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終南山區裏的絕穀,溪流滾滾而下,流入漢江。飛雲堡上遊不遠處,一連三條這種溪流,把個漢江攪和得江水翻滾,狂濤有如萬馬奔騰。


    當這些急流在經過飛雲堡的時候,水勢雖有稍緩,但卻漩渦處處,反而更加危機重重。


    飛雲堡麵對漢江的一麵,有一段光滑溜溜的峭壁,另外兩麵也是高逾十丈的懸崖,隻是靠漢江的一麵,看上去稍有傾斜,也因此,城堡的牆看來較低。


    江風拂麵,令人有著舒坦的感覺,因為太陽的酷熱,實在令人難以忍受,從江麵上望過去,附近那些灰蒼蒼的山嶺,嶺嶺相連。高磊領著他那十名水將,扛著一大捆繩子,順江邊摸向飛雲堡。


    在距離飛雲堡尚有大約一裏地的時候,已經是岩石擋道難以前進,如果想往前進,就得下來遊過去。


    於是,一條繩子,把他們十一人相互連了起來。


    一到了水下,高磊的本事全抖露出來了。


    一根繩子每隔五丈,連著一人,這是一定要做的事,因為憑高磊的水上經驗,有漩渦的地方,那可是惡水所在。對人來說,那也是吃人的地方。有時候勁急的漩渦,連水中的魚兒都會躲著。


    迎著滾滾狂濤,十一個原來曾經以水為生的漢子,各人背著大馬砍刀,短衣裝,鹿皮靴上纏套著草鞋,像十一條水中蛟龍,順著江邊峭岩與擊人的狂流,往上麵頂著遊去。


    距離不算遠,認真地說,才不過一裏遠,但十一個“水怪”,就在水中跌跌爬爬地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在高磊的低聲喝罵中,摸到了飛雲堡的下麵。


    大夥集在一個岩石後麵,高磊這才發現,有一半的人,已受了傷,被尖石撞了,還正流著血呢!


    “忍著點,破點皮肉算不了什麽,需知想進飛雲堡的寶庫,就得吃這苦中苦!”


    接著,他一打手勢,立刻有一人攀著岩石朝上麵望。


    他盡力極目遠望,道:“迴二寨主的話,咱們在這處看這岩壁上的堡牆不太高,如今走到跟前再看,可不是那麽迴事,還真夠高的。”


    高磊一陣子衡情量勢之後?果斷地道:“五爪鉤!”


    立刻兩個嘍兵從各自腰背後取出一個五爪鐵鉤,在一陣騷動中,抖手甩向飛雲堡的堡牆垛子上麵。


    高磊立刻重複道:“我再說一遍,你們可要記清楚。”


    於是,十個濕漉漉的大漢立刻擠在高磊身邊。


    江水一波波地衝向岩石,也衝到十一個人的身上,而使得高磊的話聲,不得不提高。


    隻聽他一臉嚴肅地道:“如今飛雲堡可是防備森嚴,咱弟兄們的任務,就是把飛雲堡的大堡門及時弄開來。但飛雲堡自信這後堡牆衝到前麵的堡門,足有七八十丈遠,由咱們的方向看,左邊是飛雲堡主巴耀東的內脊所在,右邊都是下人們住的地方,不過最叫我擔心的,還是左麵接近堡門的地方,住著幾個武師與飛雲堡的巴總管。”


    一頓之後,高磊憂戚地又道:“我擔心咱們未撲近大門,就被這幾個武師攔住,那就大事不妙了。”


    所以,高磊特別交待道:“大夥上去以後,可千萬把自己隱藏好。咱們一步一個人,慢慢地朝著堡門摸,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可硬衝。”


    說罷,就見他大手一揮,道:“上!”


    兩根繩子,一次上兩個人,滑溜的岩石,實在站不穩,所幸這十一人全都經驗老到,把皮靴套上草鞋,還真的管用。


    於是,先頭的兩人,一蹴一蹴地爬到三丈高的堡牆垛子邊,極力地伸頭內望。


    像兩隻大猩猩,兩個大屁股一扭,二人已爬上了堡牆,伸手一打招唿,另兩人也悠悠爬了上來。


    飛雲堡的牆並不十分寬,隻不過三尺多一點。


    就在高磊等十一人才剛剛爬上城垛子,一個個全都平躺著不敢稍動的時候,突見自遠處的大門邊,兩雙燈籠朝著這邊走來。


    看上去大約有四五人,手裏全都拎著明晃晃的鋼刀。


    堡牆上沒有人敢稍有移動,連頭與臉全貼在地上,因為腳步聲已漸漸地走近,燈亮也在下麵左晃右蕩。


    “杜師父,咱們要不要登到堡牆上瞧瞧?”


    “你小子擔心他們那批王八蛋會從龍宮裏走出來?”


    卻聽另一個堡丁笑道:“說的也是,誰有那麽大的本事,能遊過漩渦灘?”


    突聽另一個說道:“倒是山崖一邊,得多多留意!”


    於是,聲音又漸漸遠了。


    高磊仰起半個腦袋往下望,隻見幾個人走向右邊角上,朝著下人們住的屋後走去。


    高磊反應何等的快,立即低聲吩咐道:“脫下草鞋,四個人跟在我身後,另外六個人等著攔住剛才過去的五個人。”


    還真夠快的,隨著高磊的四人,順著牆邊,一下子全溜到了地上。


    於是,高磊一打手勢,五個人敞開門麵,朝著堡門走去,看樣子,論架式,也隻有自己人才那麽大搖大擺地在這飛雲堡內走動。


    灰蒙蒙的夜色裏,江風與濤聲,讓人覺得倍增淒涼。


    就在高磊距離堡門尚有十幾丈遠的時候,就聽堡牆門樓上有人“噫”了一聲。


    立刻,跟著有人在問道:“是誰?”


    “我是杜師父。”


    高磊抱定能唬則唬的原則,五個人的腳步聲更加急切,十幾丈恨不得一步走到。


    “杜師父,你們燈籠呢?”


    “滅了!”距離已不過四五丈了。


    突然,守在大堡門裏的人看了個真切,當即喝道:“你們是誰?”


    高磊連穿帶縱當先撲到堡門下,咧嘴冷笑道:“王八蛋,老子是誰你都不知道!”


    立刻間,大馬刀撩起一股冷焰,挾著嘯聲,迎著那個正持刀迎向他的堡丁殺去。


    原來值班的兩個堡丁,一個在門樓上,另一個守在門樓下麵。


    突然見到冷風拂麵,刃芒連閃,那名堡丁連忙揮刀一擋,口中大叫道:“有強盜啊!快敲警鍾!”


    高磊逼得這個堡丁手忙腳亂,跟在高磊後麵的四個嘍兵,已快如脫兔般撲到堡門,合力打開了飛雲堡的那個巨大堡門。


    飛雲堡內警鍾大鳴。


    警鍾喚起了飛雲堡內所有的人。


    然而,警鍾聲也招來了掩掩藏藏埋伏在堡外的大刀寨六十名嘍兵。


    就在張博天大吼聲中,大刀寨的人像潮水一般衝入飛雲堡中。


    一看那麽多強盜進了飛雲堡,又發現杜武師率領著四個人,


    血戰在飛雲堡的城牆邊,總管巴長春立刻大叫道:“放箭!上麵放箭啊!”


    飛雲堡的反應也真夠快的,立刻就有十多支箭,自堡牆上麵射下來。


    可惜這些箭一支也沒有發生效用,因為諸葛明特別交待張博天,要準備盾牌,以防箭襲。


    於是,就在飛雲堡主巴耀東,率同兩個兒子巴雄飛與巴振飛二人,揮刀殺出大廳的時候,正迎上了張博天率同他的四大武士歐陽泰、令狐平、司馬山、上官中以及包文通與左不同兩個道地殺胚。


    飛雲堡的人,由於事先得到消息,而又加以防範,所以每個人夜裏睡覺,也全抱著刀。


    也因此,大刀寨一旦破了飛雲堡的大門,剛進入飛雲堡,就迎著砍殺起來。


    一時間,金鐵交擊之聲鏗鏘震天,聽到耳朵裏,有著刺人的感受。六七十名大刀寨的嘍兵,全都哼咳喝叱,口中的叫聲,配合著他們的刀聲。


    飛雲堡似乎是拚上老命了,堡主巴耀東的額際,明顯地青筋暴起。他敞著個粗啞的大嗓門吼道:“飛雲堡的弟兄們,合力把這群強盜趕出飛雲堡哇!”


    飛雲堡的一眾人等,立刻一起呐喊起來。


    於是,刀聲更加暴裂出碎碎的星芒,而使得搏殺的人,進入忘我之境。


    突然,張博天的大嗓門吼道:“大刀寨的兒郎們!咱們本不欲殺人,如果飛雲堡真的以命,相搏,等我的號令,來他個血洗飛雲堡!”


    大刀寨的眾嘍兵一聽,當即大聲吼叫,一個個緊抓手中大馬刀,劈砍起來。


    此時,漢江的濤聲,也比不過飛雲堡內的刀聲。附近山林中的風聲,吹不去彼此對殺者的怒罵聲。就在這刀如閃電劍如林的飛閃中,一個個血肉之軀不畏死地衝殺在一起,骨骼的碎裂聲,揉合著聲聲的撕叫;戮刺劈砍中,血花飛標四濺著。


    這真是一場忘我的拚鬥,人們真正露出了猙獰的麵目,原來是那麽得兇狠與殘忍。在悲號嗥叫中,在痛苦哀叫裏,飛雲堡似乎在色變。


    張博天揮舞著大馬砍刀,在飛雲堡堡主巴耀東的戮力抵擋中,早已自大廳外互砍到大廳裏麵,巴氏兄弟二人,卻被歐陽泰與令狐平二人,殺得披頭散發而東躲西閃。


    巴總管早已身中數刀,仍拚死抵擋著包文通那如錘如斧般的重砍猛劈。


    飛雲堡的幾個武師,已在左不同與高磊的搏殺中,與司馬山、上宮中的阻擋下,躺倒兩人,其中就有那個值班守夜的杜武師在內。


    大刀寨的人相當默契,好像他們各有所司、各有所事一般,每名嘍兵,對付一個飛雲堡的堡丁,隻要認準一個,盡是著力地砍殺,一點也不放鬆。


    飛雲堡大小合起來,不過四五十人,能拚鬥的,也不過四十人,比大刀寨幾乎多了快一半。


    就在一陣砍殺中,突見火把通明,二十多個嘍兵,悄無聲息地押著飛雲堡內的一眾婦女幼兒,尖聲哭叫著,自大廳後麵的廳堂中,拖拖拉拉地走出來。


    正在纏鬥中的巴耀東,眥目欲裂,黑紅的大臉龐一陣扭曲,像是一下子跌進冰宮一般,低而顫抖地吼道:“巴大爺同你們拚了!”


    他話聲隨著揮旋的刀芒,扭結成一股脆利的刀聲,筆直地劈向張博天的天靈蓋,勁急中揉合著拚命的招式。


    張博天不由大怒,他不避反進,大馬砍刀淩厲而狂濤般地砸向空中的一束光焰。


    隻聽“當”的一聲,火花飛濺,也就在光束乍隱的同時,張博天的大馬砍刀在帶迴途中,一滑而經過巴耀東的頭頂。


    巴耀東不由一驚,就聽他“嘿”了一聲,竭力側翻,就在刀風刃芒中,他的頭頂上一陣涼快。


    張博天不等巴耀東伸手撫摸頭頂,緊逼一步,又是一連五刀連砍,刀刀均逼得巴耀東喘氣有聲地奮力躲閃,看樣子巴耀東夠狼狽的了。


    張博天揮刀有致,一派輕鬆,低沉道:“巴堡主,你還能經得起本寨主幾刀劈?嗯!”


    咬著牙,巴耀東不開口,火把中隻見他頭發少了一大片,雙目深陷而盡赤,顯然是急怒交加。


    嘿嘿連聲,張博天高聲叫道:“姓巴的,須知大刀寨今晚上來你的飛雲堡,並非是來殺人放火打劫你的,再要以力相拚,我可要叫嘍羅們先拿你的內眷們開刀了。”


    “耀東,不要殺了!”


    是巴耀東的老母聲音,也是巴雄飛與巴振飛兩兄弟的奶奶。


    火把中,白發蒼蒼的巴老太太,一手柱著根龍頭拐,在兩個丫頭的攙扶下,看了一陣子現場的拚鬥。


    當她看到了自己四周站著持刀的大漢,沒有一個是飛雲堡的人,當她看到拚鬥中倒在地上的,大多都是飛雲堡的手下的時候,她還未開腔攔阻。


    因為,在她這七十多歲的年月裏,經曆過不少戰亂與強盜打劫,也聽過強盜洗劫,多一半都是殺人劫財。


    如今一聽人家說的話,自沒有再拚個你死我活的必要,這才出聲攔阻。


    巴耀東一聲長歎,手中大刀橫著往一旁的桌麵上一放,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


    巴耀東叫道:“巴總管!”


    巴總管正在浴血奮戰包文通,一聽唿叫,丟下包文通就往大廳上跑去。


    包文通是殺得不過癮,汗濕的手,就在自己胸毛上一抹,拎著紫金刀就追,口中還叫道:“我看你往哪兒跑!”


    巴總管一到廳上,他的一身血漬,看得巴耀東想哭。


    張博天一看包文通提刀追殺而來,不由哈哈一笑,道:“包老二,留著點勁,等咱們找找看飛雲堡有沒有咱們要找的東西。”


    巴耀東對總管巴長春道:“叫他們住手!別再殺了!”


    於是,飛雲堡的一眾人等,全停手退在一邊,地上躺的十多人,也被人架著扶迴屋子裏。


    大刀寨也有受傷的,算一算快有十來個,也在上了隨身帶的刀傷藥與包紮後,先行退出飛雲堡。


    餘下的大刀寨大漢們,手握大馬刀,目光炯炯地注視著飛雲堡內的人,就等著張博天的一個命令行動了。


    當了一輩子強盜流寇,殺人如麻的張博天,他在諸葛明的誘導下以及諸葛明的策略中,慢慢地領略到了不殺人的意境是什麽。


    人生父母養,生命誠可貴。


    而殺一個人是那麽得“舉手之勞”。


    然而,生與養一個人,又是那麽得不易。


    每次,在搏殺之後,張博天總是痛飲一場,但說不上是為什麽。


    但是,自白家堡、大王莊以後,張博天發現,不殺人更能在心靈上得到更有價值的財富,雖然那是看不到的財富,但他卻能體會出來。


    當然,除非是萬不得已!


    如今,張博天由巴耀東的內眷裏麵,看到了白發蒼蒼的巴老太太,風燭殘年裏,還要聽到刀聲,看到殺戮,該是多麽令人浩歎的一件事。


    而張博天的這種轉變,就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然而,這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收起大馬砍刀,四大武士一溜站在張博天身後。


    張博天衝著巴老太太一抱拳,道:“老太太!張博天罪過,惹您老太太受驚了!”


    冷哼一聲,巴耀東沉聲道:“王八蛋的,別在這兒裝好人了!”


    張博天一聲冷笑,道:“姓巴的,你該想想,你上有高堂,下有兒女,守著這麽大的一份家產,這輩子算你命好,吃香的吃不完,喝辣的喝不光,可別臨了在嘴皮上占那麽一點便宜,換來一刀之苦。”


    巴老太太適時地喝道:“別再多說了!這是什麽時候,由得你亂發脾氣。”


    張博天冷冷地道:“飛雲堡得到消息,大刀寨要進你們飛雲堡找尋失寶,這可能就是大王莊傳遞過來的。你們原是親家,隻是我不懂,明擺著大刀寨不是來殺人劫財,為什麽還要戮力一拚,弄得血染飛雲堡,難道飛雲堡藏有我那批寶物?”


    巴耀東立即吼道:“放屁!巴家的每一兩銀子,都是幹幹淨淨的!”


    張博天走上幾步,雙手扶著顫巍巍走過來的巴老太太,一麵笑道:“老太太,你坐著聽我說。”


    巴耀東一旁隻咧嘴咬牙,心中暗罵,這個姓張的王八操的,還真他娘的會裝好人。


    “你們大刀寨是幹啥子的呀?”


    老太太仰著一顆溜圓而又花白的頭,望著張博天。


    張博天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大刀寨是殺人的,不過殺的是偷走我們寶藏的人。”


    老太太一怔,道:“俺們飛雲堡可沒有偷你們的寶藏呀。”


    “老太太,我不說你還不知道啊,我們的那堆寶物,就是在終南山裏麵失竊的,在未尋到以前,這附近數百裏內的人,全有嫌疑。如今大刀寨扭結了一股力量,就算把漢江沿岸翻個身,也要找到那批失寶。”


    “既然你這麽說,那就派人去搜吧。”


    一麵高聲叫道:“巴鴻圖呢?”


    一陣腳步聲,進來一個中年的矮個子。


    “老奶奶,你叫我?”


    “帶他們的人,去看看咱們的庫房!”


    巴鴻圖,是飛雲堡掌管銀錢糧食的,老太太吩咐,自然是唯命是從。


    於是,張博天對包文通與四大武士施個眼色,立刻間,張博天跟在巴鴻圖的身後,走入正廳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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