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夜晚,我去看歌舞伎座時,碰巧遇到蛯原。


    那是在一月快結束的時候吧?我記得天氣很冷。打燈的歌舞伎座非常漂亮,真希望阿公也能看到。想到這裏,我不禁有點感傷,想起種種往事……


    結果就對蛯原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我告訴他隻對蜻蜓說過的往事。聽我說起那麽私人的話題,他大概也很困擾吧。不過他同樣稍微發了點牢騷,說自己不會變成父親那樣之類的。我原本不知道,原來蛯原的父親放棄當歌舞伎演員。我感到有些在意,就去網路上搜尋,看到蛯原父親因病退隱的報導,不知道他現在康複了沒有?


    ……總之,每個人都有各種情況。


    這句話真方便。沒有任何結論或解決方案時,用這句話就可以自然而然讓現場氣氛趨向於「的確是這樣」。事實上,人活著本來就會遇到各種情況,不論是任何人或任何家庭應該都一樣吧。


    所以,就如我有我的情況,蛯原大概也有他的情況。然後,今後仍會遇到各種情況。這就是人生。


    ……不過現在不是裝成熟的時候。


    四月。已經四月了。


    光陰似箭,櫻花轉眼間就開花又凋謝。


    我雖然升上二年級,不過因為沒有重新分班,所以還是和蜻蜓在一起。距離迎新會隻剩下一個禮拜。


    「針對這次演出,在此要重新確認。」


    四月社團活動開始的第一天,我在大家麵前這麽說。


    「這次歌舞伎同好會要和體操社共同演出。由於遠見老師替我們交涉,所以我們分配到的時間有十五分鍾。請大家向遠見老師道謝。」


    我說完,所有人都齊聲說:「謝謝老師!」遠見老師站在我旁邊,有些靦腆地說:


    「沒什麽啦。教務主任也誇獎說,文化性社團和運動社團能夠合作是一件好事,希望大家加油。來棲,這次的背景要怎麽安排?」


    「關於這一點,因為沒有太多準備舞台的時間,所以要利用影像。蜻蜓會把河岸櫻花綻放的影像加工,利用投影機投射在螢幕上。這次我打算在背景加入字幕。」


    「字幕?」


    「像是作品的標題……還有,我想新生應該很難聽懂台詞在說什麽。如果打上字幕,觀眾可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用字幕看「其次介紹者,出身自月之武藏江戶」,會比光用聽的更容易明白意思。


    「原來如此,這是個好主意。捕快方麵如何?體操社還好嗎?」


    「他們表現得非常好。呃,大致的流程是這樣。」


    首先捕快會華麗登場,吸引觀眾的注意。當捕快暫時退場時,輪到五人男登場,然後進入自我介紹的場景,和捕快展開「立迴」的武打動作。


    「我把立迴的動作更改許多。這裏是體操社表現的地方,所以五人男先退到舞台後方,讓捕快在前方表演。」


    「咦?歌舞伎可以容許這種表演方式嗎?」


    「可以。實際的歌舞伎演出中,也有捕快表演空翻、贏得觀眾掌聲的場景……雖然不是在《稻瀨川》這幕,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們是社團,什麽都可以嚐試。」


    我果斷地這麽說,老師也點頭同意:「沒錯,我們是社團。」


    「最後捕快和演員搭檔,帥氣地擺出『亮相』姿勢,然後響起柝聲。這次由我打『附』,小丸子負責『柝』。」


    「這樣啊。蛇之目,拜托你了。這次的服裝也做得非常棒!老師在其他老師麵前覺得好有麵子。」


    老師笑咪咪地誇獎。小丸子雖然口中說「沒什麽」,但得意地挺起胸膛。


    「丸子,你的鼻孔撐好大。」


    「吵死了,小四生。」


    「好、好,別吵架。服裝已經接近完成,戲劇方麵,大家的台詞也都沒問題。不論如何,一定要招募到新生……」


    根據遠見老師的說法,隻要社員超過十人,升格為社團的可能性就會很高。聽到這個消息,我們的士氣更加高昂。


    「看到你們的英姿,一定會有新生想要入社。當天的節目表正在進行最終調整。歌舞伎同好會與體操社的登場順序是……」


    老師正拿出記事本時,有人敲響社辦的門。我迴應:「請進。」拉門便拉開了。


    「喔,公子。」


    蛯原稍稍瞪一眼這麽稱唿他的阿久津。他穿著白襯衫和有校徽的背心……蛯原常常穿著製服。


    「遠見老師,關於迎新會的事,可以跟你討論一下嗎?」


    「哦,對了,你是負責節目進行的司儀。」


    「嗯,變成這樣了。」


    看樣子應該是教務主任懇求他的。畢竟他是本校最著名的學生,也習慣麵對觀眾,應該能毫無疏漏地完成這項任務。


    「歌舞伎同好會和體操社共同演出,因此在介紹的時候……有什麽事嗎?」


    有人大步走向正在和遠見老師說話的蛯原,是梨裏學姊。她盯著蛯原的臉,對他說:「你的臉有點紅。」


    聽她這麽一說,我才注意到蛯原白皙的臉有些泛紅。他今天缺少平日凜然的氣質,感覺怎麽說……輕飄飄的?


    「蛯原,你剛剛進來的時候有點搖晃吧?你是不是不舒服?」


    啊,對了,不是輕飄飄,是搖搖晃晃的。


    「……不,我沒事。」


    「騙人。」


    梨裏學姊一口咬定,然後把手掌貼上蛯原的額頭。


    蛯原一臉驚訝地呆住了,就連我們也有些驚訝。梨裏學姊不知是否因為出國留學過,還是純粹個性使然,她和其他人的距離格外親近。之前她也曾經從後麵抱住我,害我整個人凍住了。長沼學長如果此刻在這裏,一定會很怨恨蛯原吧。


    「看,你果然發燒了。我弟弟扁桃腺腫起來的時候,也跟你現在的表情一樣。你發燒應該滿嚴重的。」


    「真的嗎?我看看……」


    遠見老師也摸了蛯原的額頭,驚訝地說:「哇,真的。」接著他命令蛯原:


    「你馬上迴家吧。」


    「我真的沒事。」


    「不行。迴去立刻睡覺,要不然就去看醫生。下禮拜就是迎新會,如果你的病情惡化,少了司儀會很困擾。」


    老師以強硬的口吻這麽說。蛯原皺起眉頭,似乎不太服氣。


    「要不要聯絡你的家人,請他們來接你?」


    「……不用這麽麻煩,我可以自己迴家……剛剛的問題,可以用電子郵件寄給老師嗎?」


    「當然。」


    老師點點頭,蛯原便鞠躬準備離開社辦,卻絆到地上小小的高低差,險些跌倒。他真的搖搖晃晃的……該不會已經燒到快四十度了吧?


    「唉,真危險。」梨裏學姊立刻跑過去,我也來到蛯原身旁問:「我送你迴去吧?」我曾經拜訪過,知道他家在哪裏。


    「不用了,別大驚小怪。」


    「迴去路上真的要小心喔。」


    「嗯……抱歉。」


    這聲抱歉不是對我說,而是對梨裏學姊說的。


    蛯原迴去之後,我們又開始進行社團活動。


    這天我們在老師麵前穿著戲服練習,沒有人說錯台詞。接著,稍微遲到的體操社成員也加入我們,穿上捕快的服裝從頭到尾排演一遍。捕快的服裝是所謂的「黑四天」。


    「哦,這種服裝也滿帥的。」


    體操社的社員都對自己的打扮感到滿意。


    黑色的和服穿得較短,為了方便活動衣襬還加上開衩。白色腰帶綁成割夾結,上麵綁上紫色腰繩。挽起袖子的襷是白色,搭配白色頭巾,黑色足袋則搭配黑色綁腿。雖然以黑白為基調感覺有些樸素,卻反而顯得典雅又帥氣。


    準備確實地在逐步進行。


    服裝完成了,背景和音響也沒有問題。


    阿久津雖然照例愛開玩笑,不過在練習時非常正經。


    包括長沼學長在內的體操社成員都非常合作,並期待著公演當天的來臨。所有新生都會參加迎新會,因此不必擔心觀眾人數。


    一切進行得太順利,甚至讓我感到害怕。


    沒有任何麻煩發生,會讓我莫名緊張……我的緊張一直延續到正式演出的前一天,連蜻蜓都叫我「冷靜點」。


    「畢竟我們過去的兩次公演,都臨時出現麻煩。」


    放學後走在前往社辦的路上,我這麽說。


    「嗯。你因為中暑昏倒了……」


    「沒錯。文化祭之前則是阿久津突然不來練習,還說不上台了。另外也為了爭奪禮堂地下室的使用權,和戲劇社比賽『外郎賣』。」


    「嗯。」


    「……這次卻什麽都沒有?」


    「……你希望出問題嗎?」


    蜻蜓以認真的表情問我,我搖頭說:


    「當然不希望出問題,可是我很害怕。平靜到這種程度……不是有句話說,暴風雨前的寧靜嗎?」


    「如果每次都臨時出問題,那還得了?之前也都因為焦急而搞到很累。」


    「什麽?你會感到焦急?」


    「嗯。」


    「你完全沒有顯露在臉上耶。」


    「我的臉部肌肉比較弱。」


    講得好像在說「腹肌比較弱」一樣……蜻蜓果然還是有點怪,不過這正是他有趣的地方。


    「對了,不知道是誰送你巧克力。在那之後沒有人接近你嗎?」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不過其實一直都很在意。畢竟被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搶先了,身為青春期的男生,當然會感到在意。蜻蜓雖然態度冷淡,可是滿帥氣的……成績也很好,不過體育不太行。他跑馬拉鬆時,還一直像念咒一樣喃喃自語:「這有什麽意義……有什麽意義……」


    「嗯,沒有。」


    「你猜得到是誰嗎?」


    「……不知道。」


    「嗯?你剛剛怎麽遲疑了一會兒?」


    「……」


    「喂喂喂,你為什麽要沉默?你是不是有什麽事隱瞞我?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我當然是半開玩笑地在找碴,蜻蜓卻突然停住腳步,雙眼好像盯著什麽。糟糕,我是不是說出什麽讓他生氣的話……我內心感到恐懼,不過蜻蜓瞪著的是通往社辦的道路前方。


    「……嗯?」


    我也望著和蜻蜓同樣的方向。


    然後,瞪大眼睛。


    噠噠噠噠噠……往我們這邊跑過來的魁梧男生穿著t恤和運動褲。


    他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著軟弱無力的女生,我立刻看出那個男生是長沼學長,不過要接近一點才認出被他抱著的女生是──


    我不禁高喊:


    「梨裏學姊?」


    「她在社辦暈倒了!我要帶她到保健室!」


    長沼學長隻用最簡潔的句子表達,然後火速衝過我們旁邊。


    暈倒了……到底是怎麽迴事……梨裏學姊看起來好像很虛弱……


    「來了。」


    「啊?」


    蜻蜓對呆滯的我說:「臨時狀況。」


    *


    很多事情,過去了就忘記當初的辛苦。


    人類真是愚蠢。即使遇到很嚴重的狀況,過去之後也變成美好的迴憶,反而懷念起那時的辛苦……當我用這種心態說話時,就發生這種事。


    阿公,「言靈」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梨裏學姊躺在保健室的床上說:「我沒問題。」但她的臉色完全不像是沒問題的樣子。


    「這點程度的發燒,隻要吃退燒藥就可以。演出隻有十五分鍾,我可以撐過去。小黑,你不用擔心。」


    「梨裏學姊……」


    「哈哈哈,這種事已經是第二次了,又有人在公演前健康出問題。不過我還是可以出場,所以比小黑好一點吧?」


    其實她大概連唿吸都感到痛苦,卻刻意隱藏,勉強裝出開朗的樣子。我很不願意對她說這種話,但還是得說,因為我是社長……所以得告訴她:


    「梨裏學姊,明天請你休息。」


    「……迎新會結束之後,我會早退。」


    「不行,我不能讓你上台。」


    「……有人可以代演嗎?」


    「沒有。可是這出戲即使隻有四個人,也不是不能演,所以沒問題。請你放心休息吧。」


    「你在說什麽?不是還有和捕快的組合嗎?」


    「捕快也可以變更為四個人,這樣就可以解決了。」


    「我真的沒問題,可以上台。」


    「梨裏學姊,你隻要在以後演別的角色時努力……」


    「不是這個問題!」


    梨裏學姊怒吼,勉強抬起身體。她平常總是帶著開朗的笑容,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怒吼。「梨裏……」站在我旁邊的花滿學長,輕輕摸著從小認識的好友肩膀安撫她。


    「我……不要緊……我當然很想站上舞台,可是這種事並不重要。」


    梨裏學姊以帶著淚水的聲音說。


    「更重要的是,我討厭讓『白浪五人男』變成『四人男』……大家努力的目標,卻沒辦法成形……小丸子製作的服裝有一件會被白白浪費……沒辦法讓新生看到最好的戲……我想要讓他們看到,歌舞伎同好會是這麽棒、這麽有趣……」


    大顆的淚珠掉下來,被白色的被套吸收。花滿學長坐在床邊,大手撫摸著梨裏學姊嬌小的背部,安慰她:「我可以理解。你一定很遺憾吧?」


    我也理解。


    梨裏學姊,我明白你的感受。


    大家一路追求的完成形式,好不容易得到屬於我們自己的「成品」,卻因為自己……隻能讓觀眾看到未完成的作品。梨裏學姊無法忍受的大概是這一點。


    不過,我是社長。


    舞台雖然重要,但不可能會比梨裏學姊的健康更重要。如果是職業的歌舞伎演員,有時或許得冒著生命危險上台演出。但這隻是社團活動,我們演的是社團活動的歌舞伎,優先順序非常清楚。


    「梨裏學姊,我不能讓你上台。我們就以『四人男』的形式來演。」


    「小黑。」


    「我以社長的權限做出這個決定。而且,如果你得的是流行性感冒,還有可能傳染給大家。」


    「可是……」


    「遠見老師應該也會做出和我同樣的判斷。」


    我斬釘截鐵地這麽說,梨裏學姊便沉默了。這時剛好遠見老師氣喘籲籲地出現,是長沼學長去叫他的。


    老師進來之後,我們便離開保健室。


    其他社員都在走廊上排成一列,臉上帶著擔心的神色,體操社的人也一樣。我開口向大家報告:


    「梨裏學姊發燒到三十八點七度,還有可能再升高。等她媽媽來了,就要直接送去醫院。目前還不知道是一般感冒或是流行性感冒……不論如何,明天的公演她是不可能上台了。她本人雖然想要演出,可是,我身為社長無法允許她上台。我會請她休息。」


    「休息?喂,那赤星十三郎怎麽辦?」


    對於阿久津的質問,我迴答:「隻能由四個人演出了。」然而,從阿久津的表情看來,他似乎無法接受。


    「什麽?『白浪四人男』根本搬不上台麵嘛!也許她明天就退燒了……」


    「吵死了,約斐爾。我支持小黑的決定。」


    芳學姊以比平常嚴厲的語氣斥責阿久津。


    小丸子說:「我也支持小黑。生病的話,那就沒辦法。」


    數馬說:「這出戲就算隻有四個人,也不是不能演,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花滿學長代替童年時期的好友鞠躬道歉:「大家對不起。可是,最難過的還是梨裏。」長沼學長低頭說「她好可憐」。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沒辦法,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不會生病的。


    「演員變成四個人,所以捕快也要減少一人。真抱歉……對體操社造成困擾……」


    「不用在意我們。沒有這出戲的話,原本預定頂多由我發表兩分鍾左右的演講……『白浪四人男』也沒什麽不好。說真的,對於不了解歌舞伎的人,根本沒有多大的差別。」


    我知道他是為了鼓勵我才這麽說,所以勉強擠出笑臉迴答:「的確。」老實說,我也感到很沮喪,心都快碎了……可是,現在不能表現出這樣的態度。明天是正式演出,我不能讓大家的士氣更加低落。


    接著我們迴到社辦,確認減少為四人之後要變更的地方。


    站位要變更,動作也會多少有些更動,不過應該沒問題。和演員相較,體操社的陣型變更比較麻煩,不過長沼學長和體操社的社員都很認真地想辦法因應。他也向我保證,即使發生狀況也能以即興方式蒙混過去。


    「唉,真傷腦筋。」


    迴家的路上,我和蜻蜓並肩走在一起。


    太陽已經下山,今晚以四月來說有些冷。後門的大棵櫻花樹還隻綻放三分。隻有這裏的「後櫻花」開得比較晚。


    「真的遇到麻煩了。」


    「……」


    「我說啊,我們是不是應該去驅邪?」


    「……」


    「不過,幸虧這次是前一天發生,還有辦法修正,四個人應該也是能演出。而且,就像長沼學長說的,新生也不知道原本是『白浪五人男』。」


    我盡量抬頭望著黑暗的天空說話。要是不刻意往上看,就會覺得……胸口好像越來越沉重,所以我抬著頭。


    這種時候會想要唱阪本九(注12:已故日本歌手,唱過經典名曲〈昂首向前走〉。)的歌。阿公很喜歡他的歌。大家去ktv的時候,我點來唱卻沒人知道,感覺真寂寞……


    「梨裏學姊一定很懊惱,可是也沒辦法。」


    「……不隻是梨裏學姊吧?」


    一直沉默的蜻蜓開口了。雖然是簡短的台詞,但我知道蜻蜓想要說什麽。


    ──其實最懊惱的是你吧?


    ……唉,真討厭,我沒辦法瞞過這家夥。


    我的表情那麽明顯嗎?身為社長,我已經格外注意要冷靜處理。


    沒錯,我其實真的很懊惱。


    畢竟要有五個人才帥氣。默阿彌當初創作這出戲的時候,已經計算過演員並列時的畫麵、角色個性的對比。沒有五個人,就不是《白浪五人男》。


    如果是一星期前


    就好了。


    那麽……即使我的演技再差、再丟臉,我也一定會站上舞台代演。因為對我來說,五人男要有五個人就是那麽重要。


    可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不是台詞的問題,而是沒有人可以代為打「附」。邊看演員的動作邊打「附」是很困難的事,「附」如果打得不好,連演員的演技都會被拖累而變得遲緩。要是這樣,還不如就演出「四人男」。


    「沒有對策了。」


    我把抬高的頭恢複到原來的高度。


    「這就是弱小社團的痛處。如果有更多成員……」


    「真的沒有嗎?」蜻蜓問。


    他停下腳步問我。


    眼鏡後方那雙總是冷靜但不會說謊的眼睛注視著我,又問一次:


    「真的沒有其他手段了嗎?你都嚐試過了嗎?」


    「……這……」


    阿公曾經說過。


    人生當中,有時候也需要放棄。即使不放棄、持續努力,也不是任何事都能成功。自願繼續挑戰是好事,但不需要覺得一旦放棄就失去自我的價值。放棄其實也挺爽快的。


    做了所有該做的事但仍然不順利,就會理解到這不是自己該做的事。


    這樣一來便會想開,心情也會變得輕鬆。放棄時胸口會覺得很舒爽。


    「……還有辦法。」


    我仰望著蜻蜓說。


    「雖然希望很渺茫,不過還有辦法。」


    但是,如果還有可以做的事情就放棄……心中會留下不舒服的感覺。這種感覺會一直留下來,成為稱作「後悔」的冰冷石子。


    如果不想這樣,那麽在不得不放棄的最後關頭之前,絕對不要放棄。


    重要的是,自己是否已經盡了全力。


    阿公當年把我抱在膝上,這樣告訴我。


    阿公教了我許多事。代替死去的父親,代替死去的母親。


    所以我每次遇到重要時刻,就會想起阿公的話。


    「走吧……蜻蜓,你可以陪我去嗎?」


    「嗯。」


    他以一如往常的酷酷表情,理所當然地點頭。


    光是這樣,我就產生些許勇氣,決心放手一搏。


    *


    「啊。」


    「啊!」


    「……啊~」


    在宏偉的大門前方,我們發出了類似的聲音。


    我和蜻蜓一同前往的目的地是蛯原家。我想到的一縷希望,不用說當然是找蛯原代演。我記得他在前年左右,正好在年輕演員之會中演過赤星,他應該確實記得台詞和動作。也因此我們特地造訪他家,想要直接找他談談……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見阿久津。


    「阿久津,你怎麽來了?」


    「……大概是跟你們一樣的理由。」


    「你是來找蛯原的?」


    阿久津嘟著嘴巴說:「不然還有誰能臨時來演歌舞伎?」


    雖然是沒有事先約定的突擊造訪,不過我們還是受邀進入家中,這次還在西式客廳受到茶點招待。招待我們的是蛯原的母親。她笑咪咪地說:「真高興那孩子也交到朋友了。」


    「蛯原的朋友那麽少嗎?」


    蛯原的母親離去之後,阿久津一把抓起桌上的蛋糕卷問我。今天坐在沙發上,所以不用擔心腳麻。


    「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不同班。」


    「那家夥感覺總是散發拒絕他人接近的氣息,好像說:『梨園子弟的我和你們不同。』」


    「沒辦法,他的確跟我們不同。」


    「哪有不同?在學校那家夥也隻是個學生。就是因為那種冷傲的態度,所以才交不到朋友。應該像我一樣open mound才行。」


    「……open mind。」


    蜻蜓邊用叉子插起切成四等份的蛋糕卷邊糾正阿久津。「open mound」的阿久津說「對對對,就是那個」,絲毫沒有羞愧之色。


    「……不過那家夥的演技不壞。」


    雖然這句話的口吻顯得高高在上,但阿久津難得誇獎自己以外的人。


    「上次跟他演少爺和小姐吉三的時候……我就這麽覺得。那家夥明明是高中生,卻有種奇特的性感魅力。雖然演女形也不錯,不過,他應該也很適合演邪惡的帥哥吧?」


    「你是指反派小生?」


    反派小生是指外表英俊但個性黑暗的反派,著名的有《四穀怪談》中的民穀伊右衛門(注13:《四穀怪談》是日本著名鬼故事。伊右衛門是一名浪人,為了與富家千金結婚而毒死自己的太太。)。歌舞伎當中,即使是反派或壞人,也不單隻是壞,其中有不少性感而有魅力的人物。對演員來說,應該是很值得挑戰的角色。


    「沒錯沒錯,反派小生。那家夥很適合演那種黑暗的角色。」


    「……你說誰黑暗?」


    蛯原打開門走進來。阿久津滿不在乎地悠閑迴答:「哦,你來了。」蛯原輪流看著我們三人,先說一句「我不知道你們找我有什麽事」,然後「砰」一聲坐在我們對麵。原來他在祖父不在場的時候,動作也滿粗野的。


    「我不打算協助歌舞伎同好會。」


    「哇!這麽快就拒絕!可是你怎麽知道我們來找你做什麽?」


    「你們三個一起來,還會有什麽事嗎?吃完點心就迴去吧。我明天要負責司儀的工作,算是有點忙。」


    蛯原迅速地說完冷淡的台詞,我請求他:「可以至少先聽我們說嗎?」蛯原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見他仍繼續坐在原位,我自顧自地開始說話。


    「預定飾演赤星十三郎的梨裏學姊發高燒病倒了。這樣下去,就會變成『白浪四人男』。所以我想要請你來代演。」


    我低頭懇求他,但蛯原沒有迴答,隻是繼續喝紅茶。


    「我知道你很排斥和我們這些素人同台。基本上,你本來就不是歌舞伎同好會的成員。我也知道自己在做無理的要求,可是已經沒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


    蛯原靜靜地放下茶杯,然後直直看著我。


    「你們就四個人演吧。」


    他迴答的口吻很平淡。


    「……我想要五個人演出。」


    「那麽來棲,你來演吧。」


    「我要負責打『附』。」


    「那麽村瀨,你來演吧。」


    「……我有幕後工作。」


    蜻蜓迴答完,沒有被問到的阿久津也得意地說:「我要演南鄉力丸!」蛯原靠在沙發椅背上,雙手環胸裝出笑容說:


    「好像很有趣嘛,我會從舞台旁邊看戲。我得負責司儀的工作。」


    「司儀的工作,可以有一部分交給其他人幫忙吧?」


    「那樣太不負責任了吧?而且,就算有可能那樣做,我也不會參與你們的演出。我不能上台,也不想上台。」


    「為什麽?」


    簡短而犀利的問題是蜻蜓問的。我察覺到蛯原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


    「我想要聽明確的理由。首先,你為什麽不能上台?」


    「……我是職業的歌舞伎演員,觀眾要買票來看我演的戲。如果登上業餘的舞台,對於過去買票來看戲的觀眾太失禮。」


    「那麽,你不想演出的理由呢?」


    「這不需要理由吧?不想就是不想。」


    「不想也應該有理由才對。」


    蜻蜓不斷逼問蛯原。平常沉默寡言的家夥一旦開口質問,似乎會讓人不禁乖乖作答。蛯原有些煩悶地移開視線迴答:


    「因為不適合。我的演技是為了成為職業演員而琢磨的,你們的演出隻是社團活動。」


    「職業足球選手有時候也會和高中生一起比賽。」


    「歌舞伎不是運動。」


    「那就舉傳統藝能的例子吧。大藏流狂言的茂山家曾經在捷克指導狂言,並且和徒弟同台公演。和他一起演出的是非職業的捷克人。」


    咦?真的嗎?我對能樂不太熟,所以沒聽說過……蜻蜓收集的情報還真廣泛。蛯原沉默一會兒,然後提出有些勉強的辯解理由:「歌舞伎和狂言不一樣。」


    「沒錯,不一樣。能狂言自古以來就是武士階級的娛樂,被視為格局很高的藝術,而歌舞伎則是庶民的娛樂,原本應該更輕鬆、更自由。」


    「……」


    「可是你的歌舞伎非常拘束。」


    阿久津把臉湊向我,低聲說:「沒想到蜻蜓這麽會說話。」那當然,我這位朋友腦筋動得很快,必要時也可以像機關槍一樣說話……應該吧,雖然我沒見識過。


    「……沒錯,村瀨。我就是很拘束,執拗、頑固、不知變通。」


    蛯原也承認了。我以為他隻是突然惱羞成怒,但似乎不是如此。他看起來像是在努力整理自己的想法與心情。


    「也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個性也表現在戲裏,要我更自由、更愉快、更輕鬆地演戲……以類型來說,我跟這家夥剛好相反。」


    他用下巴指著阿久津。阿久津演的戲的確像笨蛋一樣自由自在,看起來很爽快……隻是沒有深度與層次。


    「可是,我一直是這樣的性格。從三歲起不間斷地認真練


    習,才有現在的我。我……不能自己否定自己,不能扭曲自己的歌舞伎。我相信自己的歌舞伎,那和你們做的事情不同。所以──我不能和你們站上同樣的舞台。即使……」


    蛯原看著我。


    他欲言又止,沒有繼續說下去。即使……?蛯原接下來想說什麽?


    「你說這麽多囉哩囉嗦的廢話我也聽不懂。我們遇到困難,你又會演歌舞伎,所以來幫助我們──這樣不行嗎?」


    「阿久津,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腦袋空空的。」


    「蛯原,你說這什麽話?你看過我的腦袋嗎?」


    「沒有。哦,看來你有沒有腦袋也是個問題。」


    「真是沒禮貌的公子。我雖然想揍你,不過還是原諒你吧,所以別囉嗦,來演赤星十三郎。」


    「不要。」


    「我可以向你磕頭。」


    「你的磕頭沒有那個價值。」


    「我們不是少爺和小姐的交情嗎?」


    「阿久津,你拒絕了祖父的提議吧?你說你對正式的歌舞伎修行沒興趣,對不對?」


    哇!竟然有這種事。在一旁聽到的我十分驚訝。即使是人間國寶提出邀請也一口迴絕,的確很有阿久津的風格。


    「啊?沒錯,我的確說了。」


    「那麽,你為什麽還這麽執著要演歌舞伎?」


    「因為我喜歡歌舞伎,也喜歡社團──因為很愉快。」


    如此簡單的迴答,讓蛯原有一瞬間露出畏懼的表情。


    「因為喜歡,當然想要好好演囉。既然是五人男,就要有五個人出場。我知道你很會演戲,光隻是一起演一小段就知道了。我是笨蛋所以沒辦法用言語說明,不過我就是知道,感覺像觸電一樣。如果那一幕再演兩次,我搞不好真的會愛上你,你演的小姐就是那麽棒。」


    「……你在說什麽?完全聽不懂,莫名其妙。」


    蛯原的聲音變得微弱且模糊。


    「來吧,蛯原,一起演戲!」


    相反地,阿久津的聲音則洪亮且清晰。他看著蛯原咧嘴笑,露出排列整齊的潔白牙齒。


    「我們來演《白浪五人男》吧!一定很好玩。」


    好直接。


    阿久津投的球總是直球,不會巧妙地拐彎或掉下來。球直直地飛過來,好像要請對方揮棒,似乎在說:「打得中就打打看吧!」如果被狠狠打中,那也挺有趣的。


    蛯原會如何迴應?


    他會迴應阿久津而揮棒嗎?他會和我們一起演出嗎?


    「我……」


    蛯原的聲音有一點顫抖。


    「我……不行……不能演。」


    他低著頭說:


    「我不能演。你們的歌舞伎是屬於你們的,我的歌舞伎不一樣。隻要我是白銀屋的……小澤乙之助……」


    聞言,蜻蜓站起身對我說:「迴去吧。」


    也就是說,到此為止。


    「唉,白跑一趟了。」


    阿久津也站起來,然後補一句:「不過,蛋糕滿好吃的。」他把我沒碰的那份也一口塞入嘴裏。


    最後,我也站了起來。


    真遺憾。雖然很遺憾……但也沒辦法。


    蛯原的意誌很堅定。


    或許堅定到連他自己都無法改變的地步。


    歌舞伎的……梨園的傳統、慣例、身為職業演員的態度──這些東西當然多少有些關係。


    但真正束縛住蛯原的,或許是他自己吧?


    我雖然這麽想,但沒有說出口。即使說了,也不能改變什麽。這是他人無法踏入的領域。


    「還是不行耶~」


    蛯原的母親送我們走出家門之後,阿久津說。


    「沒想到那家夥那麽頑固。像那樣活著會開心嗎?」


    阿久津雖然這麽說,但開不開心是蛯原自己決定的。即使完全不開心,也不是我們能夠多嘴的事。


    「……他說得也有道理。生長在白銀屋、以小澤乙之助的名字站上舞台,他就得遵從自己無法改變也不容許改變的原則……這點是無可奈何的……」


    「喂,小黑,你幹嘛幫蛯原說話?」


    「我不是在幫他說話……你的嘴角沾到奶油了……」


    「咦?真的假的?」


    阿久津真的很幼稚。


    我歎一口氣,和蜻蜓並肩往前走。


    阿久津雖然幼稚,但他演的南鄉力丸非常棒。氣勢十足的台詞,一定會讓新生嚇一跳。


    阿久津邊擦嘴角邊說:「嘖,到最後還是變成『白浪四人男』。」


    「沒辦法,要拜托白銀屋出馬果然還是不可能。不過這樣一來,該做的事情都做了,我也能放棄……」


    嗯?


    我停下腳步。剛剛好像……有什麽東西浮現在腦中……


    「小黑?」


    「蜻蜓,我剛剛……說什麽?」


    「『沒辦法,要拜托白銀屋出馬果然還是不可能。不過這樣一來,該做的事情都做了。』」


    蜻蜓的記憶力真不是蓋的。我再次把聽到的台詞喃喃自語了一次。沒辦法,要拜托白銀屋出馬果然還是不可能……拜托白銀屋出馬……白銀屋……


    ……對了!


    向右轉!


    「喂,小黑?」


    我沒時間理會阿久津,華麗地轉身,開始奔跑。


    我們還沒有走很遠,因此立刻便迴到蛯原家。我沒有按門鈴,擅自走進大門,在玄關口敲門大喊:「蛯原!蛯原!」


    蛯原的母親驚訝地出來應門,蛯原也跟在後麵。


    「搞什麽?你忘記東西嗎?」


    他板著臉孔問我,我迴答:「對,我忘了。」蜻蜓和阿久津追上來,詫異地看著我。


    我挺起胸膛說:


    「我不是來找白銀屋的。」


    蛯原皺起眉頭,兇狠地問:


    「啥?來棲,你在說什……」


    「我忘記這一點了。我不是來找白銀屋或小澤乙之助,不打算向他們拜托任何事情。我是來拜托蛯原仁,要河內山學院高中部的蛯原仁負起責任!」


    「負起責任?什麽意思?」


    我指著蛯原,斬釘截鐵地說:


    「都是因為你,梨裏學姊才會病倒!」


    蛯原說不出話,隻是眨著眼睛。一旁的阿久津和蜻蜓問:「什麽?真的嗎?」沒關係,我說是就是!


    「梨裏學姊得到流行性感冒,是因為你傳染給她的細菌!」


    「是病毒。」


    蜻蜓低聲修正我。


    「對,沒錯,病毒!蛯原,你可別說你忘記了。你來我們社辦的時候,梨裏學姊立刻看出你的身體狀況不好。你差點跌倒的時候,她還扶你一把。當時你們非常接近,所以病毒就傳染給梨裏學姊。因為梨裏學姊很可愛!」


    「可愛跟這個無關。」


    蜻蜓又修正我。可是,如果我是病毒,當然也會想跑到可愛的女孩身上啊!


    「總之,是你身上的病毒害的,所以是你的責任!」


    「……如果把潛伏期考慮進來,的確有可能。」


    蜻蜓淡淡地補充。蛯原依舊呆呆地站著,他身旁的母親倒是先開了口:


    「哎呀,仁,你把那時候的流行性感冒傳染給人家啦?」


    「沒……不,我不知道,可是沒有證據證明……」


    「唉,梨裏學姊好可憐喔!蛯原,你得負責才行。」


    阿久津說話的口吻像是抓到大人小辮子的小學生。雖然他的語氣聽起來很蠢,但我決定附和他。


    「沒錯,負起責任,來演赤星十三郎吧!」


    「演吧!」


    蜻蜓為了配合我和阿久津的無理取鬧,也有氣無力地跟著說:「……演吧。」


    「你們……是笨蛋嗎……?」


    蛯原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著我們三人。


    沒錯,我們是笨蛋。


    這種道理根本不可能說得通。事實上,我們連梨裏學姊是不是得了流行性感冒都不知道,當然更不是真心以為這是蛯原的責任。


    但總需要一個理由。


    要他以一名高中生的身分,而不是白銀屋或小澤乙之助的身分,站上和我們相同的舞台──這總需要一個理由。


    比誰都要嚴格而頑固的他,要有一個說服自己的藉口。


    「在你願意負責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裏。」


    阿久津一屁股坐在玄關。真羨慕他這種愚蠢,我滿喜歡的。


    「我也不會離開。」


    我也盤腿坐在阿久津旁邊。蜻蜓俯視我們兩個,扶著眼鏡歎了一口氣,終於還是坐下來,不過他是抱膝的坐姿。


    「哎呀,你們坐在地板上會冷喔。要不要拿座墊過來?」


    蛯原對有些脫線的母親說:「不用了,你先離開一下。」他把母親趕去客廳,接著獨自在寬敞的玄關來迴踱步,最後深深歎一口氣說:「你們真的是……」說到一半又停下來。


    我沒有看過這種表情的蛯原。


    傻眼、困惑、混亂,卻又有些……好像是興奮的表情。


    「唉,真是的!」


    蛯原喊完之後原地蹲下,抓


    著頭像是要把頭發攪在一起。


    「……沒辦法。」


    我聽到他很小聲地說道。


    「我會負責。」


    「……啊?」


    他又歎一口氣,接著挺直背脊站起身。由於我們坐著,加上玄關地麵的高低落差,因此他以睥睨我們的姿態說:


    「我會協助歌舞伎同好會,飾演赤星十三郎。」


    太……棒了!


    我張大嘴巴,呆呆仰望著蛯原。


    太棒了!他肯演!蛯原願意演赤星十三郎!


    一旁的阿久津以疲憊的聲音說:「終於答應了,還裝腔作勢這麽久。」蜻蜓迅速站起來,拍拍屁股說:「那就迴去吧。」哇,大家怎麽都這麽乾脆……


    「來棲,明天早上七點召集所有演出者,包括體操社的成員在內。我幾乎是要直接上台,所以有些地方必須先確認。」


    聽蛯原這麽說,我不停點頭,脖子都快要斷了。


    「啊……如果你願意,我現在可以大概說明……」


    「我一直麵對笨蛋,已經很累了,今天不想再多談,明天早上搭配一次就好。」


    蛯原揮揮右手,做出像在趕狗一樣的動作,催促我們離開。


    「討論結束,再見。」


    我們像被趕出來般離開玄關,蛯原還特地穿上涼鞋走下來,用力關上門,甚至還鎖上門鎖以防萬一。


    「真是討厭的家夥!」


    阿久津邊走出大門邊抱怨。


    「不過,總算可以演出《白浪五人男》……喂,小黑,你不要緊吧?你的視線感覺好像輕飄飄的。」


    阿久津這麽說,我隻能迴答「嗯」。不隻是視線,我連心髒都感覺輕飄飄的,好像要飛走一樣。


    因為,那個蛯原……竟然要和我們站在同樣的舞台……


    「你自己跑去說服他,怎麽還這麽驚訝?哈哈,真是怪胎。」


    阿久津邊笑邊走在前方。


    「走吧。」蜻蜓對我說,我也跟著走。走在路上,我依舊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因此試著捏了自己的屁股。感覺好微弱……這果然不是現實……


    「……唔嘎!」


    我正感到懷疑,突然被蜻蜓捏了臉頰。


    「好、好痛!蜻蜓,好痛!」


    蜻蜓看我痛苦的樣子,淡淡地說:「沒錯吧?」


    嗯,沒錯。


    這不是夢。屁股是因為隔著褲子,所以才沒有那麽痛。


    明天,蛯原會加入我們,一起演出《白浪五人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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