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維恩趴在書桌上,散發出一股有如死人般的憂鬱氣息。


    妮妮姆站在一旁,與打仗時不同,身上沒有穿著甲胄。


    平時維恩缺乏幹勁的時候,妮妮姆總是用各種手段鼓勵維恩,今天卻不太一樣。


    「……事情變得麻煩起來了呢」


    皺起眉頭的不僅是維恩,還有妮妮姆。


    「維恩出發前說的話,現在總算理解了」


    維恩一臉“我有說過什麽嗎”的表情,妮妮姆迴想之前他說過的話,開口道。


    「壓倒性的勝利反而不妙,維恩這麽說過呢」


    ◆◇◆


    「應當立刻發起反攻!」


    指揮官提出的建議是在場大多數人都抱有的想法。


    「我軍擊潰了前來進攻的瑪登軍,瑪登東部此刻毫無戒備!現在正是大舉攻下瑪登領土之時!」


    結束波爾塔荒原之戰的晚上。


    各指揮官在決定今後方針的軍事會議上熱烈展開討論。


    「我同意。士兵們損傷輕微,而且因為迅速取得勝利,剩下了許多物資。」


    「另外還迴收了瑪登軍留下的糧草,士兵們吃太多搞不好會撐壞肚子啊。」


    軍議現場充滿了快活的笑聲。


    他們因為先前的速勝而顯得綽有餘裕。


    太過飄飄然了,這麽評價他們也沒錯,然而這也無可奈何。在國內忍氣吞聲十多年,難得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沐浴在勝利的榮光下。他們也是正常人,難免會沉浸在喜悅之中。


    再加上這一次屬於保衛戰,唯有取得領土才能獲得戰爭帶來的利益,一味防禦未免缺少賺頭,考慮到實際利益也應該選擇繼續反攻。


    但是。


    (開────什麽玩笑啊!)


    和氣氛相反,坐在上座的維恩完全是另外一種心情。


    (你們知道製訂預定以外的行軍計劃風險有多高嗎!)


    波爾塔荒原屬於納特拉王國領土的一部分,地圖上也記載有詳細的地形。哪條路通向哪裏、山川河流的位置、地麵的傾斜度、城鎮和村莊的所在地等等的情報都可以事先得知。因此才使順利的進軍和補給成為可能。


    然而換作瑪登國內就另當別論了。記載簡陋的地圖和精製的本國地圖有著天壤之別。找不到本應存在的村莊、比過去調查時因為水位升高而無法橫渡的河流、記載好的道路已經毀壞──諸如此類的事情十分常見,輕裝的單人旅行倒還可以無視這些問題,可軍隊多達數千人,光是轉換行軍方向就會花費時間和精力。


    軍隊行軍不順利,士氣也會不知覺間下降,補給停滯物資減少,瑪登方麵還會重新調集兵力攻擊過來。風險就是如此之多。


    (可是,現在不適合說這些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是雙方都損傷慘重的情況下取得勝利,大多數將領應當會同意維恩的看法。


    可現在這種氣氛下潑冷水的話,將軍們會把維恩看作不懂戰爭的軟弱的一般人。毫無疑問對維恩的忠心也會直線下落,最後導致政變。


    (隻能讓其他人來阻止他們了……!)


    雖說是迫不得已的決定,但妮妮姆幫不了自己。妮妮姆現在在維恩身後待命,可說到底,她在立場上隻是一介輔佐官。之前交給臨時交給她的部隊指揮權也已經收迴,此刻缺乏話語權。


    這樣的話候補隻剩一個人了。維恩用眼神示意坐在近處的拉庫魯姆。


    (拉庫魯姆!喂,拉庫魯姆!)


    注意到視線的拉庫魯姆疑惑的看向維恩。


    (軍議的走向不妙,你參加進去讓他們冷靜下!)


    (……原來如此。臣會好好傳達殿下的意圖的。)


    兩人光憑眼神進行交流,正好在這個時候,話頭拋向了拉庫魯姆。


    「拉庫魯姆閣下,您意下如何?」


    (拜托你了拉庫魯姆!)


    (請交給微臣吧!)


    拉庫魯姆微微點頭,說。


    「當然是堅持乘勝追擊!」


    (你搞錯了啊───這個蠢貨!)


    維恩在心中毒打拉庫魯姆。


    (為什麽你要在背後推他們一把啊!竟然還敢給我露出“我做到了哦殿下”的笑容看向這裏來,別開玩笑了我要扣你薪水啊啊啊你這草食係野獸混蛋!)


    全場已一致認為應該反攻。即便自己現在提出異議也無法推翻了。


    是的,提出異議已經沒用了。可是,還可以旁敲側擊。


    (可以的話不想用這招的,可眼下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了。)


    維恩帶著決意張開了口。


    「各位的意見我明白了。」


    在場全員停下了動作。


    氣氛昂揚的空氣一瞬迴歸寂靜,所有視線集中在維恩身上。


    「哈加爾」


    維恩叫出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哈加爾的名字。


    「如今大獲全勝,諸將領認為主動權在我方的想法能夠理解。可我缺乏戰爭經驗,難以正確計算出缺乏計劃的行軍會給軍隊帶來的負擔。因此想聽聽你的意見。」


    「遵命…」


    老人恭順的點點頭。


    「我軍的勢頭難以為繼。當勝利的餘韻消失後,士兵們會感到猛烈的疲憊感。到那時,如果是在撤軍途中說不定還有餘力繼續移動,可要是在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進攻的情況下,他們必定會受挫。」


    「呣……」


    「唔……」


    指揮官們同時陷入深思。畢竟被人潑了冷水,心情不難理解。然而他們無法輕易否定身經百戰的哈加爾的意見。


    (到這裏還在計算範圍內──!)


    維恩乘勝追擊,繼續問道。


    「那麽,你認為應該撤退嗎?」


    如果能得到肯定的迴答就輕鬆了,可事情恐怕不會如此順利。


    和維恩預想的一樣,老人搖了搖頭。


    「毫無疑問我方占據著良機,眼看著機會溜走未免愚蠢。……現在需要的不是漫無目的的進攻,而是應該兼顧到士兵們的精神和體力,製訂明確的目標。」


    「……諸位可有異議?」


    迴應維恩的是指揮官們的沉默。


    「很好。那麽建立在哈加爾的分析上,我提出一個建議。」


    維恩看向擺在大家麵前的地圖。


    「你們也知道,這片地域的土地不被大自然所眷顧,瑪登領土也是一樣。瑪登東部的戰略要地不多,要說憑我軍現在的體力可以到達並且攻陷的地方,那就是──」


    維恩指向地圖上的某一處。


    那裏是瑪登東部的山嶽地帶,直到不久前還沒有任何價值,然而現在卻是重要據點之一的地方。


    「──吉拉特金礦山。要進攻的話,隻有這裏了。」


    指揮官之間響起一陣討論聲。盡管維恩就在麵前,他們臉上仍有著藏不住的疑惑。


    空氣為之一變,維恩在心中露出了計謀得逞的微笑。


    (對吧,就該是這種反應。──不管怎麽想都不可能打下金礦山!)


    吉拉特金礦山現在也是瑪登戰略要地的重中之重,搞不好比王都還要重要。雖然沒有詳細調查過,可毫無疑問是個防衛森嚴的地方。


    要帶著戰後殘留的疲勞攻入缺乏詳細調查的地方,不管戰略價值多高,這一行為都是有勇無謀,白費力氣的。


    之所以維恩會特地提出這個地方,是為了讓指揮官們意識到這次進軍缺乏意義的事實。


    指揮官們大概會這麽想。金礦山是不可能了,要進攻的話唯有選擇其他地方,可這樣一來應該攻打哪裏呢?瑪登東部有和金礦山同等價值的地方嗎?


    沒有。完全找不到。東部沒有比金礦山更重要的據點。當得出這一結論,其他可以攻打的地方便相形見絀。即便占據了小型要塞或村莊,和金礦山一比則顯得毫無價值。意識到這一點,指揮官們明顯會幹勁下降。


    (提出這樣的無謀之策,對我的評價多少會有所下降,然而這也在容許範圍內!能帶動他們撤軍的話也算賺到了。)


    大功告成。維恩在心中緊握拳頭以示喜悅。


    「……殿下」


    指揮官的其中一人表情嚴肅的開口道。恐怕他正絞盡腦汁想著,要怎麽樣才能讓維恩接受這個計劃是多麽無謀的事實吧。為了不傷及指揮官的麵子,維恩整理心情,擺出一副因忠臣的進諫而恍然大悟的態度──


    「殿下獨具慧眼,微臣佩服得五體投地」


    「誒?」


    對這超出自己想象的話語,維恩眨了眨眼。


    「吉拉特金礦山……正如殿下所說,要進攻的話唯有這裏啊。」


    「真是令微臣震驚。──沒想到啊,我等早先暗地裏製訂的吉拉特金礦山奪取計劃原來早已被殿下得知了!」


    「誒?」


    「最近的調查顯示礦山陣地防禦薄弱,布防兵士不滿千數,進軍路線也得到了充分驗證。」


    「雖說戰事無絕對,但仍值得一試。」


    「沒想到在我等驕於勝利之時,殿下已經


    在思量實行奪取計劃的可能性,真是讓臣等羞愧」


    「那麽,勞煩殿下盡快下達進軍的命令!」


    「就此進攻吉拉特金礦山!」


    「殿下!」「殿下!」「殿下!」


    「……………………」


    維恩臉部筋肉抖動,牽強地笑了笑,然後悄悄看向站在一旁的妮妮姆。


    (……妮妮姆,救命)


    妮妮姆露出文靜的笑容。


    (抱歉,救不了你)


    就這樣,納特拉王國軍定下了進攻瑪登的方針。


    ◆◇◆


    「如果是險勝就好了,還能起到抑製作用……」


    維恩扭捏著身子喃喃自語。看著維恩這幅樣子,妮妮姆一臉抱歉地說道。


    「或許捕獲敵將之後迅速進行戰後交涉的話,就能走向和談的局麵了……對不起,維恩」


    「對方也無視了我們的勸降布告不是嗎?結果都一樣啦,妮妮姆不需要為此感到抱歉。」


    「……也是呢」


    「問題在於這之後。首先得重新確認金礦山的防衛狀況是否屬實。」


    「然後修改補給線位置,盡可能讓士氣保持在較高水平。」


    「在瑪登方麵反應過來前,搶下金礦山。」


    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十分困難。


    即便事先製訂好相應計劃,也無法改變需要連續作戰的事實。肯定會在某些地方碰到阻礙,但也可以借此為由老實撤退。


    維恩是如此考慮的,妮妮姆也認為會演變成這種情況。


    ──然而事與願違。


    「竟然攻下了啊」


    「真的攻下了呢」


    兩人站在一起,透過窗框往外麵眺望。


    繁星密布的夜空下,仿佛要連通天空的某個巨大身影引入他們的眼簾。


    其名為吉拉特金礦山。本由瑪登王國占據的金礦脈,從今天起開始被納特拉王國軍占領。


    在礦山山腳下的房屋裏,兩人共處一室。


    「……沒想到這裏的守衛這麽弱」


    「弱得令人失望呢……隻是試探性攻擊了一下就全逃走了。」


    「估計是因為這兒的管理人中飽私囊了吧。瑪登的國王倒是給我好好監視這裏啊……」


    「跟他說也沒用的。比起這個,現在應該考慮下該怎麽辦了」


    「這倒也是啊……」


    對眼前這超乎意料的特大難題,維恩和妮妮姆皆陷入了沉思。


    ◆◇◆


    瑪登王國的埃離斯羅宮殿可以說是象征了瑪登暴發戶模樣的建築。


    宮殿在因金礦的收入而心情大好的瑪登國王──弗修塔雷的指揮下開始動工,不僅聘請了有名的建築工程師,使用了價格高昂的材料,還慷慨大方地投入了富足的資金。所有參與此事的人都認為,最後一定能打造出名留青史的絕佳宮殿。


    可遺憾的是,聚集了一流的人才、建材、資金的這個地方,還參雜了一個無可救藥的三流國王。


    不管是誰都會有長處。雖然不明白弗修塔雷國王的長處是什麽,但至少可以確定他的長處不在於藝術方麵。作為擁有絕對權力的國王,他在計劃中加入了他那比古舊的硬幣還要淺薄的知識和狹隘的審美,高傲地對匠人們發號施令。


    為了不影響到國王的心情,匠人們使勁渾身解數,編造合乎的借口,總算是將近乎兒戲的設計圖修改得像樣一些了,對此唯有感到欽佩。盡管對匠人們來說稱不上滿意之作,可至少向國內外展現出了他們的高超技藝。


    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難以來迴行走的斷斷續續的路線、不對稱的內部裝潢、缺乏統一的裝飾品──既沒有藝術美感也沒有功能美感的這座三流建築物,內行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唯一稱得上正常的地方大概是弗修塔雷國王和宮廷人員間的區別吧。前者缺乏眼力見兒,而後者則不會指出前者的這一點。於是乎,赤裸的國王就這樣仰坐在自己督造的完美宮殿的王座上,心情極好。(譯者a皇帝的新裝,故保留直譯。)


    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幅十分平和的光景。然而這幾日的宮殿中卻沒能看到這種平和。


    「這像什麽樣子,真是丟人……」


    一位壯年的男性快步走在埃離斯羅宮殿的西邊迴廊上──該迴廊因為無謂的長度而十分有名。


    肥胖。非常肥胖。不但短胳膊短腿,身子和臉頰也十分圓潤,踢飛之後肯定能滾得很順暢,能讓人產生如此聯想的身形。


    壯年男人的名字叫吉瓦,是瑪登的外交官。在國內算是為數不多的開國元老了。


    「得盡快,盡快……」


    一臉蒼白的呢喃著的吉瓦很快來到了宮殿大廳。這裏是弗修塔雷國王十分喜歡的地方,從牆壁角落到柱子的陰影處都建造得極具匠心,即便放眼整個埃離斯羅宮殿都稱得上是窮盡奢華的場所。


    因此最近的禦前會議皆在此召開,接下來還會舉行今天的臨時會議。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到達大廳時傳來的是令人發怵的怒吼聲。


    「吉拉特金礦山竟然被納特拉的臭虱子們奪走了!?」


    擺放在大廳中央的長桌旁圍坐著瑪登的重臣們。而不停發出罵聲,臉色漲得通紅的人正是弗修塔雷國王。


    弗修塔雷簡直是模範的肥胖體形。吉瓦的體形是源自家族遺傳,弗修塔雷則是因為他從自己的字典裏刪去了節製兩字帶來的惡果。


    對現在的弗修塔雷來說,凡是視野裏的人都屬於批判對象。吉瓦憑著與他體形不符的敏捷身手藏進柱子的陰影裏,然後跪在圍坐長桌旁的其中一人的身後。


    (密丹大人,下官來遲了……!)


    被叫做密丹的這位老臣是瑪登王國的外務大臣。即吉瓦的上司。


    (這種情況下還敢遲到,你到哪裏閑逛去了,吉瓦。)


    (十分抱歉,因為和大使進行會談耽誤了點時間。)


    (問到話了嗎?)


    (是的……)


    (那就好。你先暫且退到一旁)


    遵從密丹的命令,吉瓦微微行禮,退到大廳的角落。


    不料這個時候,大廳響起了弗修塔雷以外的聲音。


    「吾王啊,您的憤怒很有道理。」


    離弗修塔雷國王坐的很近的男人是赫羅裏耶。


    駝背,有些消瘦,難以想象這麽一個臉上洋溢扭曲笑容的怪異人物會是瑪登王國的財務大臣。


    (切,可恨的佞臣)


    吉瓦在心裏咂舌。感到不快的不僅是吉瓦,在場的大多數人在聽到赫羅裏耶開口後都別過臉去。


    「可是這樣下去隻會讓事態更加惡化……應當即刻製訂對策」


    「您還真是隨性啊」


    插嘴的是密丹。


    「赫羅裏耶大臣,金礦山的守備兵士應當均交由閣下管理了才對。被他國輕易地奪走了我國最重要的據點還做出如此發言……難道是企圖推卸自己的責任嗎?」


    密丹的視線散發出使年輕人竦縮成一團的壓迫感,同時含帶不接受敷衍了事的借口的態度。


    然而赫羅裏耶絕非小輩,他毫無動搖地迴應道。


    「輕易奪走這一說法可不太對啊,密丹大臣。報告裏可說了,守衛兵全體果敢應戰,盡職盡責」


    「那麽為何敗了」


    「原因當然在於波爾塔荒原的戰敗」


    赫羅裏耶發出嗤笑。


    「欸欸,是的,要是烏魯吉奧將軍在那場戰爭中死得再慢點,或許就不像現在這樣了。」


    赫羅裏耶的表情轉而變得滑稽。


    「說起來,決定軍隊指揮官時推薦了烏魯吉奧將軍的好像是馬蒂亞派(本地派)的諸位哦。真是的,越是沒有實力的家夥越拖人後腿。密丹大臣不這麽認為嗎?」


    「你這家夥……」


    如今瑪登王國的官員大體分為兩個派係。


    一個是吉瓦所屬的馬蒂亞派(本地派)。在瑪登土生土長,選擇侍奉宮廷的瑪登本土人士所建立的派係。盡管派係內部也有摩擦,然而整體上對瑪登十分忠心。


    與之相對的另一個派係是斯特拉派(外來派)。雖然是外來人士,但因為優秀的能力而被允許身居要職,由這些官員組成了派係。整體上對瑪登缺乏忠誠,高俸祿維係著他們和國家間的關係。


    兩個派係的鬥爭在近幾年裏越發激烈,之所以最近爆發的原因在於之前外來人士很少,沒能組建起派係。


    要說為什麽突然間斯特拉派係開始變得過激──原因還是在於金礦山。


    當時發現礦山的時候,王宮上下鬧得沸沸揚揚。再怎麽說瑪登隻是個微不足道的貧國,已經習慣用微薄的資金維持國家運營,沒有人認為幸運的女神會降臨到自己身邊。


    而抓準這個時機站出來的,是以赫羅裏耶為首的外地官僚集團。他們借著自己在其他國家主持各種政務的實績作保證,宣稱自己能夠正確處理這份“幸運”,從而討好了弗修塔雷國王。對經曆過各種政治鬥爭,經驗豐富的他們來說,哄騙失去鎮靜的鄉下國王簡直易如反掌。


    他們接連被國王任用,充分發揮了自身的能力。金礦山在他們的管理下孕育出龐大的財富,弗修塔雷愉悅萬分,變得更加重視外來人士。


    這對馬蒂亞派來說自然不是好事。他們對權威日漸增長的斯特拉派的憎惡越發高漲,而在斯特拉派看來,光是因為本地出身就能身居高位的馬蒂亞派更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因此兩大派係的鬥爭已經到達了無可調和的地步。


    「為什麽自己那個時候偏偏允許了馬蒂亞派的行為。明明交給德拉烏得將軍的話或許就不是這種情況了。作為一名熱愛瑪登王國的忠臣,真是感到顏麵盡失。」


    「你也配自稱忠臣嗎」


    「這是自然,沒有人能比我更熱愛這個國家和它的國王。」


    瑪登決定出兵納特拉後,馬蒂亞派推舉了烏魯吉奧,斯特拉派推舉了德拉烏得,兩派圍繞大軍的指揮權展開激烈衝突,盡管最終獲得任命權的是馬蒂亞派,然而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反而帶來了反效果。


    (真是愚蠢)


    吉瓦在心裏咬牙切齒。


    身為馬蒂亞派的一員,吉瓦卻和政治鬥爭保持著距離。對於為了派係利益可以毫不在乎損害國家利益的兩大派係,吉瓦發自心底的感到厭惡。


    「夠了,別再做無謂的口舌之爭了!」


    打斷互相瞪視的赫羅裏耶和密丹,弗修塔雷繼續說道。


    「朕會親自撕碎所有恬不知恥逃的逃兵。但如今的問題在於金礦山。赫羅裏耶,你一定有辦法奪迴吧?」


    「當然。話雖如此,倒也無需耍什麽計謀。戰敗是因為烏魯吉奧將軍疏忽大意。那麽這次隻需派出德拉烏得將軍即可。」


    「等等」


    密丹立即插嘴。


    「確實烏魯吉奧將軍輕視納特拉導致疏忽大意。然而換湯不換藥的做法是否有些輕率了?更別說敵方據守礦山的話,光憑普通的兵力遠遠不夠。」


    「那麽,派出之前的三倍兵力。憑數量擊潰敵軍即可。」


    「別犯傻了,要是動用如此多的兵力,國境的守備會變薄弱的!閣下忘記了鄰國的卡巴利努也對我國虎視眈眈嗎?」


    「正因如此才要這麽做啊。金礦山乃我國戰略重心。不迅速奪迴會導致國力下降,更容易被卡巴利努盯上。必須在周邊國家舉兵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迴金礦山。……還是說,密丹大臣有其他對策?」


    卡巴利努歪了歪眉頭上下打量密丹。


    密丹別開視線,向弗修塔雷進言。


    「陛下,微臣認為應當與納特拉方麵進行交涉。」


    「……為何朕要和入侵我國的野蠻人同處一席?」


    弗修塔雷神情不悅,然而密丹毫不畏懼地繼續說道。


    「首先光是調集龐大兵力就需要時間。其次,即便準備了如此多的兵力,仍不保證能否立即奪還。如若被納特拉軍纏住,陷入拉鋸戰,物資消耗隨之增加,會給鄰國以可乘之機。那麽,與納特拉進行交涉,要求其歸還礦山,臣認為如此才是最快捷且妥當之策……」


    「這才是犯傻,不是嗎」


    赫羅裏耶嘲笑道。


    「知道了那座礦山的價值必定不會放手。」


    「……坐擁金礦山不但會被各個國家盯上,而且小國官員不足以處理好相關事宜。你也知道這一點吧?」


    「呣……」


    赫羅裏耶稍微遲疑了一會,立馬搖搖頭。


    「即便是對方同意歸還,也一定會要求交出大筆資金。」


    「但是,仍有交涉餘地。……陛下,與納特拉的交涉事宜請務必交給微臣。」


    審視兩位臣子的提議,弗修塔雷閉上眼睛陷入思索。


    當他睜開眼時,視線朝向了赫羅裏耶。


    「……赫羅裏耶,傳德拉烏得將軍。調集負責奪還礦山的士兵」


    「遵命」


    「陛下…!」


    麵對堅持到底的密丹,弗修塔雷說道。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和納特拉的交涉就交給你了,試著去做吧。……大軍集結前能給出令朕滿意的結果的話」


    「……遵命!」


    緊接著短暫商討細節之後,禦前會議結束了。


    家臣們接連離開大廳,留下的吉瓦跪在密丹身旁。


    「你也聽到了吧,吉瓦」


    「是的」


    「立馬收集情報,前往金礦山。無論如何都要成功收迴金礦山。不能再讓斯特拉派搶走功勞了」


    「……」


    「吉瓦?」


    「……是的。下官明白了」


    雖然吉瓦也有自己的考慮,但公務就是公務。而且吉瓦也讚同大幅調動兵力會帶來風險。


    (可是,這麽短的時間內能做到什麽程度……)


    感受著心中湧現的不安,吉瓦開始了行動。


    ◆◇◆


    妮妮姆·菈蕾起得很早。


    她總是會在天亮之前醒來。


    這個時代照明十分昂貴,加上自己如今身處遠征地,必須盡量避免浪費油蠟。這樣一來,最佳方案便是日出之後開始工作。


    妮妮姆起床後最先做的事是前往浴室洗淨身子。


    「……唿」


    納特拉軍占領吉拉特金礦山一周後。


    將原先的礦山管理者使用的別館作為臨時司令部,逐漸習慣這裏的生活後,處理事務的速度也加快了。因此能像現在這樣抽出時間來洗個澡。


    話雖如此,畢竟身處遠征地,真的隻是洗一下的程度。像平時那樣浸泡在滿溢的熱水中,皮膚上塗滿香油,讓香味沉浸到身子裏的沐浴是無法奢望的。時不時會會像普通女性那樣,想要泡個好澡,但自己總會用輔佐官的理性壓下這些念頭。


    (那麽,差不多該去叫醒維恩了呢)


    妮妮姆從浴缸中起身,擦幹淨身上的水氣穿好衣服。


    然後在走廊上前進,直指維恩的寢室。


    「輔佐官大人,今天也起得很早呢」


    寢室門前站著兩名警衛兵。


    「我多睡了多久,你們的殿下大概就會晚起多久呢。警備時有發現什麽可疑情況嗎?」


    「沒有。非常安靜」


    「很好。那麽」


    士兵們離開門前,妮妮姆走進維恩的寢室。


    房間內部十分簡樸。畢竟值錢的東西在接手別館的那天就全被迴收了。話雖如此,原來的主人逃跑時已經帶走了很多,留下的都不是十分貴重的東西。


    然而貴重程度不限於物品的話,現在這個房間裏有著納特拉王國第二重要的事物。那就是在床上熟眠的維恩·薩雷瑪·艾爾巴雷斯特。


    「……維恩」


    妮妮姆把臉湊到維恩耳邊,輕聲叫道。


    維恩還在熟睡。妮妮姆知道,維恩喜歡睡但不喜歡起來。放任不管的話大概能睡到日曬三杆。


    所以為了防止維恩睡懶覺,妮妮姆總是會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屋裏,然後用充滿幹勁的聲音在他耳邊宣告早晨的到來。這樣一來維恩就會慵懶地從被子裏爬出來。


    然而妮妮姆今天沒有這麽做。她靠在維恩的枕邊,兩手托腮,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維恩的睡臉。


    待在熟睡的維恩身旁小憩片刻。妮妮姆時不時會這樣做,對她來說,這是一段奢侈而特別的放鬆時光。


    「唔……好軟」


    從維恩嘴裏斷斷續續傳來幾句夢話。是在夢裏看見了什麽嗎。表情這麽柔和,看上去不像是噩夢。


    (或許是關於我的夢,什麽的)


    盡管不可能知道夢的內容,可如果能夢到自己還是有些開心的。


    (今天的早飯做些維恩喜歡的東西吧)


    王宮裏雖然有專屬的廚師負責膳食,但如今維恩身處遠征地,飲食的采辦都交給了妮妮姆。盡管妮妮姆的廚藝還有食材都比不上宮廷膳食,可考慮到王太子的身份,妮妮姆也花了不少心思在料理上。


    妮妮姆高興地考慮著這些事情,另一邊,一臉放鬆的維恩又嘟囔了幾句夢話。


    「奶子……好大……軟軟的……」


    「……」


    妮妮姆戳了戳自己的胸部。


    哪怕昧著良心也說不上是軟軟的。


    今天的早餐幹脆用維恩討厭的菜擺滿一桌吧,妮妮姆暗下決心。


    為了驅散憤怒的情緒,妮妮姆更加專心地偷窺維恩的睡臉。


    (……總覺得比以前更有男子漢氣概了)


    妮妮姆用指尖撥弄著維恩的前發,不由得在心中想到。


    (身高也還在長呢。明明小時候和我差不多高的,不知什麽時候就超過自己,變得健壯起來了)


    反倒是自己的身高不再見長,臉部線條和體形也豐盈起來,更有女人味了。至於胸部就略過不談吧。


    可維恩卻一直沒變。出其不意地抓住自己的肩膀抱進懷裏,在自己麵前毫不猶豫的露出上半身,對人家的胸部指指點點,完全不在乎性別差異,保持著和小時候一樣的距離感。


    妮妮姆對此既感到高興又感到焦躁不安,更重要的是,每次被維恩戲弄的時候,即便試圖取迴冷靜也藏不住心底加速的心跳。


    維恩到底有注意到自己這份心情嗎。總覺得他一定沒注意到。可有時候又覺得他是注意到了還這樣戲弄自己。維恩這個笨蛋,妮妮姆心想,幹脆在他臉上塗鴉吧,然而轉瞬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差不多該叫醒他了)


    妮妮姆安靜地移動到窗邊,仿佛剛走進房間一樣拉開窗簾。


    晨光灑入房間。


    感覺到光芒的維恩微微扭動身子。


    「維恩,快起床。早上了」


    妮妮姆親自結束了這段美好的時間──位於夜晚與清晨狹縫間的,能夠獨占維恩的一小段時間。


    ◆◇◆


    「──事已至此,就讓我好好利用礦山吧」


    維恩在事務室的窗邊眺望礦山,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真的好嗎?毫無疑問會和瑪登再打一仗哦?」


    一旁的妮妮姆表示擔心。


    讓礦山運轉是沒問題的。礦工們和家人都居住在礦山,占領後雖然引發了許多混亂,但如今局麵逐漸取迴安定。取得礦工的配合,讓他們再度投入工作並非難事。


    與之相對,瑪登方麵一旦做好準備必定會來奪迴金礦山,這裏就是如此有價值的地方。國力占優的瑪登要是認真攻打過來的話,想必我方會損傷慘重吧。


    然而維恩綜合考慮之後還是得出了這個結論。


    「拿都拿下來了,事到如今拱手讓人的話,不單是軍隊,還會動搖本國的士氣」


    妮妮姆對此唯有讚同。


    「那麽問題就在於,如何擋住瑪登的軍隊了」


    「首先要弄清周邊地理環境。之前那種大致的調查遠遠不夠,還得弄清礦山的內部情況。」


    「這也沒辦法,大多數資料都沒得到,確實挺傷腦筋呢。」


    礦山的守衛兵撤退迅速,並且離開之際燒毀了大部分有關礦山的資料,重要的則被帶走。大概事先已經決定好陷落之時的對策了。


    「打擾了」


    突然傳來敲門聲,敲門的是拉庫魯姆。


    「殿下,微臣來匯報有關各方麵的調查進度」


    「辛苦了,按順序匯報吧」


    「遵命。首先是有關礦山的住民,大體上對我軍都很友好。遵從殿下的命令,已給住民配發食糧並協助他們搭建房屋。臣認為這取得了很大成效。」


    「考慮到我軍占領前的礦山情況,他們會這樣也不足為奇。」


    因為拉庫魯姆的出現,妮妮姆切迴君臣間的對話模式,說道。


    擊退了守衛兵的納特拉軍趁勢鎮壓了礦山。


    當然鎮壓的區域包含礦工及其家人居住的地方──然而映入眼簾的是居住在破爛木屋裏的精神衰弱的人們。


    他們要麽是瑪登廉價收購來的奴隸,要麽是在瑪登國內犯下罪刑,被送往礦山服刑的罪人。其中甚至還有因為掌權者的私欲而流放至此的無辜人士。


    礦山的勞作十分殘酷,不但吃不到像樣的夥食,更不會配備醫生。房屋也是用破爛的材料隨意搭建的,大多數人撐不過幾年就會死去。


    維恩知道他們的慘狀後發布的命令便是給他們分發食糧,派空閑的兵士幫忙搭建簡易房屋。礦山的住民們對此都一齊表示感謝。


    當然維恩也有自己的想法。雖然物資消耗增加,可礦山住民的協助對於恢複礦山的運轉是不可或缺的。而且在即將和瑪登發生衝突的局麵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絕非良策。


    (而且,采取之前那樣低效的工作方式實在是太浪費了)


    人死了不僅是失去這個人能提供的勞動力,還失去了他擁有的知識和經驗。因為是礦工就把其生死置之不顧,反而會影響挖采效率。


    「地圖製作的如何?」


    「礦山周圍大概一兩天內就能完成。然而礦山內部坑道密布,要掌握地形還需要時間。從礦工那也了解過情況,由於經常輪換,知道礦山內部全態的人相當……」


    「知道了,繼續推進調查。報告隻有這些是吧?」


    「遵命……其實,還有一件事要匯報」


    「什麽?」


    「有一名礦山住民想要覲見殿下。」


    維恩歪了歪頭。


    「請願的事應當全權交由你負責了」


    「臣也如此對他說了,然而對方無論如何也要親自覲見殿下。根據調查,他是領導礦山住民的其中一人。」


    維恩和妮妮姆交換視線。


    「你怎麽想?」


    「似乎是有什麽企圖呢。見一見也挺有趣的。」


    「是啊。拉庫魯姆,叫他過來」


    「遵命!」


    拉庫魯姆暫時離開房間,沒等多久,他帶著一個男人過來了。


    男人全身散發出疲勞感。這兒的住民大多瘦骨嶙峋,然而這男人比其他住民還要消瘦,仿佛稍微一戳就會倒下一般。


    (……)


    維恩看著下跪的男人,腦子裏想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承蒙您召見,維恩攝政殿下。鄙人是」


    「培林特」


    維恩喊出了男人的名字,男人驚訝的抬起頭。


    「過去調查瑪登高官時看過你的畫像。雖然給人的感覺變了很多,可看你的反應,我似乎沒有猜錯」


    「……與傳聞相符的眼力,鄙人欽佩之至」


    培林特再次垂下頭。


    「正如殿下所說,鄙人名為培林特。幾年前曾在瑪登王宮侍奉國王。」


    「在政治鬥爭中落敗了吧」


    「殿下明察秋毫,鄙人由衷欽佩。財產也全被剝奪,最後流放至此。」


    「那麽你所說的要事,是指借此機會在我國東山再起嗎?」


    這是常有的事情。維恩這麽想著詢問道,然而培林特出乎維恩意料地搖了搖頭。


    「盡管有此層考慮,然而鄙人這次是出於其他事情前來覲見的。為此也準備好了相應的禮物。……請收下這個」


    培林特取出一副古老的書卷。


    書卷經由妮妮姆之手遞到維恩手上,維恩打開確認其中內容,瞳孔裏滿是震驚。


    「這是……礦山內部的地圖嗎!」


    「是的。這是記錄了所有坑道的完整地圖。」


    維恩現在迫切渴望入手的就是地圖。雖說仍有確認的必要,但地圖的有無將大幅影響今後的工作效率。


    「為什麽是這個?」


    「鄙人心想攝政殿下或許會需要這個,便在燒毀前偷了出來。」


    「……原來如此,這份地圖確實價值連城。」


    但也正因如此,維恩提高警惕。思考對方獻出這份地圖想要獲取什麽。


    「說說看,培林特。你想要什麽」


    「遵命」


    培林特仿佛在肺腑積攢力氣一般,深吸一口氣,開口道。


    「──望您,望您千萬不要拋棄礦山的住民們」


    「……你說什麽?」


    聽到這出乎意料的話語,維恩皺了皺眉。


    同樣感到疑惑的還有在旁的妮妮姆和拉庫魯姆。特別是拉庫魯姆明顯一臉不快的表情。


    「太放肆了,培林特。殿下為這裏的民眾操了多少心,你難道不知道嗎。明知道殿下仁慈還說這種話,到底有何居心。」


    「正因如此」


    培林特正視拉庫魯姆的眼睛,繼續說道


    「恕鄙人冒昧直言,如若不是親眼目睹殿下的品德,鄙人早已將地圖換作金子閉口走人。正因切身體會到殿下的仁慈,鄙人才無法對此閉口不言。」


    這麽說著,培林特又取出了一份文書。


    「……這是關於什麽的文件?」


    「這是鄙人私下記錄下來的礦山開采信息。請您過目」


    盡管維恩感覺事情不太對勁,可這份文件還是經由妮妮姆交到了維恩手上,隨之打開。


    確如培林特所說,文書裏記錄了所有從金礦山開采出的礦物。似乎從礦山開采初期就開始記錄,維恩按順序逐漸閱讀下去──當讀到最近的記錄時,維恩愣住了。


    「……喂,難道說這是」


    「是的。正如字麵所示」


    培林特嚴肅地迴答道。


    「這座金礦山,已經瀕臨枯竭。」


    ◆◇◆


    距離吉拉特金礦山不遠的地方有座小城市。


    這是一座沒有地方問題,也不發展任何產業的閑靜的城市,然而現在的氛圍卻和平時不一樣。附近城市的士兵為了警戒納特拉軍而集中到這裏,戒備森嚴。在軍中有關係的住民早已逃往遠方,而對此毫不知情的住民則小心翼翼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會靠近這種戒備森嚴的旅行者要麽是不怕死,要麽就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在生意蕭條的旅館裏租下一個房間的吉瓦明顯是後者。


    「──以上是有關礦山住民的報告」


    「這樣啊,幹的不錯」


    房間裏有兩名男人。一人是瑪登王國外交官吉瓦。另一人是吉瓦私下聘請的密探。


    考慮到與納特拉方麵的交涉,吉瓦派出了密探,同時為了能盡快展開交涉,更是親自來到了這個城市。在這等了幾天,得到


    了迴來的密探獲取的報告──內容簡直讓人懷疑自己的耳朵。


    「沒想到金礦山的住民被使喚到這種地步……」


    背靠在房間裏原本就放置的質樸椅子上,吉瓦深深地耷拉著腦袋。


    不把礦工當人看,死命摧殘他們的事,吉瓦早有耳聞。然而掌握了礦山實權的是赫羅裏耶,因為礦山帶來的豐厚利益,斯特拉派(外來派)自不用說,馬蒂亞派(本地派)也對此視若無睹。


    (……不對,不是這樣。恐怕馬蒂亞派的上層早已被懷柔了。)


    斯特拉派不單控製著金礦山還有有著大國的政治鬥爭經驗,在這件事情上拉攏馬蒂亞派對他們來說並非難事。並且隻要上層保持沉默的話,像吉瓦這樣的下層官員也無力反抗。要是硬要戳破這件事情──大概在成為問題前就會被上層消弭掉吧。


    「……納特拉真的沒有強迫他們繼續勞作嗎?」


    「是的。不僅如此,還分發食物,幫助他們建設房屋。恕在下直言,礦山的民心已經不再向著瑪登了」


    「是啊,也難怪」


    根本不可能會對把自己當作奴隸使喚的國家抱有忠心。


    對他們來說瑪登是殘暴的統治者,而納特拉是解放者。


    「納特拉王國的王太子……聽聞是位宅心仁厚的少年,傳聞似乎不假。敵軍有何動態?」


    「似乎在調查周邊情況,把握地理環境。同時還在搭建防衛用的堡壘,雖然隻是剛開始建。」


    「……」


    納特拉方麵也在逐漸推進防衛戰的準備。


    不能再這麽慢悠悠的了。吉瓦做出決斷。


    「隻能親自前去了。作為使者,請求對方與我會談」


    「可是這太危險了。情況不對的話當場對您動手也不奇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裏隻能寄希望於王太子的仁德了」


    懷抱堅定的決心,吉瓦準備前往金礦山。


    ◆◇◆


    此時,另一方麵。氣概得到敵國外交官高度評價的維恩正在──


    「哇噢……」


    發出死人一樣的呻吟趴在書桌上。


    「……別老這樣懶洋洋的,該認真起來了」


    這麽說著的妮妮姆也比顯得平日裏更疲憊,隻有這一次她和維恩一樣都感到了消沉。


    「……瀕臨枯竭啊快枯竭了誒。還偏偏是這座金礦山。從本國千裏迢迢遠征到這裏占據了金礦山,難得下定決心即便是要發起戰爭也要守下這裏的時候,突然有人告訴你其實這裏一點價值都沒有。幹勁全無啊……」


    那之後維恩一行徹底確認了資料的真實性。


    調查後發現都是真的。幾乎可以確定現在開采的金礦脈已經瀕臨枯竭。維恩感到失望也理所當然。個人的小算盤打空了倒還可以一笑置之,稱得上是國家戰略的布局落空的話可不是鬧著玩的。


    「可也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吧」


    妮妮姆朝著維恩說道,同時也在說給自己聽。


    「總而言之先確定今後的方針」


    「製訂什麽方針啊,隻能撤退吧」


    從書桌上略微抬起臉,維恩一臉不快地說道。


    「看中這裏的價值才發起的進攻。為了確保這裏的價值才占領之後加固了防衛。但是如果這裏並沒有價值呢?越早收手損失越輕」


    確實如此。現在每多呆一天,用於維持軍隊的支出就越多。更不用說現在處於敵方地盤,耗費不可同日而語。盡早撤退才是上策。


    「可是撤軍的話那個承諾要怎麽辦?培林特跟殿下說好的,不拋棄礦山住民的承諾。」


    「他希望的是不拋棄住民,並沒有說不能拋棄礦山。那些想走的人帶迴國就好。待在這兒也看不到未來,再說了,納特拉是多民族國家,增加一些瑪登的礦民根本不成問題」


    「……妥當的方案」


    妮妮姆點點頭,繼續說道。


    「那麽,現在立馬發出撤退的宣告嗎?」


    「……不,還不行」


    「為什麽」


    「絕對會被抱怨的,現在說要撤退的話」


    單方麵地放棄遠征打下的領土,軍方和國家都會顏麵受損。有什麽能說服他們的理由就好了。


    「不能告知軍隊撤退的理由嗎?不能通知全軍的話,隻告訴指揮官們也行」


    「即便隻傳達給指揮官也一定會傳到士兵耳中的。一旦走漏風聲,不但影響士氣,搞不好還有人會因此對住民施加暴力。可以的話我打算壓下這個情報」


    「這樣一來……隻能等瑪登起兵了呢」


    「是啊,瑪登為了奪迴礦山一定會組織大軍前來。隻要認清雙方的兵力差距,他們也會接受撤退……應該」


    迄今發生了太多預料之外的事情,導致維恩不太放心自己的判斷。


    「要麽瞞下這件事把礦山賣給其他國家怎麽樣?比如賣給卡巴利努」


    按培林特所說,掌管這座金礦山的是名為赫羅裏耶的大臣。每當官員經手時就會篡改開采出的金礦數量,用於中飽私囊。因此赫羅裏耶也不知道金礦山的實際情況。


    換言之,知道金礦山瀕臨枯竭的隻有培林特和在場的維恩一行。那麽隱藏這個事實轉手賣給其他國家也並非不無可能──隻是。


    「沒辦法短時間內談妥交易細節,時間拖久了又會和瑪登產生衝突。這樣一來盈虧就不好說了,事跡敗露還會反遭憎恨」


    實在是惱人。難得打下的地方就這麽放手也太可惜了。


    維恩轉動腦筋,思考是否有其他買家。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吵鬧聲。


    「會是什麽事情?」


    維恩和妮妮姆一齊往窗外看去,不知為什麽外麵的兵士慌慌張張的走來走去。正當維恩以為受到敵人襲擊的時候,傳來了有人敲門的聲音。


    「殿下,微臣失禮了」


    拉庫魯姆有些喘氣,維恩立即向他發問。


    「是敵人來襲了嗎?」


    「迴稟殿下,不是敵襲。」


    那到底是什麽?維恩用視線催促拉庫魯姆繼續說下去。


    「是使者。瑪登方麵的使者方才抵達了這裏」


    「━━━」


    維恩頓時睜大了眼,然而不是因為使者的到來。


    而是因為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對方希望能與殿下進行會談。應如何是好?」


    「……他報上名字了嗎?什麽穿著?」


    「對方名叫吉瓦,自稱是瑪登的外交官。從舉止上判斷,微臣認為他應當是身居高位的官吏。」


    「有點印象。妮妮姆呢?」


    「臣也記得。瑪登宮中確實有這麽一號人。」


    「很好,拉庫魯姆,帶領使者到接待用的大廳。我隨後就到,千萬不要有失禮節」


    「遵命!」


    拉庫魯姆當即迴頭離開房間。


    「妮妮姆,設宴招待就拜托你了」


    「知道了。現在去安排──」


    妮妮姆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原因在於麵前侍奉的主君的表情。


    「怎麽了維恩,突然一副奇怪的表情」


    「呀,倒也沒什麽,仔細想想的話完全忘了還可以這樣啊」


    「……說什麽呢?」


    維恩咧嘴一笑。


    「有關礦山的買家啊」


    ◆◇◆


    來到別館接待大廳的吉瓦坐在椅子上等著談判對象的到來。


    雖然看上去像在閉目養神,然而從吉瓦的側臉可以看出他多少有些緊張。


    這也實屬人之常情。在他看來,現在可是在敵方陣地的正中央。派去交涉的使者慘遭殺害的事也不罕見,趁自己坐在這裏的時候正集結著屋外的士兵也說不定。


    (……應該不會發展成這樣才對)


    到這裏來之前明明有許多可以解決我的機會。憑借自己在瑪登的身份再加上王太子的明君風評,還是有可能交涉的。


    (然而這個交涉才是最大的問題啊)


    吉瓦緊張的理由可以說是後者。


    為了節省時間而來不及詳細調查對方。手中也隻有零碎的情報。運氣算極好還是極壞呢。


    煩惱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一位少女打開門走了進來。亮麗的白發和清澈的紅色瞳孔,毫無疑問是弗拉姆人。說起來,和瑪登不同,納特拉是平等對待弗拉姆人的。


    「攝政殿下駕到。」


    緊接著,一位少年在護衛的陪同下出現在門後。


    「──初次見麵,攝政殿下」


    吉瓦恭敬地向少年行禮。


    「外臣名為吉瓦,乃瑪登國外交官」


    「納特拉王國攝政,維恩·薩雷瑪·艾爾巴雷斯特」


    好年輕,吉瓦心想。雖然聽說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可親眼目睹才發現,對方仍有稚氣未脫的部分。


    然而作為引領國家前進之人,他的行為舉止同時散發出作為君主的自信和威嚴。吉瓦心中再次認識到,對方並非徒有王族血脈的花瓶。


    「──請先容許外臣為此次的突然造訪表示由衷的歉意。攝政殿下」


    雙方隔桌


    而坐,吉瓦先出於禮儀表示謝罪。


    讓妮妮姆到身後待命的維恩也不失禮貌的做出迴應。


    「畢竟雙方之間有亟需處理的問題,可以諒解。關於此事,我對使者的來訪表示歡迎。」


    維恩聳了聳肩。


    「或許有些操之過急,可目前能接待客人的隻有這個房間。可以的話本想在更正式的場所與使者會談的,望見諒。」


    「蒙您盛情,外臣實在是受之不起。沒有事先做出聯絡乃我方過失。即便招待的場所是在荒野上,外臣也甘之如飴」


    「使者能這麽說,我便放心了」


    維恩臉上浮現出像是接待朋友時才會露出的友善笑容。這份態度仿佛如實體現了他的為人,原來如此,想比他一定深受納特拉民眾的愛戴吧。


    然而吉瓦不會因此鬆懈。自己是瑪登人民,而非納特拉人,正題還在之後。


    「那麽吉瓦閣下,來到此地是出於何事呢?您也知道,現在這裏並不是瑪登的民眾可以自由唿吸的地方」


    正題來了。吉瓦咬緊牙關,開口道。


    「自然是──為了報答替我軍守衛此地的貴國,準備商談有關謝禮及交接礦山手續之事而特此前來的」


    聽到吉瓦說的話,妮妮姆和護衛兵都是一臉“哈?”的表情。


    如果恬不知恥地要求我方歸還礦山的話,士兵們或許會一臉殺氣吧。可是吉瓦的迴答對他們來說實在是超乎意料。


    實際上,維恩也一樣驚訝。但要說他和其他人不同的是──


    (是──這樣啊,還真是爽快)


    在妮妮姆和士兵們陷入呆然的時候,維恩已經一眼看穿了吉瓦的真正意圖。


    『維恩,這是什麽情況?』


    妮妮姆用寫在紙上的文字向維恩發問。


    『也就是說,彼此就當侵略行為沒有發生過,對方是這麽提議的』


    維恩飛快寫下文字迴答妮妮姆。


    妮妮姆皺了會眉頭,隨後露出一臉明悟的表情。維恩用妮妮姆才能看到的角度,對她笑了笑。


    如今瑪登需要盡早取迴金礦山。然而開始交涉的話不得不先提及瑪登先前的侵略行為,這樣一來就會因為商討戰爭賠款、返還俘虜,還有重新劃分國境線的事情延長會談。


    (竟然能想到“兩國間沒有交戰”這種借口來跳過有關侵略的事情。這個胖胖的大叔真是不可貌相啊,這一手相當大膽)


    再加上這一手還能掩蓋瑪登戰敗的事實,保全自尊心極高的弗修塔雷國王的臉麵。真是一步妙招,維恩心想。


    「在我國國境遭受卡巴利努等鄰國威脅的時候,主動幫忙守衛我國戰略要地的金礦山,感激不盡。當然,請允許我國獻上相應的謝禮」


    用謝禮的形式作為之前侵略行為的賠償,同時贖買迴金礦山,平息事態。雖然需要多少謝禮還需要進一步商談,但比起正常的戰後交涉要方便得多。


    這個提案乍一看方便瑪登操作,可同時也對納特拉有好處。


    「真的是幫大忙了。這座金礦山乃我國的生命線,要是被其他國家奪走的話──不但要調動全部軍力奪迴,還得毫不留情地毀滅此等傲慢的國家呢」


    好處指的就是這個。


    迴避和瑪登之間的戰爭。這個好處實際上相當大。


    取得了波爾塔荒原的勝利。然而下一次呢?贏了下一次,可下下次呢?


    演變成國力競爭的話納特拉明顯會落於不利地位。說到底變成國力競爭的話納特拉注定要完蛋。即便勝過了瑪登,其他國家也會趁此機會侵略納特拉。當然瑪登方麵也有這層風險──可弗修塔雷能否理智認識到這層風險,維恩對此表示質疑。


    (畢竟是自尊心極高的弗修塔雷。不過戰敗幾次都一定會繼續攻打過來……不但如此,輸的越多越是一意孤行。同歸於盡什麽的還是饒了我吧。)


    因此,掩蓋雙方交戰的事實不算一件壞事。失去了戰敗的汙名,弗修塔雷暫時老實下來的可能性很大。在此期間則憑借瑪登的賠款提高國力。


    當然也有缺點。有關一直以來擔心的國家顏麵的問題。


    軍方會猛烈抗議吧。畢竟掩蓋交戰事實意味著他們的功績也會化作泡影。即便用瑪登支付的金錢去彌補,感情上還是會留下隔閡。


    即便是有這樣的缺點,維恩也仍選擇接受吉瓦的提議。這是有理由的。


    (根據話題的流向可以看出……瑪登方麵毫無疑問沒有注意到金礦山的枯竭)


    唯有維恩一行知道真相。


    堅守礦山的話,遲早有一天會真相大白,到時軍隊的士氣必定一落千丈。話雖如此又不能賣給他國平白遭恨。


    可現在賣給瑪登的話?


    歸還礦山的速度快到來不及做任何手腳,即便瑪登發現真相也不會把矛頭指向我方,瑪登國內則會因此推諉責任。即便是讓我國歸還賠款,隻需要堅持事不關己的態度即可。因為出賣礦山而下降的軍方好感度,在軍方知道真相後隻會覺得我做出了英明的判斷,從而重新評價我。


    (迴避戰爭,用枯竭的礦山換取大額金錢的機會恐怕隻有現在了……)


    『要同意對方的提案嗎?』


    妮妮姆用文字提問,維恩表示肯定。


    『是啊。隻不過這裏答應得太快會被對方乘虛而入。再稍微壓迫下對方。』


    『別顯得太貪心會比較好吧?』


    『沒問題的。我會盡量不讓對方察覺出不對勁的』


    維恩對一臉不安的妮妮姆咧嘴一笑。


    (……猜測不到對方的反應啊)


    對吉瓦而言,掩蓋戰爭事實的提案實屬苦肉計。


    如果時間再多點,或者弗修塔雷國王的器量再大一點的話,也許還有其他方法。然而能在短時間內既滿足弗修塔雷又確保交涉順利的方法,吉瓦隻能想到這一個。


    方才單方麵充滿熱情說出的話語,純粹是因為想要掩蓋自己心虛的事實,自己明白這份提案有多強人所難。


    然而自己的這點小心思會奏效嗎?


    坐在對麵的少年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默不作聲。對任何話語都不為所動,隻是筆直的看著吉瓦的雙眼。


    (簡直像用木槌敲打鐵像一樣……可我不能在這裏退縮……)


    不能在這裏退縮。然而這份心情卻在動搖。原因在於腦海裏不時浮現的沿途光景。


    衣衫襤褸的礦山住民。以及幫他們準備夥食的納特拉士兵們。


    如果納特拉軍就此撤軍,他們會變成什麽樣呢。迴到此地的瑪登官員會把他們當人看待嗎?


    (……我到底在想什麽。贖迴金礦山。為此竭盡全力。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


    正當自己內心天人交戰的時候,維恩動了。


    「──利維」


    沒能立刻理解維恩意圖的吉瓦顯得十分困惑,維恩繼續說道。


    「瑟夫提、雷希斯、塔爾奇亞、卡拉爾……」


    「攝、攝政殿下……那個,您在說的是?」


    「名字」


    維恩的聲音裏有著使人凍結的寒意。


    「犧牲在波爾塔荒原上,我軍士兵的」


    「───」


    吉瓦聽到自己心髒的跳動聲。


    當代少有的明君。吉瓦知道坐在眼前的少年被世人如此評價。


    明明早就知道的。


    「您的主張我理解了。或許,這樣的做法確實行得通。可是,吉瓦閣下,這樣的話,犧牲的同胞們的靈魂應當去往何處?在心懷祖國帶著榮耀奔赴死地的同胞們的墓碑上,我應當刻下什麽才好?」


    「那──是,是」


    「難道說,死在不毛荒野上的蠢蛋們、共同沉眠於此──你不會是想讓我刻這個吧?」


    迎著維恩銳利的眼神,吉瓦無言以對。


    目睹吉瓦的反應,維恩在心中歡唿。


    (歐耶,行得通行得通!)


    然而一旁的妮妮姆不知為何表情沉重。


    『會不會效果太強了?要是對方因此覺得沒有交涉餘地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這樣很普通啦。不如說我還想再推對麵一把呢』


    幸好自己在表麵上是一位明君。用士兵和民眾作為例子也有說服力,並且交涉難度越高,對麵就不得不提高賠償金額。


    「吉瓦閣下,您知道這裏的住民受到怎樣的對待嗎?」


    「……是的」


    「不久前,負責管理住民的其中一人來向我請願了,他說了,“請您不要拋棄礦山的住民”。不是向你們瑪登,而是向納特拉的我們。光憑此事就可看出他們一直以來過著怎樣的生活。假如將這裏交還給你們,他們會變成什麽樣?失去好不容易到手的希望,徒剩絕望。」


    「…………」


    「建立在這些基礎上,我再問一次。──來此處到底所為何事,吉瓦閣下」


    ──成為一個對自己感到自豪的人。


    吉瓦迴想起過去母親對自己的教誨。


    迴憶泛黃,隻記得,起因是因為自己無視了在自己麵前被欺負的一個少年。對此閉口不言,就這麽迴到家


    裏,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生活。然而母親早就看透了自己。


    ──成為一個對自己感到自豪的人。讓未來的自己,能挺胸做人。


    母親的教誨深深銘刻在自己心裏,因此,自己也曾想過變成那樣的人。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後,迴首過去時,能夠對自己說,我沒有從自己眼前的事情上背過視線──想擁有這樣的人生。


    明明是這麽想的。


    挫折。壓力。明哲保身。派係爭鬥。


    迴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了幼年時的理想,行走在遠離光明的道路上。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理想就是因為實現不了才稱為理想──以此當作借口。


    可是眼前的少年,明明乃是一國攝政,明明所處廟堂之高遠超自己,卻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守護民眾。


    「……攝政殿下」


    「怎麽了」


    「在迴答您之前,希望您能準許外臣提出一個疑問。」


    「準」


    維恩眼中沒有絲毫迷茫,率真得讓人感到耀眼。


    「……在您背後那位女性,對於殿下來說是什麽人呢?」


    一頭灰發美麗而通透,弗拉姆人的少女,


    當時的少年也是如此。因為他也是弗拉姆人,所以才受到了迫害。


    為何事到如今想起了那一天的事情。


    吉瓦終於明白了。


    「妮妮姆,是我的心髒」


    (原來我,想成為像他一樣的人啊──)


    (剛才的問題,有什麽意義嗎)


    盡管毫不猶豫地迴答了他,維恩卻搞不懂吉瓦提問的意圖,在心裏歪了歪頭。


    即便想觀察吉瓦的表情,可低著頭根本無法窺見。趁著這個時候,維恩和妮妮姆通過文字互相交流。


    『會不會是覺得我比較稀奇?聽說西邊國家的外交場合基本看不到弗拉姆人』


    『話說迴來,時機和樣子也有些怪啊』


    『這樣的話…….或許是對體貼民眾和士兵,無差別對待弗拉姆人的維恩感到欽佩之類的』


    『哈哈哈,你想說實際上這個外交官是個重人情的人嗎?不可能不可能』


    『不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搞不好會放棄交涉呢?』


    『沒問題的啦。真要這樣我用鼻子吃土豆給你看。』


    正當兩人輕鬆交流的時候,對麵的吉瓦冷靜地抬起頭來。


    「──攝政殿下的偉大胸懷,外臣明白了」


    吉瓦的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仿佛卸下了重荷一般。


    「請原諒外臣對戰死的各位士兵做出的無禮發言。外臣似乎完全誤會了」


    「……嗯?」


    樣子不太對啊,維恩心想。吉瓦繼續說道。


    「貴國既然把拋灑熱血打下的這片土地視作納特拉領土,並決意庇護此地民眾的話,那麽我國也唯有以弓箭長槍迴應貴國,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誒」


    「恐怕這件事結束後,外臣便會被解除外交官一職吧。可是,外臣定會將貴國決然的態度原原本本地匯報給弗修塔雷國王」


    「等等」


    「那麽攝政殿下,請容許外臣立即返迴王宮。──最後,以個人立場而言,能與像您這般德高望重的君主交談,實屬無上光榮」


    吉瓦鄭重地行過一禮,離開了房間。


    維恩和妮妮姆看著吉瓦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門後,僵硬地呆站了一會,隨後麵麵相覷。


    「誒,那個…….妮妮姆?」


    「……總而言之,我先去準備好土豆」


    妮妮姆此刻能說的,唯有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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