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落山了,但大地仍然很亮,顯然這是炎熱夏季應有的現象,因為,夏天總是白天的時間久一些。


    就在這時候,自景陽鎮的“悅來客店”門前,一輛雞公車,“吱吱嚀嚀”的走出鎮外。細看那輛雞公車,前麵有個大漢拉車,車後麵,兩個車把中間,另一個大漢,扭著個大屁股,身子前傾,吃力地推著。


    雞公車的後麵,高磊領著十名嘍兵,扛著大馬刀,緊緊地跟著。


    就在雞公車的兩邊,各綁了一隻木箱子,顯然,那就是贖諸葛明的萬兩銀子。


    夜,越來越靜,而使得雞公車的“吱嚀”聲更加的響亮,響亮得連一行的腳步聲都被淹沒。


    風,慢慢地加大,而使得沿路的樹木發出“嘩啦”的聲音,令人倍增無限惆悵。


    在距離景陽鎮大約二十多裏的一個大斜坡上,一大片象樹海般的黑鬆林裏,諸葛明正被五花大綁著拴在一棵老鬆根上。實在說,這一天他過得可真夠慘的了。


    先是這夥強盜,盡拿他消遣。有幾個三四十歲的大漢,還拿他當女人般的尋開心,單就這股子窩囊,就叫他好一陣子不舒服的。


    尤其在這夥人吃東西的時候,竟然沒有一人送一點食物給他,甚至還把吃的在他嘴邊磨蹭,那種得意與狂妄,諸葛明全放在心上。


    因為,他是個智者,又何必去找眼前虧吃?


    當然,心中的忿怒,足以培養他的報複情緒。


    本來,他是個不願殺人的武士,但眼前這夥人,似已失去人性,他們的殘酷與殺戮,令他厭惡,厭惡得甚至不願用眼睛去瞧。


    於是,這一天裏,他雖然沒有吃到東西,甚至也沒有喝口水,但他卻盡量閉眼睛,把饑與渴,溶化在心中,而產生一種心理,一種如何報複的心理!


    也就在二更天的時候,諸葛明四周的人,全都集中在那個姓左的身邊,聽候那個尖頭鷹鼻大漢吩咐著。


    諸葛明想聽,但他卻一點也聽不到。


    突然間,兩個手持鋼刀的大漢,一閃而來到諸葛明的身邊,動作粗暴,還真叫諸葛明吃一驚。


    兩個大漢動作熟練地用那條絆馬索,把諸葛明拉到一棵老鬆樹上麵,牢牢地捆在鬆樹上。


    諸葛明低頭往下看,少說也有四五丈高。


    隻聽一個握刀大漢,把手中鋼刀架在諸葛明的脖子上,笑著說:“夥計,你下去吧!這兒有我一個就夠了,隻要他敢哼出一聲,我就把他的腦袋砍下來。”


    於是,另一個夥計順著樹幹溜到地上。


    諸葛明一眼望去,隱隱約約地看到這二十多個壯漢,扇形一般分散開來,在姓左的身後麵,卻跟了十來個。


    這些人就在姓左的率領下,慢慢地移向官道邊。


    於是,二十多人全都隱入樹後麵,消失不見。


    諸葛明在樹上麵,有些憂心,因為他知道張博天的脾氣,他是一塊不打彎的鋼,說不準領著大刀寨的人,一哄而上,自己就算死定了。


    當然,他也想到了包文通,那也是個刀口上見真章的莽漢,如果這檔子事不加思索就硬幹一場,自己就是這場撕殺中的犧牲者,那是毫無置疑的。


    尺半香一更次,如今第二炷香就快燃完,眼看著就要燃第三根香了。


    突然間,遠處的坡後麵官道上,先是一陣“吱嚀”聲。


    沒有多久,就見一個漢子,急速地跑進鬆林來,隻見他喘著大氣,道:“左爺,來啦!”


    姓左的急問道:“來了多少人?”


    “一輛雞公車,後麵跟了十個人,有一個大漢領著。”


    於是,姓左的大漢“嗬嗬嗬”的笑了。


    圍在他四周的人也全都笑了……


    姓左的一揮手,十幾個人悄悄地溜出樹林,成鉗形向往來人的地方包抄過去。


    迎麵的坡道上,出現了一輛雞公車,在十個嘍兵的護送下,朝著這片黑鬆林中走來。


    折了一個彎,雞公車突然間停下來了,因為再上坡,就是大片的黑鬆林,烏黑八七的。


    有道是,窮寇莫追,逢林莫入。高磊心裏明白,自己押運的可是一萬兩銀子,在沒有弄清楚以前,這一萬兩銀子是絕不能輕易離開自己眼皮的。


    於是,高磊的雞公車停下來了。


    跟在高磊身後的十個嘍兵,立刻間雙手抱刀,團團地圍在雞公車四周。


    “朋友,該露露相了!”高磊揚聲高叫。


    嘿……


    那聲音像夜梟,聽起來令人起雞皮疙瘩。


    高磊是幹什麽吃的?豈能把這種梟聲放在心上!他在心裏暗罵,龜孫子們也不打聽一下,明敞著小鬼找閻王老子的麻煩來了。


    就在他冷笑中,側麵的林中,走出一個尖頭帶著個巨大鷹鉤鼻子的大漢,他那兩隻像貓頭鷹似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高磊的臉上。在他的身後,跟了十七八個持刀壯漢。


    就在相距不過三丈遠處,兩方這才對上話。


    “東西帶來了沒有?”


    高磊一笑,沉聲一拍雞公車,道:“一萬兩銀子,一個蹦子不少!”


    隻見尖頭大漢一擺手,一麵說:“瞧瞧去。”


    於是,又見那個年老的嘍兵,閃身而出,一逕到了雞公車旁。


    高磊手一攔,冷笑道:“人呢?”


    老者手一指身後,道:“人就在林子裏,就等你們這一萬兩銀子一到,我們就立刻放人。”


    高磊搖頭道:“大刀寨可不是一群驢蛋,在沒有看到我們的人以前,這銀子你們不會那麽順當地拿走。”


    突然間,尖頭大漢嗬嗬狂笑,道:“王八蛋迴頭看看,你們能走得了嗎?”


    高磊根本不用看,他心裏有數,你小子頂多不過三十人,有什麽值得耽憂的。


    心念間,高磊搖頭道:“朋友,你要銀子我要人,如今我送來銀子沒見人,你覺著公道嗎?”


    “公道?哈……公道還會幹強盜?”


    “那是說咱們雙方有一方不講信用了?”


    尖頭大漢粗聲道:“天底下哪裏來的公道?什麽才叫信用?老子做事一向講求銀子第一,安全至上。”


    高磊冷笑道:“那就說說你要如何的安全至上?”


    尖頭大漢夜貓子眼一亮,道:“一萬兩銀子全揣到我這弟兄們的腰包裏,等我們進入鬆林後,立刻把你們那個姓諸葛的放出來。”


    高磊抬頭望望天,月兒正當中,臉上突然有了笑意。


    於是,高磊高聲抗辯道:“朋友,你別打哈哈了!我怎麽知道被你擄去的人是死是活?我看不到沒關係,總得叫我聽聽他的聲音吧?”


    尖頭大漢略一思忖,道:“既然你不見兔子不撒鷹,那就送你一顆定心丸。”


    一擺手,對一旁的人道:“進去,叫那個財神爺叫一聲。”


    高磊忙道:“我要聽三聲,而且要大聲。”


    嘿嘿一笑,尖頭大漢罵道:“他娘的!就照著他說的,大叫三聲!”


    於是,一個持刀大個子抹頭衝入樹林中消失不見。


    一見這情形,高磊心裏明白,這批王八蛋也想的真絕,當場把一萬兩銀子分給每個人,然後分頭往這黑鬆林中一藏,誰也沒辦法找到他們。


    突然間,樹林中的諸葛明還真的高聲在大叫。


    諸葛明的聲音叫的很高,調子也拉的長,一聲出口,必然用盡胸中之氣,然後稍一歇息,又叫出第二聲,就在他第三聲叫完的時候,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鋼刀突然一按,低喝道:“夠了,別再出聲了!你他娘的一天沒吃沒喝,想不到還有這麽大的勁頭喊叫。”


    他話聲剛落,樹下附近一閃而竄出兩個壯漢,明晃晃的鋼刀在樹下打閃。


    “誰?”


    “兄弟,分銀子了,還不快去!”


    諸葛明立即發覺樹下的人,頭上挽著紅巾。


    諸葛明就在看守他的大漢低頭看的時候突然奮起雙腳,踹向大漢的腰眼。


    大漢遇襲,急忙雙手抱住樹幹,鋼刀已落到樹下麵。


    諸葛明雙手被綁在樹上,雙腳也被捆著,但卻仍能伸展自如,如今大漢手中沒有鋼刀,豈能錯失良機?


    於是,又一連並著雙腳踹向大漢的肩頭,終於把大漢踹落地上。


    就在大漢尚自驚怒而要開口大罵時,突然間,一束刀芒,一圈而至,他連叫還未出口,就已經人頭滾落地上。


    “我可愛的軍師,該下來了吧!”是包文通的聲音。


    諸葛明苦笑道:“找個會爬樹的,上來幫我一把,我的包大頭目。”


    於是,就見一個嘍兵,順著樹幹往上爬。


    於是,諸葛明癱坐在樹枝間,一麵道:“全身酸痛不自在,我得在這兒活活血脈。”


    包文通道:“軍師爺,你隻管往下跳,我在這兒助你一臂之力。”


    本來,三四丈高,諸葛明就算自樹下往上縱,也不見得會難住他,隻是他現在除了又饑又餓外,雙手雙腳幾乎不聽使喚,更何況他自馬上摔下來,也受了傷。


    如今一聽包文通的話,覺得盡在樹上不是辦法,於是一咬牙道:“大頭目,你可不能打落水狗呀!”


    哈哈一笑,包文通道:“包文通不會搬石頭砸自己腳丫子的,我整你,往後我就沒好日子過了。”


    諸葛明一笑,當即道:“下來了!”


    一把接個正著,包文通沒有立刻放下諸葛明,隻見他雙臂施力掂掂,一麵“嘖、嘖”有聲的道:“乖乖隆的咚!還沒個娘們重嘛,可是餓慘了。”


    諸葛明道:“快去辦正事。”


    包文通低聲道:“是!軍師爺。”


    隻見他放下諸葛明,扭身就向樹林外衝去。


    在他的身後麵,一溜又衝出二三十名嘍兵。


    且說高磊一聽林中三聲叫喊,心中一陣高興,故意道:“他可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怎麽會叫出這種聲音出來?”


    尖頭大漢一聽,雙眉緊皺,黃眼珠一翻,罵道:“你他娘的再細琢磨琢磨,一個人餓了一天一夜,會不會是那種聲音?”


    “不象,一點也不象。”


    尖頭大漢大怒,罵道:“王八蛋,你要是惹惱了左大爺,老子人也殺銀也要!”


    高磊一聲冷笑,道:“動上家夥,不定誰死誰活……”


    一伸手,接道:“這麽辦,我打聲口哨試試,也許他聽到口哨聲,就會有個迴音,那麽,這一萬兩銀子就是你們的了。”


    尖頭大漢道:“既然你這麽說,也好,先打開木箱,讓左爺看看你們裝在裏麵的是銀子還是石塊!”


    哈哈一笑,高磊軍刀砍斷木箱上麵的繩索,大馬砍刀一插箱蓋,立刻間,一縷縷銀光,自箱中散發出來,是那麽的誘人,怪不得那麽多人為它拚命。


    四周圍的二三十個大漢,全看直了眼,姓左的更是雙肩聳動,不能自己。


    “那就快打聲口哨,左爺等不及要拿銀子了。”


    高磊用力吹出一聲尖銳的口哨聲,那是一聲聽來相當淒厲的聲音,尤其在這種深夜裏,更令人毛骨悚然。


    長長的一聲口哨聲才落,立刻間得到了迴音……


    不過,那不是諸葛明的迴音……


    更不是一個人的迴音……


    而是一溜從老鬆林中一衝而出二三十個嘍兵的反應,那???聽起來比高磊的口哨聲還淒厲的喊“殺”聲!


    包文通率領的嘍兵,還真的與高磊這幫押銀的嘍兵,配合得天衣無縫而恰到好處。


    這真是瞬間主客互移的變化,更是出人意料的情況。


    包文通的三十個嘍兵,以極快的手法,把姓左的二十多人全包圍起來。


    姓左的不由大怒,遂高聲叫道:“殺!”


    其實他不必叫這麽一聲“殺”!因為,包文通早已揮起他的那把魚鱗紫金刀劈砍而上。


    夜風嘯嘯,樹影搖搖,月亮似是羞見人間殺戮,適時來了個雲掩月。


    包文通一連劈倒三個,正麵攔住尖頭大漢。


    二人一上來更不打話,兩個大灰熊一般的大漢,立刻間纏鬥在一起。


    高磊大聲叫道:“大刀寨的兒郎們,使把力一個也不能放走!”


    他邊說邊殺,一臉別人身上冒出來的血,但他卻剽悍地伸出巴掌一抹,成了個關公。右手鋼刀,見人就砍,完全恢複他當年在錦衣衛奉命殺人時的水準。


    黑鬆林變成了殺人場,刀光的霍霍聲不亞於山穀中吹來的風聲。劍影的銳芒,真與天上的月光爭輝。每個人的身上全都染了血,當然已分不出是誰淌的血。


    這麽的對殺對砍,漸漸成了兩個殺一個。


    然後成了三個活劈一個。


    然後,有幾個眼尖腿快的,哭喊著衝人樹林中逃去。


    於是,才不過半盞茶的工夫,老黑鬆林邊的砍殺,成了一個對一個。所有受傷的或沒有受傷的,頭上均束綁著紅巾的大刀寨人,全都圍著他們的大頭目包文通,看他怎麽來收拾那個姓左的尖頭鷹鼻大漢。


    就連高磊,也袖手旁觀,不再插手。


    一個對一個,也隻有那麽兩個剽悍的大個子,就聽二人暴吼之聲不斷,淩空揮劈的大刀,疾如光電般對砍對殺。那聲音,還真像是鐵匠鋪傳出來的聲音。


    要知任何一種拚殺,氣勢相當重要,也就是士氣最要緊。如今包文通心中可篤定的很,一大群大刀寨的人圍著看,自己這迴算是露臉了。


    當然,這可與他在安康時候被張博天殺的“哇哇狂叫”,“丟盔卸甲”,自又不同。


    隻見他雙手揮動魚鱗紫金刀,一刀快似一刀,把個姓左的大漢逼得隻有退後,哪有還手之力?


    姓左的心裏明白,今晚上可真的栽定了。如果還能活著離開,自己非得出家當和尚,好生念經謝天地了!


    隻是他卻又不甘心,自己上的這個當,也太窩囊了。就算能活著,難免會想起這檔子事。


    於是,他咬緊牙關,硬拚包文通,反正他是豁上了。有道是“將軍難免陣上亡”,手上既拎著刀砍人,也要等著有一天別人來砍自己,刀口上混日子,永遠都是盼過了今朝期不得明天,他奶奶的自己也殺了不少人,早就撈夠本還有得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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