氛非比尋常的古城喚道：
“淺……淺蔥？”
“那麽，電車來了，我走囉。”
如她所說，電車恰好抵達單軌列車候乘區。這班車開往的方向，和古城他們住的公寓相反。古城連忙叫住淺蔥：
“咦？你不是要讓我看世界史的報告？”
“是啊。我原本是這麽想，不過東西好像忘在其他地方了。”
淺蔥的笑容蘊含著沉靜的怒氣。明天到學校，我可要聽你交代清楚——她的眼裏傳來無言的訊息。
“什麽？喂，淺蔥？”
“掰掰。”
車廂的門在困惑的古城眼前闔上。不知道為什麽，淺蔥無視於他的存在，隻殷勤地對雪菜揮揮手就走了。
“那家夥怎麽搞的？”
古城歪著頭嘀咕。雪菜看似感覺到責任而賠罪：
“對不起，學長。也許我害你被誤會了……”
“誤會？”
古城不解地迴望莫名黯然的雪菜，然後發出一聲“啊”，兀自釋懷地說：
“沒有啦，不會不會。因為我和她隻是朋友。”
“隻是……朋友嗎？”
雪菜仿佛拿不準古城的用意般反問。古城則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迴答：
“哎，該說是孽緣嗎？我和她就像哥兒們一樣吧。”
“學長……”
對於答得滿不在乎的古城，雪菜抬起頭，莫名地用責怪般的眼神看著他嘀咕。
“怎樣？”
“沒事，什麽事都沒有。”
說著深深歎了口氣。
3
結果，古城和雪菜抵達公寓時，已經是接近傍晚的事了。
陽光仍然很強，不過風裏頭開始摻了點夜晚的涼意。
“——咦？古城哥你們也現在才迴來？好晚喔。”
當古城等人逃離夕陽似的穿過公寓的門口，就有人出聲叫了他們。電梯門開著，穿製服的國中女生正在招手，催促他們快一點。
“是凪沙啊？你那些東西要幹嘛？”
搭上電梯的古城，看著妹妹的模樣皺了眉。凪沙右手拿著裝了社團用品的運動手提包，左手則提著塞滿大量食材的購物袋。購物袋裏頭，有大量的肉和生魚片等等，盡是些平時與曉家無緣的高檔食材。
“還用問？要開歡迎會啊，歡迎轉學生的。”
看古城一臉訝異，凪沙受不了似的說道。
“歡迎會？”
“對呀。畢竟她才剛剛搬來住，今天根本沒辦法準備煮飯吧？”
“哎，說的也是。”
古城想起雪菜房裏沒餐具也沒調理器具，什麽都沒有，於是點頭認同。隨後他突然露出納悶的表情。
“凪沙，你知道姬柊要搬來隔壁？”
“嗯，因為她今天早上來打過招唿嘛。你當時在睡覺就是了。”
凪沙迴答的語氣像是在責備哥哥貪睡。她的話會比平常少，大概是因為在雪菜麵前還懂得收斂。
“是這樣喔？”
古城小聲問了雪菜。是的——雪菜點點頭。
“呃……可是，這樣好嗎？還幫我舉辦歡迎會。”
“可以啦可以啦。再說我肉都買了，隻有我和古城哥又吃不完。”
凪沙一臉好客地說。的確也是——古城說著也露出苦笑。
由於父母在四年前離婚，曉家目前是三人家庭。因為工作的關係，在市內企業擔任研究主任的母親，每星期隻會迴家一兩次。
兩個小孩若要見母親，隨時去都能見到麵，因此倒不覺得寂寞。但古城和凪沙兩兄妹實質上等於是相依為命。凪沙捧著的一點五公斤大包裝特選牛肉，他們兩人實在吃不完。
“非常謝謝你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雪菜稍微思考過後如此說著。她大概是說服自己，這也屬於監視古城的任務一部分。聽她答應，凪沙一臉高興地笑了。
“太好了，那放完行李就來我們家喔。啊，我們家要煮什錦鍋，可以嗎？雪菜你有沒有不敢吃的東西？在夏天正熱時猛開冷氣吃火鍋，感覺最奢侈痛快了。對喔對喔，味噌口味和醬油口味你覺得哪個好？湯底的話，我是打算用鰹魚、昆布、雞骨頭還有幹貝，不過今天也準備了螃蟹，還是該用醬油調味吧？螃蟹是鄂霍次克的毛蟹喔，現在正合時令——”
“點到為止，凪沙。姬柊都愣住了。”
古城輕輕敲了妹妹頭頂，要饒舌的她安靜。好痛——淚眼汪汪的凪沙如此嘀咕，並恨恨地看了古城。
雪菜的表情像是被嚇到了，仍不忘問道：
“呃，也讓我幫忙吧？處理火鍋的食材我還可以……”
“不不不，你今天是客人啊。在我們家悠悠哉哉地等就好了。剛從那麽遠的地方來，會覺得很累吧？好啦，古城哥也來幫忙招待雪菜。”
“你不要想到什麽就隨便亂講，我要在自己房裏寫剩下的作業。”
古城望著即將西下的夕陽，微微發出歎息。猛一迴神，暑假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盡管他也覺得為時已晚，總還是掩飾不了心慌。
“既然這樣，我幫學長處理作業好嗎？”
雪菜將買齊的日用品擺到七○五號室玄關問道。
對她這項意外的提議，古城感到猶豫。提議本身再讓人感激不過，但是讓妹妹的同學教自己讀書，以為人兄長的立場及年長者的威嚴而言，問題就大了。
然而凪沙不顧他心中的糾葛，直接說道：
“對不起喔，雪菜，古城哥就拜托你關照囉。雖然他是個不太稱頭的哥哥。”
凪沙單方麵講完就拉雪菜往家裏走。古城垮著臉跟在她們後麵，年長者的威嚴蕩然無存。值得欣慰的頂多就是在凪沙強邀下，雪菜並沒表現出嫌惡的舉動。
才進家門，凪沙立刻圍上圍裙準備做飯。
在這段空檔，古城則帶著雪菜參觀自己的房間。
由於凪沙是打掃狂，一有機會就會擅自進來清理，所以就算被女生看見，古城的房間也被打理到不致丟人的程度。
話雖如此，他空蕩的房裏原本東西就不多。盡管沒有像雪菜房間那麽空，除了床鋪、書桌、塞著舊雜誌而滿是空隙的書架外，房裏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這個……學長，你原本是籃球隊隊員？”
發現書架上擺的相簿而顯得有些意外的雪菜問道。
相簿裏是古城在國中時期加入籃球隊的紀錄。從社團引退時，他將所有和籃球有關的道具都處理掉了，隻有這個舍不得丟。
“原來你認得籃球啊。之前明明把高爾夫球杆講成棒槌的一種。”
古城打趣地說。看似在鬧脾氣的雪菜嘴巴一歪又問：
“得到都大會的第二名，成績很光彩呢。”
“哎，那是以前的事啦。”
“可是學長卻不打籃球了，是因為獲得第四真祖的力量嗎？”
雪菜說著一臉正經地望過來，古城嫌麻煩似的搖頭。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年嗎？他懷著有些覺得不可思議的心情這麽想。
“和這種體質沒關係啦。畢竟我不打籃球是在那之前的事。”
雖然這副身體確實沒辦法上場比賽——古城說著自嘲地笑了。
怪物般的蠻力、跳躍力，還有連子彈都能接住的敏捷度。外掛到極點的魔族能力，和運動家精神處於兩個極端。就卑鄙程度來說，和服禁藥一類的行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然而，古城不打籃球已經過了一年以上。那是他變成吸血鬼以前的事情。
“既然這樣，是為什麽？”
“沒什麽特別啦，理由很常見。都是因為我不懂一個人是沒辦法玩社團的。簡單來說，就是我在社團被孤立了。”
“咦？”
古城說得好像事不關己，讓雪菜訝異地望著他的臉龐。古城懶散地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苦笑。
“那時候的我，以為隻要自己努力就能贏，實際上在途中也還勉強過得去。說起來我們那支球隊就是隻有一人獨撐的隊伍。我還被選為優秀選手，也許是挺得意忘形的。”
明明就不可能像我想得那麽美嘛——古城笑道。
起因是國中最後一場大賽，古城在地區預賽中負傷。受敵隊嚴重的犯規動作影響，古城被迫中途離場。幸好得分大幅領先，古城的傷勢也不重，隻要贏球就能出征下一場比賽。
然而在失去古城的瞬間，隊伍的士氣就垮了。
局麵立刻被逆轉，他們被對手大大拉開比數，然後輸得一蹋糊塗。
古城隻能目瞪口呆，坐在板凳上看著那個過程l。
“比起被逆轉，更讓我受到打擊的是其他隊員都能平靜地接受輸球。”
他自暴自棄地對雪菜聳聳肩。
“接著我總算發現，從他們身上剝奪鬥誌的人就是我。我讓他們養成了即使自己不拚，別人也會幫忙贏球、也會設法撐過去的想法。即使明白這一點，事後也無從補救就是了。”
所以古城用養傷當理由，離開了社團。雖然也有同伴慰留他，但古城已經沒辦法再和他們一起打籃球了。因為古城覺得隻要自己在他們身邊，他們肯定不會改變。更重要的是，古城本身就沒有持續下去的鬥誌了。
“在我聽來……會覺得錯的不隻有學長耶。”
原本靜靜聽著的雪菜，用嚴肅的語氣這麽說道。
而古城逗弄人似的笑著迴答：
“哎，那也沒什麽好在意的，反正是我自己沒了勁。不過——”
隨後古城悄悄露出犬齒，眼睛的顏色短短變紅了一瞬。
“被人把這種叫‘第四真祖’的荒謬體質推到身上時，我也稍微思考過。要是用這股能力，肯定就能解決目前世界上的幾項問題。至少要幹掉兇惡罪犯或抹殺瀆職的政治家，這點事我還辦得到。”
“學長，你這樣——”
“我知道，我這樣想是不行的。就算獲得了比別人多一些的力量，也絕對沒有道理可以讓我這種家夥在獨斷下推動世界。要是做出那種事，肯定又會在其他地方產生反作用吧。”
雪菜安心似的唿了口氣，隨後又像忽然察覺到什麽而蹙起眉。
“學長會隱瞞自己的吸血鬼身分，還希望過得像個普通人，就是因為這樣嗎？”
也許吧——古城態度含糊地點頭。
“我又不需要吸血鬼的能力，可以的話不想和那些事扯上關係。再說我也不是當正義使者的料。莫名其妙交到我身上的這股力量，坦白說超出我的格局。我根本沒自信駕馭它。”
“嗯……”
盡管不是不能理解這種心情，雪菜望著古城時﹒眼裏卻顯得有些心寒。
“不過……那隻是學長什麽都不想做的藉口，對不對？”
“咦？奇怪……你的評語是這樣？”
古城露出受傷般的表情，起身說道：
“老實說，我以為自己剛才說了一番挺不賴的話耶……”
“嗬嗬，是啊。其實我稍微對學長刮目相看了。”
“是……是喔？”
“是啊。”
雪菜微微嘻嘻笑出聲。
“接下來，我們先處理學長現在非做不可的事吧。總之不準死背題目的答案，畢竟隻要掌握住基礎公式就沒問題了。”
雪菜攤開古城的教科書，說話語氣宛如年長的家庭教師。暗暗叫苦的古城皺起整張臉，雪菜卻顯得莫名開心。
4
凪沙準備的晚餐，粗略算來應該也有七、八人份，不過古城家裏的三個人發揮旺盛食欲，將這些一掃而空，最後還煮了雜炊粥，連湯汁都喝個精光。
“唿……吃得好飽，人家已經動不了啦。”
凪沙穿著輕薄的貼身背心，躺在客廳沙發上。麵對表示要幫忙收拾的雪菜，凪沙強調好幾次“沒關係”並硬把人趕走。等到將廚房清理得幹幹淨淨以後，她似乎已用光力氣。
“喂，凪沙，別睡在這種地方，會感冒。”
望著幸福地捧住肚子的妹妹，受不了的古城粗聲粗氣地這麽說。凪沙則是看似吃力地揮了揮手。
“我躺一下就好~~今天還去社團練習，有夠累的……咦？古城哥？你要去哪裏嗎？”
“便利商店。我去買個飲料，消除睡意。”
古城在家居服外麵披上連帽衣迴答。
還趴著的凪沙猛然抬起臉說：
“啊，那幫我買冰迴來。和上次一樣的。”
“你還要吃啊？會肥喔，小腹。”
“好煩喔，我討厭聽你講這些啦。”
凪沙鼓起臉頰抗議。
“是是是~~”
明明會生氣就表示她也有自覺會變胖。古城這麽想著綁好鞋帶，打開玄關的門。一來到外麵，雪菜就站在他眼前。
“——你想在這種時間去哪裏？學長？”
唔喔——古城不禁叫出聲。雪菜警戒似的眯著眼，冷冷地瞪著古城。
“姬……姬柊？”
“是的。有什麽事？”
看雪菜歪著頭，古城稍微安下心。
雪菜的頭發還是濕的，發梢滴著水，模樣更是毫無防備，隻在肌膚上披了件製服襯衫，之前那個吉他盒也沒背著。古城原本以為她會一直在家門前站崗，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恐怕是雪菜洗澡洗到一半，突然察覺到古城要外出的動靜，就急著衝出來了吧。也不知道該說是工作熱忱或憨直，這種一板一眼的態度正像她的為人。
“你該不會打算跟著我吧？就穿成這副模樣？”
古城感覺到輕微頭痛。
“因為我負責監視。”
雪菜用一如往常的淡然口吻迴答，卻難免顯得忸忸怩怩、心有不安。畢竟狀況來得突然，她大概連內衣都沒穿。
古城無奈地搖搖頭說：
“總之你去把頭發吹幹吧。我會等你準備好再走。”
“真的嗎？”
雪菜有些訝異地眨眨眼。依舊皺著臉的古城迴答：
“誰敢帶著這副模樣的國中女生，在大半夜到處晃啊？我會被警察抓啦。”
“是……是嗎？那麽，請你進來等一會兒。”
“呃，不用了，我就在這邊等。反正我也不會亂跑。”
古城說著猛然低下頭。無論怎樣，要和剛出浴的女生獨處實在是不太妙。對他而言難度過高。
那我先失陪了——雪菜留下這句話，落荒而逃般迴到自己的房間。
古城從公寓走廊仰望天空。他放空心思數起星星，因為有股預感告訴他，要是想像雪菜換衣服的模樣，吸血衝動八成會發作。
之後雪菜的房門再度打開，這次出來的是確實換好製服的雪菜，那個黑色吉他盒果然也背在身上。
難不成她沒有帶製服以外的衣服過來？古城忽然這麽想到。之後也得帶她去買衣服才行——古城發覺自己自然而然冒出這種想法，因而感到一陣沮喪，心情簡直像撿了一隻照顧起來煞費工夫的小動物那般。
“那麽你要去哪呢？學長？”
雪菜渾然不知古城心中的糾葛，開口問道。古城搭上電梯迴答：
“便利商店啦。你總不會說你不知道便利商店吧？”
“嗯，那我知道。可是，我沒有在半夜去過。”
仿佛交雜著期待與不安，雪菜的聲音聽來很興奮，表情有如瞞著父母使壞的孩子。對便利商店期待太多也沒用吧？古城這麽說著，苦笑賠罪：
“剛才不好意思，讓你很累吧？”
“咦？”
“吃晚餐的時候，凪沙那家夥聒噪得不得了。”
“不會，我很開心。而且火鍋好好吃。”
雪菜有些害羞似的微笑。那就好——如此附和的古城也笑著說：
“以前我們是輪流做飯，不過最近凪沙的廚藝已經比我高出一截了。”
“有兄妹真好呢。我沒有家人，所以會覺得憧憬。”
雪菜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道。
“你沒有家人？”
古城訝異地望著雪菜的臉龐。是的——如此迴答的雪菜，絲毫沒表現出感傷地點點頭。
“待在高神之杜的所有人都是孤兒。因為那裏是從全國搜集有資質的小孩來培育成攻魔師的組織。”
“原來是這樣啊……？”
聊到雪菜意外辛酸的身世，古城變得口拙。
“那麽你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被培育成攻魔師才……”
“是的。呃，不過，我的意思並不是說沒有家人會覺得寂寞。高神之杜的成員都對我很好，而且我也不討厭劍巫的修行。”
雪菜連忙補充。感覺她並沒有說謊，古城便坦然地信了她所說的話。實際上，雪菜那套甚至能技壓魔族的體術，就讓人覺得絕不是厭惡修行還練得出的。不過——
“你說的劍巫……是什麽？”
不熟悉的字眼讓古城歪頭問道。
“那是在高神之杜服務的攻魔師。我想意思大概就是指修練過劍術的巫女吧。”
雪菜看似沒有自信地迴答。其實她自己好像也不太懂。
“巫女……表示姬柊你也會祈禱或占卜嗎？”
“作法我學過，雖然我並不是很擅長……”
“哦——”
這樣啊——應聲的古城沒來山地感到認同。說起來，雪菜就有一種仿佛事事講究規矩，卻意外對刻板儀式不適應的氣質。
如果要歸類，也許該說她有動物般的靈性，或者屬於靠本能及直覺行動的類型吧？說不定那反而才是巫女本來要有的資質。
“學長……你剛才有沒有冒出什麽失禮的念頭？”
簡直像被看透心思似的問個正著，古城慌了起來。
“咦？沒有啊，我沒那樣想。”
“靈感及靈視，我多少還是會用。即使說謊也是白費心機喔。”
“咦……？你真的好像動物……”
“學長果然有沒禮貌的念頭……”
兩人聊著聊著，已經接近目的地便利超商。
古城他們所住的公寓位在南嶼，是以住宅區為主的人工島，晚上行人並不多。即使如此，車站附近也還算熱鬧。
速食店、咖啡廳、漫畫吃茶店和電玩中心同樣有營業——
“啊……”
路過電玩中心時，雪菜驀地停下腳步，古城跟著迴頭。盡管她不可能認不得電玩中心。
“姬柊？”
“啊，對不起。沒什麽事。”
“這台抓娃娃機怎麽了嗎？”
古城發現雪菜凝視著擺在店麵的機台，如此間道。雪菜稍微歪了歪頭說：
“它是叫……抓娃娃機啊？這台放著貓又又的機器……”
“貓又又？你是說這個幸運玩偶？”
“是的。唔……它在我之前讀的學校很受歡迎。”
雪菜微微點頭。那是二頭身的幸運貓玩偶，設計得像一隻又軟又蓬鬆的招財貓。特征在於岔成兩條的尾巴，而那大概就是名字的由來（注：有兩條尾巴的貓妖在日本稱為“貓又”）。雪菜的口吻聽來仿佛興趣不大，但她的眼睛正閃閃發亮地看著玻璃櫥窗中的幸運玩偶。
“這種難度的話，感覺弄得到。”
古城臉上帶著些許苦笑，掏出了百圓硬幣。雪菜看似驚訝地仰望著他
說：
“弄得到是什麽意思？難道你……”
“不是啦不是啦，我沒有要順手牽羊。這種機器本來就是這樣玩的。”
古城說著將硬幣投入遊戲機。當機械臂開始在古城操縱按鈕下運作，雪菜好像也理解其中的原理了。她的目光緊跟著機械臂，表情比和魔族交戰時更加認真。
由於凪沙常常硬要指定一些難抓的目標，所以古城玩抓娃娃機的技術還算不錯。他看準了位置容易構到的單品，準確地放下機械臂。
幸運玩偶被機械臂不偏不倚地夾住，並且運到獎品取出口，而雪菜全程屏息注視著。隨後，酷似招財貓的玩偶掉進取出口，就在這個瞬間——
“——那邊那兩個，你們是彩海學園的學生吧。這麽晚了在外麵做什麽？”
沉穩的嗓音從背後傳來，使得古城和雪菜仿佛慘遭雷擊似的定住了。
看見遊戲機台玻璃上映著的身影，古城嚇得倒抽一口氣。
站在那裏的是南宮那月。用不著特地確認長相，會在這座盛夏島嶼穿著悶熱又鑲滿荷葉邊的禮服，除她以外再無別人。夜裏撐著陽傘的她顯得不合時宜，但她似乎是為了輔導學生，正在進行巡邏。
“那邊的男生，你的背影好像在哪看過。總之你把連衣帽拿掉，然後轉過來。”
那月的語氣帶著某種愉悅。好比拿軟刀子殺人，似乎打算慢慢折磨古城。
猛一看，雪菜則是臉色發青地僵住了。畢竟她被培養成半個模範生，麵對這種狀況應該是不堪一擊。
糟糕——這麽想的古城流下冷汗。
時刻已經接近淩晨零點。雖說這隻是店麵旁邊的抓娃娃機，既然人在電玩中心，就找不了藉口。完完全全違反青少年條例，更別提古城是和國中生結伴成行。
“怎麽了？要是你堅持不迴頭，我也有我的辦法喔——”
那月帶著玩弄獵物般的語氣，剛把話說到一半。
隆！沉沉的震動隨即湧上，搖撼整座人工島。遲了一拍，爆炸聲響起。
“怎麽迴事——！”
察覺到異樣的動靜，身兼攻魔師的那月迴過頭。
爆炸聲仍持續不斷地響起。光用事故或自然現象無法解釋，發生的是人為破壞。不僅如此，還傳來了強烈的魔力波動，連常人都能感受到。正當那月的注意力徹底受吸引時——
“姬柊，快跑！”
古城立刻牽起雪菜的手，拔腿就跑。
“咦？啊……好的！”
雪菜理解古城的用意，也迴握他的手。
“啊，站住！你們兩個——”
那月似乎在背後喊著什麽，但雪菜和古城都身懷非常人能比擬的體能。而那月即刻撒下的結界，在雪菜蓄勁一擊之下，也出現遭到破壞的跡象。徹底疏忽的那月，已無手段再追上他們。
得救了——這麽想的古城不過放心了一瞬。
“你給我記住，曉古城！”
那月撂下的台詞，在夜晚的街道造成迴音。
然而，她的聲音又被斷斷續續響起的巨大爆炸聲掩去。
疾奔的古城臉色驟變。並不是那月的話令他動搖，而是因為他發現在城裏造成爆炸及異變的幕後黑手，其真麵目是什麽了。
那是擁有壓倒性強大意誌的狂暴魔力聚合體。破壞的化身。
而且也是和現在的曉古城最為接近的存在
吸血鬼的眷獸。
5
“學長……剛才的是……”
一路跑到人工島的岸壁，雪菜終於停下腳步。她的唿吸幾乎沒有絲毫紊亂，臉頰卻帶著一絲紅潤。大概是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被古城握著的緣故。
但她沒有放手，態度好似防範著不讓古城離開自己身邊。
“嗯，是眷獸吧。而且看那股魔力……宿主八成頗有來頭。”
古城皺著臉說道。話語方歇，巨大的爆炸再次掀起。
人工島上空冒出直徑數十公尺的火球，狂風於間隔片刻後掃來。白浪翻湧的海麵有如暴風雨的夜晚，人造的大地震蕩鳴動。
沐於炸裂的熾焰問，漆黑妖鳥浮現其身形。
盡管隻看見一瞬，古城他們就確定了。那果然是濃密魔力所催生出的召喚獸，吸血鬼的眷獸。
而且，它並非數天前與雪菜交手過的那種小角色。由足以撼動島嶼的破壞力判斷，即使不到長老或貴族的地步，應該也是有名號的“舊世代”所用的使役魔。
而那正化為實體肆虐著，有吸血鬼在和不明的對象交手。
變成戰場的是位於東嶼的倉庫街。那裏屬於幾乎沒有人的工業地帶，但即使遠遠看去，也能看出災害已釀成大規模的工廠火警。
可是，損害已達這般地步，戰鬥卻仍舊持續著。
這項事實隻意味著一點——和“舊世代”吸血鬼交手的對象，同樣具備與“舊世代”同格的戰鬥力。
在古城他們住的這座城市裏，有人正要逼殺強大的舊世代吸血鬼。事態緊急非常。
“學長，對不起。我們在這裏分開吧。請你先迴自己家裏。”
雪菜單方麵說完這些話就放開手。古城啞口無言地望著她。
“姬柊？”
“我要去調查發生了什麽事。確認人員安危以後，我立刻就迴來。”
“等一下，姬柊。要去探狀況的話，我也——一
古城連忙叫住雪菜。雪菜受不了地迴望古城。
“學長去了又能怎麽辦？請認清自己的立場。”
“立……立場？”
“沒錯。在那裏戰鬥的是吸血鬼，而學長是第四真祖喔。”
“呃，然後……？”
“假如學長打算到場阻止戰鬥，然後讓任何一方有所閃失，會有什麽後果你知道嗎？第四真祖要是攻擊其他血族的吸血鬼，問題就嚴重了。相反的，你要是加入對方的陣營，同樣也會造成爭端。”
被雪菜狠狠一瞪，古城原本要說的話全梗在喉嚨。
“那是什麽道理啊……既然這樣，我要怎麽做才好……？”
“所以學長什麽都不必做。因為會礙事，請你趕快迴去。就是為了不讓你做出那種危險的舉動，我才會在這裏。”
“慢著，那樣的話你也沒有理由非過去不可吧？留下來監視，別讓我去插手。”
這次換古城瞪著雪菜說道。然而雪菜一毫不猶豫地搖頭反駁：
“如果學長真的肯安分，我就會留下來……但是那不可能吧。畢竟學長認識的人，說不定正受到戰鬥的波及——”
麵對雪菜冷靜的指正，古城陷入沉默。
戰鬥的規模大到這種地步。就算戰場離市區有距離，也不能保證就沒有民眾受波及。而古城在這座島上認識的人也不少。至少要確認他們安全，古城才能安心——
“所以我會過去確認，這也是任務的一環。”
雪菜說得斬釘截鐵，古城忍不住提高音量說：
“為什麽你必須去冒那種危險？維護魔族特區的治安是警察或特區警備隊的工作吧？”
“不是火候已到的攻魔師可沒辦法闖進眷獸作亂的戰場喔。可是，因為我有這個——”
雪菜說著從背後的吉他盒抽出武器。
清脆金屬聲響起，銀槍開展其刀刃。
“這是為了對付真祖而交到我手上的裝備。那種程度的眷獸，不會是雪霞狼的敵人。”
“姬柊……”
“所以囉，請學長留在凪沙身邊。”
雪菜朝臉上仍有不安的古城露出溫柔微笑。
那空靈的笑容讓古城感到困惑。
“咦？”
“聖域條約上也明載了魔族的自衛權。假如是為了家人或應庇護的領民，學長就算動用力量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趁著古城心情動搖的空檔，雪菜猛衝離去。
她大概從最初就算準了時機。從人工島斷崖一躍而下的雪菜，腳底有貨運單軌列車的蹤跡。她無驚無險地在行駛中的車廂上降落。自動運作的單軌列車，開往正進行戰鬥的弦神島東區。
“姬柊……！”
獨自被留在南區岸壁的古城，揮拳重重打在眼前的鐵絲網上。
倉庫街目前仍然陷入交戰。浮現於烈焰中的眷獸，不知受到何人攻擊，發出了慘叫般的咆哮。
此外隻見巨大的爆炸事故——
6
倉庫街四處發生大規模火災。
街燈熄滅的街道被熊熊燃燒的火焰照耀成整片赤紅。自動滅火裝置也在運作，但火勢並無消退跡象。
所幸街上人跡杳然。這個地區原本人口就少，管理
倉庫街的人員似乎也已經疏散完成。
供電應該是受爆炸波及而中斷了。單軌列車一抵達東嶼，旋即停止運作。
雪菜跳下不再開動的車廂廂頂，前往眷獸作亂的現場。
交戰中的眷獸，是一隻酷似巨大渡鴉的漆黑妖鳥。
其翼長輕易就超過十公尺。仿若黑暗凝聚成的巨軀，不時閃耀著近似熔岩的琥珀色光芒，吐出的火球則將周遭卷進駭人爆炸中。包裹它全身的是狂風。看來那匹眷獸象征的便是爆炸本身。
站在大廈樓頂操縱眷獸的，是個身穿上等西裝的修長吸血鬼。
他的年齡看似三十歲左右，不過單從驚人魔力來看，所活的時間恐怕還要超出數倍。那副壓倒性的存在感及魄力，與“舊世代”的封號可說名實相符。
其身分若不是弦神市企業聘雇的幹部職員或傭兵，就是夜之帝國派駐的軍方高層官員。無論為何都算大有來頭。
然而，具備這等力量的吸血鬼正反覆施展攻擊，戰鬥卻全然沒有結束跡象。別說結束，男子臉上更明顯露出心急和疲倦的神色。
“舊世代”受製於敵。
“那是……”
察覺到延伸開來的閃光將黑暗撕裂，雪菜發出困惑的聲音。
那是一條帶著虹彩般光輝的巨大半透明手臂。
手臂並非活生生的肉身，和眷獸一樣，屬於實體化的魔力聚集體。可是，那與雪菜熟知的眷獸有股不同的氣息。
近數公尺長的手臂，於空中和漆黑妖鳥接觸。
在下個瞬間，妖鳥發出痛苦的咆哮。
妖鳥的翅膀被連根扯落，熔岩般灼熱的鮮血四散飛濺。
虹色手臂進而撕開陣腳大亂的妖鳥巨軀，好似要將其生吞活剝。
無法維持實體化的妖鳥，潰滅成單純的魔力，墜落在地。可是虹色手臂仍不停止攻擊，蹂躪眷獸遭破壞的身軀，有如野獸物色屍肉。
“它是在……吞食魔力？”
那副異樣的光景令雪菜戰栗。將其他眷獸打倒以吞食魔力——單就雪菜所知，她從未聽說有這樣的眷獸。
隨後，雪菜看見操縱那匹眷獸的宿主模樣，又更加動搖。
因為虹色手臂的宿主是個比她更嬌小的少女。在肌膚上罩著鬥篷大衣的藍發女孩，人工的美麗容貌，以及無感情的淡藍色眼睛——
“她……不是吸血鬼？怎麽會……人工生命體為什麽能操縱眷獸？”
雪菜目瞪口呆地杵在原處。從她背後傳出沉重物體拋落在地的聲響。
訝異迴頭的她，看見的是身負重傷而倒下的修長吸血鬼。
肩頭被深深劈開，傷口直達心髒。
若是人類自然會當場死亡。光從他仍有唿吸這點看來，就可得知“舊世代”的肉體有多強韌。
然而，正常會立即開始再生的肉體卻沒有出現變化，原因應該不隻是失去眷獸、狀態虛弱。他受到了蘊含某種強大咒力的攻擊。
能施展這種攻擊的是人類攻魔師——而且，僅限於人稱辟魔師的高階技能使用者。不過，那卻是絕無可能發生的事。
辟魔師即為高階聖職者，乃是地位顯赫的祭司或僧侶。他們沒道理在市區進行私鬥，這種行為沒道理被允許。
“——唔。有目擊者？這在我的料想之外。”
驚覺有男性低沉的嗓音傳來，雪菜抬起臉。
背對熊熊火焰站著的，是個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魁梧男子。
攜於右手的半月斧刀刃，以及披在裝甲強化服上的法袍，皆為鮮血所染紅。是吸血鬼濺出的血。
“請你停止戰鬥。”
雪菜瞪著法袍男子出聲警告。
男子藐視般望著雪菜。
“真年輕。你是這個國家的攻魔師……？看起來倒不像魔族的同夥就是了。”
他擺出評定斤兩般的表情說道。
雪菜感受到男子身體流露的殺氣，放低重心。
“對無法行動的魔族做出虐殺行為﹒將抵觸攻魔特別處置法。”
“對魔族阿諛奉承的背教徒所定之法，你以為我有道理要遵循？”
男子隨口一答，舉起巨大的戰斧。
“唔……雪霞狼——！”
雪菜握緊長槍衝出。朝身受重創的吸血鬼揮下的戰斧，在千鈞一發之際被她擋住。
“哦……！”
戰斧被彈開，男子一臉愉悅地低喃。他使出從魁梧軀體無法想像的敏捷腳步，飛身向後，跟著重新朝雪菜擺開架勢。
“想不到！那把槍，難不成是七式突擊降魔機槍？刻印著神格振動波驅動術式，獅子王機關秘藏不出的武器！沒想到竟會在這種場合目睹！”
男子嘴邊露出喜悅的笑意。眼罩般的單片眼鏡不斷發出紅光，似乎正直接對男子的網膜投射情報。
“好吧，獅子王機關的劍巫夠格當對手。小姑娘，洛坦陵奇亞的殲教師，魯道夫·奧斯塔赫望與你交手。這名魔族的命，你就漂亮地拯救給我看吧！”
“洛坦陵奇亞的殲教師？西歐教會的辟魔師，怎麽會狩獵吸血鬼——！”
“我沒有義務迴答！”
男子蹬向大地，魁梧的身軀猛烈加速。揮下的戰斧勢如斷頭刀，直逼雪菜而來。透過強化鎧支援，這道斬擊的威力就連裝甲車也能輕易腰斬。但雪菜徹底看穿其攻勢，閃避於片紙之差。
反擊緊接在後。兜了一圈的雪菜探出槍尖，朝向奧斯塔赫玫擊方歇的右臂。
奧斯塔赫將這記無法閃躲的攻擊，用覆有鎧甲的左臂直接擋下。
具魔力的武器及鎧甲劇烈衝突，迸發出青白色閃光。
“哼！”
男子左臂的裝甲碎散，雪菜趁隙拉開距離。對付頑強的彪形大漢，短兵相接對她實在不利。雪菜判斷應該用且戰且走的方式收拾他。
“一招就能擊潰我這聖別裝甲的防護結界嗎！不愧是七式突擊降魔機槍——使用的術式耐人尋味。了不起！”
望著遭破壞的左臂鎧甲，奧斯塔赫滿意似的舐了唇。他的單片眼鏡正不停閃爍。
雪菜從奧斯塔赫這副模樣感受到肅殺之氣，因而神情險峻。
非在這裏將他打倒才行——雪菜如此下定決心。身為劍巫的直覺告訴她，如果對這名殲教師置之不理，將會為此地招來巨大的災厄。
“——狻猊之神子暨高神劍巫於此祀求：破魔的曙光、雪霞的神狼，速以鋼之神威助我伐滅惡神百鬼！”
“唔……這是……”
雪菜肅然誦唱禱詞。少女體內修練出的咒力，令七式突擊降魔機槍增幅力量。槍身散發出強大的咒力波動，使得奧斯塔赫表情扭曲。
緊接著，雪菜朝奧斯塔赫發動猛烈攻勢。
“噢喔……！”
閃光般穿出的銀槍，被殲教師用戰斧擋下。傳導至手臂的衝擊，使他麵色愕然。連獸人的攻擊都曾輕易接下的強化鎧，卻承受不住嬌小少女的攻勢，連退數公尺。負荷過載導致各處的關節迸散出火花。
而且雪菜的攻勢並沒有就此停歇。極近距離下的連擊宛如狂嵐，逼得奧斯塔赫一味防守。這項事官｛令殲教師驚愕。
單以速度而言，身為人類的雪菜遠不及獸人或吸血鬼。但透過靈視測知下一瞬的未來，就能使雪菜出招比誰都快。再搭配種種包含假動作的高等式技，雪菜獲得的攻速就連裝甲強化服的人工智慧都無法閃避。這是劍巫特有的超凡技能，唯有自幼不斷累積修行才能辦到。
“唔，多強大的力量……還有這種速度！這就是獅子王機關的劍巫嗎！”
漂亮！奧斯塔赫如此讚賞。半月斧承受不住雪霞狼的攻擊，在龜裂後應聲而碎。
於此瞬間，雪菜的攻勢有片刻停緩。對於直接攻擊身為人類的奧斯塔赫，她產生一絲躊躇。而奧斯塔赫並未放過這刹那的空檔。
“好吧，獅子王機關的秘法，我確實見識到了——亞絲塔露蒂，動手！”
殲教師將強化鎧的肌力完全開放，往後頭一躍。代他衝到雪菜麵前的，則是披著鬥篷大衣的藍發少女。
“命令領受。執行吧，‘薔薇的指尖’。”
巨大的手臂從少女大衣中穿透而出，綻放著虹彩光芒撲向雪菜。雪菜則用雪霞狼迎擊。龐大的魔力與咒力劇烈衝突，使大氣發出刺耳聲響。
“唔！”
“啊啊……！”
勉強在衝突中取勝的，是雪菜。名喚“薔薇的指尖”的眷獸，正被銀色槍尖逐步撕裂。也許是眷獸受到的傷害產生逆流，那個叫亞絲塔露蒂的少女痛楚地發出虛弱吐息。隨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尖叫。
另一條手臂出現，仿佛要扯斷她纖弱的背。
它們並非兩匹眷獸，應該是左右成對而算作一匹。但那條手臂卻像獨立的其他生物，由頭頂朝雪菜撲來。
“糟——”
雪菜的表情凍結。
雪霞狼的槍尖仍插在眷獸的“右臂”上。雪菜隻要稍微放鬆，負傷的“右臂”八成會將她連槍一同壓爛。
而在這種狀態下，雪菜無法閃避“左臂”的攻擊——！
淩駕於舊世代眷獸的攻擊，人類的脆弱肉體不可能承受得住。確切的死亡正等著雪菜。
正因為身為優秀劍巫，她在一瞬間就領悟到自己的結局了。
沒有足夠的時間覺悟死亡。
隻不過在最後一瞬，眼熟的少年身影從雪菜腦海閃過。那是幾天前才剛認識的，總帶著一副懶散表情的少年臉龐。
假如自己死了，他肯定會難過吧。
所以我不想死——雪菜心想。對於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她感到十分訝異。緊接著——
“姬柊——————！”
那個少年的聲音傳來，距離近得令人意想不到。
第四真祖，曉古城的聲音。
7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古城用單純握緊的拳頭，痛毆長成巨大手臂樣貌的眷獸。
他並沒有特別深思熟慮。不過，縱使那屬於魔力的聚合物，既然對付的是實體化的眷獸，古城認為隻要用蘊含魔力的拳頭狠狠猛揍，應該就能解決問題。
結果比他料想的更有效。
發出虹色光彩的眷獸“左臂”，就像被砂石車迎頭撞上似的彈飛了。擔任眷獸宿主的少女，也連帶受到衝擊而跌倒，原本和雪菜交戰的“右臂”隨之消滅。
“什……”
雪菜目瞪口呆地望著這荒謬的景象。
古城的攻擊全靠蠻力，原始得連稱作戰鬥都嫌愚蠢。雪菜似乎就是對這感到傻眼。她的心情很容易理解。不過古城並沒有魔法方麵的造詣，即使被人稱作第四真祖，吸血鬼會用的特殊能力，他連一項都不知道怎麽用。古城根本沒有其他攻擊手段。
“你在做什麽，學長？跑來這種地方——！”
看起來總算恢複心思的雪菜問道。古城毫不掩飾怒意地喊出聲音：
“那是我要說的台詞，姬柊！你這個白癡！”
“白……白癡？”
“你不是隻來看看狀況而已嗎？為什麽要和敵人打！”
“這……這個——”
唔。雪菜欲言又止迴不上話。雖然古城也不清楚事情經過，但他可以想像，八成發生了許多狀況。
古城不會飛，當然更不會用空間移轉魔法。用全力跑完連接兩座人工島，長達十六公裏的聯絡橋，實在累煞了他。
等古城終於追上雪菜，一開始作亂的眷獸卻已經被打倒，反而是雪菜和披著法袍的神秘男子戰得不可開交。
“所以……結果這些家夥是什麽人？”
“我不清楚。雖然那個男人，好像是洛坦陵奇亞的殲教師……”
雪菜瞪著失去武器的法袍男子迴答。腦筋明顯變得一團亂的古城又問：
“洛坦陵奇亞？那家夥幹嘛特地從歐洲跑來鬧事？”
“學長，請你小心。他們還沒有……”
雪菜的警告還沒說完，穿著鬥蓬大衣的少女已經先站起來了。在她背後，虹色眷獸依然保持實體化。被古城痛毆的傷害，似乎沒有遍及眷獸本體。
“剛才那股魔力……你並不是普通的吸血鬼吧。與貴族同等，或者在其之上……難不成第四真祖的傳言屬實？”
殲教師拋下遭破壞的戰斧。
藍發少女挺身向前，像是要坦護那名殲教師。
從少女毫無情緒的眼裏，看不出殺意。不過，她口中靜靜編織出話語。
“再啟動，結束。命令續行，‘薔薇的指尖’——一
巨大手臂遵侹她的話語，伸展開來，宛如蓄勢待發的蛇。
“住手，我沒有意思和你們打——”
“慢著，亞絲塔露蒂。現在還不是和真祖交手的時機！”
古城和殲教師同時大喊。
少女迷惑似的目光閃爍。然而已接獲宿主命令的眷獸不會停下。虹色的鉤爪散發出內斂光芒，有如猛禽針對古城急降而下。
“學長，請你退開！”
雪菜持長槍衝出，用意像是要將古城推開。
不過，少女仿佛早料到雪菜會如此行動，從腳邊派出另一條手臂。飛來的右臂仿佛要挖開地麵，即使是雪菜，要應對這波奇襲也慢了。
“姬柊！”
古城立刻推開雪菜。無防備的背後傳來衝擊，使她不由得跌了個踉蹌。遺失攻擊目標的右臂從眼底；左臂則從頭頂撲向古城。
“學……學長？你怎麽這麽做——！”
保護好身體而沒有跌傷的雪菜重新站穩。可是，要援護古城已經太晚了。
“唔……！”
古城握拳後勉強能迎擊的，隻有右臂。沒避開頭頂攻擊的他，胳臂濺出鮮血。
以為受創的瞬間，古城大吼。嗓音認真得仿佛另一個人。
“等等……住手……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那嗓音不像對敵人所發，而是對他自己。
古城的眼睛染成深紅，緊閉的唇縫間露出獠牙。
隨後從他受傷的胳臂噴湧出來的，並非鮮血。
裂膚而出的是眩目的青白色光輝。灼熱閃光占滿視野，旋即湧上的驚人衝擊使虹色眷獸被彈飛。
“唔，這樣不行……亞絲塔露蒂！”
殲教師朝著人工生命體少女怒喝。
然而，他的怒號被衝擊波引發的巨響掩沒。
由古城胳臂解放出來的，是化為實體的濃密魔力聚合物。換言之，就是被稱作眷獸的存在。不過，其次元已超出人們所知的眷獸。
那是一波如風暴般摧毀萬物的雷擊。
無從操控的巨大閃電掃向地表建築，催生出的衝擊波化為狂風肆虐過境。古城的身影被毫光徹底吞沒，雷之弓矢不分敵我地朝周圍飛射。
景象仿若史上最大規模的雷雲忽然出現在地表。
弦神島整體猶如遭到轟炸而動蕩，周圍海域浪濤之兇猛可比海嘯。
天變地異般的這種狀況，頂多隻持續了約莫二十秒。
巨雷和狂風到最後都消滅得一幹二淨，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然而，唯有破壞的爪痕無法抹滅。
留在眼前的是被鏟出扇形窟窿﹒化為廢墟的倉庫街。
勉強無恙的隻有受雪霞狼結界守護的雪菜，以及她即刻挺身保護的瀕死“舊世代”男子而已。
“這就是……學長的……第四真祖的眷獸……”
過於巨大的破壞痕跡，使低喃的雪菜聲音發顫。
殲教師和人工生命體少女不見蹤影。
人工島的表土被鏟去大塊，底下的地下結構因而外露。看來他們是從那裏逃走了。
狀似爆炸中心點的位置，則有古城精疲力竭地倒在那裏。連帽衣的左手袖子是破的，但他本身毫發無傷，似乎隻是累得睡著而已。
雪菜歎著氣，再次環顧四周。
倉庫街的損害甚钜，不過其他地區同樣火情可觀。
畢竟，要在靠港的船舶中找到無損的船都很難，單軌列車的軌道也崩毀了。落雷導致島上到處都停電，企業因此遺失的電子數據等損害，金額已無從估算。
雪菜將銀槍恢複成收納狀態，並走向倒地的古城身邊。古城睡得一副心曠神怡的表情，仿佛之前累積的精神壓力全發泄出來了。
“……這下要怎麽辦啊？真是的。”
望著古城的那副睡臉，雪菜虛弱地發出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